诺拉说:“你只是在炫耀自己,就是这么回事。干吗要这样呢?我知道子弹只从你身上擦过。这你也用不着证明给我看。”

“我起床也不碍事啊。”

“可你至少得卧床一整天,那也不碍事啊。医生说——”

“他要是真有本事,就会先治好自己的伤风感冒。”我坐起来。双脚落地。阿斯达过来舔舔我的脚趾头。

诺拉给我拿来拖鞋和晨袍:“好吧,硬汉子,站起来把血淌在地毯上吧。”我小心翼冀地站起来,只消注意轻轻摆动左胳臂,躲开阿斯达扑上来的两条前腿,就似乎没事儿。

“明智点嘛,”我说,“我本来就不想跟那些人搅在一起——现在还是那样——可他们总是缠着我。唉,我只是没法摆脱罢了。我得想个办法。”

“那咱们就躲开吧,”她建议道,“到百慕大群岛或哈瓦那去一两个星期,要么干脆回西海岸老家算了。”

“可我还得给那把枪编个说法向警方交代啊。万一那名女秘书真是让那把手枪打死的,可怎么办?警方即使现在不知道,早晚也会查出来的。”

“你真认为是那把枪吗?”

“只是在瞎猜猜。咱们今天晚上要去乔根逊家吃晚饭,可以顺便——”

“咱们哪儿也不去。难道你犯糊涂了吗?你想见谁,就叫谁到这儿来好了。”

“那可大不一样,”我用胳臂搂住她,“甭担心我这点擦伤。没事儿。”

“你又在炫耀自己,”她说,“想让大伙儿把你看成一名英雄好汉,连枪林弹雨都挡不住你。”

“别发火。”

“我就发火,反正不准你——”

我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我是想看看乔根逊这家人在家里是什么样儿,想见见麦考利,还想见见斯特希·布克。我太让人牵着鼻子走了。我得自己去了解了解情况。”

“你真是顽固不化,”她抱怨道,“现在刚五点钟,那就再躺一会儿,到时候再起来穿衣服。”

我便在客厅那张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躺下,叫服务员把午后的几份报送上来。一份报上说莫瑞里向我开了两枪,另一份报则说开了三枪,是在我试图抓住那名杀害朱丽娅的凶手时发生的;我由于快死了而给送进医院,因此没能会见任何人。报上有一张莫瑞里的照片,还有一张我13年前戴着一顶挺滑稽的帽子的老相片,我记得那是当年我在调查华尔街爆炸案时拍的。有关朱丽娅凶杀案的追踪报道大都相当含混不清。我们俩正在读报,那位常客多萝西·魏南特来了。

诺拉去开门,我听见多萝西在门口说:“大堂服务员不肯给我往上通报,我就偷偷溜上来了。请别轰我走,我可以帮助看护尼克。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你啦,诺拉。”

诺拉这才有机会说:“那就进来吧。”

多萝西走进来,两眼瞪视着我:“可是报上说你都快——”

“我这个样儿像快死了吗?可你这是怎么了?”她的下唇囊肿,嘴角一边破了,脸上一边有块青,另一边有两条让指甲抓出来的伤痕,两眼又红又肿。

“妈妈揍了我一顿,”她说,“瞧!”她把大衣脱下,扔在地上,揪掉一个纽扣,解开上衣,从袖口伸出一只胳臂,又把衣服退下去露出后背。那只胳臂上有不少痕血的伤痕,后背上也有被抽打过的红肿交错的条痕。她哭了起来,“看见了吗?”

诺拉搂着她说:“可怜的孩子!”

“她干吗要揍你?”我问道。

多萝西转身离开诺拉,跪在我坐的那张沙发旁边,阿斯达过来用鼻子蹭她:“她认为我来找你——找你是为了爸爸和朱丽娅·沃尔夫那档子事。”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所以她才来到这儿——探听实情——你叫她相信了我并没那样做——你叫她觉得你对那事根本就不感兴趣——就像你叫我觉得那样——她没看今天午后报纸之前,还一直挺好——可看过之后,她明白了——明白了你一直在向她撒谎,骗她你跟那事没关系。她揍我是想叫我说出我向你说了什么。”

“你跟她怎么说的?”

“我什么也不能告诉她。我——克里斯坦烦我的事,我也不能告诉她。我什么也不能告诉她。”

“他在场吗?”

“在。”

“难道他就在一旁看着,让她把你揍成这个样子吗?”

“他——他从来也不阻拦她。”

我对诺拉说:“看在上帝面上,咱们喝杯酒吧。”

诺拉说声“好吧”,就捡起多萝西那件大衣,把它搭在椅背上,走进餐具室。

多萝西说:“别轰我走,尼克,真的,我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你自己也跟我说过我该离开他们。你知道自己说过这话,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求求你啦。”

“别着急。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要知道,我跟你一样怕咪咪。她认为你跟我说了些什么?”

“她想要知道些情况——一些她认为我知道的有关凶杀的情况——可我并不知道,尼克。向上帝保证,尼克,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说明了不少问题,”我抱怨道,“可你听我说,姑娘,你还是知道些什么的,咱们就从那些事谈起。你从头给我说个明白,否则咱们就不玩这场游戏。”

她做了一个像是要在胸口画个十字的动作:“我发誓会的。”

“那就好。现在咱们先喝点什么吧。”我们各自从诺拉手中接过一杯酒,“你对她说永远不回去了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她也许还不知道我现在没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这倒也好。”

“你不会让我回去吧?”她大声问道。

诺拉帮腔道:“这孩子不能留在那边,不能让人打成这个样子,尼克。”

我说:“好,听我说,我只是在想咱俩如果到他们家去吃晚饭,咪咪也许就不会知道——”

多萝西惊恐地注视着我,诺拉说:“你甭想让我跟你去那儿。”

多萝西急忙说道:“可是妈妈并没指望你会去啊。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家。报上说你都快死了。她料想你不会去的。”

“那更好,”我说,“我们会叫他们感到意外。”

多萝西这时候把她那张苍白的脸挨近我,心慌意乱得溅了些酒在我袖子上:“别去。你现在不能去那里。听我的话,听诺拉的话,你不能去。”她又转向诺拉,望着她,“他能去吗?跟他说他不能去。”

诺拉把目光从我这儿转过去,说道:“多萝西,别着急。他该知道怎么做最好。怎么样,尼克?”

我朝她做个怪脸:“我正在琢磨呐。你如果说让多萝西留在这儿,那她就留下吧。我想她可以跟阿斯达睡在一起,别的事你就别管我了。我现在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因为我并不晓得别人对我干了些什么。我得弄个明白,我得按照自己的办法去弄个明白。”

“我们不会干扰你,”多萝西说,“对不对,诺拉?”

诺拉仍然望着我,一语未发。

我问多萝西:“你那把枪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别再胡编乱造。”她润润嘴唇,脸色变得粉红。我接着说,“小心,你要是再胡诌,我就立刻打电话叫咪咪把你带回去。”

“给她个机会吧。”诺拉替她说情。

多萝西又清清嗓子:“我——我能不能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一些事儿?”

“那跟那把枪有什么关系吗?”

“不完全有,可那会帮助你理解我为什么——”

“现在不必讲,等以后有机会时再说。先说说你从哪儿弄来了那把枪?”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从一家酒馆里的一个男人那里弄到的。”

我说:“我早就知道我们最终会弄清真相。”——诺拉皱皱眉,直朝我摇头——“好,就算吧。是哪家酒馆?”

多萝西抬起头:“我闹不清,大概在第十大道上吧。你那位朋友奎恩先生会知道。是他带我去那儿的。”

“昨天晚上你离开这儿又碰到了他?”

“对。”

“我料想是偶然碰见的吧。”

她责怪地望着我:“我可正想告诉你实情,尼克。我答应到一个叫帕尔玛的俱乐部去跟他碰头。他给我写下了地址。所以我跟你和诺拉道别后就去那里会他。我们一道去了好多地方,最后到了我弄到那把枪的这个地方。那是个够呛的地方。你可以去问他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是奎恩给你弄到那把手枪吗?”

“不是。那时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上睡着了。我把他留在那里就走了。人家说会把他送回家。”

“那把枪怎么回事?”

“我正要说到它。”她脸红了,“他告诉我那个地方是持枪歹徒的黑窝,所以我才让他带我去那里。他睡着之后,我便在那儿跟一个长得挺粗野的家伙聊起来。我觉得挺有意思。当时我一直不想回家,却想回到你们这儿来,可又不晓得你让不让。”说到这儿,她那张脸已经涨得通红,她发窘地含含糊糊说下去,“所以我想也许——也许让你们认为我陷入了很大的麻烦——而且那样做,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显得太蠢了。反正,我便问那个粗野的歹徒,甭管他是个什么人,能不能卖给我一把手枪或者告诉我可以从哪儿买到一把。他起先以为我闹着玩儿,还笑话我。我告诉他我是认真的,他就一个劲儿冷笑,却说他可以去想想办法,后来他回来告诉我可以给我弄到一把,问我能付多少钱。我身边没带多少钱,就说可以把我的手镯给他,可我料想他大概认为那不值几个钱,因为他说不行,只要现款,最后我给了他12块钱——只留下雇出租车的一块钱——他就给了我一把枪,我便到这儿来了,只编了害怕克里斯坦而不敢回家那句瞎话。”她说得那么快,口齿都不清,接着叹口气,仿佛终于把话说完了而感到很痛快似的。

“如此说来,克里斯坦并没调戏你?”

她咬下嘴唇:“调戏过,可并非——并非那么糟糕。”她伸出两只手放在我的胳臂上,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你得相信我。如果这不是事实,我也不会这样向你和盘托出,不会把自己描成那么一个傻瓜贱货。”

“我不信你,也许更明智,”我说,“12块钱怎么能买到一把枪。咱们先撇开这事不谈。你知不知道咪咪那天下午去见朱丽娅·沃尔夫?”

“不知道。我当时连她想寻找我爸爸那件事都不知道。那天下午他们没说要出门去哪儿。”

“他们?”

“是啊,克里斯坦跟她一块儿出门的。”

“那是几点钟?”

她皱下眉头:“大概快三点了——反正过了两点半——因为我约好爱尔西·哈米尔顿一块儿去逛商店,都快迟到了。我忙着穿衣服。”

“他俩是一块儿回来的吗?”

“这我闹不清。我回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在家。”

“那是几点钟?”

“六点过一点。尼克,你不会认为是他俩——哦,我记起她换衣服时说的话了。我不知道克里斯坦说了什么,可妈妈用她那种有时活像法国王后的口气说:‘我要是问她,她会告诉我的。’我听见别的话。那句话有什么含意吗?”

“你回家后,她是怎么告诉你那起凶杀案的?”

“哦,就说怎样发现了那个女秘书被害。以及她多么难过,还有警察什么的。”

“她看上去十分惊恐不安吗?”

多萝西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激动。你对妈妈很了解嘛。”她盯视我片刻,接着慢慢问道,“难道你认为她跟那件案子有关联吗?”

“你怎么认为?”

“我没想过。我只想到过我爸爸。”她停顿片刻,接着沉重地说,“如果是爸爸干的,那是因为他疯了,可是妈妈想要杀掉谁,就会说干就干。”

“也不一定是他俩干的,”我提醒她,“警方好像已经抓住了莫瑞里。你妈妈要找你爸爸干什么?”

“要钱呗。我们已经一文不名。克里斯坦把钱都花光了。”她撇下嘴,“我们大概也都帮着花了,不过大部分是他挥霍的。妈妈担心她如果手头没钱,克里斯坦就会离开她。”

“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他俩谈起过。”

“你认为克里斯坦会那样干吗?”

她肯定地点点头:“除非妈妈有钱。”

我看一下手表,说:“其余的事等我们回来再接着谈。反正你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客气,可以叫餐厅把饭送上来吃。你最好别出门。”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诺拉拍拍她的肩膀:“我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多萝西,可他如果说我们该去那边吃晚饭,他大慨心里有数。他不会

——”

多萝西微笑着从地板上蹦起来:“我相信你们。我不会再惹你们讨厌。”

我打电话到楼下服务台,请他们把我的邮件送上来。有诺拉两三封信,有我一封,还有几件来迟的圣诞卡什么的(其中包括莱里·克劳莱寄来的一件,那是一本海德曼一一朱利叶斯编辑的《小蓝皮书》第1534集,莱里在那本《怎样在家中测验你的尿》的书名下用红笔写了“圣诞快乐”,还画了一个绿叶花环,其中签上了他的名字),一些打来的电话备忘单,还有一封从费城打来的电报:

纽约诺曼底酒店尼克·奎尔斯

请跟赫伯特·麦考利取得联系,商议承担调查沃尔夫被害一案。我正在给他详细指示。谨致问候

克菜德·米勒·魏南特

我把电报装入一个信封,并附一张字条说明刚刚收到这封电报,就派人送往警察局刑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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