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节
民子在老人的房里度过了第一个夜晚。那是一个宽敞的房间,足足有六坪大,壁龛有四米宽,旁边还摆着嵌有贝壳花纹的古董柜,靠近壁龛处的矮窗透着光,一看就知道这是格局气派的传统日式住宅。不仅如此,梁柱和天花板均选自高级木材,而且因为历史悠久更显得庄重威严。
老人面朝壁龛处睡着了,底下铺着三层厚厚的垫被。最近时兴使用方便的床垫,不过老人似乎偏爱这种传统式的奢华风情。
壁龛上挂着一幅墨宝,笔迹潦草,民子根本看不懂,其枯瘦的笔法像是出自禅僧之手,豪宅主人似乎喜好这款风格。挂轴前面并没有放花瓶,而是摆了一尊偌大的佛像。佛像的脸孔有点像不动明王,头戴狮子冠,头发纠结倒竖,身上有六只手臂,每只手都抓着东西,看起来像是古董佛像,身色暗红,而且剥落处还露出了黑斑,一双怒目如玻璃珠发亮,可能嵌入了水晶,张开的大嘴露出可怕的獠牙。
除了这座佛像,在多宝格层架和壁龛的边框处都摆满了大小不一的佛像。除了最大的那尊很像不动明王的佛像,另有呈现结跏跌坐姿势的释迦如来、手持药壶的药师如来、单脚盘膝做沉思状的佛像,也有巨头壮身的佛像,还有披上袈裟、无头无手脚只有躯体的佛像,以及仅有一颗毛发如漩涡的头颅的佛像等等。总之,这些东西看来像是古董店里的稀世珍品。
老人就躺睡在古董佛像旁边,上次带领民子走进豪宅的微胖女管家说,老爷因脑中风卧病在床,民子看到老人的脸,立刻得知那是脑中风病患的脸色,因为她看惯了丈夫宽次的病容,当下就察觉出来了。然而,二人还是有所差别,比起宽次那脏污苍白的脸色,躺睡的老人气色显得很好,听女管家说,他已经六十岁了,一头短发尚未全白,眉毛像描过似的又黑又浓,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吊。这让民子想起了净琉璃人偶的眉毛。
这是后来民子才发现的,老人的眼白较多,黑眼仁显得很小。因此,只要眯起眼睛,总会给人一种目光炯炯的感觉。他眼眶四周的皮肤松弛,还有很大的眼袋。他的长相倒是令人印象深刻:颧骨突出、双颊凹陷,鼻子很大,还有一字形的薄唇,不过下唇有点前突,可能是缺牙的缘故。他还蓄着稀疏泛白的胡子,下巴又瘦又尖。
“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这是民子初次见到老人时,对方脱口说的第一句话。他靠在大枕头上,稍稍挪动了下脸部,用独特的黑眼珠看着民子,这句话是问女管家的,后来他与民子说话的语气也是这个样子。
“她叫民子。”
女管家躬身贴近老人的枕边说道。她跪坐在老人耳畔,目的是想让他听得更清楚,由于姿势如此,因此只抬脸侧向老人。
“她是哪里人?”
那老人使尽力气,不同于丈丈宽次,老人的声音嘶哑,像是破锣嗓子。
“她是富山县人。”
“是越中吗?……住在哪里?”
“伏木。”米子把从民子那里听来的向老人转述。
“伏木啊?”老人抬起尖瘦的下巴点点头,“她几岁了?”
“听说是三十一岁。”
“有过男人吗?”
“听说之前有过一段婚姻。”
女管家米子对老人恭敬有礼,不过与那老人之间似乎曾经有过某种亲密关系。民子跪坐在离老人稍远处,视线低垂,在倾听他们对答的同时,蓦然有了这样的直觉。或者说,这个女人很早之前即与老人有过肉体关系,但现在似乎已经结束了,有点像从前的领地诸侯,把染指过的女人留在身边,随侍在侧一样。
老人对女管家的回答似乎很满意,接着便沉默不语了。
“那么,就劳烦您了。”
米子朝民子点头示意站了起来,但离去时扭腰款步的姿态,总给人无比淫荡的感觉。
屋内只剩下民子时,那老人躺着说:“过来这里。”他用的是刚才对那女管家说话的语气。
民子往前挪动了一下。
“坐在那里没办法讲话,再过来一点啦。”
老人的声音很有稍神,跟健康的人没什么两样,民子大幅度地往前挪动,老人用那三白眼看着她,脸上没有笑容。
“手伸出来。”老人突然说道。
不过,民子犹豫了一会儿,但心想他不可能就此把她拉进被窝,便温顺地把手伸了出去。老人从棉被里慢悠悠地伸出手,握住了民子的手,让民子意外的是,他的手劲很强,不过,他并不是要把她拉过去,而是像在查看什么似的抚摸着她的手掌。
老人的手指瘦骨嶙峋,但那奇妙的搓揉方式,却莫名地挑起了民子的欲火。看来,老人深谙女人的弱点,民子不由自主地看向老人,老人却面无表情。民子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视线投向壁龛处那尊满脸怒容的佛像。
“老爷。”民子不得不说些什么。“摆在那里的不动明王长相非常恐怖呀。”
“那不是不动明王。”老人冷淡地答道。
“那么是什么?”
“爱染明王。”
“怪不得背后没有火焰,爱染明王是何方神圣?”
“爱染明王吗?此尊为爱欲贪染即净菩提心的象征,也是金刚王菩萨的化身。所谓的爱染,不但能升华人类的烦恼,还可消除男女爱欲的困扰。”
“算是蛮有人性的神明嘛。”
“嗯,他的长相凶恶,心地却很善良。”
民子沉默不语。老人继续抚摸她的手,她很想把手抽回去,却又渴望他这样抚摸把玩,这种奇妙的快感,甜滋滋地渗入她的体内。
“老爷,您喜欢收藏佛像吗?”民子继续问道。
“嗯,算是吧,因为佛像绝不会骗人或耍弄阴谋。”
“老爷曾经吃过这样的亏吗?”
“活了大半辈子,不可能不吃亏上当的。”
“您觉得我怎么样?我像是会背叛您的女人吗?”民子越来越习惯这样的对话方式了。
“女人都一样,到头来就会背叛男人。”
“那么,您为什么选上我?”
“因为我喜欢你的身材。”
“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有许多女人来面试过了吧。”
“嗯,不过在这之前有个女人跟你长得很像。”
“是老爷以前的情人吗?”
“她是我的女人。”老人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
“她过世了吗?”
“死了,临死之前背叛了我。”
“您不恨她吗?”
“我原本就知道她是那种人,所以并没有特别恨她。”
“那么,哪天我背叛了老爷,您也不会恨我吗?”
“我是个达观的人,不喜欢记仇憎恨。”
“老爷很有名吧。”
“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是这样觉得。您难道不是只听其名即天下知的大人物吗?”
“或许有部分人认识我。”
“是工商业界的人士吗?”
“不是。”
“您是成就卓著的学者吗?”
“也不是。”
“那么,您是政治家啰?”
“也不算是政治家……”
这时候,拉门外传来女人恭喊“打扰了”的声音。米子走了进来,老人的手迅速缩回被窝里,民子也连忙后退了几步。米子似乎朝民子的位置瞥了一眼,接着走到老人枕边,这次毫不拘谨地靠近老人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只听得到老人对民子嗯嗯嗯地响应,并没有反问什么。
“扶我起来!”老人说道。
“是的。”米子回应,并对民子说,“请以这种方式扶老爷起床。”
然后她向民子示范以手托住老人的后颈,像扶起枯木般将老人的上半身扶起来,老人就坐在了棉被上,可能是因为被棉被的阴影挡住,刚才没看到老人对面还有一个置衣盘,米子替老人披上一件半缠。
“有访客来了,我带您去对面。”
民子很意外。为什么女管家不把访客带到这里来?莫非是因为老人卧病在床?否则老人何必专程到客厅接见访客?难道是因为对方很重要,还是因为民子在场?要是这样,她回避就行了。
老人在米子的细心搀扶下,站了起来。当他迈出步伐时,用另一只手搭在米子肩上,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这是民子初次见到老人的站姿,他的个子不高,身形很枯瘦。
民子听着老人徐徐挪移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彼端。过了一会儿,只有米子回来了,她在离民子稍远的隔扇前坐下。
“老爷正在接见访客,我想趁这个空当跟您商量一下,突然这么说很失礼,不过我还是觉得最好趁早决定。”
民子心想,米子言下之意是要谈条件了。
“您……民子小姐,请您在这里住两晚。”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只有两晚?”民子应和着对方冷淡的语气,“然后呢?之后就把我一脚踢开吗?”
“我会给您二十万日元,这样您满意吗?”
“我接受。”民子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小泷的脸庞,当下同意了。
“您真的愿意吗?不过……我想老爷对您一定会很满意。”
“为什么?”
“我有绝对的把握。”
“如果老爷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希望一直把我留在身边,那我又会怎么样?”
“我想他应该会照顾您一辈子吧。”
民子觉得很奇怪,口头上说要照顾她一辈子,问题是对方能活到几岁?对方不仅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是个脑中风患者。
米子似乎察觉到了民子的顾虑,补充道:“万一老爷将来有个三长两短,我想他也会把遗产分给您的。”
此时,小泷的某个表情又倏地掠过了民子的脑海,于是她这么回答:“如果只待两晚,您刚才说的二十万我可以接受。不过,若要我长期待下去,与其付我特别津贴,不如能得到您全心地接受。”
“您的意思是?”
“希望您能包容我的任性。”
“……”
米子沉默不语,似乎领会了民子开出的条件,之所以默不作声,好像是在分析这番话的含意。
“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向老爷禀报之后再答复您。”米子顺其而为地答道。
“敬候您的答复。”民子又说,“关键还是在于老爷对我满不满意呀。”
铃声响了。这铃声来得巧,仿佛是为了打破她们之间的沉默。
“访客好像要离开了。”米子站了起来。
像幼儿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又从走廊彼端传进了民子的耳朵里,她怀着迎接命运的心情静静等候。
老人与访客结束会谈后,脸上似乎洋溢着些许亢奋的表情,这与他长期卧床的模样有点不同。其实,这种差别并不明显,若稍不留意,很可能看不出其间的差异。说不定他的亢奋也与民子有关,虽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伹确实像是因见到某人,受到某种刺激以后仍余韵犹存。
米子扶着老人安坐在床上,正如之前示范的动作,先扶住老人的后颈,再轻轻将他的头放在枕头上,一连串动作非常熟练。米子替老人盖好被子,朝被缘拍了拍。
民子一直看着老人的模样。心想,其实他脑中风的情况不算严重,也许是之前中风的病情有所好转。同样是罹患了脑中风,他的情况与宽次还真是大不相同,难道是因为环境不同所造成的错觉吗?
米子转身对民子轻声说:“麻烦您了。”
话毕,米子往隔扇旁边退下。她说得很轻快,部分原因是怕民子难为情,就连民子瞟了她一眼,她也迅速别过脸。
老人面朝天花板闭目,两颊突出的颧骨下方有凹陷的阴影,即使已闭目睡着,净琉璃人偶般的浓眉也没有下垂。民子直觉女管家还会再回来,原因就在于那道隔扇尚留下三厘米的缝隙。米子是个机灵的女人,不可能一时疏忽没关上,这么做是在向民子暗示,她待会儿还会回来。
果然不出民子所料,走廊彼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米子连句“打扰啦”都没说,就直接拉开隔扇,双手捧着一个梧桐材质的置衣盘。
民子觉得米子的举动有点奇怪。她在“芳仙阁”当女招待的时候,经常被使唤做这种差事。在那种场合,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当然,也包括年轻情侶,不过还是以中年男女居多,也有像父女般差距甚大的老男人带着年轻女孩来过夜。
她曾经撞见这样的情景:某天,一名年约四十五六岁的妇女,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很像一对母子,双双从大门走了进来。这种情景在旅馆不足为奇,不过,当她端着茶水跪坐在隔扇边准备递上装有浴衣和羽织的置衣盘时,她不
以为意地拉开隔扇却把那名女客吓得花容失色。民子反射性地关上隔扇落荒而逃,原来他们不是母子,那女人当时的轻佻模样全被她看在眼里。
然而,米子捧的置衣盘里放的不是旅馆浴衣或日式棉袍。这次,米子什么也没说,而是把它摆在民子目光所及之处,便移身至走廊,关上了隔扇。一道冷冽的目光仿佛就在她关上隔扇之际,从一厘米的缝隙间射了进来。米子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老人依旧面无表情地躺在枕头上。民子望着那个置衣盘一上面放着一套像是吴服店大掌柜亲自折叠的和服,放在最上面的是贴身长衬衣,另外还有装饰用的博多伊达缔。
“你可以把灯光弄暗些。”忽然间,老人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和先前一样嘶哑。
民子听到老人这么说,反而轻松多了。她把墙上的三段式开关按下一格,房里的灯光便暗了下来;按下第二格开关,隔壁房间的灯光也熄了,只剩下老人枕边的一盏台灯,那微亮的灯光温和沉稳。
民子原本打算在隔壁房间更衣,但现在,她总算明白米子为什么把衣物放在那里了。民子站起来解开缎子腰带,老人不发一语,周遭也异常静谧,她宽衣解带时发出的窓窣声,犹如啜泣般持续了一阵子。老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把衣服脱下。话说回来,民子若不在老人面前宽衣,肯定会惹得老人不高兴。
她屈膝跪着解开腰纽。不久,许多配饰的细绳逐一落在榻榻米上。置衣盘最上面是一件淡粉红色的锦缎长衬衣,底下还有一件麻纱贴身衬衣,领口是浅红色的纺绸质料,另外,还有一件桃红色绉绸衬裙。此时,老人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民子知道老人偏好日式风味,最近,她虽然身穿和服,里面却穿着西式内衣,老人似乎不太喜欢。她把胸罩脱了,若不脱胸罩,系上腰带时胸部会显得很突出,会与穿上和服的仪态不符。接着,她半裸着拿起长衬衣穿上,然后连内裤也脱了,她站起来拉拢长衬衣的前襟时,一如所料,无论袖长或腰身都很合身。由于刚才脱下的衣服也是量身定做的,所以此时这件合身的长衬衣也并没有令她特别惊讶。
民子又跪膝整理脱下来的衣服。这时候,她才惊觉每件衣物都是顶级品:刚才脱下的衣服是一越绉绸的夹衣,里衬是纺绸料;腰带是盐濑质料;连她脱掉的布袜,也是用高级平纹细白棉布制成的。高级布袜有五个别扣,一般商店贩卖的布袜只有四个别扣,这双有五个别扣的布袜是专为民子定制的。民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彻底改变了,不过,到底是只住两晚,或成为永远的主人,民子还不得而知。她在老人面前跪了下来。
“穿好了吗?”
此时,老人稍微转脸,以那双三白眼望着民子。
“好了。”民子轻声应道。
“是吗?”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又握住了民子的手,从前,她也有过类似的经验,有个男客突然拉住她的手,想把她强行拉进被窝。老人并没有握得很紧,如同刚才那样轻柔地抚摸她的手。不过,这次抚摸的部位与前次不同。他用枯瘦手指按压的,全是足以使民子情欲飘然的敏感带。
民子低下头来。那老人并没有要求民子躺进被窝,他那眼神锐利的黑眼珠由下往上地打量民子的脸庞。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嘴唇紧抿,下巴至脖颈处的皱纹宛如松垮的橡皮,颈动脉恰似细管般在皮肤表面暴突出来。
“怎么样?”老人说话很小声,略显嘶哑却有着某种吸引力。
民子被老人抚摸得春心荡漾,不自觉地弯下身来,与被亡夫抚摸的感觉截然不同。宽次向民子求欢时总是很粗鲁,他总是把满嘴的臭气吐在民子脸上,性急地往民子身上胡乱搓摸,如此蛮干的举动只会让民子感到极度厌恶。他性饥渴的模样就像一头野兽,让民子很想狠狠扇他几记耳光,甚至可以说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动了杀机,家里那床沾满油垢的棉被,几乎把她闷得快不能呼吸了,同样是脑中风患者,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
老人并没有急于求欢,也没有强渡关山,反而像春野踏青般,一边拉着她的手信步而行,一边眺望风景,缓慢又悠闲。
现在,民子的脸贴着老人的被褥,那不是被宽次弄得又油又脏的棉被,其松软程度令人直想搂得更紧。另外,她躺靠的垫被也很舒适,而且弹性适中,仿佛托住了她全身的重量。
老人已不再把玩民子的手掌。不知不觉,民子身上的腰纽被解开了。
“我不会只想满足自己。”老人以更低沉嘶哑的声音说道,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似的,“只要能让你满足,我就开心了。”
“哎呀,老爷您这样就满足啦?”
“那要看对象是谁。”
“看对象?”
“总之,我对毫无反应的女人没兴趣。”
“这么说,我有反应啰?”
“嗯。”老人以破笛般的声音应道。
“啊,那您刚才搓我的手是在测试哦?”
“没错。怎么样,我一直在注意你的反应。”
“真讨厌,您光看我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吗?”
“那当然。我之前找来的女人,反应跟你一模一样。”
“老爷,所以您一开始就是用这方法测试对象吧?”民子抚摸老人瘦削的侧腹说道,她终于了解老人的意思了。
或许因为老人穿得很少,民子在抚摸他的肋骨时,那种触感仍然令她有些恶心。
“你说得没错。以那种方式大概测得出来,所以完全没反应的女人,我立刻会把她赶出去。”
“几个人没过关?”
“多得数不完哪。”
“慢着。”民子按住老人伸出来的手,“先这样别动,我还想听您多说一些呢。”
“什么?”
“您一直在挑选像我这样的女人吧。”
“你还蛮了解的嘛。”
“我当然知道。因为挑选都有基准,而且全是您宠爱的类型。换句话说,您所说的纤细敏锐,都是以之前的那个女人作为判断标准的吧。”
“其实还需要更多条件,光是脸蛋和身材相像还不够。”
“那么,您给秦野先生什么样的任务?”
“秦野似乎吃了不少苦,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像你这样的女人。”
“老爷,您认识小泷先生吗?”
“小泷?不认识。”
民子窥视老人的表情,对方一脸陌生。看来,他似乎不知道秦野与小泷的关系。
“他是谁呀?”
“不提了。”
“他是你男朋友?”
“才不是呢。”
“你交男朋友我不会在意的,在外面偷情也没关系。”
“哎呀,怎么这样说呢。”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会从其他方面来满足你,只是这么做,你若还想出轨,我也无所谓……”
“您不会嫉妒吗?”
“没什么好嫉妒的,一来我年纪大了,二来又有病在身,就算吃你的醋,也没办法追上你。还不如说,你在外出轨反而对我有好处。”
“老爷真是个怪人呀。”
“年纪大的人都有这种想法。”
老人慢慢把民子压着他手腕上的手推开了。正如他所表明的,他并没有急着向民子求欢,只是他的举动无疑是在折磨民子,对民子而言,那也可以说是令她飘飄欲仙的地狱。
他搓揉着民子的手掌,还不时瞟着民子的脸,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她已经浑然忘我了,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如何娇声失态了。她只记得双腿间传来老人气喘般的喉音。他玩弄着民子蜷曲的身体,仔细检视欣赏,甚至把脸贴在民子的腿上磨蹭。他再也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动作,民子全身被他的唾液沾湿了,她觉得身上冒出的汗与老人的唾液混在一起,全身黏答答的很难受。
民子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老人张着嘴打呼,脸上微冒着汗,一夜的疲劳更加深了眼窝的阴影。民子朝浴室旁边走去,清晨七点半,毛玻璃门内的灯已点亮,蒸腾的热气从门缝冒了出来。她终于明白米子的嘱咐了,看来米子如此细心的照料已经持续了十几年。在民子来此之前,跟米子一样照料老爷生活起居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她是逃出了老人的魔掌,还是死在了这里?
“那个女人临死之前背叛了我。”老人的这句话冷不防掠过民子的耳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谓临死之前背叛了我,也可解读成是因为她背叛了老人而被杀死的。
民子洗完澡回到了房间,老人还在睡。她站在房里梳妆打扮,虽已经早上八点多了,但由于木板套窗关着,房里仍然一片黑暗。她边系着腰带边俯视沉睡中的老人。他睡得不省人事,似乎还陷在深沉的疲劳中,她许久没一边俯视男人的睡脸,一边在枕边更衣了。就印象所及,她总共看过五个男人的睡容。
宽次卧病在床以后,她看了报上的征人启事,到“芳仙阁”当了女招待。她不想上班时奔波劳顿,所以要求住进宿舍,这不仅符合了饭店的雇用要求,还摆脱了宽次这个沉重的包袱。不过,从那以后,民子再也没跟男人发生过肉体关系了。并不是说没有男人追求她,除了柜台的会计和厨师,也有中年男客曾经向她示爱。她之所以拒绝,不是出于对宽次的夫妻情义,而是没遇到令她倾心的对象。
后来宽次死了,民子得到了莫大的解脱。但是,她之所以能下定决心,全是因为小泷这个人,要是没认识小泷,她大概不会杀死宽次吧。然而,小泷并没有把民子当成身边的女人,反而把她送到这老人手里。照小泷所说的,这件事与他息息相关。之前,她把小泷当成共犯,现在小泷反过来把她视为共谋,这就是她得付出的代价。共谋者毫不在乎地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这是自古以来的做法,因为他们没有资格受儿女私情所影响。
问题是,小泷是否有此意图,民子不得而知,这些都是她个人的揣度。虽说她依稀感觉小泷与秦野正在联手进行某种密谋,但还没有掌握到具体证据,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小泷与秦野正想向眼下这个鼾声连连又中风的怪老头索求什么。
老人早就丧失性功能了。尽管如此,还是不肯放弃人生最后的执念,这个执念就是借由玩弄女人来满足自己,这似乎成了他活着的乐趣。昨晚,民子曾暗中嘲笑老人的各种丑态,可当她望着老人痴呆的表情时,却也意外地发现他的另一面。他睁开了眼,用那双三白眼窥视民子的胴体,眼里绽放着异于色情的目光。民子原以为老人对她没兴趣,然而她错了,从老人抚摸女人的技巧来看,这似乎是年轻时乐好此道所锻炼的成果。她试图拒绝所有蠢蠢欲动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不但泛滥开来,连高涨的情欲也被他挑逗得现出原形。
民子走到了庭园,这里是她第一次被要求站立的地方。由于是阴天,阳光已转弱,周遭没有人影,后面那栋偏房的大门依旧紧闭。老人正冒着微汗在房里酣睡,虽然他的身子瘦削,皮肤却出奇发黏。民子原以为老人的皮肤冷凉,可当民子抚摸他时,却觉得像摸到妖怪一般。
若说今天起床以后,自己的身体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好像真的发生了一些变化。与以往的感觉不一样,昨晚的激情就像是服下的安眠药,药效逐渐消退后,慵懒空虚感让人挥之不去。
民子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难道所有被调戏的女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吗?这与累到睡着的感觉不同,就像是没有睡饱之时,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有点像感冒时略微发烧的状态,睡眼惺松的起不了床,但除些以外,又有一种飘然欲仙的快感。
某处传来了车子发动引擎的声响。民子抬眼望去,庭园被茂密的树丛包围,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远处有扇紧闭的木门,似乎在暗示民子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此,同时也可以解读成这里是米子监控她的区域。
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汽车引擎声显得格外响亮,没有交谈声,只有走动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汽车便驶离了,此时民子才知道车声就在附近。当她如此思忖之际,看到一辆车从树丛的缝隙间掠过。令她诧异的是,那辆车并不是高级轿车,只是一辆很像出租车的私家车。出租车通常在车顶装有车顶灯,一眼即可辨认,不过那辆车并没有。
好像有人从这豪宅出门去了。老人还在房里睡着,早上也没有接见访客,可能是昨晚在豪宅过夜的客人吧。她当然不知道那辆车是谁开的,也没听到送客的招呼声,不久,汽车声便逐渐朝下方远去。之前她就发现这豪宅坐落在台地上,事实上,她现在抬眼望见的只有白云飘浮的苍穹,完全看不到四周有碍眼的高楼大厦。
民子想起了昨晚有访客时,老人被米子唤起,步伐摇晃地朝走廊深处走去的情景。她当然不知道访
客是谁,不过,她确实看到病弱老人不但专程起床去接见,回房时脸上还微微洋溢着兴奋的神色。
老人当时为什么那么高兴,这令民子百思不解,莫非来访的是他的旧情人?
那天,直到下午三点,民子一直没办法进入老人房间,当然,这也是米子的郑重指示。民子暂时被安排在走廊左转尽头的四坪大房间里。这房间比起老人的和室,自然相差甚远,即使在这华族的豪宅中,它的格局也算是简陋的。毕竟,民子只是“客人”身份,而且口头约定的期限到今晚为止。民子会一直留在这里,或带着二十万离开,不到明天早晨谁也无从知晓。
这个房间离老人的房间很远,很难察觉老人在房里的动静。况且,临近走廊的隔扇又紧闭着,米子还命令她不得擅自离开。厕所就在房间隔壁,想解手时不需步出走廊即可,这个房间的格局倒是与旅馆十分相似。
早、晚两餐由年轻女佣送来,只不过每当民子想问什么,一看到女佣那严厉的眼神,便又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顶多在女佣带来三四本杂志供她消磨时间时,向对方道谢而已。
多宝格层架上放着一台收音机,这让房间看起来还算是有供人留宿的设备。民子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在院子里瞥见一辆车从树丛间经过的情景,总觉得车上被送走的客人,昨晚就住在这里。
老人为什么还没叫唤民子?这是老人的意思,还是米子刻意隔离?如果有意隔离,莫非是米子考虑到老人的病情,才做出的这种决定?抑或是基于某些因素,不宜让民子出现在老人面前?
民子总觉得秦野今天会过来,不过,光是这样想象是无济于事的。可以确定的是,今晚她得再躺在老人身边。
实在闲得发慌,她随手扭开收音机开关,终于打破了一整天来的寂静。收音机里正播报以下这则新闻——
三月二日上午离奇失踪、引发社会关注的综合高速公路公团理事冈桥,今天中午过后已平安田到涩谷区代代木上原的住处,相关单位松了一口气。该理事在家里接受访问时指出,昨晚在箱根友人家中留宿,由于并未联络各处,造成社会骚动不安深表歉意。接下来播报的是……
此时,隔扇外有声音传来,民子关掉收音机。米子白晳圆润的脸庞从后面探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现在,请您移步到老爷房间。”米子像个颇有教养的良家妇女般客套地说道,“让您待在这里,真是过意不去,是我照料不周,请别见怪。”
此时,民子也不得不与表面殷勤却眼带敌意的米子四目交会。
老人背对着门,在厚实的被铺上盘腿而坐。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把老人佝偻的背影投射在了纸门上。米子像抱起一尊木雕般将老人扶了起来。
“早安!”民子跪坐在老人身边行礼道,虽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这么招呼不太恰当,但对于在风月场待过的女人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了。
“帮我揉揉肩膀。”
老人没有一丝笑容,双手搭在膝盖上。民子偷偷朝他瞥了一眼,昨晚的疲惫神色已全然不见,那双三白眼不时射出锐利的光芒。
“知道了。”
民子绕到老人背后替他按摩肩膀。细看之下,老人的脖颈布满突出的血管,皮肤上满是暗沉的老人斑。
“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民子询问,只见老人默默地点点头。她还以为老人会提起昨晚的事,没想到却只字未提。他始终像坐禅似的盘腿坐着,抿紧嘴闭目冥想。不过,隐约可听见从粗大鼻孔传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稍微按一按腋下。”
老人为了民子方便,扭动了一下身体。
“这样的力道怎么样?”
老人以手指按着自己右臂关节处说:“好像太轻了点。”
“那要按到什么程度?”
“你好像还没抓到重点,就像这样。”
话毕,老人用力地握住民子的手腕,力气之大让民子无法缩手。
“从肩膀往腋下按摩一下。”
老人为了让民子能按摩指定的部位,挪动身子做出像要背民子的姿势。民子若要隔着他的肩膀按摩侧腹,自然得半跪着。民子的脸颊几乎碰到老人的耳朵,他的耳朵比一般人大。
“这样的力道呢?”
“再往腋下按一按。”
民子从未看过这种按摩方式。事实上,民子的上半身完全紧贴着老人的背,而她之所以离不开,是因为老人那双手正肆无忌惮地在她和服下摆里搓揉着。不知不觉,民子的脸颊紧贴在老人瘦弱的肩上,额头冒着汗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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