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的尸体倒在距步行道路口约四百米处。他仰躺在地上,双手抬起,好似在高呼万岁。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水穗和悟净二人。他们为了追青江,离开宅邸来到步行道,等待他们的却只有惨剧留下痕迹。

就算是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倍感自信的水穗,看到青江的尸体时,胃部也不禁一阵翻江倒海之感。尸体的后脑勺部分开了个大口,流出大量赤黑色的血液。血液让他的卷发一片粘稠,伤口周边的头皮,就像旧抹布一样破烂不堪。

水穗主动承担回宅邸报警的任务,她实在是没有勇气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回到宅邸时,客厅里只有铃枝一人。水穗慌忙把情况告诉铃枝,铃枝惊恐万分的奔上楼梯。在铃枝上楼向静香等人报告情况的这段时间里,水穗报了警。

十分钟后,以山岸带头,一行警察抵达宅邸。

水穗和悟净乘坐警车来到警察局,在充满烟味的湿热房间的角落里分别做着口供。给水穗录口供的,是熟悉的山岸刑警。

“要怎么说好呢——”山岸用圆珠笔的后端挠着耳后,“真是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我现在的心境。并非是悔恨,也不是羞愧。”

“你是指输给凶手的事吗?”

“输给凶手……吗”山岸扬起一边眉毛,撅起下唇。

“我们确实是输了呢,找不到其他说法了。”

“这次的案件也是真正的凶手干的吧?”

松崎之外的真正凶手,水穗的话中重点突出这个意思。当然,山岸对她的暗示心知肚明。

“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他弯着肥胖的身躯,向水穗凑近,“局子里大部分人认为本次的事件和竹宫家的事件并没有关系。我们是真心希望如此啊。毕竟,之前的事件已经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了。”

“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三田小姐写的留言?”

“你知道得倒挺清楚嘛。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开始产生三田小姐是自杀的观点。我们怀疑给松崎下陷阱的计划正是她提案的。而这个计划在最后却害死了宗彦,她受不住刺激选择了自杀。”

“感觉有些悬乎呢。”水穗说道。

“确实挺悬乎”山岸也承认。

“但是在现阶段,我们暂时找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说法了。松崎也认罪伏法,搜查本部那边也急着尽早给这个案件划上句号。我和几个同事是提出反对意见了,但上头不给采纳。”

“这次青江被杀,能当做山岸警官反对的材料吗?”

水穗的言辞中多少有些讽刺。

“看来这次我们得杜绝某些先入为主的观点了。”

山岸翻开笔记,用圆珠笔在上面敲击着。

“那么,让我们开始录口供吧。”

警察让水穗把发现尸体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说明一遍。说明中自然也提到了悟净,但水穗暂时隐瞒了她找悟净商量事件的事。她觉得把这种事告诉警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有好几个不明点啊。”

山岸面容苦涩地说道。“其中最让人搞不懂的就是那个人偶了。为什么青江先生要把那个人偶带出去呢?”

水穗耸肩摇头:“我完全没有头绪。”

“你有和青江先生聊过那个人偶吗?”

“没聊过什么大不了的……”

话还没说完,某个场景在水穗脑里重现。她记起了昨晚和青江在客厅的谈话。

“怎么了?”山岸观察出她表情的细微变化,问道。

水穗一瞬间犹豫要不要向警察坦白,最后还是把昨晚和青江谈论事件的事告诉了警察。

“嚯,谈论事件吗?都说了些什么话?”

“青江和警察持有不同的观点。”

水穗把青江昨晚做的假设娓娓道出——宗彦当时并没有被松崎杀死,只是故意装成被杀的样子。

山岸似乎对这个观点感兴趣,眼色都变了。

“这个假设有趣极了。”

他似乎是从心底感到叹服。

“青江先生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我也不清楚。他没有向我透露更多了。然后,他像突然想到似地,聊了一些伯母死时的事。他似乎纠结于伯母自杀前为什么要摔那个人偶。”

“赖子夫人自杀的事?”

山岸似乎对这个话题的突然出现没有心理准备,惊歪了脸。青江的假设多少可以让他感到些共鸣,但对于这个话题,他和水穗一样,完全掌握不到青江的真意。

“那时,有谁在听你们的对话吗?”

他似乎是想转换脑筋,这样问道。

“那时在客厅的只有我们两个。”

刚这么说完,水穗想起楼梯上若隐若现的人影。那时难道又有什么人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完全没办法看透青江先生的意图啊。”

山岸话语中带着苦涩。

“昨天我们造访贵宅之时,那个人偶才第一次被移动到客厅吗?”

“是的。”

“关于那个人偶,有发生过什么耐人寻味的事吗?”

“没有吧。”

警察失望地垂下眼角。

“但青江先生的这个假设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我也试着从这条线好好考虑一下吧。”

山岸似乎是在鼓励自己振作起来。

一通口供结束,轮到水穗向警方提问了。她首先询问青江的死因。

“这个位置。”

山岸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

“头后部被金属球棍敲了好多下。”

“球棍?”

“球棍是在距尸体大概十米处发现的。似乎是从附近的垃圾场里捡来的,表面都龟裂了。我们正在调查它的出处,但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是被背后袭击的吗?”水穗问道。

“应该是吧。可能是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被袭击。”

“青江他没注意到凶手的接近?”

水穗心里明白青江可不是这样迟钝的男人。

“也许他当时正在想事情吧。”

在这点上,山岸心中似乎也没个准。

“有什么东西被偷吗?”

“钱包里的现金不见了。”

“钱被偷了?”

“是的。钱包掉在球棍旁边,里面只有现金不见了。”

“这样啊……”

水穗觉得这是凶手的伪装工作,想让警方认为这是个抢劫杀人事件。

“在人偶身上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被人触碰过的痕迹。目前还看不出它与之前的事件是否有联系。”

警察一副没干劲的表情。

随后,水穗与在其他地方做完口供的悟净一起离开警局。警方询问悟净的主要是关于人偶的事。

“我把那个人偶的诅咒一丝不漏地告诉了他们,但他们根本没认真记录啊,一个个都在憋着哈欠。”

水穗心中释然。警察可都是现实主义者。

“他们想问的可不是这种不靠谱的事。他们想知道的是,那个人偶为什么会出现在竹宫家,青江先生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自然是回答不知道。我这可是实话实说。于是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捋着胡子拔着鼻毛,态度无比不耐烦。就像是在指责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错一样。”

与嘴上的抱怨相反,听悟净的语气,他好像取乐于警察的这种无奈态度。真是难以捉摸的男人。

“倒是你,警察都问了你什么了?”

悟净描述完自己的经历后,轮到他问水穗了。水穗把自己与山岸的对话尽量完整地重述了一遍。悟净反复咀嚼着她的一字一句,最让他感兴趣的,是青江昨晚的推理。

“真是不简单的想法啊。”

人偶师的双目熠熠生辉,“那时宗彦氏并没有死——好一个大胆的假设。而且还具有充分的合理性。”

“青江似乎对这个假设有着更加深入的想法,但是他没告诉我。”

“更深入的想法吗?”

悟净交叠双臂,单手支颚。

“也许他正是因为这更深入的想法,才被杀害的。话说,关于这个小丑,青江先生就没有说些什么吗?”

“也不是没说过……”

水穗把昨晚青江嘴里漏出的话告诉悟净。青江无法想象赖子会以那种方式死去,还有,佳织所说的赖子在临死前摔过那个人偶的事,也让他很感兴趣。

“嚯,佳织小姐说过这种话吗?”人偶师陷入思考。

“要来宅子里喝杯茶吗?”水穗邀请悟净道。“我很乐意。”他回答道。

“而且,我还有些事想向你们赐教。”

“什么事?”

面对水穗的询问,悟净只用一句“各种各样的事。”敷衍而过。

胜之,和花子夫妻与永岛也在宅邸中。不仅仅只有他们,还有许多搜查员进进出出,他们似乎是来搜查青江的房间的。

水穗先是把悟净介绍给众人。静香与佳织在之前就与悟净相识了,胜之等人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胜之等人似乎是通过警察的联络知道事件的事的,他们听说了之后就立刻赶来。

“警察来找我们,并不只是为了通知事件。”

胜之表情苦涩,急促地吸着香烟。

“他们是来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的。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凶手还真会选时间,那时我正好路过这里。我是从公司到这里接和花子回家的。离开公司是在一点左右,回到家大概是三点。”

昨晚,胜之夫妻也在这个宅邸里留宿。今天公司本应该是放假的,但胜之正好有些事要处理,一大早就出门前往公司。依照他刚才的话,他在从公司回家的路上似乎再次来到宅邸接和花子。

“然后呢?你是怎么和警察说的?”静香问道。

“嗯,我好歹是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到家的时候和邻居的太太打了声招呼,还好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我是在两点二十分离开这里的,途中没有在任何地方做过停留。”

胜之深深地吸了口香烟,难受地吐出烟雾。

“他们是在是太失礼了。就算先前也发生过杀人事件,但这明显是起抢劫杀人啊,竟然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抢劫杀人?”静香反问道。

“绝对是抢劫杀人没错!”他重复道。

“那一带本来就不是很太平。虽说警察没有当回事,但传言那一带经常有可疑人士出没。”

水穗听着他的话,心中感叹,若真是抢劫者所为倒是让人轻松。她也开始考虑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发现尸体之前,她一直和悟净在一起,这点山岸也知道了,他大概不会来找茬了吧。

“话说回来,青江完全没有什么亲戚吗?”

和花子看向静香问道。

“完全没有。正因为他是孤儿,我们家才会收养他。”

“也就是说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咯?看来我们不得不为他安排葬礼了。”

胜之说道。“嗯,我正有此意打算。”静香回答道。

一谈到葬礼,现场的气氛就像变天似地阴沉下来。也许是因为众人现在才意识到青江的死的真实感吧。

“哎,虽说他性格有些古怪,但还真是个值得同情的青年啊。”

胜之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惋惜的言语中似乎带着几分做作。在场众人都没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这时,搜查员们下楼来了,他们问众人能否要带走几个青江房间里的东西,但没人做出答复,让做出询问的瘦警察有些尴尬。

“嗯,你们自便吧。”静香代表众人回答道。

“你们要带走什么东西?”

“没洗过的胶卷,还有研究论文之类的。”

警察回答道。水穗怎样也无法把这类东西和本次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但是,他们之所以只带走这些东西,也就说明在青江的房间里没发现什么重大线索。

但警察的行为让水穗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东西,那就是青江曾说过很有趣的,宗彦的那本谜题书。

——警察也要把那本书带走吗?

若是可以的话,水穗倒是想亲自调查一下那本书。

警察们离开后,胜之等人也站起身,“我们明天再来,到时候再商量一下青江葬礼的事吧。”他对静香说道。

“我也有些乏了,先失陪了。”

说完,静香告诉铃枝不用准备她的晚餐,就这样上了二楼。

“我也是……”

佳织嘟哝开口,众人的视线集中到她

的唇上,“警察也来向我要过不在场证明。他们到底有什么意图啊。”

她单手抚着面颊,轻轻摇头。

“放心,这并不意味着警察在怀疑你,他们只是想掌握各个关系者的位置而已。”

悟空以冷静的口吻说道。

“佳织今天一直都呆在房间里面吗?”

水穗故装轻松地问道。

“两点半之前我一直在听广播音乐,两点后永岛先生来给我剪头发了。那之后,永岛先生你一直在祖母的房间里吧?”

“算是吧。但在中途有离开过。”

面对佳织的确认,永岛态度暧昧的点头,站起身。

“警察当然也是来向我要过不在场证明了。我只是回答他们我先是在夫人的房间,之后又到了佳织小姐的房间,详细时间完全记不清了。麻烦的是警察总是要求最详细的数字,真伤脑筋。”

“一般人都是答不上来的吧。”

佳织看向水穗,似乎是在向她寻求赞同。

“几点几分吃的饭,几点几分上的洗手间,平时哪会有人去记这种东西嘛。”

“若是警察会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永岛面带疲倦的笑容,“那么,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佳织正打算动身送他,被他伸手制止住了。

“能向您请教一件事吗?”

永岛回去之后,悟净来到佳织身边。

“什么事?”

“你妈妈死时的事。”

佳织似乎有些厌烦地微微闭眼,缓缓摇了摇头。

“我今天没有心情聊这种事。”

“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人偶师缓缓眨眼,点头说道。“但是,请您务必告诉我。搞不好这与本次的事件有着某种联系。”

佳织满脸困惑地看向水穗。一个本应该是毫无干系的人偶师,突然带着一副侦探的口吻追问自己,任谁都会感到困惑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给你说明……”

水穗摩擦着双掌,盯着佳织的眼睛。

“我就本次的两个事件,向这位先生请教了许多观点。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我提供了不少当事人想不到的意见。这位先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你能回答一下他的问题吗?”

佳织视线低垂,沉默片刻后抬起头看向悟净。

“你想问关于妈妈死时的什么事?”

“首先是案发当时的状况,请描述得尽量详细点。”

佳织再次轻瞟了水穗一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那天,只有我和双亲在家里。铃枝阿姨陪着祖母一起出门看戏了,青江在大学里。”

她语气淡泊地开始描述那天的情景。她先是和宗彦在房间里时听到惨叫声,宗彦把她抱到走廊上,她看到赖子冲上楼梯,把人偶摔在地上后从阳台跳下。之后,她回到房间,坐上轮椅,来到阳台看着母亲的尸体——

“我明白了。”

悟净表情严峻地听完佳织的描述之后点了点头,“若是可以的话,能让我看一下现场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又不会给人添麻烦。”

“我待会带你去看。”

一旁的水穗主动请缨道。

“那就拜托你了。——话说,那起事件之后,那个人偶马上就被收起来了吗?”

悟净问佳织道。

“是的,祖母似乎把它装进箱子,保管在自己的房间里。你之前来的时候,才被拿出来。”

“然后就一直放在那个地下室里吗?”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佳织征求同意似地看向水穗,“没错。”水穗也保证道。

“原来如此,我差不多懂了。”

悟净满意地说道。

之后,水穗和佳织二人指引他来到二楼。说是指引,其实只是把十字交叉的走廊,赖子跳下的阳台和放置小丑的架子介绍给他看而已。

“真是别致的楼型啊。”

把整条走廊走完一遍之后,悟净叹服道。

“我总算明白这栋宅邸为什么被称作十字豪宅了。建造这栋建筑物的是哪位?”

“是我的祖父。”佳织回答道。

“真是别出心裁。”

他回顾了走廊一眼后再次感叹道。“精致到让我感动。”

随后,悟净来到阳台,俯视后院好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水穗二人在走廊等待,“真是个怪人呢。”佳织低语道。“他就是这样奇怪的人。”水穗回复。

或许是听到了她们的交谈,旁边房间的门被打开,静香伸出头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她惊疑地问道。

“很抱歉打扰到您了。”悟净立刻从阳台回来道歉道,“我对这个建筑物很感兴趣,让两个小姐带我四处逛逛。”

“这样啊……”静香似乎没有怀疑,转向水穗二人,“我正在烧水准备泡茶,你们要不要也进来喝杯?”

水穗与佳织对视一眼,“那就麻烦你了。”她点头道。

“人偶师先生也进来喝点吧,上好的茶叶哦。”

在静香的邀请下,悟净也诚惶诚恐地进入房间。

日本茶确实清甜爽口,但现场的气氛却沉闷异常。静香聊着茶与和服的话题,佳织和水穗只是做出适当的附和。明明才刚刚发生青江的事件,在场却没有人提起这个话题——

悟净似乎对她们的闲聊兴趣缺缺,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巨大肖像画。待到水穗等人的闲聊告一段落,他才出声询问这幅画上的人是谁。静香告诉他画上的人是自己的丈夫,这幅画是他遗嘱中的一部分。

“老先生的遗嘱里要你们把他的画装饰在这个房间里吗?”

“不,并非如此……”

静香又向人偶师说明了这个画是经由怎样的途径来到这个房间里的。

“原来如此。”

悟净点了点头,视线再次回到画上。

“话说,这幅画还真是巨大啊。画的大小在遗言上也有指定吗?”

“没有的,遗言上只是要求画要尽量大……之后都是交给宗彦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吗。哎呀呀,真是让人震撼的艺术品呢。”

悟净感叹之声再起。

水穗谎称去洗手间离开静香的房间,偷偷潜入青江的房间。她的目的是那本谜题书。房间被整理得仅仅有条,让人想象不到其主人是个男人,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上百本书。

她想找的书就在这个小型书架上,标题为《世界谜题入门》。水穗把这本书塞进了毛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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