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仁开车送黎璃到长海医院住院部楼下,开了车门让她下去。他目视前方,淡然说道:“我不上去了。”

她看着他的侧面,一言不发下车,飞快跑进住院部大楼。

黎璃做梦都想不到吃得下睡得着骂人也很有气势的黎美晴会生病,而且是直肠癌晚期。电梯不断上升,她的心却像是沉到很深很深的海底,不见天日。

推开病房门,三人一间的病房空着两张床。听到门口的响动,病床边的柳之贤回过头,对黎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蹑手蹑脚走近,注视着病床上的母亲。黎美晴睡得很沉,与她最后一次回家看到时相比,脸颊明显消瘦。黎璃觉得是自己的隐形眼镜没戴好,赶紧抬起手揉了揉眼眶。再看,黎美晴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她相信了,母亲得了绝症,随时都可能撇下自己。立时心头升起茫然,母女俩关系并不亲密,什么“女儿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之类的形容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黎美晴和黎璃身上。她们不曾分享过女人之间的秘密,当然更不曾讨论过如何对待感情问题。

几年前在外婆的追悼会上,黎璃曾有过不好的联想。此刻她相信,是老天爷给了自己惩罚。快要失去的时候,她才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

柳之贤拍拍黎璃,示意她到外面说话。他们走出病房,他小心翼翼在背后合上门。

“叔叔,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嗓子眼像有硬块堵着,哽得难受,有想吐的晕眩感。

“癌细胞转移到肠子。医生说这么多年,已经不容易了。”柳之贤神情漠漠,哀莫大于心死的惨淡神色。

黎璃听不懂,什么这么多年,什么转移,她一头雾水。“叔叔,我妈以前得过癌症?”

柳之贤终于流露了另一种表情——惊讶,不过他很快恢复常态,摇头叹道:“你不知道啊,美晴得过宫颈癌,把子宫摘除了。”

黎璃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柳之贤。他没看她,自顾自说着:“这几天她都痛得睡不好,刚才医生给打了杜冷丁,才能睡一会儿。”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方能克制心头的痛楚。二十多年,黎璃一直埋怨母亲的冷淡,但从来没有反思自己是否也有错。她被动等着母亲朝自己走过来,黎美晴不过来,她也不愿意走上去。

“叔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有记忆开始,并没有关于黎美晴住院的印象,由此推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柳之贤伸手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像是刚想起病区内禁烟,又放了回去。黎璃鼻子发酸,柳之贤以前不抽烟的,这些日子想必情绪糟糕,在黎美晴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

“我们是在医院里认识的。”柳之贤看着长长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阳光照了进来,在大理石地面灿烂地跳跃,“我有隐疾,千仁的妈妈在外面有其他男人。”黎璃愕然,双眼大睁,做梦都想不到事实真相竟与柳千仁所说截然相反。

“叔叔,你为什么不告诉千仁……哥哥?”极为困难的挤出“哥哥”二字,黎璃颇为讽刺地想柳千仁加诸于自身的遭遇简直是荒唐。黎美晴根本没有对不起他,更遑论是她。

“你妈妈醒了,进去吧。她这几天一直念叨你。”柳之贤通过门上的观察镜时刻关注病房内的动静,看到黎美晴翻了个身,马上紧张兮兮推门而入。黎璃跟在后面,不清楚该怎么面对病重的母亲。

倒是黎美晴一如既往,开口便是一句骂人的话:“死丫头,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啊?”可惜没了平日的气势,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黎璃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黎美晴收住了口,使了个眼色暗示柳之贤想和女儿单独谈话。等丈夫离开,她抬手拍拍床沿,叫黎璃坐过去。

“你小时候想知道爸爸是谁,我总是骂你,你怪不怪我?”黎美晴瞧着女儿抽鼻子的模样皱起眉头,“你这丫头,继承的都是我和你爸的缺点,怪不得长这么丑。”

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啊!黎璃咬住嘴唇想笑,但一想到今后母亲再也不能说自己难看,不禁悲从中来。“妈,你就不能说说我比以前好看多了啊?”不想增添黎美晴的伤感,她难得反驳了一回。

黎美晴笑了笑,伸手在她腿上拍了一下,嘴里恨声道:“一点都没瘦下来,能好看到哪儿去?”她注意到母亲浮肿的手,手背上有打点滴留下的针眼,触目惊心。

“我不要知道那个男人,这辈子我只要妈你一个人。”黎璃的眼眶又湿润,想起已过世的外婆说过亲生父亲是个没良心的男人。她自然把黎美晴的病和没良心的父亲划上了等号。

黎美晴长叹口气:“你爸就想要个儿子,情愿交罚款也要生一个。”说着陷入沉默,好似回忆起当年的痛苦,“我开心,你从小就争气,有你这个女儿,妈很高兴。”

黎璃抬手掩住嘴,眼泪沾湿了手掌边缘。她以为和母亲是前世有仇,原来她们都不懂表达,浪费了那么多年。

“你和我很像,都是死钻牛角尖的性子。这么多年对你恶声恶气,妈只是想让你更聪明一点,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些,能找个对你好的男人,我走也走得放心。”黎美晴露出了痛苦之色,杜冷丁的效用过去,疼痛再度在衰弱的躯体里肆虐。

黎璃把手递过去,“妈,痛的话就抓我。”她用力醒鼻子,“你还不能走,你还没看到我找到好男人,你怎么能扔下我不管?”

“傻丫头,”黎美晴指指抽屉,“给我,拿止痛片。”

她有预感,自己就要失去母亲了,再一次目睹死亡得意狰狞的脸。黎璃仿若被遗弃在荒野孤立无援,她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名字,那个承诺要比她活得长久的男人。

裴尚轩走进黄埔公园,隔着树丛看到防汛堤上的身影。他快步上前,生怕她做什么傻事。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黎璃回过头。

“我能做什么?”他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一见她便脱口而出。漫长的岁月里,始终是黎璃在支持他,现在轮到他伸出援手了。

黎璃凄凉的声音让他难过,她颤声说:“我妈妈,癌症晚期。”他的心在那一瞬间颤抖,想起六年前黎璃靠着自己的肩膀说过的话——我不想再看到死亡,再也不要了。

这个看上去坚强的女孩,事实上非常脆弱。他挂了电话,把清点盘货的事情扔给店员,招了一部计程车马上赶往黄埔公园。

忘了从何时起,她喜欢到黄埔公园看风景。坐在防汛堤上看江水拍岸,看江鸥竞翔,黎璃的心情会慢慢阴转晴。

后来她告诉他,这个习惯从十四岁生日那天开始。那一天,有个男孩在外滩替她过生日,要她做一个勇敢的女生。

她没有勇气了,会来这里寻找当日的感动。

黎璃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上来。“不嫌热的话,把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

上海的六月非常炎热,虽已是日暮黄昏,但余热不减。裴尚轩笑着骂她傻瓜,说这么多年的朋友做下来,就帮这么点忙是他不好意思才对。

她的头靠上他的肩,闭上眼睛不发一言。像是长途跋涉,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到了终点却发现走错了方向。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头走一遍,所能做得不过是站在原地凄凉四顾。

他也沉默,安慰只是止痛片暂缓痛苦,却不能拔除疼痛的根源。亲人离世本就是人生最痛的体验之一,唯有时间才能慢慢洗去厚重的悲哀色彩。

“裴尚轩,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比我活得长。”黎璃低声重申请求。

裴尚轩眺望对面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国际会展中心,上海日新月异,他们的友谊经历了岁月的考验,历久弥新。

“好。”这是他第二次答应她。

二零零五年,裴尚轩找到了为什么她一定要求自己比她活得更久的答案。因为爱着,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死去。

黎璃在医院陪护了两个多星期,起初黎美晴还能勉强坐起,在旁人搀扶下走动几步。但她的病情急剧恶化,到了不得不依靠呼吸器维持生命的地步。裴尚轩来过几次,帮忙照顾黎美晴。

黎美晴认得他,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细,断断续续不连贯,大部分内容要靠听者揣摩。裴尚轩问她是不是想说感谢,果然黎美晴眨了眨眼。

还有一句话他没听到,那是晚上黎璃替换柳之贤守夜时母亲说给她听得悄悄话。

黎美晴说:“有他照顾你,我放心了。”

六月三十日,医生开出了病危通知单。黎璃躲进洗手间失声痛哭,她给裴尚轩发了一条短消息。他回复说立刻赶过来陪她。

黎美晴已处于弥留状态,黎国强带着妻儿过来见姐姐最后一面。他们为了争房子吵过架,有一段日子甚至彼此不来往,但人之将死,昔日的恩恩怨怨都不重要了。

黎璃不需要再掩饰红肿的双眼,到了这般田地,病人自己最清醒不过。她握住黎美晴的手,向母亲俯下头,语带哽咽:“妈,下辈子我们还要做母女。你答应我,妈。”下辈子,一定要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

黎美晴无法说话,吃力地点点头。她睁大双眼,盯着柳之贤看。

“小璃,能不能让我和你妈妈单独待一会儿?”柳之贤读懂了妻子眼底的意思,向她提出请求。

黎璃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靠墙站立的英俊男子抬起头看着她,漂亮的脸一片茫然之色,仿佛痛恨多年的敌人突然消失不见,顿时找不到方向了。

他的父亲隐瞒了事实,他被仇恨蒙蔽了很多年。黎璃想了想,决定不说穿真相,既然柳之贤决定瞒着柳千仁,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柳千仁,请你原谅她。”黎璃吁了口气,缓缓说道:“她欠你的,我已经还给你了。”

他的身子明显一震,在她的注视下推开门入内。黎璃斜靠着墙,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勇气才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柳千仁很快从病房走出来,他径直走到黎璃面前停下。她仰起头,准备听他冷嘲热讽的话语了。此刻她没力气反击,无论他说什么都无关紧要。

他举起手,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产生错觉的怜惜眼神专注地凝视自己。“我爱你,黎璃。”

柳千仁将她拥入怀抱,抱得很紧。黎璃动了动身子挣扎,他不肯放手。她累了,心力交瘁,对这个自己讨厌的男人无力抗拒。

裴尚轩没有来,他说的“很快”直到黎美晴过世被推入太平间,他始终没有出现。

黎璃以为他爽约,她不知道的是他来过医院,在柳千仁拥抱她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他们紧紧相拥的镜头,决然转身。

裴尚轩大步走在太阳底下,很猛的日头,晒得人浑身冒汗。他笔直往前走,与陌路人擦肩而过。

他说不出烦躁情绪从何而来,只是亲眼目睹黎璃被另一个男人搂在怀里,心头像是被人挖开一个大洞,冷飕飕的风从洞里穿了过去。

他知道黎璃是个好女孩,看到这么多年她的身旁没有其他男人,他竟然天真地以为她属于自己一人所有。

黎璃会找到能给她幸福的男人,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在他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之前,他要寻找替代她的人。

他在很久以后意识到,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黎璃是裴尚轩一生最重要的女人,裴尚轩是黎璃一生最爱的男人。他们早已认定彼此,却阴差阳错放开了手。

二零零三年,裴尚轩打电话给黎璃,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黎璃正在写公司产品线的英文介绍,茫然若失下按错了键,文档未保存,她一个上午的工作完全白费。

“Shit.”挂断电话,黎璃低声咒骂。

她找到了新工作,柳千仁介绍黎璃到自己公司的市场部参加面试。她本不愿领他的情,在医院的那句“我爱你”她装作忘记了这回事,而他也不再提起。

黎璃和柳千仁都住在外面,不同之处在于她是租房,而他买了一套三房二厅的复式住宅。她的生活没他过得好,无端觉着自己落了下风。

黎美晴过世后,孤单一人的柳之贤常常叫他们回家吃饭,她和柳千仁不可避免经常相见。有一次他似乎无意说起公司市场部有职位空缺,柳之贤便鼓励黎璃去面试。

裴尚轩把钱还给她之后,靠着这笔积蓄她还能维持一阵子生活,黎璃本能地想拒绝,但柳之贤接下去的话让她收回就在嘴边的话。

“小璃,我答应美晴替她照顾你。”说起亡妻,这个斯文温和的男人猛然哽咽,好一会儿才继续说:“经济不景气,你找到工作,你妈也能放心了。”

她垂下头默默喝汤,轻声“嗯”了一句当作答应。

黎璃和柳千仁成为了同事。虽然不是同一个部门,但作为华东区销售总监,黎璃为公司产品线撰写的Profile、CaseStudy、WhitePaper都要给他过目。就在裴尚轩给她电话的这天,她在中午之前必须把一个新的解决方案的Profile交给柳千仁。

漂亮男子出现在市场部办公区域之前,与黎璃同一个Team的女孩接到柳千仁助理的通风报信,纷纷拿出化妆镜整理仪容,唯独黎璃呆呆坐着,直到那张俊美的脸在眼前倏然放大。

她吓了一跳,向后仰靠避开柳千仁的接近。他直起身,双手环胸毫不客气地讽刺:“Lilian,公司付你薪水不是为了让你发呆的。”接着问,“我要的Profile呢?”

“还没写完,我……”

“我不要借口。”柳千仁厉声打断她的辩解,眼神犀利,“下午一点,这是Deadline。”说完,他目不斜视大步离去。

待他离开,被他方才凌厉气势吓住的女孩们心有余悸拍拍心口,拖着转椅聚到黎璃身边,问她Lawrence为什么今天火气这么大。

“我哪里知道?这个男人吃了火药,神经病。”敢如此鄙夷不屑公司上下未婚女性爱慕的黄金单身汉,只有她一人。

黎璃狠狠敲击键盘,像是把满腔郁闷都发泄在无辜的键盘上。她没吃午饭,在一点钟把打印好的文件扔到柳千仁的办公桌上。

他从皮椅里优雅起身,深邃的眼眸紧盯着黎璃。许久未曾有过得眩晕涌了上来,就像多年前那个凌晨,她手足无措额头冒虚汗。“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你发邮件给我,我出去吃饭了。”

刚想走,手腕被他扣住。柳千仁将她拽入怀中,环住她的腰。“那个男人要结婚了,你还不肯死心?”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黎璃却变了脸色。

“电话窜线,我刚好听到。”不待她提问,他先给出了答案。

黎璃用力挣脱开他,退到安全地带。“您刚才的行为,够得上办公室性骚扰了。”她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死不死心,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柳千仁不以为然冷笑,她分辨不了他究竟是在取笑她还是自嘲。

“你是个傻瓜。”他总结道,非常无奈的口吻。

黎璃的确很傻。四月份裴尚轩在北京谈生意,她每天提心吊胆害怕他传染上非典。等到他完好无损回到她面前,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我答应了要比你活得更长”,她对他的爱如同当日刀片割破的手掌,铭心刻骨。

那道伤口裂开过,黎璃不得不去医院缝针,留下纠结的伤痕。这是她爱他的证明,永不磨灭。

十月三日,裴尚轩在威斯汀大酒店摆喜酒。黎璃和新郎新娘站在一起合照,她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笑着说“恭喜”,送上红包。

大学毕业这几年,黎璃参加了好几场喜筵。李君、曹雪梅当初都信誓旦旦抱定独身主义,却纷纷踏进婚姻围城,被她大大取笑了一番。

她仍待字闺中,每天从家到公司再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黎璃的终身大事被柳之贤提上了议事日程,到处托亲朋好友留意有无合适的未婚男性。

黎璃陆陆续续相过好几次亲,总是找不到感觉。她和曹雪梅在另一个大学室友的结婚宴席上碰面,言谈间说起自己的困扰。

“约会就是吃饭、看电影,很公式化,同一句话能说三次,一点意思都没有。”黎璃无奈地两手一摊,示意嫁不出去确实不是自己要求过高。“如果这个人,能让我在见不到的时候想念他,我想就是他了。”

曹雪梅乐呵呵咧嘴一笑,一针见血说道:“那是因为已经有这样一个人了,所以你没空想念别人。”

人人都看得出她喜欢裴尚轩,而只有当事人认定她是好朋友,并且强迫她一同相信。她也是傻瓜,心甘情愿陪着他一起说“友谊地久天长”。

裴尚轩终于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就像一部美国电影《我最好朋友的婚礼》,他不爱你,所以你只能祝福他和她。

结婚进行曲响起,黎璃转动手中的拉炮。“乓”一声响,五颜六色的彩屑冲了出来,漫天飞舞。

穿白色礼服的英俊男子经过黎璃身边,他看了看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几天前他们在酒吧聊天,她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喜欢你?”

裴尚轩回答:“你始终是个理性的人。”

在裴尚轩心里,黎璃比他所有交往过的女人都重要。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到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一个人,而朋友却能做一生一世。

他固执地认为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友情,不会改变。

他从她身边走过,恍如隔开前世今生。

她对自己承诺:这一次是真的告别。

二零零四年欧洲杯,德国队未能获得小组出线权。酒吧外天色已亮,裴尚轩抱着黎璃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问题,问错了时间。裴尚轩结婚了,她和柳之贤介绍给自己相亲的男人正在交往中。

黎璃笑容哀伤,眼里辗转凄凉柔情。她摇摇头,声音正常:“拜托,我干吗要喜欢笨蛋啊?”

他扯开笑脸自嘲:“说得也是,我这样一事无成的男人,你喜欢我才怪。”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呢喃的语调如同梦呓:“黎璃,你一定要找个很爱你,对你很好的男人才可以嫁给他。”

我不爱他怎么办?黎璃偷偷想着这个,嘴里柔顺地答应:“好。我会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挑选。”

裴尚轩又笑:“女人,你年纪一把,就别挑剔了。”

她确信他醉了,正在胡言乱语。黎璃送他回家,按了半天门铃不见有人来开门,这才相信他说得夫妻吵架并非随意玩笑。

从裴尚轩的裤袋里掏出钥匙,倚靠她肩膀的男人已睡得不知东南西北,她不得不一把把钥匙试过去。好不容易进了门把人高马大的裴尚轩搬上床,黎璃累得坐在一旁大喘气。

你重死了!黎璃偏过头瞪他,这家伙倒是一身轻松。越想越不满,她脱了鞋子上床,跪在他身侧用手指戳那张俊脸。

在睡梦中不堪骚扰的裴尚轩出于本能反应抬手抓住罪魁祸首,顺势将她扯倒在床上。他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有“对方是个女人”的认知,便欺身压上。

“裴、裴尚轩,你……”黎璃手足无措,手臂在她倒下时不巧被压在了身下,这个姿势不但别扭还导致了另一件麻烦的事——她没办法推开他。

“好吵。”他皱眉嘟哝,低头找到她的嘴唇,不容分说吻住。

这是她梦里才有的场景,未料到会在现实中真切发生。黎璃的手臂从身子底下抽了出来,做的动作却不是推开,而是勾住他修长的颈项。

她爱了他十四年,偷一个吻不算过分吧?黎璃自我安慰,减轻罪恶感。

显然裴尚轩并不满足于这一个吻,他的手不安分地移向牛仔裤拉链。黎璃按住了他,含着期待问:“我是谁?”

他的眼睛在这个瞬间清亮而有神,抓住她的手亲吻着掌心的疤痕,清清楚楚吐出两个字:“黎璃。”

她不再阻止他的动作,打开身体交给自己爱了很久很久的男人。裴尚轩的身份是有妇之夫,这是遭人唾弃的偷情,可她不后悔。

求不到天长地久,至少让她能拥有他一次。

就今天,她让理性退出了脑海。

黎璃在裴尚轩清醒之前抹去所有欢爱的痕迹,躺在客厅的沙发假寐。她的身体记住了他的味道,真正洗去了柳千仁曾经留下的印记。

裴尚轩在床上发了半天呆,他似乎记得自己抱过一个女人,可是床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人做过爱。他走出卧室,看到沙发上睡得很香甜的黎璃。

他克制不住心颤,那个女人,莫非是她?

黎璃翻了一个身,一股隆冬掉下了沙发。她揉着脑袋站起来,看到站在浴室门口的他。

“笨蛋,你酒醒啦?”她打着哈欠糗他,“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你装什么蒜啊。”

裴尚轩不理会她的嘲笑,直勾勾盯着她问道:“我们,上床了?”

“神经病!”黎璃气得冲过来给他一拳,“你做你的春梦,干吗扯到我头上?我要找好男人嫁,你别破坏我的名誉哦。”

他信了,不好意思闪进浴室洗澡。门关上,把她伤感的微笑关在了门外。

黎璃只要这一次回忆,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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