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汉军一路追亡逐北,追击匈奴,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等数人,直至瀚海。

由于霍去病行进速度过快,相较而言,后方粮草辎重紧赶慢赶也追不上,这些日子以来皆是取食于匈奴。霍去病自瀚海后折返,见狼居胥山水草丰茂,下令在此安寨扎营,休整数日,同时也是在等后方的粮草辎重送到。

士卒们奔波数日,听闻可以休整数日,无不欢欣鼓舞。

赵破奴搜罗了好些马奶酒,撺掇着高不识去烤羊,又招呼其他将领来吃,自己则颠颠地让子青去唤将军来同乐。

烤羊的香味在军寨中散开,众将围着篝火而坐,谈笑风生。

唯独子青笑得有些许勉强,说来也怪,素日闻着这烤羊味道也觉得喷香,可不知怎得,今日闻来却觉得十分不适……

“这里可是个好地方!”高不识拿着调料在羊身上挥洒自如,口中滔滔不绝道,“你们汉人讲究风水,其实我们匈奴人也讲究这个。狼居胥山在匈奴人心中便是距离天神最近的地方,祭天什么的都在这里举行。”

“祭天?”霍去病挑眉,似对此饶有兴趣。

“是啊,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请天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牛马健硕,羊儿成群……”高不识说着,仿佛回到从前生活在草原上的时光。

“狼居胥山祭天,姑衍山祭地……”霍去病想了想,忽朗声笑道,“好,此番我汉军到此,也来祭拜天地如何?”

“将军!”赵破奴觉得不妥,“咱们是汉人,又不是匈奴人,为何要在此祭拜天地呢?”

“不祭拜天地,匈奴的天神又怎么会知道这里已经是汉家天下。”霍去病站起身,下令道,“传我军令,三日之后,在狼居胥山祭天,姑衍山祭地!”

这三日,把赵破奴忙了个脚不沾地,因按照祭典,祭器祭品都是十分讲究的,而他们出征在外,自然只能从简。只是这从简二字,也着实复杂。

要准备整牛、整羊、整猪,酒,果,菜肴等等大量祭品,这还算是小事。

但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却是个大难题,还有礼乐的乐器等等物件,更加难寻。

霍去病则斋戒沐浴,所吃的饭食都极为清淡。

这日他去子青帐中探她,正好有军士将她的饭食送来。

“将军也在此用饭食么?”

“不了,我这几日斋戒,你吃吧。”

子青遂低首取箸,刚拨拉下饭粒,浇在上头的肉羹味直窜上鼻端,引得她胃中一阵翻腾,赶忙放下箸。

“你怎么了?”霍去病瞧她不对劲。

“大概是天气热,中了些暑气,故而无甚胃口。”子青仰头喝了口水,不料愈发恶心,晕然欲吐,忙强自忍住,“没事……我待会儿煎点消暑的药汤喝下去就没事了。”

霍去病颦眉看了她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转头吩咐随侍军士道:“去,把老邢叫来!”

“诺。”

军士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果然把邢医长带了过来。因草原上蚊子凶猛,全不拿邢医长的驱蚊草药当回事,一夜下来,他被当地毒蚊子咬得一身疱,这日的脾气也愈发暴躁,逮着谁就骂谁,人见人躲。

听说霍去病让他过去,老头把医包扔给军士,气哼哼地就来了。

“老头,给她瞧瞧,”霍去病看见邢医长,迫不及待地将他拽过来,指着子青道,“她说是中毒,我看着不太像,你快给瞧瞧!”

“急什么急什么,多大点事情!她自己以前就是当医士的,难道还能有错,真是的,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哪里还有一点将军的样子,你看看你,我不说都不行……”邢医长没完没了地絮叨着。

知道这会儿千万不能跟老头顶杠,霍去病耐着性子听他絮叨。

在手搭上子青脉搏的那一瞬,邢医长总算是停住了唠叨,微侧了头,仔细诊脉,片刻抬眼莫名其妙地瞥了霍去病一眼。

“怎么回事?”

霍去病不明其意,忙问道。

邢医长倒还知道分寸,朝旁边军士道:“你先出去,老夫有事要与将军谈。”

军士望向霍去病。

霍去病点头,“出去吧。”

“诺。”

直至军士退出帐外,霍去病才接着追问道:“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邢医长重重咳了一声,板下脸来,训斥霍去病道:“我早就说你这个娃娃啊!你千不该万不该,此番出征就不该带着她!你瞧瞧,这下怎么办?”

“邢医长,这事不能怪将军,是我自己要求随军出征的。”子青忙替霍去病说话。

霍去病的脸色也有些隐隐发白,“她到底怎么了?是受了什么伤吗?”

“若是受伤还好办些呢。”老头哼了一声。

子青听得一头雾水。

“她到底怎么了,快说啊!”霍去病急道,“不是受伤,那是什么?”

“这娃娃已经有身孕了,你竟然还让她日日骑着马,再这样颠下去,还能有命在么?”

“什、什、什么……她有身孕了?”

因为太过不可置信,霍去病不禁连说话也有点结巴起来。

而子青已经完全呆愣住。

邢医长又是一肚子气,拿手指朝他们指指戳戳道:“她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了,正是该小心保胎的时候。”

子青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解地问道:“可上回您给我把脉,不是说我血气亏欠,不易受孕么?”

“我是说不易,又没说不能。”老头理直气壮道。

霍去病在帐内来回踱了三四圈,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叫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该怎么办?”他忽地急停下来,凑到邢医长跟前,急切问道。

“头一件事,她不能再骑马,绝对不能!”邢医长扶着额头,“怀着身子竟然还骑在马背上这么多日,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你们两个娃娃实在是胡闹透顶!”

霍去病忙点点头,催促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便是得好好养着,多吃点,补一补,你瞧瞧,唇青齿白,瘦得就剩个尖下巴,这样下去不得把肚子里头的娃娃饿出毛病来啊。”

子青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腹部,若有所思……

“第三件事呢?”霍去病犹豫一下,问道,“我要不要拿笔都记下来?”

素日邢医长被他伤透脑筋,霍去病就从未把医嘱当回事过,这会儿破天荒看他如此认真地听着,且还要拿笔来记,老头顿时喜得连连点头,“要得要得。”

子青插口道:“不用,这些我其实都懂,学医时曾经学过的。”

然后她先被老头瞪了眼,老头的意思是你医术能跟我比;又被霍去病瞪了眼,意思是连自己怀孕在身都不知道,谁还会信你。

子青无奈,只得看着邢医长侃侃而谈,霍去病细心记录,足足写了两册竹简,老头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了口。

“没什么遗漏吧?”霍去病端详着竹简,不放心问道。

“眼下是没了,接下来还得看她的状况如何,再慢慢调养。”老邢看着子青直摇头,“赶紧得给她补补,不吃可不行。”

看着子青,霍去病也是焦急,“可她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想吐,怎么办?”

“那就更得吃,逼着她吃,本来就吐得多,再不多吃点,肚子娃娃吃什么。”邢医长站起身,“我先去吩咐人给你熬一碗小米粥。”

邢医长施施然地走了,余下二人四目相望,半晌都未有人先开口说话,帐内静得出奇。

直过了半晌,霍去病自案前起身,行到子青面前,伸手替她解开铠甲上的皮绳,低低道:“这甲是不能再穿身上了,沉甸甸的,勒着孩子怎么办。”

“嗯。”子青柔顺地应了。

卸下铠甲放在一旁,他将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腹,心有余悸地长呼口气,“好险!”

“是啊。”子青同样心有余悸。

他薄责她,“你这当娘的人还是医士呢,怎得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邢医长之前那样说,我实在想不到……”子青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后怕。

“好在现在算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他将她揽入怀中,彼此依偎着,共同感受另一个新生命的存在。

次日阳光甚好,因明日就要祭拜天地,士卒们都在忙碌着收拾物什,马匹们在马厩内安静地嚼着草料。

却在这时候,营外远远地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被在外头巡营的士卒押送进来,送至大帐内。

“启禀将军,这些西域人说匈奴韩王部落向他们定了货,他们是送货来的。”

霍去病连眼皮都未抬过,淡淡问道:“都是什么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韩王每年都向我们定瓜果。”

听到这声音,霍去病露出一丝微笑,抬眼望去,乔装改扮的阿曼就跪在下头。

“车上都是瓜果。”军士也禀道。

“既然如此,就给他们松绑吧。”霍去病道,“你先带他们下去,把为首之人留下来,我再细问问。”

“诺。”

军士给诸人松绑,然后带着人退出大帐,只留下阿曼一人。

“起来吧,还装!”霍去病笑道。

阿曼笑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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