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香脸色一白,身体抖如筛糠。他盯着郝果子,眼神阴毒,看的陶墨心头一惊。就在陶墨想要找个话题岔开时,蓬香突然扬手,朝郝果子的脸上重重挥了下去。

郝果子与他站得近,一时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动手,等一个巴掌扇在脸上才懵了。

不过不等他回神,又是一声脆响。

他呆呆地看着飞快冲过来用力扇了蓬香一巴掌的顾小甲,又有点懵。

蓬香反应极快,立刻朝顾小甲撞了过去。

顾小甲平时嘴巴凶,但身上却没什么力气,一下子被他冲倒在地,后脑重重地磕在门槛上,痛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这个时候,郝果子总算回过神来,立刻上前去扶顾小甲。

而陶墨则死死地抱住蓬香的腰往后拖。

蓬香人被拉开了,两条腿却不停地在半空中乱踢,“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打我……”

“什么事?”顾射一脸冷漠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前去通风报信的门房。

陶墨下意识地松手。

蓬香一下子又冲了过去,也不管是郝果子还是顾小甲,劈头盖脸就打下去。

顾小甲和郝果子毕竟是两个人。一人抓一个胳膊,很快将他制住。

蓬香这时候总算有些清醒了,眼泪刷刷往下淌,一脸的委屈。

顾射看向顾小甲。

顾小甲高声道:“他打人!”

郝果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被打了耳光的地方又烫又痒。

陶墨打圆场道:“郝果子也又不是之处。”

郝果子扁嘴。

陶墨又道:“但是打人是不对的。”

蓬香恨恨地盯着他,“我家公子原本以为大人是这世上唯一不会看低他之人。没想到,大人也不过是一个世俗男子!我家公子的确出身烟花之地,但这又不是他能够选择的!他五岁被卖身,十三岁接客,这难道是他自愿的?赎身的银子是他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省下来的。大人去过群香楼,应该知道章包是何种人,要从他手里头藏银子是何等的不容易!就这样,公子为自己赎身也花了两倍的钱。他求的是什么?求的不过是一方安稳之地,一个可托之人!可是他错了,他还是错了。陶墨其实说穿了也只是一个俗物……”

顾射冷冷道:“说够了?”

蓬香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抬高下巴瞪着他道:“怎么?污了顾公子的耳朵吗?高贵的顾公子自然是听不得这些肮脏下贱事的!”

顾射道:“你肮不肮脏,下不下贱,与我何干?”

蓬香激愤的表情猛然一松。

顾射眼中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只有从头到尾都不曾变过的无动于衷。

陶墨叹气道:“我陪你去见你家公子。”

蓬香垂眸,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郝果子焦急道:“少爷!”

陶墨道:“你去备车。”他故意低着头,不敢看顾射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心底并不愿顾射见到旖雨和蓬香。所以,当蓬香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顾府门口等他,而不是在县衙门口等他时,他心底是不舒服的。决定去见旖雨,固然有一场相识于心不忍的意思,但更多的却是想尽快与他说清楚。蓬香一口一句所托非人,实在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和不安。他与旖雨早在他烧掉那条巾帕时,就缘分尽了。

车是现成的。

郝果子坐在车辕上,回头看陶墨。

陶墨望着顾射的鞋面,“我走了。”他等了等,顾射没有回应,这让他更加不安,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射面无表情,有种别样的疏离。

陶墨心头一慌,突然就觉得胸口被什么抓住似的喘不过气。他望着他,努力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脱口道:“我真的走了。”

顾小甲摸着后脑勺,冷哼道:“爱走不走。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陶墨虽然不识字,但是他博闻强记,很多成语他听得多了便能记住他的意思,所以他当然知道他在讽刺什么,嘴角不由抖了抖,最终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上车。

蓬香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看的顾小甲更是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等他们走后,顾小甲抱怨道:“公子,我看这个陶墨是个呆子,脑袋装的全都是石头的呆子。”

顾射道:“你若再不去找大夫看看你的脑袋,你的脑袋也会变成石头。”

顾小甲:“……”

到旖雨院子门口,蓬香原本不想让郝果子进去,但郝果子坚决不肯离开陶墨半路,最终三个人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全进了旖雨的房间。

旖雨正卧病在床。

群香楼第一红牌绝非浪得虚名。纵然惨白着一张脸躺在那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风韵。

陶墨看着他,心里微微发酸。他见过旖雨在群香楼里意气风发,多少豪商富贾捧着金子讨他欢心,虽然说到底只是一场情|色交易,但那时候的他表面是极其风光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初那样迷恋旖雨,多多少少是迷醉于他的风光,那种在艳压群芳的强势。但是此时此刻,他病怏怏地躺着,风采退去,只剩下我见犹怜的凄楚,陶墨不由难受,柔声安慰他道:“人死不可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其实安慰人的话是相当匮乏苍白的,如他父亲过世时,老陶也曾经这样劝慰过他,但是毫无用处,无关痛痒,将心比心,他说话底气不足。

但旖雨看到他时,眼睛微微亮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黎明的曙光,原本虚弱无力的身子立时挣扎着要起来。

陶墨见蓬香不动,只要亲自上去扶他。

旖雨抓住他的胳膊,眼睛充满了希冀和憧憬,“陶墨。”

陶墨下意识地想松手,但是旖雨抓得更紧了,“陶墨……”

“你好好休息。”原本准备好的话在这样明亮的眼睛下统统烟消云散。陶墨默不吭声地帮他拉过被子,靠在他身后。

“晚风他死了。”旖雨喃喃道。

陶墨想说人死不能复生,但转念记起这句话已经说过了,只好沉默。

旖雨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径自道:“他曾经说,想要给自己赎身,然后娶一房媳妇的。”

陶墨一愣。

旖雨看他的表情,苦笑道:“在你心目中,我们其实已经不是男人了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陶墨拙劣地解释着。

旖雨道:“他说过,不用漂亮,不用能干,只要让他在上面就行。”

陶墨眼眶一热,慌忙低头。

“我不行啦。”旖雨道,“我现在就算在上面,也做不了什么。”

“你别胡思乱想。”陶墨道。

旖雨笑笑,“不过还好,我做了什么,但还能让别人做什么的。”

看着他笑吟吟的眼睛,陶墨心底却什么绮念都没有。

旖雨很快将话题岔开去,只说了一点过去的事。

陶墨默默地听着。

旖雨很快就说不下去。因为他发现,其实他和陶墨之间并没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陶墨坐了会儿,就借口衙门有事告辞了。

旖雨没有挽留,只问他明天来不来。

陶墨不敢看他充满期盼的眼睛,低声道:“最近衙门事多,怕一时来不了。”

旖雨点点头,没说什么。

蓬香送他们走,很快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旖雨焦急道:“公子,他们不上钩,怎么办才好?”

旖雨半晌没搭话。

“公子?”蓬香上前一步。

旖雨道:“我病了。”

“我知道,你不是说暂时不要请大夫吗?”蓬香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明明是自己冲冷水故意病的,现在又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

旖雨道:“很难受。”

蓬香道:“那我给你请大夫去。”

“不必了。”旖雨慢慢地闭上眼睛,道,“再病两天吧。”

蓬香摸着自己的脸,想到自己脸上肿了这么大一块他也没有在意,心里很是委屈,也懒得在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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