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夫人突然拍案站起,疾言厉色道:“莫以为你依仗乃父之名便可在我佟府狐假虎威!我们纵然是一场亲戚,却还不至于让你一个区区晚辈在此大放厥词的地步!”

少妇不紧不慢道:“舅母何以气急败坏?我不过是对英红之事有几处不明,想向舅妈问个清楚,免得英红死后再地下也不安宁。万一她在地下想不开,常回佟府看望舅母便不好了。”

佟夫人冷笑道:“你休以鬼神之说吓唬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是那些浅识妇人。英红是我一手养大,她若是愿意回府来看我,我求之不得。”

“舅母是真心才好。”少妇皮笑肉不笑,“既然舅母信誓旦旦,何不正面回答我适才的疑问?为何英红与那姓蔡的私会这么多年,舅母竟然半点不知?”

“英红自幼懂事,我自然对她信任有加。若非那蔡丰源诱惑于她,她本该安分守己地呆在家中等待出阁,随后相夫教子,安度一生。”说到动情处,佟夫人忍不住以袖拭泪。

佟老爷不禁搂住她。

少妇道:“不想舅母竟如此疼爱英红。看来她生前对舅母的种种抱怨全是误解。舅母应当从未对她横眉竖目,冷嘲热讽吧?”

佟夫人怒道:“她干出此种下流之事,难道还不许我说她不成?”

佟老爷身体一僵。

少妇笑容中透露出几分奸猾来,“原来舅母早已知晓她与蔡丰源之事。那么每逢初一十五,你从不间断地去观音庙上香,也是有意成全了?”

佟夫人发现自己失言,脸色愈加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妇笑容突然一收,疾厉道:“舅母!你嫁入佟家近三十载,不曾诞下一儿半女早已犯了七出之条。若非舅舅对你心存怜意,又可怜你家中无人,早该将你休离!可恨你不但不知感激,先是逼死舅舅纳的三位小妾,随后竟连他的亲生骨肉也容不下!如若不是你蓄意放纵,那蔡丰源又怎么能轻易接近英红,甚至私会数年?!”

佟夫人身体一软,踉跄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佟老爷看着她,眼中充满失望和愤怒。

少妇望着默默无言的两人,语气微软,道:“舅舅,你还要容忍这个女人到何时?你真的想要佟家绝后不成?”

“够了。”佟老爷声音嘶哑。

少妇一怔。

佟老爷朝门口一指,“你走吧。”

“舅舅?”少妇皱眉。

“这到底是我佟家之事,与你杨家无关。”佟老爷口气生硬。

少妇俏脸一红,随即干巴巴道:“是我多管闲事了。告辞。”

陶墨看看气冲冲出门的少妇,又看看一坐一站默默无言的佟老爷佟夫人,最后看向站在一旁的顾射,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你所闻。”顾射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佟老爷。

佟老爷顿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竟比那少妇的话更加刻薄百倍,好似自己只是个无能的笨蛋,不值一顾。

“顾公子。”他到底不敢翻脸,只能加重语气道,“我府正值多事之秋,不敢留客,还请两位自便。”

“佟夫人……”陶墨开了个头,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佟英红和蔡丰源之死,,佟夫人只是个旁观者,虽然不能说毫无干系,却也不能赖到她的头上。他想得一个头两个大。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如今终于有了体悟。

他还在犹豫,就听顾射道:“告辞。”

陶墨愣了愣,也匆匆向佟老爷辞别,追了上去。

出了佟府,却见那少妇还未离开,只是站在顾射的马车前。

“师兄。”少妇微笑,全然不见在佟府的咄咄逼人,“这次若非你提醒佟夫人行为古怪,心中有鬼,我也不能诈她说出真相,出这一口多年的恶气!”

顾射道:“我只是不喜欢演技拙劣的笨蛋。”

陶墨听两人对话,仍是一知半解,“你们是说,佟夫人有意要害佟姑娘?”

少妇笑道:“你大概是头一个受我师兄青睐的县太爷。”

陶墨喜形于色道:“当真?”

“我骗你做甚?”少妇瞟向顾射,“只是不知从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的师兄何以例外?”

陶墨双眼发光,紧紧地盯着顾射。

顾射泰然道:“只是想让他知道,他以为的真相未必是真相,他所知道的事,其实不过是冰山一角。”

陶墨茫然。

少妇大笑道:“师兄仍是如此的……孤芳自赏啊。”

顾射淡淡道:“并非我孤芳自赏,而是天下无与我共赏之人。”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明明刚刚还站得那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可触摸到他的衣袖,可一句话的工夫,他与他之间,就生生地劈出一道鸿沟来。

陶墨回到县衙,闷闷不乐。

老陶见而问之。

陶墨不敢提对顾射的种种念想,只说了少妇激佟夫人之事。

老陶听完也是一番感慨,“一切不过妒心使然。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人有七情六欲,就难免爱恨羡妒。只是一念为善,一念为恶,是善是恶,皆由心起。”他说完,又是一声长叹,竟是若有所感。

陶墨道:“老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老陶道:“想到我的过往。”

陶墨好奇道:“怎么样的过往?”他见老陶沉默,急忙道,“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要勉强。”

“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老陶慢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缓缓道,“我曾经背叛了我的……东家。”

“上一任东家?”

“嗯。”

陶墨道:“你……那上一任东家怎么样了?”

“很好。”老陶露出欣慰的笑,“他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家产。”

“夺回?”陶墨紧张道,“有坏人霸占他的家产吗?”

老陶道:“也可以这么说。他这一路走来经历风风雨雨,千辛万苦,可惜我当时心眼皆盲,看不出他的苦心,还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幸好,幸好他没有辜负老……老东家的期望。”

陶墨见他满脸懊恼之色,开解道:“他若是知道你这么想,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

“或许……吧。”老陶答得勉强。

陶墨道:“不如你回去看看,兴许他真的原谅了你。”

“回去?”老陶一怔,回过头,幽幽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是,是该回去,不过不是现在。”

“为何?”

老陶嘴角微弯,“我还未看你娶妻生子,又怎能安心离开?”

“这个不急。”陶墨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猛然抬头道,“老陶,你回去之后便不打算回来了吗?”

“这恐怕由不得我了。”老陶苦笑。

陶墨还待再问,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郝果子跑进来道:“崔典史来了。”

陶墨想起自己之前曾派崔炯前往蔡丰源所在的邻县探访,连忙出迎。

崔炯正在花厅等候,看他出来,正要行礼,就被陶墨一把托住胳膊问道:“可曾找到蔡丰源的家人?”

他摇头道:“蔡家早已无人了。”

陶墨黯然叹息。

崔炯道:“我记得蔡丰源来谈阳县并非一人。”

陶墨拍额道:“不错,那客栈老板曾说他与友人同来。那位友人至今不曾露面么?”

崔炯摇头道:“尸体仍放在停尸房,只是若再无人认领,就只能葬去云林山了。”

“云林山?”

“专门安葬那些无亲无友之人之处。”

陶墨想到蔡丰源与自己到底是相识一场,顿时起了几分代为安葬之心。只是他的银钱都交由老陶保管,此事还需他首肯才行,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崔炯对这位县老爷没什么亲近之心,说完公事,也不再逗留。

陶墨暗暗思量如何向老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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