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纪的手机响起时,她正在回宿舍的路上。电话是菅沼庸子打来的,说中塚芳惠的病情发生变化,突然发高烧,现在很痛苦。

夕纪立刻折返,在路上恰好看到计程车,虽然只是两、三分钟的车程,她还是坐上了车。

回到医院换上白袍,小跑步赶往病房。

中塚芳惠的病症与上次类似,叫唤没有回应,体温达三十九度。由于是第二次,夕纪已懂得要领,向菅沼庸子下达了检查指示之后,立刻联络负责的医师。

检查之后发现是胆管发炎的情况恶化,赶来的主治医师福岛判断只能动紧急手术,将所有发炎部位切除,置换成人工胆管,虽不知中塚芳惠有多少体力,但当下别无选择。

这次很快就联络上她的家人。二十分钟后,中塚芳惠的女儿久美便出现在医院里。

夕纪也进了手术室。尽管明天一早还有大手术,必须参与岛原总一郎的大动脉瘤切除术这项大工程,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手术时间长达四小时,目前仍不知道是否成功。

望着护士们将芳惠推离手术室门口,她看到久美和丈夫就在后面,福岛正在向他们说明,夫妻俩专注地倾听,一边频频点头。

夕纪在加护病房观察术后状况时,福岛来了。

“让我来吧。你最好去睡一下,明天还有手术吧。”

“不好意思,谢谢您。我在值班室,有什么事请叫我。”

“嗯,辛苦了。”

夕纪离开加护病房时,久美和丈夫也正好从会客室走出来。两人一看到夕纪便站定,向她低头行礼。

“医生,我妈多亏你照顾了,谢谢你。”久美说道。

“详细情况福岛医师已经告诉两位了吗?”

“是啊,医生说接下来只能看情况……”

“是的,病灶已经去除了,现在只有靠本人的复原力了。如果烧退了,应该就没事了。”

两人同时点头。

“医生,那个,关于动脉瘤那方面。”丈夫先开口。

“是。”才刚动完癌症切除的大手术,现在就要提这个吗?夕纪开始感到厌烦。

“你说过,不会马上就破裂吧?”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这样,”做丈夫的眨了眨眼才继续说,“如果我岳母能度过这个难关,等她好一点,我们想接她回去。”

夕纪盯着他看。“您是说出院吗?”

“是的。接下来是动脉瘤的手术,我们决定在妈有体力接受这个手术之前,接她回家照顾。”他和妻子互看一眼。

“是吗?这件事必须与福岛医师及山内医师讨论,不过应该没问题。可是,之前您母亲表示过,住在这里比较轻松。”

夕纪的话,让做丈夫的有些难为情地搔搔头。“以前我们只图自己方便,真的很对不起妈。自家人不帮忙,本来治得好的病都治不好了。我们商量过了,既然医生都为我们这么辛苦,我们也要把自己做得到的做好。”

夕纪点点头。以前遇到这对夫妻都会产生的郁闷感,瞬间烟消云散。

“福岛医生跟我们提过冰室医生的事。”久美说道。

夕纪大出意外。“提起我?”

“是的。真对不起,原来医生是住院医生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我一开始应该说过了吧。”

“我想也是,只是不知是忘得一干二净,还是完全没听进去……,我一直以为医生跟其他医生一样。”

“没关系呀,这样想就可以了,对患者来说都一样。”

“可是,住院医生比较累吧!福岛医生也说,好像都没时间休息吧?上一次也是,像今天,医生也是第一个被叫来的。”

夕纪的嘴角泛起笑意。第一次有患者的家人对她这么说。“因为我还在学习,这是我的本分。”

“可是,冰室医生本来在心脏血管外科,跟胆管癌没关系吧?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这件事,只把医生当作是妈妈的主治医生之一,真的很对不起。”

“这……,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因为住院医生要到各部门实习,累积经验,所以不太管现在隶属于哪一个部门。”

“话是这么说,医生的工作还是很辛苦。对不对?”

做丈夫的附和着点头。“听说,医生明天一大早不是还有手术吗?为我们忙到这么晚,接着又有大手术要做,医生的体力真好,我好佩服。”

“这个工作的确需要体力。”

“所以,我也跟老婆说,医生这么年轻,为了救妈妈尽心尽力,我们也要尽全力才对,所以决定把妈接回家照顾。”

他的话让夕纪的心头一下子热了起来,一时之间想不出得体的回答。

“真的很感谢医生。”做丈夫的这么说,妻子也在一旁再次行礼。

“哪里……,别这么客气。在中塚女士好起来之前,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好的,拜托医生了,我们也会努力的。”久美的眼眶有点泛红。

那么,我失陪了——说完,夕纪转身离开。她觉得要是再继续谈下去,一定也会跟着掉泪。

在值班室躺下,心里依然持续着轻微的亢奋。然而,这和手术后激昂的情绪截然不同,喜悦与轻快占据了心胸。

不知道福岛对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向他们提起住院医师的事。

但成为住院医师之后,第一次有患者家属向她表达谢意。在这之前,她一直悲观地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究竟对医院有没有用处?对于患者到底有没有帮上忙?

现在,她认为自己或许办得到。在这之前,她一直对于能不能胜任医师这份工作感到不安。现在,不安依然存在,却也看到了一线曙光。

健介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达成的使命,又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爸爸。夕纪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对父亲说:我或许终于找到自己的使命了……

也许是消除了心里的疙瘩,她感觉终于能睡个好觉。

设定早上六点的闹钟叫醒了她,虽然只睡了短短三个小时,脑筋却很清醒。打开窗帘,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

就要开始了,夕纪想。

她决定不再胡思乱想,打算把所有心力投注在即将进行的手术。

她盥洗完毕,整装之后来到一楼,在商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在手术前要提高血糖值,这是她刚担任住院医师时,指导医师告诉她的。手术不可能比预定的提早完成,换句话说,如果想救患者,必须维持体力,无论手术延长多久,都要撑得下去。

她正在无人的候诊室啃面包,却有个男子从走廊上走过来,是张熟面孔,所以夕纪连忙把最后一口面包和着牛奶吞下去。

“好早啊。有手术的日子都这么早吗?”七尾笑着对她说。

“七尾先生才是呢,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也不算。这里可以坐吗?”他指着夕纪旁边的位置。

请坐,她说着,顺手把垃圾塞进塑胶袋。

“岛原先生的手术就要开始了。”

“所以您才过来看看吗?怕发生什么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很可能就像我前几天跟你讲的,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您上次是说,怀疑犯人与岛原先生有私人恩怨,是吧。”

“是的。怎么了?”

“没有,我没想起什么。只是昨天傍晚刚好有机会和岛原先生说话,我问他是否曾因瑕疵车的问题受到攻击。”

听夕纪这么说,七尾的眼睛微微睁大。“你这问题真大胆。那,岛原社长怎么说?”

“他的意思是说,当然不是没有,不过那些都是恶作剧,他没有理会。”

“很像他的作风。”七尾露出苦笑。

“他也表示,对于因瑕疵车受害的人,该赔的都赔了,只有趁机要钱的人才会找上门来。”

“原来如此。不过,并不是直接受害的人才是受害者啊。”七尾以喃喃自语的语气说道。

“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也有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遭人怨恨。”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小的纸。“这是列印的新闻,这里不是有一则报导说,因瑕疵车熄火造成交通阻塞吗?载着伤患的救护车因此不得不绕道。”

“可以借我看吗?”

“请,特别让你看,这是我瞒着上司私下调查的事,所以不能说是调查上的机密。”

夕纪浏览七尾递的报导,内容的确一如他所描述的。

“救护车上的患者最后没有救活。如果没绕道能不能救回一条命也不得而知,但对于患者家属来说,这种事很难接受吧。”

“的确。那么,您是说犯人是这个患者的家人?”夕纪一边归还报导一边问。

“还不知道。即使不是家人,如果是和患者有密切关系的人,对岛原社长怀恨在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您是说男女朋友?”

夕纪这么问,但七尾只是歪着头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显然是避免把话说得太明白。

“不好意思,待会儿你有重大工作要做,还耽误你的时间。请加油。”说完,七尾折起那张纸,准备放回口袋。这时候,夹在里面的一张纸飘落,夕纪拾了起来,原来是张照片,看来是在滑雪场拍的,照片上穿着滑雪装的年轻人个个展露笑容。

“这是?”

“我刚才说的那位女性患者的照片,就是中间穿白色衣服的那个,这是她学生时代的照片,后来应该变得成熟一点。”

“哦!”夕纪又看了照片一眼,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子,有男朋友也不足为奇。

七尾从夕纪手里接过照片,夹进那份报导里,这次以稍微慎重的姿势放回口袋。

“今天我打算一整天都待在医院附近,要是有什么事,请打我的手机。”七尾站起来,好像想到什么,往自己的额头拍了一下。“就算有什么事,你人在手术室,也无可奈何啊。”

“是呀,只能祈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我也这么祈祷。”

夕纪表示要先离开,起身移动脚步。但是,猛然间苏醒的一个记忆让她停了下来。她转身叫住正往大门走去的七尾。

“不好意思,刚才那张照片……”

七尾一脸惊讶地回头。“怎么了?”

“刚才那张照片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这个吗?”七尾伸手入怀,抽出照片。

夕纪再次凝视那张照片。不幸身亡的女子旁边,站着一个身穿深蓝色滑雪装的男子,他摘下护目镜,正在挥手。

“这个人……我见过。”

“咦!”七尾的眼睛顿时充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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