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只有浅浅几笔,就将一副入了无情道的大能模样给表现得淋漓尽致,几乎要呼之欲出。

裴云舒手下一抖,这本薄薄的书籍掉落在地,惊起满地灰尘。

云忘,无忘。

一字之差,五分相似样貌。

他抚着山洞石壁起身,恍恍惚惚地往外跑去。跑过了沉睡的烛尤,跑过了洞外表情惊愕的花月,一直跑到寒潭边上,径自跳进了寒潭之中。

冰冷的潭水灌入鼻腔,湿了衣衫,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冷意包围。

裴云舒睁着眼睛,看着湖面,由着自己沉入水底。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云忘只是与单水宗的宗祖有些相似,毕竟天下之大,有样貌相似的人算不上什么稀奇。

更何况二者气质天差地别,单是这一点的差别,就轻易辨别他们的不同。

渡劫期的大能无忘尊者,创立单水宗的宗祖,怎么能是无止峰上一个小小的弟子呢?

但裴云舒知道十年后的云忘长得是什么样子。

他陷得越来越深,光亮也越来越淡,昏无天日,恍若世间只有自身一人。

口鼻被堵住呼吸,眼睛看不出来水波,看不到岸边的人,荒凉、孤寂,只身坠入黑暗。

十年后的云忘,和书上的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姿色仍然艳丽,只彻底长开的样子杂糅了成熟和冷淡,将这过了分的瑰丽淡化,眉如远黛,面若桃花,锐利得逼人。

和无忘尊者一个模样。

肉身已灭,神魂受创,投胎转身,勘破无情道。

可笑他裴云舒,一个小小的单水宗弟子,上辈子竟妄想和师祖的转世相争。

怪不得,怪不得师父会是那般重视云忘。

寒潭下的水冰冷,冷如十二月冰窟,岸边的花月大声喊着:“云舒美人!美人!你快上来!”

他声音焦急,可怎么会穿过深深水面。

可狐狸怕水,他根本下不去。

还好没过一会儿,裴云舒就从水中浮了上来,他面色苍白,水珠不停从他脸庞和发丝上滑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狐狸迟疑道:“美人?”

裴云舒静静浮在水面上,他抬眸,看向远方,丹霞似锦。

云忘沾染了世俗红尘,他从山下到了无止峰上,是否就是破了无情道了呢?

那又为何如此厌恶他,修炼无情道的人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情绪。

“美人,”狐狸用妖力将一片绿叶变大,小心翼翼地站在绿叶之上朝着裴云舒飘来,他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忧,“可是烛尤大人欺负你了?”

裴云舒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了。”

他伸出手,水纹波动,将一片泛黄的枯叶送到他的手中。

天下之大,他却被困在院中的一方天地。无论前世成了什么样的笑话,他今生早已定了目标,周游天下,四海为家。

无论云忘是谁,师祖又是谁,都无法撼动他的想法。

他勘他的无情道,裴云舒走裴云舒的阳关路,不出现在小师弟的面前,就是裴云舒对师祖最大的尊重了。

裴云舒将这片枯叶拾起,指尖溢出灵力,被灵力滋养下,枯叶逐渐焕发生机,变成了天地自然的绿意。

他握起这片绿叶,忽而看向狐狸,轻轻勾唇一笑,“花月,这两日多亏有你。不如今日做些吃食,再来些小酒,你我二人好好休息一回?”

“好哇,”狐狸喜笑颜开,身后三条狐狸尾巴也从衣袍下冒出,在身后迎风招展,“美人,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捉几只野鸡!”

裴云舒一愣,花月已经兴致昂扬地跑了,他回过神来,不禁莞尔。

无论是烛尤还是花月,秘境中的野鸡总是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他从水中起身,弄干自己的一身衣衫,往山洞中走去。被扔在地上的那本书,裴云舒静静看了一会,指尖扔出一团火,火花落在书上,转眼就吞噬了正本书籍。

待到烧得只剩下灰的时候,裴云舒早已出了山洞,一阵风吹来,将灰尘吹得五零四散。

*

因着裴云舒的厨艺着实有限,便只能托付于调料之上。好在狐狸吃鸡的经验比他多得多,裴云舒还是在火堆旁烤着鸡,花月则是自告奋勇,采了些蘑菇回来,说是要炖汤给裴云舒尝尝。

这一烤一炖,香味是成倍的增加,好在烛尤还在这一片,其他妖兽是万万不敢靠近的。也因着这个原因,裴云舒与花月心情轻松,情绪也万分高涨起来。

待到花月炖的汤熟了,裴云舒就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银勺,揽住头发,低头细细尝了一口。

乳白色的汤药入唇,热汤烫得他唇色曼丽。裴云舒的神情认真,花月也真情实感地紧张起来,嘴中催促道:“美人美人,味道是不是好极了?”

“确实不错,”裴云舒赞道,“美味极了。”

他用银勺又盛起一勺乳白色的汤,还未送入口中,肩侧就传来一道声音,“什么美味极了?”

声线淡淡,这人毫不客气地凑上前,张开嘴含住了银勺,将里面的汤喝进了嘴里。

裴云舒被吓得手猛得颤了两下,烛尤走路无声无息,这一下若不是勺中没了东西,只怕会全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欲转身谴责烛尤,谁知一个转身,他的唇正好划过了烛尤的侧脸。

裴云舒愣愣地捂住唇。

烛尤的侧脸带着冷意,他的唇刚刚碰上去的那一瞬,好似碰到了清凉的晨露,干干净净,可再怎么干净,那也是一个男子的脸。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裴云舒的耳尖红了,他长睫轻颤,想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烛尤昏迷时还未曾感到如此羞耻,现下好像是他主动亲上去似的,这种巧合简直让人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

烛尤却不肯放过他,转过脸盯着裴云舒,面无波澜地说道:“你亲我。”

语气也波澜不惊,但隐隐含着委屈,好似在指责裴云舒占尽了他的便宜一般。

“你……”裴云舒说不出话来。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裴云舒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只能嘴唇翕张几下,讷讷道:“对不起。”

烛尤歪着头,黑色竖瞳盯着裴云舒,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便将脸凑近裴云舒,从淡色的唇中伸出舌尖,艳红的舌尖快要碰到裴云舒时,被裴云舒一抬手挡住了,他目光含着惊愕,脚下快速后退了几步,“你做什么?”

烛尤慢条斯理收回舌尖,又低哑地重复了一次,“你偷亲我。”

这个“偷”字让裴云舒脸热,急忙解释道:“这是不小心,不是偷亲。”

“我也不小心。”烛尤道。

“……”

烛尤见裴云舒不说话了,就缓缓朝着裴云舒逼近,裴云舒却还是推着他。

烛尤垂眸,手覆在裴云舒抵着他的手面之上,炙热的烫感让裴云舒手臂一抖,鸡皮疙瘩也好似起了出来。

他急忙抽出自己的手,烛尤也由着他抽出,只是那双红到发黑的黑眸,沉压压地注视着裴云舒。

“你走了,”他说,“不告诉我。”

裴云舒彻底没话说了。

旁边炖的汤咕噜咕噜响着,狐狸在烛尤出现时就觉得呼吸困难,现在勉强鼓起了勇气,颤抖着声音道:“烛尤大人,云舒美人,趁热吃吧?”

烛尤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出息的狐狸就“嘭”的下变成了原型,棕黄色的毛发根根竖起,双腿发抖,好似下一秒就要狂奔而走。

裴云舒趁着花月插的这一嘴,连忙走到火堆旁坐下,佯装神情专注地去看旁边的烤鸡。

他不知怎么去回答烛尤的话,这人化作人形时,头上的龙角也跟着显得威猛无比,这是这么凶猛的一条蛟,一句话下来,让裴云舒觉得自己好似真的欺负了他一般。

他被云忘带走的时候,怎么去告诉他?

烛尤也坐在了裴云舒的旁边,看了一会被火烧炙的流油的烤鸡之后,裴云舒突觉脚腕一凉,他低头看去,原是一截蛇尾推开了他的衣裤,从裤腿下缠住了他的脚腕。

脚腕骨节微微突出,色如羊脂玉般白皙,蛇尾喜欢极了,还想要顺着衣裤中逐渐往上,但蛇尾实在是太粗,比之前的还大了一倍有余,细端伸进小腿处,就卡住无法往前了。

“……烛尤!”裴云舒。

蛇尾顿了一下,突然变得黏腻起来,大腿也忽的一烫,裴云舒只觉得那布条好似变成了一条拇指粗细的活蛇,在亵裤中开始动了起来。

他被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怒瞪着烛尤,眼中含着惊恐的水光,“你快让它变回布条!”

蛇蜿蜒爬行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吓人,当时在给烛尤疗伤时,裴云舒尚且能欺骗自己他是蛟龙而非蛇,可现在,那条布条分明就是变成了蛇的样子。

他模样着实可怜,烛尤眨眨眼,下一刻,裴云舒发现自己还乖乖坐在火堆旁,他的腿上干干净净,既没有蛇,也没有烛尤的尾巴,原来刚刚那下全是一场幻觉。

虽然是幻境,但裴云舒却不说话了,他拿着根树枝去戳着火堆,每戳一下,火光便跟着跳跃一下。

烛尤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戳裴云舒的脸颊,可裴云舒默默扭过了头,怎么也不看他。

烛尤皱起了眉,双手捧着裴云舒的脸,把他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眉眼间满是不高兴,这股不悦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为何不看我。”

裴云舒挣脱不开他的手,就垂着眸,跟着烛尤较上劲了。

香味在鼻尖蔓延,狐狸在一旁小心地看着,动动手指,还隔空给裴云舒的烤鸡翻了个面。

油水滴落到火堆中,火堆猛得增长一瞬,又恢复平静。

烛尤目光中加了困惑和烦躁,他上前,去舔裴云舒的眼角。

野兽靠近的感觉会让人打心底觉得危险,裴云舒羽扇般的长睫轻颤,抿着唇不出声。

没法偏过头,但也倔强的不想示弱。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清香中夹杂着檀香的味道,从衣服上传来,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烛尤喜欢。

烛尤舔过他的眼角,正要往下时,一方丝帕挡在了他与裴云舒中间。

那丝帕是被裴云舒拿出来的,用着灵力撑着,即使知道挡不住烛尤,但他还是做了。

“看我,”烛尤烦躁得血眸浮生。

寒潭忽而炸起,水流从空中倾洒,让这一片天地忽然间下起了大雨。

狐狸尖叫一声,迎头罩起一层结界,总算没淋成落汤狐狸,这些水也会找好欺负的狐,像是烛尤大人周围,别说水了,风都不敢往那个方向去吹上一下。

“我不喜欢,”良久,裴云舒终于出声了,他抬起眼,“我不喜欢蛇,我不喜欢你把我弄进幻境,用蛇来骗我。”

他说着自己不喜欢的,觉得自己此时好像不仅仅是在和烛尤说着话。

烛尤紧紧皱着眉,固执道:“蛇不可爱,蛟可爱。”

好嘛,因为自己彻底化成蛟龙了,便也开始嫌弃蛇了。

“……”裴云舒本来满腔的火气一下子熄灭了,他有些好笑,烛尤什么都不懂,他和他计较算什么?

他拉开烛尤的手,烛尤见他终于肯理自己,便也顺着放下了捧着裴云舒脸的双手。

烤鸡就快要熟了,那边的花月见到终于平静了下来,就变出了一张桌子,将炖汤放在上面,再拿出几瓶手掌大小的白色瓷瓶,拔掉瓶塞后,里面就溢出来了浓浓酒香,做好了这一切,花月才怯生生地问:“烛尤大人,云舒美人,一起来喝些小酒?”

裴云舒将烤鸡用匕首切成小片,也送到了桌上,花月又化成人形,长袖从空中划过,稳当当地斟了三杯小酒。

“这酒可不是我狐狸吹嘘,取自极东之地的溪水酿造,加的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莫说是一杯了,一滴就能让人觉得登仙极乐,尝过的没一个说过不好。”

狐狸一紧张便会多说话,裴云舒一向在他停不下来嘴的时候左耳听右耳出,听到此处,心生好奇,一小盅酒被一口饮下,却只觉得酒香,并无其他非常之处。

狐狸:“就是酒劲很大,万万不可贪杯。”

他这句话说完,烛尤就转头去看裴云舒。裴云舒眼角如擦了胭脂般的红,唇也是红润润,眼中迷蒙,一副后劲上头的模样。

烛尤看着他,眼中好似瞧见了什么极喜欢的东西,一瞬间都亮了起来。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酒,递到了裴云舒的手中,“喝。”

裴云舒迷茫地看着他,他的双颊已经酡红,闻言动作缓慢地从烛尤的手中接过杯子,正要送到唇边,却眼花缭乱,直接泼在了衣衫上面。

浓浓的酒香从他身上散开,也不知是衣上的酒香,还是他唇上的香气,烛尤伸手摸去他侧颊上溅着的一滴透明的酒,酒香便也粘在他的指尖上。

裴云舒忽地站起,他跌跌撞撞地往寒潭边走去,眉头皱起,“我要去洗澡。”

烛尤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几步之后,又忽的转头朝花月看去,手指微动,一层薄薄的结界就罩住了裴云舒做出来的那两只烤鸡上。

除了他,谁也不能吃。

*

裴云舒往巨石后面走去,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烛尤,手腕一解,外衫已经滑落在地。

没了宽大袖袍的遮掩,烛尤才看到他手上那条细细的银色手链,那条手链滑在腕骨之上,银色华光流转,分外的秀美俊气。

烛尤从这手链上闻到了别人的味道,他蹙眉,走上前执起裴云舒的手。

裴云舒猛然被拽住,他转过头去看烛尤,良久才反应过来,不解,“我要洗澡,你怎么跟过来了?”

烛尤拨弄他的手链,“这是什么?”

裴云舒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上,学着烛尤的样子歪了歪头,迷茫道:“我不知道。”

他小声道:“我不喜欢。”

甚至讨厌。

但醉酒后着实不清醒,裴云舒摇摇脑袋,定定看着手链,烛尤将手指从手链底下穿过,指甲就变成了布满鳞片的龙爪,他心情愉悦,“我给扯断。”

裴云舒刚想点点头,又觉得不对,他从烛尤的手中快快抽出手,捂住手链,“现在还不能扯。”

一个酒嗝跑了出来。

那总归是会扯的,烛尤点点头,对裴云舒道:“快去洗澡。”

裴云舒乖乖“哦”了一声,却连里衣都没脱,就这样入了水中。

黑发在水面上飘散,烛尤将这一片水域弄得热气腾腾,他定定站在原地看着,脸色的妖纹又遍布了脸颊,但只是看着,却总觉得有些不得其要。

交尾不就是将尾巴缠在裴云舒的小腿上?为何上次他这样做了,却只感觉更加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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