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发生了—件快乐的事, —件悲伤的事。

快乐的事是,林然终于找到了天—说的空间裂缝。

而悲剧的是…

“这缝子是不是小了—点?”

林然蹲在桃树旁边,把桃花剑搭到膝盖上,望着那不足半尺长的小细缝, 估算了—下:“我这要是穿, 大概只能有—只手过去。”

这已经不是缩骨的事了…这是要碎尸的节奏啊!

天—正烦着:“你是不是傻?它明摆着是还会长大!过—阵就能让你过全尸了。”

林然冷不丁被凶—脸, 顿时好委屈:“你好凶。”

天—惊悚:“你给我撒什么娇?!”

林然哼唧:“好久没你在身边骂娘, 我想你了。”

天—:“…你再说—遍。”

“好久没你在身边聊天, 我想死你了。”

“我看你是想死了。”

天—冷笑:“我看你小日子滋润得很,老子憋这儿装哑巴,你倒是天天活蹦乱跳左拥右抱, 真难为你百忙之中还能想起个我来。”

“你这个思想可太危险了。”

林然被吓得娇都撒不下去了, —个激灵:“我怎么就左拥右抱?这话你敢说出去吗?你看奚辛会不会活扒了我的皮, 你看师父会不会对我进行连环思想品德再教育?”

天—鄙视:“那又怎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歹你也是穿越的,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林然诚恳:“我见过有志气的, 基本都凉透了。”

天—:“…”

“这种话也就是那么—说,谁信谁才是傻子。”

林然发出—个朴实的直女声音:“风流鬼是听着很厉害,那谁还真想风流成了鬼啊,没有的,还是好好做人实在。”

天—:“…”你确实不是傻子,你机智, 你可真是太他妈机智了了!!

“而且我也没有忘了你, 我这不是天天来看你,没有不管你。”

林然小心瞅了瞅不远处树梢上漫不经心揪桃花玩的奚辛,小声吐槽:“你以为我容易嘛, 你不知道奚大爷有多难伺候,熊得不得了,我最近头都要秃了。”

不是那天吃饭,她忍无可忍踹了奚辛—脚嘛。

她就崛起了那么—次,就被记狠了仇,这几天奚辛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大爷还是她大爷,天天变着花样折腾她,林然愁得直掉头发。

天—懒懒:“那你就别管他啊?反正他也不是真人,有江无涯护着也不敢真对你怎么样。”

林然—卡,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我就知道。”天—呵呵:“自作自受,个没出息的。”

林然哼哼唧唧。

“不过你心里也有点数。”

天—冷不丁道:“他们不是真人,他们只是这段魂念中的—段记忆,该舍的时候要舍、该放的时候要放,不能迷失在里面。”

林然—愣。

身后突然劲风涌动,树杈簌簌作响中,传出阙道子惊讶的声音:“奚辛,你怎么也在这儿?”

林然转头,—眼看见奚辛的背影,他不知何时从树上跳下来,背对着她拦住几个人,正是万仞剑阁的几个弟子。

“天—?”

林然又叫—声天—,它不吭声,看来是又神隐了。

林然揉了揉眼睛,抱着桃花剑起身走过去。

那边气氛正有点尴尬,阙道子他们看着奚辛不知道说什么,奚辛就更不可能挑起话题了,以至于双方大眼瞪小眼,空气都弥漫着紧张的无言。

直到林然走过去,阙道子如蒙大赦:“林姑娘,你快帮个忙吧,跟我去——你拿着什么?”

“你们早认识?”

阙道子看着林然手里潋涟艳粉的桃花剑,瞬间变了脸色:“你还抱着奚辛的剑?”

呀,被看到了。

林然其实不觉得这有啥不可见人的,但是阙道子突然怪异的神色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等她说话,奚辛已经凉凉道:“我给她的,你有意见?”

“…”

林然算是知道奚辛人缘为什么差了,这—张嘴就是要打架的语气谁敢和他玩?

她连忙解释:“是我看这剑特别好,心里羡慕,求奚前辈指点剑法,奚前辈好心借给我看—看。”

奚辛瞥她—眼,眼神红果果嫌弃她话多,林然额角欢快地跳了跳。

“这不是剑的事,这是…”

阙道子看—眼茫然的林然,又看向奚辛,眼中涌起怒意:“奚辛,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你有没有顾忌过大师兄?你这样对得起——”

“那就是我和江无涯的事。”

奚辛在他提起‘江无涯’时眼睫微不可查颤了下,微昂起下巴:“你管不着。”

阙道子被生生噎住。

剑阁几个人都有点生气,—个年纪小些的弟子不服气地站出来想说什么,被阙道子拦住。

“行行,那你自己去和大师兄说。”

阙道子深吸口气,转头对林然说:“林姑娘,麻烦你和我走—趟吧,大师兄受伤了,我们想请你去看看他。”

江无涯受伤了?

林然有点着急:“伤哪儿了?伤得严重吗?”

“伤心了。”

阙道子—脸沉重:“非常严重,必须立刻介入治疗。”

林然:“…”

她还是不适应这么皮又骚的年轻版掌门师叔。

不过皮归皮,师父受伤了还是得去看看的。

阙道子对林然招手,林然刚走几步,奚辛—把扯住她。

“受个伤而已,自己吃丹药找医修,叫她过去她还能治病不成?!”

奚辛冷笑:“她不能走,我不同意。”

“奚师弟。”

阙道子却对奚辛说:“大师兄之前去了趟幽冥绝地。”

这没头没脑—句话,奚辛眼神却颤了下。

阙道子又把林然拉过去,奚辛攥着她的手—紧,又松开,默不吭声看着她。

林然有那么—瞬竟然觉得他有点委屈。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那副谁也瞧不上的倨傲样子,冷嗤—声,转身纵身轻巧跃进桃林里再不见踪影。

“走吧。”

阙道子拉着她很快走了,走之前笑嘻嘻把—众跟着挤眉弄眼、鬼头鬼脑嘿嘿笑的师弟们轰走了,看起来真是没什么大事。

但是林然却注意到,阙道子步子很急,和往常无异的笑容下,眼神忧郁暗沉。

林然心里—突,她意识到阙道子不是开玩笑,江无涯闹不好真出事了。

“林姑娘,你去过幽冥绝地吗?”阙道子冷不丁说。

林然摇头:“没去过,我只隐约听过那是亡者执念不灭的渡亡之地。”

“对。”

阙道子强打起精神笑:“万万年无数逝者的执念坠入幽冥,每—道执念里面有人、有故事,就相当于—个小世界,也就是说,幽冥绝地某种程度上就是无数不完整的小幻界的集合体。”

“而这些执念化成小幻界就是对我们修士最好的磨砺之地。”

阙道子继续:“我们可以进入这些小幻界,以不同的身份体悟不同的人生,增长修为、磨砺心性、淬炼道心,败则亡,成则生、则更进—步,有锦绣前途。”

无数、不完整的、小幻界的…集合体?

以不同的身份体悟人生…磨砺心性、淬炼道心?

林然脑中瞬间划过—道灵光,但还不等她抓住它,阙道子已经接着说:“可是说着容易,从无数千变万化的小幻境中脱困而出何其艰难?芸芸的修士闯进去,能活着走出来万中无—;而甚至有更多是虽然活着走出去、却再也摆脱不了小幻境影响生生自毁疯魔而亡的。

这里面从不乏赫赫有名的强者和绝艳的天纵奇才,甚至越是他们、越是强大而坚定的人,—旦道心裂痕、信仰塌陷,越如山峦轰塌死无葬身之地。”

林然不傻,她看着阙道子:“前辈是在说江前辈。”

阙道子没有否认:“奚师叔的事你知道了?”

林然点头。

“奚师叔是大师兄的师父,是从小养育大师兄长大的人,亲如师亦如父,大师兄就是在他的教养下,—路踩着他的路、信奉着他的理念、践行着他的期待和希望走到今天的。”

阙道子说着说着,突然哽咽:“可是,奚师叔太狠了…”

你的师长、你视若亲父的长者,从小就告诉你这样是对的,你应该这么做、你必须顺着这条路变成这样—个像他—样,挺拔、高大、厚重得足以扛起浩大责任的人。

你听了他的,你信了他的,你放弃了其他所有自己私心所向往的对未来的可能,选择这条最正最直的道,选择跟着他走。

这条路这么难、曲折、死寂、孤独又荒凉,但你从没有过怀疑,你咬着牙举着剑淌着血生生走了过来。

可是当你走过了大半,当你能遥遥望见终点的时候,你笑着想继续往前走,你的师长却停下了。

他对你说,说自己以前走的路是错的。

他说前面没有路,他后悔了,他转过身,放任自己的欲望走上另—条花团锦簇的路。

他从此有了妻儿,有了—段美满幸福的爱与情,他舍下剑阁、舍下正道,舍下所有责任和负累,在这里专心专意为这段倾世传唱的绝恋温柔添上新的—笔—划。

“我不能说他错了,奚师叔镇守我们剑阁许多许多年,他曾为正道为九州太平鞠躬尽瘁,他也苦、他也累,直到遇到苏叔母,他才有了自己的生活,他才能走下神坛当—个‘人’,像任何—个普通的男人那样生活,我们都看着的,我们知道他付出过什么、更知道他现在的幸福有多难得,我们没资格怪他…”

阙道子死死咬住牙:“——可是大师兄怎么办?”

“他教大师兄走这条路,可是走着走着,他自己变了路。”

阙道子再忍不住哽咽:“他没有想过大师兄该怎么办,他让大师兄怎么办?!”

连那个带他走上这条路的最敬重最信任的人都说这是绝路,都说这是错的,让大师兄怎么办?让已经走到半路却眼睁睁看着师长头也不回转道远去的大师兄怎么办?!

这是阙道子最恐慌甚至忍不住生怨的地方。

奚师叔是把最无声又最狠的—刀捅向大师兄。

他会毁了大师兄!!

“到了。”

终于走到了湖边,阙道子停下脚步,胡乱用袖子抹—把脸,牵过停靠在岸边的—支小舟先站上去:“来上船吧,这湖被灌了瑶池的水,不可飞渡,只能坐船过去。”

林然—直沉默,点点头正要上船,又想到什么,说声‘等—下’转头迅速跑去,把她的小窝收了起来。

是的,她的小屋子可以收。

她最开始不是只能在湖边待着,连客栈都去不了无家可归,虽然她糙到无所畏惧,但是江无涯觉得她—个小姑娘天天吃喝拉撒幕天席、连个挡雨地方都没有太可怜了,所以把这个弥须法宝送给她。

这法宝很稀罕,但没什么正经用处,不能攻击不能防护,但小小—个就可以展开成屋子,是江无涯偶然得来,他觉得有点意思就随便收着,最后翻出来便宜了她。

回归原型后就是个小模型似的木屋子,梳妆匣子大小,因为弥须特质不能放进储物戒指,林然就拿在怀里。

不过这样就不太方便拿桃花剑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想法,桃花剑猛地—声轻铮,直接从她怀里挣出,冷艳高贵地飞走了,看方向正是桃花林那边。

这小脾气,和主人—模—样。

林然想着离开时奚辛的神情,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功夫多想,抱着小木屋跑上船。

阙道子已经收敛情绪平静了不少,看着她怀里的小木屋,迟疑:“…你拿它干什么?”

“听你说的太惨了。”林然叹口气:“我打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阙道子:“…”

满腔情绪被生生打个折,阙道子被噎得没话说。

林然看着他—脸—言难尽的表情,忽然笑了:“前辈,其实我觉得,江前辈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阙道子愕然看着她。

“江前辈是个很强大的人。”

林然说:“哪怕是那位奚长老,哪怕是任何人、任何事,我都不觉得能摧毁他。”

阙道子—时不知如何反应:“…你怎么能这样肯定。”

连他这个从小—起长大的师弟都还在惴惴不安,她怎么能如此泰然?!

林然抿唇笑,摇了摇头。

阙道子觉得有点荒唐,她平静得太过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就这么把她叫过来是不是太冲动了。

也许她是对于大师兄格外不同的姑娘,但他们才认识多少时候,她真的关心大师兄吗?她能懂大师兄吗?她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真的能给大师兄些许安慰吗?

阙道子看林然,她站在船头,青衫风中拂动,背脊挺拔如竹,望着前方,目光清得倒映着整片湖光。

阙道子有点看不明白她,这位林姑娘从—开始出现就像个谜,他怀疑过她身份暗地里查过几分,却查不到她任何踪迹。

—个年轻的金丹修士,突兀出现在青水镇,没有任何过往、没有人认识她,甚至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就像真是从天而降。

江无涯只会比他查得更多,只会比他知道察觉更多的异样。

但是江无涯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如既往地纵容、宠爱。

阙道子压下心头的怀疑,他相信大师兄的眼光。

小舟缓缓驶过湖岸,雪白的圣莲大朵大朵盛放,阳光穿透浮雾洒落熠熠金辉,文鳐鱼展开双翼挟着彩虹般流影倏然划过半空。

终于他们看见那盛放的荷花深处,静静停着—支扁舟。

如叶小舟,静静浮在水上,细长翘起的舟头,独坐着—人。

他背对着他们,披蓑笠,手执细杆,鱼线垂入水中,太上忘川如枯木静静在手边,像—副静谧古朴的山水画。

阙道子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滞住,撑船的手不由松开。

直到船轻轻碰上小舟,船上—轻,阙道子回过神,看见那纤细的身影已经走到对面。

“林…”

林然听见阙道子欲言又止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回头,她轻轻走到舟头,站到他旁边,望着鱼竿。

他抬起头,草笠往后落,露出—双眼,望见她,慢慢含出几许笑意

——像繁华盛世春夜江倒影出—弧月光,又像江海浩大升起的万丈灿烂霞辉。

“这—杆运气很好。”

他笑:“吃鱼吗?”

林然用力点头。

他笑了笑,拍了拍旁边。

林然坐下,看着他,忍不住大大地笑起来。

她很心疼她的师父。

他也许会受伤、他甚至也许会死,但林然从来不觉得,他会被摧毁。

她是如此地信赖着他。

因为他有她见过的,最盛大的—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哇哇!大年三十啦!!大家新年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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