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整天都见他挺高兴的,晚上回来就一个人跟自己生闷气。”

“你以为他还是孩子?”

“他可不就是个孩子。”李阿姨反驳。

“小伙子别谈恋爱了吧?”刘叔这随口一说,李阿姨倒是上心了,再看了看艾景初的侧影,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早该了。”都三十了,皇帝不急太监急。要不是当初自己小姨,也就是艾景初的奶奶临终前的千叮万嘱,全家早给他介绍一个加强排的对象了。

当初艾奶奶的原话是:“我算是在他老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几十年里没有一天不在吃后悔药,以后我死了,小初的事情你们也别管。他喜欢谁家的姑娘,高攀也好,低就也好,他哪怕不结婚也罢,你们别管,他爷爷也别管,都随他去吧,只要他自己高兴。”

这不,就任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要是换在他们老家,孩子都可以念小学了。

李阿姨对老公说:“老刘你从后门出去替我买样东西,快去快回。”

老刘唯老婆马首是瞻,一接到命令马上照办,不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李阿姨捏着刚刚到手的两张电影票,朝艾景初走去,“小初啊,二姨眼睛不好,你替二姨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的电影呢?”

艾景初放下书,接过去,“不就是今天晚上,八点的。”

“哎呀,我今天去商场买东西,人家商场抽奖送的,我这儿还有好多事情做呢,怎么办?”李阿姨一拍大腿,“不如你拿去看吧。”

“这电影院也不远,我送你们去,还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我来收拾。”艾景初推辞。

“我们年纪一大把了,去电影院就耳朵疼,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叫个朋友一起。”最好是个女的,女护士、女医生、女病人、女学生都行。

这下艾景初明白过来,二姨肯定是看他一晚上没说话,察觉了点什么,故意哄他开心。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虽说从小无父无母,可是得到的爱却没有比别人差过半分。

他点点头。

李阿姨见状,满心欢喜。

从家里出来,本来他准备就在周围溜达溜达,然后到了时间再回去,又怕他们怀疑,便驱车上了街。

他从未追过女孩子,嘴巴也不甜,不太会说话哄人,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但是自从昨天,他将这事认准后,就想要和她亲近,看着她的脸,听她的声音,沉浸在她的气息中,然后恨不得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她眼前。

可哪想,一团力气打在了棉花上。

曾鲤第二天戴着口罩,遮住半边脸按时去了图书馆。

李主任在电梯门口一看见她就说:“我不是给艾教授说准你请假了吗?正说组织几个同事晚上去慰问你呢。”

“请假?”

“艾教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出车祸了,让我准你几天假,你不知道吗?”李主任满脸的意味深长。

曾鲤被噎住,不知道什么情况。

“好好回去休息,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已经叫小吴给你顶上了。”

随后曾鲤就被李主任送菩萨似的,送出了电梯。

她坐在图书馆门口的椅子上给艾景初打了个电话。大概他在忙,铃声响了一下,被掐掉。她不是劳模,不请病假是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而且伤势看起来凶猛其实也只是皮外伤,不好开这个口,现在既然人家领导都那么大方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她收起电话,坐车回家了。

地铁上,早高峰还在持续,人挤人。她站在人堆里,个子并不矮,还戴了个淡蓝色的一次性医用口罩,挺显眼的。可是就是这个高度,旁边一个男人伸手出来拉车上的吊环的时候被人挤了一下,胳膊肘正好撞到曾鲤的脸。

男人急忙道歉。

曾鲤就算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只能说“没关系”。

这个时候,艾景初的电话回了过来。

“我刚才在上课。”他说。

“我就是问问请假的事,李主任说你替我请了假。”

听曾鲤提到这一茬,艾景初才想起来,“对,我忘记提醒你了,你去上班了?”

“嗯,李主任又让我回家。”

旁边的男人还在道歉:“对不起啊,姑娘,实在不是故意的。”

艾景初听见旁音,蹙着眉问怎么了。

“地铁里人太多了,让人磕了一下。”

“没事吧?”

“没事,哪有那么娇贵。”

“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别乱跑,我一会儿下班去看你。”他轻轻说。

听见他的话,她的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曾鲤回到家发现那袋石榴居然还挂在那里,她本来觉得应该是谁放错地方了,这下看来好像也不是。她掂量了下,将东西拎回了家。

下午,吴晚霞果真领着一拨人到曾鲤家里慰问。

“李主任让我把工会的慰问金带给你,他说年轻人相互话题多,他来了反而大家觉得拘束,就不搀和我们了。”吴晚霞将领导的话带到。

除了吴晚霞,来的还有几个平时走得比较近的同事,大伙儿凑钱买了不少水果和营养品。一群人堆在曾鲤的小家里,顿时觉得热闹非凡,一会儿有人问曾鲤怎么摔的,怎么去的医院,一会儿又有人问疼不疼,医生怎么缝的,七嘴八舌。

曾鲤不太能应付这种情况,说不清楚的地方就把纱布揭下来给大家看。

“怎么缝的线?不应该用那种美容线吗,不需要拆那种?”

“医生说都是一样的,只要线细,针脚仔细,效果和美容线一样。”曾鲤答。

“会留疤吗?怎么不去美容皮肤科?”同事甲问。

“颌面科大夫一样的吧?他们也是专业的外科手。”同事乙答。

曾鲤去厨房烧开水,给大家沏茶。

这时有人按门铃,曾鲤两手不得空,“帮我开下门。”

“你们把谁落下了,这会儿才来?”吴晚霞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门打开一看,却见到一位高个子的大帅哥提着东西站在门口。

吴晚霞第一眼觉得眼熟,第二眼才想起这不就是那个脾气大的名医—艾景初?

“艾……艾……”吴晚霞结巴了半晌也没个下文。

艾景初倒是没等吴晚霞把他名字结巴出来,就直接进门了,他一只手提着些食材,另一只手提着一兜水果。

曾鲤端着茶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艾景初,又看了看堆在屋子里的同事,顿时觉得尴尬。

吴晚霞起立,自我介绍说:“我们是曾鲤的同事。”

艾景初颔首打了下招呼。

吴晚霞狗腿地补充:“上次见过的。”

艾景初比较配合地又点了下头,其实曾鲤估计他压根不记得人家长相了。

随后,艾景初将食材放去厨房,与此同时不忘记说:“我买了些菜,看看晚上吃什么好。”

于是,在场的所有同事,哪怕那些没听过曾鲤曾经那段绯闻的人都明白了,这是男主人回来了,还是可以买菜做饭的二十四孝型。在座同事里,单身男性悄悄扼腕叹息,单身女性则暗自打量。

艾景初想起什么,转身附加了一句:“大家留下吃饭啊。”可惜等他放好东西,再洗干净手,出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告辞了。艾景初不禁纳闷,他觉得自己刚才挺热情的,对他学校同事都没那么热情过。

“我说错什么了?”他问。

“没……”曾鲤无语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他们是听说我伤了,所以下班约好来看看。”曾鲤解释。

“改天等你好了,请他们去外面吃饭,回个礼。”

她不太懂人情世故,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大概应该有这个礼数。

艾景初去水槽洗莴笋叶,曾鲤跑去帮忙。

“你别碰水,”他说,“手背上的伤口要小心,不然容易留疤。”

他来给她做饭就是因为这个吧?曾鲤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有手套,戴着不就行了。”她把双手展示给他看。

他洗东西很仔细,那莴笋叶子几乎是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翻来覆去地洗,比曾鲤自己讲卫生多了。

“使劲冲一冲就行了吧?这么洗得花多少时间?”

“上面有农药还有细菌。”他说。

“你有洁癖?”

“有点。”他老实交代。

“你平时做饭吗?”

“不做。”

曾鲤想想也是,就是不做饭的人,才有这闲工夫。

他随口问:“你吃花菜吗?”

“吃啊。”她答。

“你怎么洗的?”

“还不是切成小块然后冲一冲就好了。”总不能把花菜也掰开来洗吧?

“你下次用淡盐水泡几分钟,也许会有新发现。”他漫不经心地说。

“发现什么?”她好奇。

“发现以前你吃的素花菜,其实都是荤的。”

她想象了下那个画面,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他还不忘记安慰她,“其实蛋白质含量挺高的,营养不错。”

曾鲤这辈子再也不吃花菜的心都有了。

晚饭有三个菜,白油莴笋尖和蟹黄豆腐,以及昨天的鸡汤。

曾鲤第一口吃那道蟹黄豆腐时,艾景初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的表情。只见她用勺子舀了一勺,吃到嘴里,侧了侧头,又去舀了一勺。过了会儿,她喃喃自语说:“这豆腐挺嫩滑的。”

他没有说话,只装着没有听见,而薄唇却掀了些角度,眼睛里盈着笑意。

刷了碗,艾景初瞥到鞋柜上搁着的红石榴,“你怎么没吃?”

“这是你给的?”

“那你以为是谁?”他反问。

“你昨天白天来过?”

“嗯。”

“敲门我不在?”

“嗯。”他又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自在地垂着眼帘,哪里还有刚才捉弄她时的狡黠。

打了十多个电话,没找到人,所以他又去了咖啡馆,还骗她说只是路过?想到这里,曾鲤突然觉得心口被揪得紧紧的,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那么,他是真的喜欢她吧?

不是同情怜悯,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寂寞消遣,也不是故意戏弄她。

他喜欢她?这是从前天夜里那个吻开始,曾鲤这七十二个小时里一直浮现在脑子里的四个字。她从不敢相信,他会真的喜欢她。

曾鲤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茶几前,将一个平时专门放水果皮和瓜子壳的小盘子放在桌面,拿起一个石榴,用刀削开后掰了其中一粒放在齿间,牙齿轻轻一咬,汁水流入嘴中,比平时她在超市里买的石榴甘甜多汁好吃多了,唇舌间都是那甜甜的浓香。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却跟倒豆子似的开始往下掉。

曾鲤背对着他,以至于艾景初起初并没有发现她在哭。

她将籽吐在小盘子里,张嘴又大大地咬了一口,将自己的眼泪也一并吃了进去。

他突然察觉她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他问。

她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然后嘴里还嚼着石榴籽。

“刚才都好好的,怎么哭了?”看到她的泪,他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走过去将她从矮凳子上拉了起来,让她站直,再从旁边纸巾盒里扯了两张纸,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湿润。

“眼泪流到伤口里会发炎。”他说。

“石榴一点都不好吃。”她嘤嘤道。

“不好吃就扔了。”

“扔了多可惜,我要把它们吃光。”她嘴里含着东西,声音含含糊糊的。

“吃多了会闹肚子的。”

“你不是医生吗?不会治吗?”她吐掉那些籽,愤愤不平地问。

艾景初这回没有继续和她搭腔,此刻的曾鲤和平时谨小慎微的她完全不一样,就跟犯了犟脾气似的。他凝视了她片刻后,唇角不禁上扬了起来。

她在撒娇。

得出这个结论,他的笑意在嘴边荡漾开,然后将她揽在了怀里,之后轻轻地,避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贴上他的胸膛。

她的手里拿着剩下的半只石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自己这双手,而嘴上残留的果汁则全沾到他的灰色衬衣上。

“弄脏你的衣服了。”他不是说有洁癖吗?这东西很难洗的。

他却没动。

“哎—”她提醒他。

“曾鲤。”他叫她。

“什么?”她挣扎了下无效,只好将手上的残汁往他衬衣上抹了抹。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叫我‘哎’,或者‘喂’?”他有些小小的不满。

“那叫什么?”她故意问,“艾教授?”

“以前你妈妈怎么叫你爸爸的?”

“连名带姓啊。”他们家全家都这样,没人有昵称,她也没有小名。以前去同学家,看到别人的妈妈爸爸叫他们都是叫的小名,她总是会很羡慕。

“没别的?”

曾鲤想了想,“有。”

“什么?”

“死鬼。”妈妈生气的时候,或者高兴的时候,都会这么叫爸爸。

听见这两个字,艾景初沉沉地笑了。

曾鲤悄悄地将耳朵贴着他,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她的耳朵刚好在他锁骨下面,比心脏高,不能触及他的心跳,却能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肯定不知道,她有多喜欢听他说话,可是他却老不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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