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之声不绝。所有灯光全部消失,陆上、海上,都是漆黑一片。

只有竹筒上的篝火把水面映成红色。神官一边颤栗,一边割菜。在下霜的二月份里,深夜把膝下部分全部浸在海水中,十分钟不到,大概就会感到双腿发麻。几千个黑影,在黑暗中凝视着水边的祭礼。

祭礼达到最高潮了。人声寂静,潮音轰鸣,好像震雷一般,动地而来。此情此景,多少年来成为俳句吟咏的对象。

在这一瞬间,通过海湾的船只也都熄灭了灯光。对岸的坛之浦那边,家家户户都关了家门,一片漆黑。这是因为,自古以来,凡是偷看这一神事的人,都遭到了神的处罚。这一神社所祭礼的神像名叫满珠、干珠,所以从坛之浦向东的长府湾里,也有以满珠岛、干珠岛为名的岛屿,不用说,就连这些岛也是在一片黑影之中。

割上来的裙带菜,分别装入岩石上的白色木桶里。神官所穿的一身白色装扮,映着火光,显得十分清净。在这一瞬间,无论时间,无论空间,都使人觉得恢复到古代了。

祭礼到达了最高潮。只有急拍的浪潮在大地上着想。咏吟这一情景的俳句很多。

但是,把这一情景纪录下来的,并非仅是俳句而已。现代的照像机世界也发挥了作用。就在祭礼达到最高潮的时候,参观者之间,闪光灯不断闪动。里面固然有报馆等等职业性的摄影人员,多数则是群众中的业余影友。

本来在祭礼进行之中是不容照像的。观众却仗着黑暗的掩护和闪光灯的便利,不断拍摄。

大约十分钟之后,神官捧着装满裙带菜的木桶,从岩石回到石阶,拾级而上。群众之中,掌声四起,大殿之内,不断传来祝词的诵祷声。

神官走上石阶,重入大殿,把刚刚割上来的裙带菜盛入土器,奉献神前。另外还斟上神酒两盅,供上木鱼一条。一切祭礼都是按照古礼行事。到了这时,神社庭院恢复了人工照明,大殿的吊灯也点燃了。

神乐再度开始,祝词不断。这时,三点钟已过。距离天亮则还早。

但是,穿着神服的神官亲身入海那一幕,才是祭礼的最高蜂,过此之后,群众逐渐散去,到了天色逐渐发白,海湾里的满珠、干珠岛影已隐约可见时,来拜神的人已经不多了。

其后,剩下的只是在神社神酒开宴、唱吟人士而已。

巴士通宵往来,三时过后,开始把乘客从神社运回门司港车站。

观光客不仅来自北九州的小仓、八幡、户畑、善松,还有人从福冈、熊木、大分等地专程前来。来自东京、大阪的也非少数。

看了祭礼回去的人,毫无例外,都是面色发紫。这是终夜饱吹海风的缘故。

那天早晨八点钟左右。

小仓车站附近的大吉旅馆来了一名客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黑大衣,手提一件大型茶色皮箱,肩头挂着照像机和闪光灯的皮袋。没有坐汽车,是安步走来的。

“您来了。”女工迎上前去。

旅馆因为就在车站附近,一早就有来投宿的旅客,并不奇怪。

“我是东京的峰冈,”客人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曾经打过一封电报来。”

“峰冈先生……是啊,电报收到了。”女工低头鞠躬。“请,请进来吧。”

“准备好房间了吧?”

“是,准备好了。”

“好,多谢。”

女工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圆下巴,挺逗人喜欢。

客人被带到二楼。是两间套房,客人走到大房的走廊上向外张望。外面是旅馆的里院,泉水淙淙,布置得简单朴素。

“噢,这间房向里。”客人喃喃自语。

“当街的房间都住满了。这间房反而清静。”女工把客人的行李搬进来,立刻给火盆添炭。

“真给我留下房间,很感谢你们。”客人在火盆旁边坐下。

女工一边添炭,一边说道:“只要有电报来,总是要准备下的。”

“帮忙很大,天气这么冷,没有房间就难办了。”客人进了房间,始终还穿着大衣。好像是要把火盆抱着一样,伸出两手烤火。

“火车里面,难道也这么冷?”女工望着几乎浑身颤抖的客人。

“不是,如果在火车里,一定有暖气。我没有坐火车。我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一直在海风里站了一整晚。”

“啊呀,你做什么去了?”

“是在门司的和布刈神社,观光神社的祭礼。”

“噢,原来如此。”女工点头。“照这样说,今天应该是旧历年初一了。”

“你也是当地人?”

“是啊,老家就在雕着小仓五里地的地方,叫做行桥。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和布刈神社的祭礼。”

“是吗?越是当地人,越不会特地前去欣赏。”谈话之间,客人几乎要把面孔伏在火盆上。

“像这么冷,在海边上站一晚,相当辛苦吧!”

“可不是,现在后背还是冰冷。”

“要不然,我把火添大一些。”

“对,添大一些。”

女工又加了一些炭。“等一会儿,房间就暖和了,我们如果知道,应该早一些加火,把房间烤暖,等你来。”

“因为是电报,不能说得那么清楚。”

“客人是东京来的?”女工问。

“是啊。”

“啊呀,从东京这么远专门为了观光祭礼,才来到门司?”

“可不是。”

“真是了不起。”女工终于露出了当地口音。

“怎么,你认为我喜欢赶热闹?”

“是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到东京去观光,那才是一件大事,而你居然专为了和布刈祭礼跑这一趟,所以的确了不起。这么说,和布刈神社的祭礼在东京很有名?”

“普通人并不知道,只是在一部分人中间有名。远道专程来看的,不是喜欢俳句,就是喜欢和歌的人。”

“你先生也喜欢作俳句,和歌咯!”

“也可以这样说。”客人揉揉眼睛。“多谢你,身体差不多暖和过来,想睡觉了。昨天晚上整晚没有睡,在那里站了一晚。”

“那就请安歇罢。立刻铺床?”

“对。我困得很,想马上就睡。”

“好,好。那么,我先把‘汤婆子’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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