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肯尼迪机场的移民局大型休闲旅游车上。哈罗德·皮博迪坐在中间一排,大汗淋漓。他边接电话边不停点头。

“我们好像遇到了些麻烦。”电话里的男人说。

皮博迪最不喜欢麻烦,最好一丁点的麻烦都不要有,尤其是眼下这个案子。

“麻烦?哦,继续。”

听见“麻烦”二字,皮博迪身边穿海军蓝套装的男人顿时有些心神不宁。这个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男人叫威伯利,国务院官员。福州龙号沉没的当天下午,他从华盛顿飞到纽约,从那之后皮博迪就像被扔进了地狱。

威伯利把头转向皮博迪,猜测着电话的内容。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表面上却故作镇定。掩饰情绪是他这类人的基本功。

“阿兰·科不见了!”电话的另一端是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办事处的处长。处长说:“我们接到线报,说他曾和莱姆密谈,然后就消失了。”

“知道了。”皮博迪说罢,回了下头。

在皮博迪和威伯利身后,两名荷枪实弹的移民局探员一左一右押着“幽灵”。被押的蛇头却像在度假中似的,悠闲地手捧咖啡喝着。只有腕子上的手铐说明“幽灵”仍是阶下囚。

“幽灵”看上去丝毫不关心电话的内容。

皮博迪转回身子对着电话说:“继续。”

“我已经按你的意思,派人监视科,防止他侵犯嫌疑犯。”

侵犯嫌疑犯……这词儿也太难听了,皮博迪心想。

“然后呢?”

“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也找不到林肯·莱姆。”

“一个只能坐轮椅的人,就这么难找?”

车上的空调糟糕透顶,皮博迪一激动,加速了汗液的分泌,被浸湿的衣服粘在他肥硕的后背上。

“我们没有接到任何监视命令。”对方冷冷地回答,“这么做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皮博迪当然清楚,对方之所以这么平静,是因为一直想让调查局的人管这档子事,从而掌握更大的权力。

真他妈的官僚!

“你怎么看这事?”皮博迪问。心里却说:妈的,跟我打官腔?

“你知道,科有最高优先权,他可以随时逮捕‘幽灵’。”

“没错,然后呢?”

“莱姆又是最好的刑警。我们推测,他和科正计划把‘幽灵’抢回去。”

“什么意思?”皮博迪纳闷他们是怎么推测到的。

“莱姆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有法子对证据做些改动,诱使科冒险。”

“什么?呵,”皮博迪嗤之以鼻,“可笑!莱姆决不会这么做。”

威伯利皱了皱眉头,继续保持缄默。

“为什么不会?”处长继续说,“自从他发生意外后,情绪就很不稳定,老想要自杀。我们还听说他跟那个中国人走得很近。‘幽灵’枪杀桑尼的事,搞不好会让他发疯。”

疯了又会怎么样?皮博迪不懂犯罪心理学这玩意,他的工作就是抓到那些非法入境者,再把他们遣返。

而科,他随时可能朝“幽灵”开枪。其实,在坚尼街,吴启晨的公寓外头,他已经动过一次手了。

“德尔瑞怎么说?”皮博迪继续问。

“他在忙其他案子,没回我电话。”

“他不是你的人吗?”

“事实上,他只听他自己的。”处长无奈地说。

皮博迪热得脸上不停冒汗,他随手拿起搭在前面椅背上皱巴巴的棕色夹克抹了把脸,接着问:“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觉得科会跟踪你们吗?”

皮博迪看看车外,满眼都是凡威克高速路上密密麻麻的车河,不由得心烦气躁,脏话脱口而出:“妈的!我怎么知道周围是谁?”

“如果他要行动,一定会在机场动手。让你的人尽快把他找出来。我会通知机场的安全部门,让他们加派人手。”处长的官腔里露出几分不耐烦。

“用不着这么复杂吧。”

“多谢你的高见,不过我需要提醒你。在现场抓住‘幽灵’的是莱姆,不是你!”话音刚落,电话“啪“的一声断了。

皮博迪转过头去,又盯着“幽灵”瞧了一阵子。

“幽灵”问:“怎么?”

“还有防弹背心吗?”皮博迪根本不理他,把脸转向移民局的探员。

“没了。”一个探员应声,接着有些吞吐地说:“呃……我穿了一件。”

“我也是。”另一个探员管道。

皮博迪听出了潜台词,但他不会强迫他们。就算科真的劫走“幽灵”,那也没办法。反正,承担一切后果的是科和莱姆,不是自己。

皮博迪欠起身,发泄般地对驾驶员叫道:“你他妈就不能把这糟糕的空调弄凉点儿吗?”

“幽灵”觉得腕子上的手铐轻飘飘的。登机口将是他恢复自由身之地。在他登上从“美丽国度”遣返回国的飞机之后,手腕也将重获自由。这么一想,他甚至感觉手铐的重量完全消失了。

他将乘坐西北航空的班机到洛杉矶,从那里转乘中国国航的飞机到新加坡,最终飞回福州。全线都是商务舱。

和“幽灵”的轻松相比,两个押解他荷枪实弹的探员,移民局的皮博迪,还有国务院的威伯利,都相当紧张。进入机场后,两个大块头的机场武装警察已经在待命。他们一前一后保护着押解队伍,保持高度戒备状态。

“幽灵”感到有些蹊跷,遣返他用不着这样的阵势。直觉告诉他,他随时都可能丢了命。不过,他早已习惯和死神共处。有时,他甚至感觉自己受到死神的庇护。

后面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关先生……关先生!”

一个穿西装的瘦小中国男人追上了他们,押解人员迅速做好射击准备。中国男人登时呆住,急忙停下来。

“是我的律师。”“幽灵”说。

“你确定?”皮博迪问。

“这是什么意思?当然确定。”

皮博迪不理会“幽灵”的抗议,马上对律师进行搜身。发现没有危险后,才允许律师靠近。

“幽灵”凑近律师:“快说吧。”

“那两家都离开拘留所了,吴家住在皇后区的法拉盛,张家回了猫头鹰角,还住原来的房子。”

“那个‘小妖洞’呢?”“幽灵”低声问。

律师被这个的问题搞得莫名其妙。

“我是说那个萨克斯。”“幽灵”连忙改口。

“原来你是说她……她和林肯·莱姆的地址我都查到了,现在给你写下来?”

“不用,你说吧,我记在脑子里。”

律师只重复了三遍,“幽灵”便将地址牢记于心。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幽灵”满意地对律师说:“放心。钱会很快汇到你的户头上。”

律师心领神会,至于多少钱,汇入哪个账户,都不便在这种场合多说。于是他对“幽灵”点了点头,又瞄了押解人员一眼,匆匆离去了。

“幽灵”被押回到队伍的中间,继续往前走。登机口就在前面不远处,办理登机手续的地方站着端庄可人的空姐。美丽的空姐让“幽灵”觉得与真正的生活又近了一步。大玻璃窗外,停机坪上并排停着几架飞机,中间的波音747将载着“幽灵”离开,把他带回原有的生活轨道。等待他的,将是圆满的终点吗?

“幽灵”低头看看安然躺在自己衬衣兜里的登机牌,想到钱包里还有一万块人民币,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吐了出来。

豪宅、女人和钱……对了,还有自由,我就要回来了!警察、美国,拜拜!幽灵在心里默念。

突然,机场出现一阵骚动……

有个人像影子一样接近了押解队伍,押解人员再次紧张地拨出手枪。“幽灵”以为自己躲不过这一关了,干脆做起祈祷,企盼奇迹再次发生。

被认为是攻击者的人却停住了。惊魂未定的“幽灵”看到眼前的人,随即放松地大笑起来。

“哈啰,小妖洞。”

被称作“小妖洞”的萨克斯身穿牛仔裤、T恤和防风夹克,胸前吊着警徽,双手叉腰,一只手离枪套很近。她并未理会“幽灵”,而是瞪着两名神情紧张的移民局探员。

“为什么拔枪?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萨克斯咄咄逼人。

移民局的探员正要把枪收起,却被皮博迪的手势止住了。

“幽灵”这才注意到,萨克斯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有一个穿白西装,天蓝色衬衣的大个儿黑人,还有在布鲁克林区逮捕他的胖警察,后面还有一群身穿制服的纽约警察……他的视线停在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黑发英俊男人身上。这个男人坐在一辆装置复杂的鲜红色轮椅上,手脚被固定住了。

这就是林肯·莱姆!“幽灵”不免有几分惊慌。他仔细打量起这个不太寻常的男人,想要洞穿他的内心。这个男人令“幽灵”费解,他想不通林肯·莱姆究竟是借了什么神力,锁定了福州龙号在海上的位置,找到张吴两家,又抓住了自己。

“幽灵”走了好一会儿神,看到林肯·莱姆的后面还站着个干净利索的男青年,搞不清楚是他的助手还是看护。

哈罗德·皮博迪一遇到“麻烦”,汗珠子就直往外冒。鉴于眼前的状况,他只好让探员把枪收了回去。

“莱姆,这是怎么回事?”皮博迪问道。

莱姆一声不吭,眼皮都不动,冷冷盯住“幽灵”。

“幽灵”被这道犀利的目光搞得不寒而栗,却在心里理性地暗示自己要镇静。他开始分析局势,在心里念叨着:我和美国政府的高层关系紧密,我根本不受法律约束,你再神奇也动不了我……

“你算什么?警察顾问?还是私家侦探?”经过分析,认为局势明朗的“幽灵”口气硬了起来。

“我?”轮椅上的男人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吐出四个字:“我是死神。”

“幽灵”大笑,想不到这个男人如此不自量力。

“我的生死由你掌管不成?”

“不错,这是我的天职。”莱姆以微笑还击。

“你是来欢送我的吧?”

“不。”莱姆戏剧般地收回了笑容。

皮博迪警觉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们全部离开!”国务院的威伯利情急之下终于开口了。

“他得留下!”莱姆看着“幽灵”。

“是吗?你有权下命令吗?他现在就得登机!”威伯利强硬地说着,同时上前一大步,从“幽灵”的衬衣兜里抽出登机牌,奔向登机口。

“你再敢往前动—步。马上逮捕你!”胖警察严肃地喊道。

“逮捕我?开什么玩笑?”威伯利被激怒了,丢掉了政客的良好修养。

皮博迪却“嘎嘎”地假笑起来,对黑人调查员说:“德尔瑞,这是干什么?”

“也许你该听听我这位朋友的,哈罗德。相信我,态度要好一点。”

皮博迪说:“你只有五分钟。”

林肯·莱姆皱起眉头,遗憾地说:“唉,这么一丁点儿时间恐怕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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