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S

世界通用的求救信号。

S—O—

船舱里还有人活着!海岸警卫队错过了一位幸存者。她应该去找其他两位潜水员协助吗?萨克斯思索着。

可是这样做会浪费太多时间。时强时弱的敲击声,使萨克斯不禁想到,困在船舱残余空气中的那个人可能即将耗尽那里的氧气。另外,敲击声似乎不远,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找到。

但是,正确的位置在哪里呢?

很明显,声音并不是来自船桥的方向,也不是发自于这附近的舱房。这声音可能来自船上的某个货舱或引擎塞,来自船身的下方。现在福州龙号已侧翻过来,因此这个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和她等高,就在她左手边的地方。

救还是不救?

她没法询问莱姆的意见,也没有人能在旁边提供协助。

噢,老天,我真的要去救他?还是不救?

气瓶的空气只剩一千二百磅。

所以,小姐,你的动作要快了。

萨克斯看了船桥的方向一眼,然后毅然转身面对黑暗以及幽闭恐惧症,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奋力游去。

S—O—S

然而,当她循着声音来到黑暗的通道尽头,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通往船舱内部的入口。通道到这边就没有了。她把耳朵贴在墙壁的木板上,却清楚地听见声音从后面传来。

—O—S

她把灯光打在墙上,发现了一道小门。她用力把门推开,登时被一条从容游出的鳗鱼给吓了一跳。她勉强保持镇静,向小门内窥望,看向船身深处。门后面是一道升降机的通道,设在下层甲板和上层的舱房与船桥甲板间,用来传送货物。萨克斯估量了一下,这通道大约只有两尺见方的宽度。

一想到必须游进如此狭小的空间,她便想退回去找人协助了。只是,刚才她已浪费太多时间找这扇门了。

噢,天啊……

空气量剩一千磅。

哐、哐当……

她闭上眼睛,猛摇了摇头。

不行,我做不到,

S—O—

即使驾着卡马诺跑车以时速一百三十英里奔驰,阿米莉亚·萨克斯也完全面不改色,然而,她却会因为夜半梦见自己被幽闭在密室、坑道和矿坑竖井中而哭着醒来。

我做不到!她再次这么想。

然而,她却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挤进那狭窄的空间,扭身向左转,奋力踢水游向地狱般的深处。

天啊,我真不愿这么做。

压力表显示剩下九百磅空气。

她向前移动,沿着只够刚好能够塞进她和背上气瓶的竖井前进。游了十英尺,她的气瓶突然被上面的某个东西勾住。她强忍住惊慌,牙齿紧紧咬着调节器,缓缓转身后,才发现勾住她的是一条电线。她顺手解开,回过身,赫然发现另一张惨白的人脸,从升降竖井的另一个开口露了出来。

噢,上帝……

这个人的双眼像果冻般混浊,直瞪瞪地凝视她所在的方向,在灯光照耀下反映出白光。他的头发向四周散开,蓬乱得有如野猪身上的刺毛。

她向前游去,小心翼翼地闪过那具尸体,尽管死者散乱的头发拂过她的身体,她强忍着不去在意这恐怖的感觉。

S……

敲击声依然微弱,但显然比刚才大声了些。

O……

她继续沿着升降机竖井前进,直到最底部,看到出口后才使她略微安了心。她努力保持镇静,从这个出口游出去,进到这个看起来像福州龙号上的厨房的舱房。

S……

黝黑的海水悬浮着垃圾和食物残渣——还有好几具尸体。

哐当。

这个敲击信号的人,现在已无法敲出完整的信息了。

在光束照耀下,她看见舱房上方反映出一大片闪烁的亮光,那是舱中剩余空气形成的。在水面之下,有一双人腿悬在那儿,穿着袜子的双脚微微踢动,动作已近乎抽搐。萨克斯迅速往上游,浮出了水面。在那儿,有一位蓄着胡子的秃头男人,正紧紧抱住一道原本钉在墙上的层架——这道墙壁此时已变成厨房的天花板——他惊讶地转过头,发出一声哭嚎,双眼被这道黑暗中突然出现的灯光给刺得疼痛难当。

萨克斯眯起眼睛。她好像认识这个人——为什么呢?接着,她才想到,她曾在莱姆房间的证物板上看过这个人的照片,而且就在几分钟前,她在船长室里也看过类似的一张。这个人正是福州龙号的盛船长。

他慌乱说了一些语义不清的话,全身都在颤抖。他的脸部已严重发紫,明显是缺乏氧气所造成的。萨克斯拔下嘴里的呼吸器,改吸封闭在船舱中的空气,想节省一点气瓶的氧气。但这里的空气浑浊不堪,而且氧气几乎完全耗尽,她只吸了一口便感觉头晕眼花,不得不急忙把调节器塞回嘴里,又靠自己带来的气瓶呼吸。

她拉出挂在浮力调节背心上的备用调节器,塞进盛船长的嘴里。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整个人清醒了些。萨克斯伸手朝水底比了比,他会意地点了头。

她很快瞄了一眼压力表:七百磅。现在,这些空气得两个人一起用了。

她排出浮力调节背心的空气,一手环抱住这位已相当虚弱的男人,一起潜入厨房底部,不时推开水中挡住去路的尸体和装有食物的纸箱。一开始,她找不到升降梯竖井的入口,忍不住又感到一阵惊慌,担心刚才她听见的声音意味着船身正在塌陷变形,而升降梯的入口已经被压扁了。幸好,她发现有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悬浮在入口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轻轻把尸体推开,把升降梯的入口闸门拉开了一些。

竖井的宽度不足以让两人同时并行,于是她让盛船长在前面,双脚先进去,采用倒游的方式。盛船长眼睛紧闭,身体仍然忍不住颤抖,手紧紧抓住调节器的黑管子。萨克斯跟着进入竖井,心里很清楚,万一他太过惊慌,扯掉她嘴里的调节器,拉开她的面镜或打落灯光的话,他们就将被困在这小得恐怖的房间里。一想到这点,萨克斯宛如又吸到一口刚才的污浊空气一样,感觉胸口一阵闷痛。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继续前进吧。她用力踢着水,尽可能以最快速度移动。倒退游泳的盛船长在竖井中连续卡住了两次。她得费力帮他把阻碍的东西扳开。

她再看一眼压力表:空气只剩四百磅了。

我们把底限设在五百磅,不可低于这个数字。这条规则绝对不能违反,没有例外。

总算,他们抵达了上层的甲板,离开出口便是那条由舱房通往船桥的通道。一旦他们游到船桥,就可以回到外面那可爱的世界,顺着那条橘色绳索回到水面,回到充满甜美新鲜空气的地方。只是,盛船长的意识仍不很清楚。她花了不少时间,才在不让盛船长嘴里的调节器脱离的情况下,把他推出竖井的出口。

回到船上这条主要通道后,萨克斯并肩游在盛船长旁边,用手拉住他的皮带。然而,就在她准备向前游的时候,突然又紧急停了下来。她背上气瓶的旋钮被勾住了。她住后一看,发现勾住气瓶的是刚才被她从“幽灵”房间推出来的那具尸体身上的夹克。

压力表指数:三百磅。

可恶,她在心中骂道,同时用脚猛力想把他踹开。但这具尸体卡在一道舱门上,夹克末梢紧紧缠住了气瓶旋钮。她越是用力拉扯,夹克就缠得越紧。

压力表的指针已降到红线下了:只剩最后二百磅空气。

她还是无法让气瓶挣脱开来。

好吧,没别的办法了……

她扯开浮力调节装置上的搭扣,脱掉这件背心。在她转身想解开纠缠物之时,盛船长却突然慌了起来。他用力踢腿,一脚正中她的脸。头灯被踢掉了,她嘴里的调节器也被踢开,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往后拉。

黑暗……没有空气……不……莱姆……

她拼命想抓住调节器,但它飘到她身后某处去了,在她抓不到的地方。

别憋气。

可是,现在不憋不行了。

黑暗环绕着她。她急忙转圈,拼命摸索调节器。

海岸警卫队那两名潜水员到哪去了?

他们都在外面。因为我说我想自己一个人进来搜索。要如何让他们知道我现在身陷困境呢?

快点,好女孩,动作要快……

她摸向证物袋,伸手进去乱掏,拿出那把贝瑞塔九毫米手枪,她拉动滑套上膛,把枪口尽可能贴住木头墙壁以免击中盛船长,然后便扣下了扳机。一道闪光和爆破声响起。反冲气体和后坐力差点扭断了她的手腕,也震掉了她手中的枪,手枪便落入如云团般的垃圾和火药残渣中。

一定要听见,她心想……一定要听见……

没有空气……

不……

有道灯光突然在漆黑和静默中亮了起来。那位潜水组长和他的助手,正快速从通道那端游来。萨克斯感觉有人把备用调节器塞进了她的唇间,于是她又能够呼吸了。潜水组长也把身上的备用调节器放进盛船长嘴里。船长嘴边冒出的气泡虽然不多,但至少仍在呼吸。

他们彼此做出了“OK”的手势。

这四个人游出船桥,抵达那条橘色绳索,又作出拇指向上的手势。在幽闭恐惧症消失后,萨克斯平静了下来,她从容不迫地往上升,专心注意不让自己超过气泡上升的速度。她深深吸气,深深吐气,缓缓离开了那个沉在海底的船骸。

萨克斯躺在巡逻舰的病房内,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她吸的是船上自然的空气,而把船医提供给她的绿色氧气面罩扔在一边。这个东西太过贴近她的身体,只会增添她的恐惧,使她回想起幽闭的感觉。

在他们爬上摆荡不定的甲板后,她便立刻脱下身上的湿式潜水衣(这件紧身的衣服也同样变成她幽闭恐惧的来源),并裹上厚重的军用毛毯。两名水手将她扶到病房,让船医检查她手腕的伤势,结果发现她受的伤并不严重。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她觉得好过了些,可以下床走动了,于是吞了两颗晕船药,爬上楼梯来到船桥。她看见那架直升机又回来了,正在巡逻舰上空盘旋。

只不过,这次要载运的人不是萨克斯,而是要把已昏迷的盛船长送往长岛的医院。

兰森向她解释他们在救援行动中漏掉盛船长的可能理由:“我们的潜水员搜寻了很久,到处敲击船身,都没有任何回应。后来我们又做了声波探测,得到的结果也一样。盛船长在钻进船舱的气室后,大概先昏了过去,隔一阵子才又醒过来。”

“他会被送去哪里?”她问。

“亨廷顿海洋医院,那里有一个高压气舱。”

“他能活下去吗?”

兰森说:“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但既然他能在那种恶劣状况下在海底存活了二十四个小时,那么我猜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寒意慢慢退去,萨克斯的身体也完全干了。她穿上原本的牛仔裤、T恤和运动衫后,便匆匆到船桥打电话给莱姆。她没有和他分享刚才在海底冒险的经过,只告诉他已找到了一些证物:“而且可能还有一位证人。”

“证人?”

“我们发现船里面还有人活着,是船长本人。看来他似乎带了几个困在货舱里的人进到厨房,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活下来。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也许他能提供我们一些‘幽灵’在纽约的活动线索。”

“他说了什么吗?”

“他昏过去了。失温加上减压症,他会不会再醒过来还很难说。医院那边一有消息就会打电话报告,我认为最好加派几名警察去那里保护他。万一让‘幽灵’知道船上还有人幸存,他一定会追过来的。”

“快点回来,萨克斯。我们都很想你。”

尽管林肯·莱姆堂而皇之说出“我们”这两个字,但她很清楚,其实这只表示“我”而已。

她把在海底找到的证物整理一遍,又从船上厨房拿来纸抹布,吸干那封在“幽灵”夹克找到的文件。这样做已对证物造成某种程度上的损害,可她更担心海水会毁损纸质,使上面的文字无法辨识。莱姆经常提醒她,在进行犯罪现场鉴定工作时,永远都要有变通的办法。

兰森舰长走上船桥:“另一架直升机已经起飞过来这里了,这次是来接你的。”他手中拿着两个咖啡杯,两杯都加上了盖子。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谢谢。”

他们一起揭开盖子。在舰长手中的,是冒着蒸气的黑咖啡。

她忍不住笑了。她的杯子里装的是水果酒,她闻得出来,果汁中已搀入大量的朗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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