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塞林托说:“可是,船上的证物一定都毁坏了,对吗?林肯?因为海水的关系。“

萨克斯说:“有些没入水中的证物确实会受到损坏或完全消失,例如一些水溶性的化学物质。但是,对那些实体的证物来说,即使是脚印,都能被保留下来,这得视水中的潮流、深度和温度而定。事实上,有些沉入水中的证物,保存下来的情况有时甚至比陆地上好。莱姆,我背得如何?”

“很好,萨克斯,我给你一百分。”刚才她说的这些话,完全是莱姆写在刑事鉴定教科书中的文字。

“谁去打电话给海岸警卫队,把在那边执行救援行动的负责人的电话转接给我。”

塞林托主动打了电话,并将电话接到扩音器上。

“我是埃文·布里冈号舰长弗雷德·兰森。”扩音器传来海上呼啸的风声,电话那端的人几乎是用吼叫的方式在说话。

“我是纽约市警察局警探塞林托。我好像和你通过话吧?”

“没错,我记得。”

“我现在和林肯·莱姆在一起。你目前的位置在哪里?”

“就在福州龙号上面。我们还在搜寻生还者,不过看来希望很渺茫了。”

莱姆问;“船长,那艘船的状况如何?”

“船身向右舷倾斜,沉没在约八九十英尺深的海底。”

“那里的天气状况呢?”

“现在好多了。浪高三米,风力八级,小雨,能见度约二百码。”

“你那里有可以下去清查船舱内部的潜水人员吗?”莱姆问。

“有。”

“这种天气他们可以出动吗?”

“天气状况并不是很好,但他们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我们已用仪器扫描过船舱内是否有生存者,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不,我是要他们下去搜寻证物。”

“明白了,我们会派人下去。可是,我的潜水人员都不是搜集证据的,他们的专长只是S和R。”

莱姆想起来,S指“搜索”(Search),R是指“救援”(Rescue)。

舰长又说:“你能派人来指导他们该如何进行吗?”

“没问题,”尽管他知道要对一个新手讲解极其复杂的犯罪现场鉴定工作,是件费时又费力的事,但莱姆也只能答应下来。

阿米莉亚·萨克斯突然插了话:“我可以自己去。”

莱姆说:“我说的是潜进那条船搜集证据,萨克斯。”

“我知道。”

“而那条船沉没在海底几十英尺深的地方。”

她弯下腰,对着麦克风说:“舰长,我三十分钟以内就可以抵达炮台山公园。你能派一架直升机过来接我吗?”

“这种天气是还可以飞行,不过——”

“我有PADⅠ开放水域资格。”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参加过“专业潜水指导协会”的潜水课程,具有合格的潜水员证书。莱姆知道,她和以前的男朋友尼克曾一起报名参加训练,从事过不少次的潜水活动。不过,平时喜爱追求速度的萨克斯应该更喜欢快艇和滑水运动。

“但你已经好几年没潜水了,萨克斯。”莱姆提醒她。

“这就像骑车一样。”

“这位小姐——”

“舰长,请叫我萨克斯刑警。”她说。

“刑警,休闲性质的潜水活动和今天的情况差别很大。我手下的潜水员都有多年经验,但要他们在今天这种天气下潜进一艘尚未完全稳定的沉船里,我都会有点不放心。”

“萨克斯,”莱姆说,“你别去,潜水不是你的专长。”

“我非去不可。”她回答,接着又对麦克风说,“舰长,他们一定会错过很多重点。相信你也很清楚,他们对刑事现场鉴定知识的了解,其实与一般市民没有什么分别。”

“我明白了,警察。但我不得不说,这还是有点风险。”

萨克斯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舰长,你有孩子吗?”

“什么?”

“你有家人吗?”

“这——”他回答,“我有。”

“我们现在通缉的人,正是那个把船炸沉,几乎让船上所有人罹难的杀人凶手。此刻,他正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杀掉那些侥幸逃过船难的偷渡者,想杀掉有两个孩子和一名婴儿的那一家人。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那艘船上,可能存有重要证物,能让我们可以查出他藏身的地方。而我的专长正是寻找线索——无论在何种状况下。”

塞林托说:“叫我们的潜水员去好了。”纽约市警察局和消防局都有许多专业的潜水人员。

“他们也不懂犯罪现场鉴定,他们一样只是S和R。”萨克斯马上表示反对。说完,她转头看向莱姆。莱姆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勉强点了点头,表示他赞成萨克斯的做法。

“舰长,你能协助我们吗?”莱姆问,“她非得亲自下水不可。”

舰长的回答伴随着呼啸狂风传来:“没问题,警员。不过,我会派直升机到哈德逊河的降落场,这样可以省一点时间。那里离炮台山公园不远,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知道。”她说,接着又补充,“舰长,我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你知道加勒比海是潜水活动盛行的地方吗?”

“没错。”

“每次我们潜水结束,回到船上起程回港时,水手们会为每人准备一杯兰姆鸡尾酒以示庆功——当然这已经包括在潜水的费用里。不知道在你们海岸警卫队的舰艇上,会不会提供这样的东西?”

“没问题,警员,我们可以马上替你准备。”

“我会在十五分钟后赶到直升机起落点。”

结束通话后,萨克斯看着莱姆说:“我会打电话告诉你我找到了什么。”

此刻,莱姆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萨克斯说,但能说出口的却少之又少。于是,他只说了一句:“仔细搜查——”

“——小心背后。”

她摸摸他的右手,那只根本无法感觉到任何东西的手。应该说,目前还不能。也许在手术过后,情况就会有所改变。

莱姆抬头看着天花板,看向楼上卧房那座执法者之神的关公像和祭祀所用的甜酒摆放的位置。但林肯·莱姆还是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不让自己向这位东方神祗默默祈祷——祈求萨克斯能平安完成这趟旅程,并快点将消息传送回来。

举一反三……

孔夫子?我喜欢这个说法,莱姆想着。他转头对看护说:“你去地下室帮我拿件东西。”

“拿什么?”

“拿一本我写的书。”

“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托马斯回答。

“那么,你最好仔细找一找。你觉得呢?”

托马斯故意大声叹了口气,才不情愿地离开房间。

莱姆说的这本书,是他在几年前完成的著作《犯罪现场》,在这本书中,他重现了过去发生在纽约市内的五十一个刑事案件的地点,有些已侦破,有些至今悬而未决。这本书像一张剖面图似的列出纽约市中最恶名昭著的地区,从在十九世纪中期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的纽约市五点区,到发生在麦迪逊广场公园的建筑师斯坦福·怀特的三角恋情凶杀案;从发生在小意大利区一间蛤蜊餐厅的乔伊·盖洛之死,到约翰·列侬之死。这本附有图解的书曾大受欢迎,但畅销的程度还不至于使它成为不朽的名著,剩下的书全沦落到书店的“特价商品区”,成为打折拍卖的商品。

尽管如此,莱姆心中还是觉得相当自豪;在他发生意外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尝试重返现实世界的行动。这本书是一个象征,不管他的情况有多恶劣,他除了躺在床上整天抱怨自己悲惨的处境之外,仍有能力做一些有用的事。

十分钟后,托马斯回来了,他的衬衫沾上了一点污垢,俊俏的脸上也落上了汗珠和灰尘:“那些书放在最里面的角落,压在十几个纸箱下。弄得我灰头土脸。”

“如果你早把地下室整理好的话,就应该会省下一些工夫。”莱姆说,目光已经落在这本书上面了。

“如果你不说‘把它们打包,我受够了这些东西,再也不想看到它们了’,同样可以省下我很多功夫。”

“对了,这本书的封面有破损吗?”

“不,封面还很新。”

“让我看看,”莱姆说,“你拿正一点。”

这位经受一番折腾的助理先拍了拍裤管,才把这本书举高给莱姆看。

“还可以。”莱姆说。

他焦躁地环顾房间,虽然无法感觉心脏的跳动,但由太阳穴上扑扑跳动的血管,他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快速地向全身压送出血液。

“怎么了,林肯?”

“触控板。那个东西还在吗?”

几个月前,莱姆曾决定安装一个像鼠标一样连接至计算机的触控板,他认为自己可以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无名指来控制计算机。对他来说,能自己使用触控板操作计算机是相当重要的事,但他却没有对托马斯或萨克斯透露。

然而,他还是失败了。无名指能动的范围太小,无法利用触控板灵活移动屏幕上的光标。毕竟,这种触控板不像他那辆“暴风箭”轮椅上的触控器,不是专门设计给他这种情况下的病人使用的。

这个失败,就某种程度而言,已经对林肯·莱姆造成了严重打击。

托马斯又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一块小小的灰色装置。他把电线连接至计算机,然后将触控板安放在莱姆的无名指底下:“你想用这东西做什么?”托马斯问。

莱姆咕哝说:“你放稳点就是了。”

“好吧。”

“命令,光标向下。命令,光标停止。命令,双击按键。”屏幕上蹦出了一个绘图程序,“命令,画线。”

托马斯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安静点,我必须集中精神。”莱姆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以无名指在触控板上移动。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线条,而在他的前额上则出现了一粒粒汗珠。

他重重地呼吸,心中充满了焦虑,仿佛正在进行拆解炸弹的动作。莱姆咬紧牙关说:“托马斯,把触控板往左移,小心点。”

助理照做了,而莱姆继续给他下一个指示。

十分钟的痛苦,十分钟的疲惫努力……他看着屏幕,在终于对成果感到满意后,便把头往后倒在椅背上:“命令,打印。”

托马斯走向打印机。

“想看看你的杰作吗?”

“当然要!”莱姆叫道。

托马斯拿起这张纸,举到莱姆眼前。

给好朋友桑尼

林肯赠

“从你发生意外后,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用手写出来的字。”

“丑得像小学生的狗爬字,”莱姆咕哝说,却掩饰不住因为完成这项杰作而带来的快乐,“几乎看不出在写什么。”

“要我把这张纸贴进书里吗?”托马斯问。

“如果你方便的话,就谢谢你了。”莱姆说,“贴好后,你先放在一边,等桑尼回来我再送给他。”

“我可以用包装纸把它包起来。”看护说。

“这就不必了。”莱姆说,“现在,我们再继续来研究证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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