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船,乃是朝廷为了修建旧城墙,从各地征召的力役为了运输方便,使大木铺桐油布穿起来的简陋的短途工具。

凡举在三江两岸看到长长木排上堆沙的船队,不用问,这附近一定在大肆修建旧城,要么就建地方衙门分管的河道沟渠,跟船的一般就是附近乡民,在出分内的力役。

别的地方出这样的苦役,一般是三年一轮,秋过之后朝廷衙门到各村各镇征召,免费给国家出三月劳役,便是力役。

但金滇不是,越是接近金滇水岸的百姓就都知道,金滇是年役,是个男子成丁,都要年出三月力役,便是女子在家,也要不停织布,因为金滇地方有规矩,一般六口之家,年纳布六丈,就是一匹半的数目。

金滇之税,当属大梁第一重。

三五如柴力役汉子,就站在沙船上呼唤张永宝,张永宝趴在船栏看了半响,才勉强认出,寻他之人竟是老家故人。

被父母卖出来,已经五年没有家乡的消息,如此张永宝便趴在那边哭了起来,问:“叔!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其实他早就忘记这些人姓甚名谁了,但是那种苦寒,那些苦脸是不能忘的。

那边的船在动,这边戏船也动,又各自飘向两个方向。

那年纪大的看来不及,便匆忙喊到:“娃,没错!是咱呢,啊哦是(土话)听他们说上头来了戏船,叫个五福班呢,咱一想这个名,知道么!你在这里呢!

狗娃儿!来不及了,叔跟你说,你娘没了,不哭……都没了几年了还哭?跟你说!你爹把羊蛋也卖了,卖给金滇的大牙行,就是买你的那个蔡闲子,羊蛋在金滇皑城子了,你去看看羊蛋么,你兄弟可怜么,到地方了……”

这话说着,那船就飘的远远的去了。

一直到看不到影儿,张永宝才想起问来,就撕心裂肺的趴在栏上喊:“叔!不是说,卖了我,不卖羊蛋么?!叔!!!”

他还要喊,却被人搂着腰揪下来,未及反应脸上就是两个巴掌。

班主张双喜满面愤怒的骂到:“死崽子!谁让你这样耗费嗓子,正是关键时候,明儿笛儿给我哑『迷』了,我把你送到蔡闲子那边,多好,这不是兄弟团聚了!啊?”

蔡闲子,活动在金滇附近专做人口买卖的人牙,他买卖做的大,又有后台,基本这边的人口买卖就是人家带着手下垄断的。

牙人由来已久,并随着风土人情各有变体,像是如今燕京就是团头总览,也没有区分种类,却两个买卖不接,一贩卖牲口,主要这一行要会相牲口,也没那功夫特学去。

再一个,团头不做人口买卖,明说了,就嫌弃。

后由兵部陈大人牵头,将燕京附近的团头收编揽归户部,又给发了正身牌子,从此团头这个身份算作是朝廷的人了,不是一般的差役,算作小吏。

就像百如意,人家是小头目,每月拿着朝廷五斗米,两贯五百钱,也算做是拿俸禄的人,且一般介绍好了买卖,团头与朝廷均分抽成,京里户部管着商户的衙门,也只给团头带的人用印。

能形成这样的规模,那是因为燕京是大梁的中心,整个国家的商业活动最后都往这边集中,交易量大了,朝廷不好控制就得收编团头。

可外地不是,外地养不起大量的团头,也没有那么多买卖需要他们的介绍。

各地依旧是牙人介绍作保。

这行当也有分工,像是米牙是米贩子的介绍人,茶牙是茶叶贩子的介绍人……这人牙子么,不言而喻了。

张永宝家乡有句父母吓唬孩子的话,你若不听话,明儿就送你去蔡闲子家,让他把你卖了。

那会子张永宝小,也害怕,可万想不到有一天这话会成真。

他爹真的把他卖给蔡闲子了,其实也不算是蔡闲子,就是蔡闲子下面的一个人牙婆子,这婆子镇上常呆着,有艰难的人家卖人,就都去寻她。

说来也巧,那婆子爱听戏,又跟张双喜关系好,那年买了还叫狗蛋的张永宝,看他看的端正,就跟张双喜说,这孩子还没有收拾利索,价格正便宜,不若你买了去。

从此张永宝就知道了,他值二斗米,三贯钱,一买一卖那婆子赚了他家三贯。

张永宝还有个弟弟叫做羊蛋,他俩是双胞胎。

至于他爹娘,那也不是歪人,就是没多大本事的苦人,贫寒到了极致,自然就卖儿卖女,也不图钱,就是想让娃们活着。

他家兄弟四个,那年天灾卖了三。

张永宝一村就卖了二十来个孩子,唯一去了好地方的就是狗蛋,他入了梨园,正式拜了师傅改名张永宝,对于乡下人来说,唱戏是个好去处,不太受罪。

又因为他,小小的村子里人就都知道了,三江上有艘戏船叫做五福班,他村的狗蛋就在那里学戏,后来改名张永宝,将来定是个名角儿。

如此走出来的同村人,凡举见到戏班,都会问问是不是五福班。

今儿这事儿,还真是凑巧了,人家随便问的,不成想这还真遇到了五福班。

佘万霖就站在一边看到小宝挨打,也没上去拦着。

张永宝知道闯了祸,也不敢捂脸,就生受着。

张双喜又打了他好几巴掌,没打脸,打的脊背。

臭叔说,管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要想世上少些苦孩子,就多学本事,好跟他祖宗爷般,入朝握权,也不求他多大的本事,就求他一生做事多想想这些孩子,也不敢懈怠了。

其实,佘万霖早就不敢懈怠了。

唱戏的几大劫,又是十几岁的小男孩倒仓的关键时候,弄不好长的再端正,没了嗓子人就废了。

张双喜看这些孩子的嗓儿,比看他的命还要紧,他可不能容这孩崽子这样嘶喊。

打完了张永宝他心里也不舒服,想说点什么吧,到底一掐腰走了。

等他走了,周围的孩子才一拥而上安慰。

佘万霖就听小宝捂着脸嘀咕:“不是说只卖我一个么……不是说只卖我一个么?”

他不忍听,便悄悄的回了舱,一头栽在床上不动了。

好半天才听臭叔在一边,用带笑的语气说:“这就受不了了?”

佘万霖翻身对墙躺。

老臭又笑。

“……你是好命,会投胎,遇到本事的爹娘,撑天的阿爷,从前我是不认命的,那会子也苦,就总想着,啊,我咋是这家的孩子呢……”

他忽然不说话了,好半天才自我奚落道:“可你就是这家的孩子,这哪儿讲理去?没地儿讲理去,摊上了。”

这日无人点戏,五福班的船便舍了小码头,交了过路钱儿继续往金滇走。

从上船到这儿,也就这几百里,却基本十里一个坎儿,不停再交各『色』费用,好在张班主寻了新买卖,这船上人高低是能吃的起饱饭了,还是一日两顿。

对于耽误了行程的平家叔侄,人家班主也说了,不然您换条船?

老臭起初也有这个意思,一打听却是不成了。

人家金滇的规矩是,你怎么进去的怎么出去,五福班这帮子人带着他们入金滇,明日出去,船上没了他们叔侄,这是要吃挂落的。

这算是绑在一起松不开了,亏得老臭与佘万霖不急,便是着急也不能失了仁义连累了人家戏班,如此便混着吧。

又一夜过去,转日清早,船终于行到金滇郦城府一个叫树凹镇的地方。

这戏班子吃饭,一般吃惯熟饭,他们早年就跑码头来过这地方,每次来,这里有户姓田的财主家,都要在龙王庙请戏。

说是给龙王爷看,其实就是想花个小钱热闹热闹。

且这方圆十里的百姓,想享受些热闹,也就活个田财主了。

张双喜说那姓田的财主是个善人,所以每次来他都要拜访,问上一声可请戏。

五福班就是那种小钱能请到的戏班子,他们有船,就敢接江岸边的短场戏。

像是那种百十人的大班子,人家只在郡府的大戏楼唱,而那体面人家要请,一般是要出路费,要么包船去请的,请了来最少也要唱三天。

对了,还有一种戏班,佘万霖家就养着一个,也没有多少人,上下『乱』七八糟比五福班多一倍吧,就养在后园子角。

恍惚听说人也是从小买的,买了来却不拜师,是跟教习学,只给主家唱,唯一的好处是坏了嗓子也不怕,送到庄子里找个活计重新学,回头再买一个好的。

反正,家里轻易不卖人。

主人家若想听,也不是请戏,就是唤了人来伺候戏。

除却戏班子,他家还有说书的,杂耍的,甚至,还有陪他摔跤的,骑马的……如今想来也不可耻,大梁燕京,勋贵云集,能养的起戏班的人家,其实还是少数。

树凹请不起大戏班,只能请得起五福班这样的,五福班也没什么值钱的门帘台帐,也跑惯了,那搭台的手艺便练出来了,半日搭台一日唱,两日就能满足一个乡里。

佘万霖如今最佩服,就是这种戏班子了,翻来覆去就那几本,偏能在三江混,不若京里还有庆丰,好戏班子想扎根那是什么功夫本事。

五福班就总算下了船,上了岸。

张班主提了茶饼,去拜会那姓田的财主家,人家愿意花十五贯,请一本热闹的《八仙过海》。

老实话,这几日江上买卖赚的比这个多,还不费劲儿。

然而这长久买卖,张班主死活是不能丢的。

这人去没一个时辰就把事儿定了,今次用的人多,老皮老靴都得去忙活。

如此佘万霖与老臭便受命看船,又送这帮子人上岸。

“哎呀,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这人一走吧,还挺不习惯了。”

老臭叹息一声,看看坐驴车被人接走的戏班子,话语里充满了寂寥感。

佘万霖看他:“叔,那不是没走远呢?您要想,就跟去呗。”

老臭翻翻眼皮,脚下一跺也上了岸,又回头看着有些震惊的佘万霖道:“好大侄儿,咱屋里东西也不多了,这边往前十五里有镇,我去给咱添置些东西,不然明日他们回来,这船一开,想吃好穿好,更难了,前面盘查的紧,哎……破地方。”

他也不喜欢这里。

人说完便走,还用了些功夫,只几个呼吸佘万霖便看不到他了。

这就把自己剩下了?

佘万霖难以置信的看看远处,再看看身后这条空船。打出生起,便是被劫出来,他都没一个人呆过。

寂寞也没多久,便有黑压压一群人远远的来了,先把他吓了一跳,等着那群人到了眼,各『色』目光投来,他就有些窘迫了。

这就是一群来看热闹的村民,虽不知道一艘靠岸的破戏船有啥好看,然而他们就是扶老携幼来江岸看。

最过分还有几个婶子,抱着木盆来这边,边看他的热闹,边洗衣裳。

有几十口子人到了近前,热热闹闹的来,也不打搅,就江岸站定说说笑笑,指指点点。

佘万霖受不住这种指点,只能躲回舱里就窗缝往外瞧。

他也是头回看到金滇百姓,怎么说呢,跟那些弄划子做买卖的不同,那种富,这种贫!

穷到什么地步,从前庆丰外来的乞丐穿的衣裳,如今他们就套着,也别跟老臭比,老臭从前是乞丐里的王爷,他身上的东西都是家里叔叔伯伯不穿的,就舍给他了,他就是脏。

如今想,却是故意的。

前些日子,佘万霖兴许会因为这种贫穷而震惊,现在不会了,各地都有穷人,一般一户人家,顶多见客的当家人有身不错见人的衣裳。

其实人活精气神,衣衫褴褛,衣不遮体,鹑衣百结之类也没啥,主要一入金滇,这里的百姓面有绝望,眼有死气。

投错胎,落错土,金滇从上到下衙门只做一件正事,就是给百姓添麻烦。

倒是像请戏的田财主家,他们才是撑起一方水土的立柱,乡里有纠纷,有为难,有过不去的坎儿,这里的百姓轻易也不惊衙差,都在本地找一信得过的君子,内部解决了。

所以说,谭守义可恨呢。

金滇这个地方对于佘万霖来说,从前就是逢年过节的节礼,有金滇腊肉,金滇菜干,金滇竹器,还有金滇细布……每次最少三大车。

阿娘说过,也都不值什么钱,合起来每次不超五十贯。

可金滇往它处送的节礼,就很值钱了,万里昭昭送猛兽的,江水长长运送赏石玉器的。

好像是去年吧,大皇子家摆酒,小花叔待他耍子,当时厅堂正中摆了个一人高的玉石山子。

那山子雕的精致,山山水水,重重叠叠,奇峰凸起,青松巍峨,宝塔古寺,靠上一轮晨曦旭日,就是简单的《旭日东升》。

难得是大又奇巧,也是佘万霖见到除却皇宫外,最大的,最漂亮的一块玉石山子了。

那会子,他就想起小时候听的完璧归赵,里面说起和氏璧,说那和氏璧如何好,如何美,如何价值连城,可偏偏楚人卞要找王献玉,王不信,断其双足……直至遇文王昭雪。

当时他还小,便气愤说,楚人卞是个傻子,君王不信,直接自己刨开呀?

童言童语幼稚的阿爷笑,笑完带他去家里的库房,寻了一块不大的玉石送到宫内专做玉石首饰的匠人处,寻两个积年的开玉匠人,用一种绑了兽筋的弓子粘了金刚砂,一点一点的研磨。

那玉石不大,用工足十五日,方在皮上裂一缝隙得见玉肉。

后阿爷说,有关于和氏璧里的两位君王,一种是眼瞎,还有一种就是那君王精穷,其实他也开不起。

而今一块能见人的玉,在卢伯娘的铺子里,少说也是十贯起的意思。

不是那玉贵,好玉贵在工,尤其古代,便是君王也不宽裕呀。

然而那日的《旭日东升》山子,宫里有体面的娘娘手里有,皇子们得不得宠的,也都有一两件,还都是谭家送的。

金滇出玉,谭家就年年送。

燕京没有人不喜欢谭家的,除了自家,真真见者一注横财。

可福瑞郡王府不一样,如果送礼的持太子少师谭守义的帖子来送,东西又是一般的土产,阿爷就收。

若是拿金滇布政使司的帖子送,家里就不收。

从前佘万霖不懂阿爷为什么跟帖子较劲,现在懂了,阿爷比谭守义官位高,爵位高,又是一殿同僚,他能受谭守义对上司的节礼孝敬,但不受金滇这边的礼。

想是早知他家缺德了,又不愿意驳皇爷的脸面,毕竟,宫里而今最得宠的人不是皇子,却是谭唯心这个『奸』狗。

小孩子找伙伴都扎堆,跟佘万霖玩耍的这帮子,就没有一个喜欢谭唯心的,也不是说他有什么错处,就那人吧,说不出来的假。

从前佘万霖还说呢,都憋住了,人家也没做什么,何苦处处甩脸子排斥他?

而今看就是恶心一家子,这些年来,不管闲事的阿爷就用这种方式在一次次打谭家的脸。

他嫌弃就嫌弃了,更不怕得罪谭家。

可这就够了么?

不入金滇佘万霖不知,入了金滇佘万霖便觉着,家里受些竹子漆器都是造孽呢。

区区几百里的金滇水路,一个戏船到今儿,已经被盘剥了不下二十次,他想好了,回头回了燕京,他要跟谭家作对一辈子。

甭说金滇竹器了,便是远来的金滇叶树叶子,他拿了都有下十八层地狱的孽债。

心里想着心事,这人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半梦半醒的,他又听到船下有人喊他。

待抠着眼屎出去一看,却是张永春,张永宝两人提着个大篮子给他送饭。

佘万霖有些感动又震惊的指着自己问:“给我的?”

昨儿张永宝还哭了半夜,现下却笑的没心没肺,他举着一张肿脸外加肿眼泡,对他大声说:“对!就是给平掌柜还有小东家的,我们班主说,两位爷儿看船辛苦,今儿明儿伙食,都随我们吃。”

张永春扶了一下篮子:“小东家,田老爷家开了大豆腐锅,烧了好大的油水,我跟您二位转锅弄了两勺子呢!”

张永宝连连点头:“对呀,对呀!师傅预备打他,说他没规矩,我们就说给你们整的,师傅就没说,让赶紧送来,赶紧回去!”

佘万霖寻了打水的桶绳放下,吊了那篮子上来,打开一看,却是两大碗糙米上盖了一层豆腐杂菜,也是有些油水的,不是清水煮菜,闻上去,也真是香。

寻了空碗捣腾,又放篮子下去,佘万霖就问:“今晚不回来了?”

两个丧良心的就笑的没心没肺,他们笑,周围围观的也在笑。

佘万霖就想,没见过好的也许不是坏事儿,这会子的快乐,许就是真快乐了。

篮子不重,这俩人偏要一起抬,他们走,江边的人就呼啦啦跟着也走了。

等他们走远,佘万霖就抱着一碗豆腐菜饭,坐在栏杆边一边吃一边想心事。

他觉着,他有个远大的抱负了,回到燕京,最起码也要干掉谭家,然后用自己的封邑换这边的土地。

到了那时候,就把金滇江面所有的关卡都撤了……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吃的太急,有饭粒入水就诱『惑』了鱼儿争抢,佘万霖看的有趣,就夹起一块豆腐丢进江水,几条杂鱼浮起,裹挟着豆腐下沉……

金滇的江水很清,把他的脚泡的朴素荧白,水更配得上洁净这个词,就一眼透彻,能看到草底飘『荡』,它们结成草原,绵密而又柔软……

多好的地方啊……

脑袋正神游间,佘万霖就忽然听到一阵牛叫之声。

他抬起头,就惊讶极了。

前几日臭叔就说,金滇除了大梁人,还活着许多异族部落,那些部落人长的跟他们不一样,打扮也不一样,大的部落有自己的文字语言,就是小部落供奉的神灵也与他们不同。

想不到今日竟有缘得见了。

那是一大群长『毛』长角的牛,一眼看去能有数百只那么可怕,远远的离了几百步,就能闻到它们身上的臭草牛粑粑味儿。

反正就是呼啦啦,黑压压的来了一层牛,眨巴眼儿,那赶牛的人就到了近前。

呃,竟是一群女子?

没错儿,骑在骏马上赶牛群的,竟是一群看上去就很彪悍的女子。

这些异族女子皮肤黑红黑红的,看上去就像几只野雁,也不怪佘万霖形容的粗糙,人家真是把大雁的羽『毛』,也许不止大雁羽,还有旁个什么鸟,就黑红的,缤纷的,健康的,穿皮袍的,顶一脑袋羽『毛』跟隆重银镶珊瑚首饰的女子,她们几人就能放牧几百只牛。

好强啊。

反正佘万霖看到了平生最大的牛群,也看到了平生最野的女子。

他看旁人是风景,旁人看他何尝不是。

就汪汪一江碧水,浮浮沉沉老船之上坐着一个白胖俊秀的~抱碗少年,见到她们就把星星一样的眼睛,撑成了圆月那么圆,真真灵动又好看。

那些女子本表情紧绷着过去,后来看到佘万霖,其中一个便勒马停下,也不知羞臊,就直愣愣的打量佘万霖。

佘万霖自是不怕她们,还好奇就问:“姑娘?你们?这有多少头牛呀?”

那女子坐在马背,虽黑却也好看,虽坐着,目测个子也不能低。

她听到佘万霖喊自己,就指着自己的鼻子,用生硬的官话问:“姑~娘?”

不是姑娘么?那就失礼了。

佘万霖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站起来整理一下衣衫,放下裤腿儿……给这位,夫人?行了一个礼问:“这位夫人,小子外乡来的,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头回见到这么多牛,就失礼了!”

世家公子,打小的礼仪训练,他的动作真是优雅又漂亮。

那“夫人”想了半天夫人何意,明白后,就仰头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她戴了更多的银饰,头颅摆动银饰叮当。

大梁女子从不这样笑,像鹞子,想飞就飞,虽小却野『性』。

佘万霖喜欢这种张扬,也笑了起来,还呲着一口好白牙。

这位笑完,就欣赏的对佘万霖说:“我不是夫人,我是个姑娘,你多大了?你牙齿好白?小郎是外郡来的吗……”

好家伙,这话答的,嘶……咋回答?多谢你赞美我牙白?过奖了?

偏佘万霖是个随意的,他心里规矩也少,就笑问:“你们是那个部落的?姑娘为什么带这么多银饰?你们的衣服就是这样的么?怎么赶着这般多牛?”

这姑娘开心极了,就提着马鞭,下巴扬起笑着对佘万霖说:“戴这么多银饰啊,那是因为你们梁人太坏了,我们要把家当带在身上,你们来了我们就跑了,什么都不会丢,你们什么便宜也沾不到!哈哈哈……”

她说你坏,你却偏偏生不起气来。

佘万霖觉着这姑娘有种气质特别像丑丑,他家丑丑也是肆无忌惮的,想打他也就打了,尤其这几年,更是打的理由都不要了。

哎,丑丑,他忽然很想她了。

不告而别,下次必然挨打,挨打就算了,但求别下『药』。

看佘万霖忽然不说话,那姑娘就问:“喂,小郎?你生气了?我阿婆说,不是这样的,梁人也有好的,只是我们没遇到,你就是好的,你好看,牙又大又白……”

……这是夸自己么?

佘万霖挠挠头,真诚道谢后问:“多谢姑娘夸奖,你们赶着这么多牛,是往哪里送?”

这姑娘笑笑道:“去皑城子,送到皑城谭老爷家买年安去呀……”

正说着,过去的一位中年异族女子骑着马过来催促:“良哈雅,天光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这是梁人的土地,我们的牛啃了人家的青草,会有矛盾,很麻烦。”

原来这个野鹞子叫良哈雅么。

良哈雅却不走,就指着佘万霖说:“阿姐你看,这个小郎白不白,他的鼻梁像高峰,牙齿像珍珠,比寨子里所有的小郎都白,是吧?”

这位中年异族看看佘万霖,又看看身后这船,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就笑着说:“良哈雅,这样船上的小郎都好看,天光不早了,转日我们再来,他们总在江上飘着的,有你见的时候。”

可良哈雅却不愿意,她又细细看佘万霖,一直看到佘万霖有些发『毛』,就听她说道:“小郎,我喜欢你,你白……”

佘万霖倒吸一口冷气,赶巧老臭背着一个大包袱,提着两个大包袱从镇上回来,远远的看到一群牛,还有几个钧昂族的女子,他就有些心慌。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长『毛』牛里出来,他就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狂语。

那异族的女子对他家小郡王说:“小郎,你阿爹阿娘可在?我拿五头牛换,不,十头牛换你,好不好呀?”

手里的包袱落地,老臭撕心裂肺喊:“不换!一百头,一万头都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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