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年三月末,周继宗带着他哥周继业的尸骨回到泉后街,泉后街老陶家便一个月内先急办两场喜事,接着又是两场丧事。

自打左梁关被破,老陶太太便魂不守舍带着一家子的女眷,将附近所有的庙宇拜了一个遍。

开始她沉得住气,就是再担心也没有在外『露』出一丝半点的不妥当,只三月初那会不知道哪边的消息里说,左梁关守军无一存活,她便倒了。

孟万全过去看了一眼,回来让卢氏送了五十贯钱去,说老陶太太可怜了,现在每天吃的吊命『药』就得四五贯,这还是成先生是个看『药』库的,她家吃『药』价格不贵呢。

转日卢氏到七茜儿那边坐,又说,老陶太太心里郁结已久,已经成了难以纾解的苦疾,再加上此次坦人袭击边关,见天都是哪儿哪儿死了多少人的消息,想着儿子回不来了,老陶太太万念俱灰终于是撑不住了。

从前七茜儿心里是恨着老陶太太的,皆因这个老太太为了家族四处算计人,后又与乔氏勾搭成狼狈,用乔氏从陈家盘剥的银钱给陶家那个孙子铺路。

现在么,现在她不计较了,什么都不计较!

要为远行的,肚子里的积德,她甚至还给送了三十贯钱去,毕竟也不能超过老太太不是。

老太太跟老陶太太一起逃难,互相扶持挣扎了好些年呢,甭看嘴上看不上人家,人家一倒下,她便很难得的将自己私库里的好参送去两株,外加五十贯钱。

陈大胜他们不在老太太身边的时候,人家老陶太太就在了。

还有从前在一起的杨氏,万氏这些,也按照手头宽裕程度,都伸出手救济了一下,五贯的,十贯的,甚至二十贯都有,都是尽力帮衬没半点私心。

老陶太太是个很会交朋友的人,除了七茜儿知道她的真身,她病了,家里又困难,六部巷的几位老太太,也都打发人送了钱或『药』品过去。

可就在这当口,老陶太太膝下那两个老闺女一个叫陶柳,一个叫陶絮的,却齐齐被老陶太太匆忙嫁了。

陶柳嫁给燕京命最硬的辛安伯做继室,那辛安伯都快五十的人了。

陶絮便嫁给了敬嫔的弟弟曹德,这可不是高嫁,曹德不喜欢女子这事邵商旧臣都知道,人家曹德也预备愉快的玩一辈子的,只小曹家的家主不答应,便低头给他聘了个摆设回来。

为了让女儿们面子上好看,各家送来合计几百贯的帮衬钱,她都给闺女置办成了嫁妆,甚至老太太那两根老参,俩闺女都一人一根。

如此陶柳,陶絮也算是体体面面一人带了二十六台嫁妆,吹吹打打从泉后街抬出去的。

陶家闺女嫁了第五天,周继宗满身落寞,背着自己哥哥的尸骨坛子回到了母亲身边。

他是被哥哥用血肉之躯保下的,又为报仇雪恨,凭胸中一口愤然之气,悄悄尾随坦人军队,并带回不少敌军情报。

如此,都来不及跟重病的母亲多说一句多余的话,周继宗便前往兵部求援,等他被孙绶衣带着进了宫,天明回来的时候,老陶太太已经抱着她三儿尸骨断气了。

人是解脱一般,笑着走的。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周继宗正式更名陶继宗,而他的带回来的坦人情报为他换来一个六品千户……从此前程远大。

“哎,这人啊,就不能太好强。”

陈家老太太叹息了一声,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给自己预备的几套装裹衣裳,再一件一件的铺开,正穿针引线的给老陶太太改。

老陶太太比她瘦,临死之前精神折磨太大,用万氏她们的话来说,就剩个五六十斤了。

七茜儿是个双身子不见白事,便坐在老宅吃吃喝喝,看老太太改装裹。

装裹也叫老衣,一般是女儿给预备几套,儿媳『妇』给预备几套,穿的越多,品质越好,便越显得子女孝顺。

老陶太太会死早有征兆,可她一个儿媳『妇』,孙女都没有暖住,闺女们又新嫁出去,便是手里有多余一个子儿,她都给女儿们塞进嫁妆箱子带走了。

这就令儿媳『妇』们更加恨她,她是穿着旧衣咽气的。

老太太抠了一辈子,能把自己的老衣分给别人,一方面是给出去有好处,另一方面是她很是理解老陶太太,虽然她俩有过争吵,纠葛,互相算计的过去,然而同为天涯沦落人,便再理解不过了。

那世上的事情还能两全了?不可能!

甚至老太太都清楚,老陶太太知道自己没老衣,没棺木,甚至有可能坟地都没有的寄放义庄,可人家也不悔。

可以说一切战争中活下来的泉后庄婆娘,她们认命苦,认自己八字带衰,认自己上辈子不积德合该人间苦一遭,可她们就不认识后悔这俩字儿!

手下引了几针老太太抬头笑道:“你说,她好强一辈子,肯定就想不到是穿我的衣裳走的,你说我这衣裳多好啊,这都是缎子的,你瞅瞅,颜『色』多鲜亮,这都是我一针一针给自己缝的……”

老太太没有女儿了,也没有孝顺媳『妇』儿,七茜儿说她都管,可老太太也有自己的想法,闲了就给自己做老衣。

她这老衣确是绸缎的,却是七茜儿从前从霍家祠堂掏出一些旧衣,也有烂了的绸缎,她就这边寻点好的,那边剪一块完整的,还有逃荒路上收集来的,人家也是一点不丢,特会过的给自己拼凑了六套老衣。

今儿不拿出来,七茜儿都不知道她有这个,老太太想人夸奖呢,她就实实在在夸奖道:“阿『奶』,您做的这个是咱庆丰时兴式样呢,呦!这针脚比我细腻多了,我还不知道您会剪圆领袄子了,您可真能够。”

老太太心里骄傲,嘴上却不这样说:“嗨,能个屁!这世上有本事人多了,我算啥?死的那个一个心眼子抵我十个!这是没办法了,那些料子太碎也做不了交领,随方就圆吧,反正她死了也……也跟我不计较了。”

她举起最里面细布这套给七茜儿看看,又认真叠着说:“我这手可没她细腻,她最巧了,哎,少算计一点,说不得能活个大岁数,可图的啥呦,到了最后真是啥也没有了……”

七茜儿笑着点头说:“是,少算计能活大岁数。”

“明儿我寻你江『奶』『奶』去,给她念两卷超度超度……其实,你江『奶』『奶』也不喜欢她心眼多。”

“……好。”

那是你没少给人家添小话!

老人家今日感慨特别多,也不等七茜儿迎合什么话,她就自己在哪儿回忆,都是随大军那会子的事情。

人家抠唆大半辈子了,今儿还真是舍得,这不是套一层老衣的事儿,人死了,身上得给带点什么东西,老太太便拿红绳穿点铜钱给做老陶太太做腰带。

“这些都在衣裳下面,鬼差爷看不到,就是她的私房钱了……从前她就说我好强,不容人,还在外没少败活我瞎话,哼!她跟这个可是关系不错的。”

老太太指指乔氏从前住着的隔壁方向:“哎,人家好的恨不得两家合一锅吃饭了,可昨儿老陶太就咽气了,那边门板子都卸下来了,老陶太太都躺的板正的,也不见她来添把纸,这人好坏得遇事考验,你说是吧?茜儿?”

七茜儿恍惚下点点头:“恩,可不是,从前高婶子,万婶子她们也跟老陶太太吵过嘴,老陶太还说万婶子是小心眼,万婶子看她巴结吏部巷的,还看不惯来着,可人昨儿就上门帮着理事打杂了。”

老太太伸出手指:“可不是,你万婶子最少都给了十贯呢,她们啥日子?一枚一枚嘴边扣下来的钱儿,都是守死人寡活人寡的,男人靠不住,就租个房卖个水,平日肉都舍不得吃一口,跟咱家那是没法比,是吧!”

七茜儿点点头,想笑笑不出。

老太太说话就这样,喜欢拿现下家里的富贵去踩踩别人,也不当着外人踩,就回来嘀咕几句。

从前七茜儿听到这话,肯定会讥讽几句,可周继业战死左梁关了,泉后街陈大胜他们也躲不过,却又去了……难不成泉后街的男丁欠了左梁关么?

七茜儿不想说这,便岔话问老太太:“『奶』?”

“啊?”

她明知故问道:“您说,为啥有停灵三日,七日的讲究,为啥家里没了人,要卸下半块门板,把尸首放门板上啊?”

老太太正在给第四套衣裳收腰,听到这话一愣,想起七茜儿是个没娘的,她太太也不会跟她说这些事儿,便耐心教她道:“这事你都不知道?有的人死了吧,这魂魄要去阎王爷那边报道,可他是个好人那,有时候阎王老爷开恩就让他们回来了……”

七茜儿假意惊愕:“回来了?死人还能回来啊?”

老太太举起红线盘绳子。

“那可不,咱身边就有这样的人啊!从前咱老家隔壁那村,哦,就你姜竹山那边伯爷爷高粱他媳『妇』的娘家姑姑……”

七茜儿怀孕便傻,有些搞不清这个糊涂关系,然而这些人,这些事儿,这些祖辈的关系,在老太太心里那是丁点都不会『乱』的。

她就低头边做活边说:“按辈分,你得喊人家一声老姑『奶』『奶』,那老姑『奶』『奶』小时候可淘气,杏儿才挂点黄,她就爬了个高枝,一下子没抓好就掉下来断了气,好么!他爹咬牙卖了两只羊给她换了个薄皮棺材,这人还没装进去呢,就在门板上放了一夜,第二天太阳老爷一出来,嘿!活了!”

七茜儿真愕然了:“真活了?”

老太太点头:“啊,活了啊!这样的事儿多了,老从前还就是死了就地埋,可是迁坟的时候呢,再打开棺材~就看那棺材盖儿被指甲抓的那是,啧啧……后来老人话说,人死了别入棺,就放在门板上等阎王老爷判一下。

你若是大善人那~就能再活,你要是确定死了,那也七日上回来瞅瞅子孙后代,那外面的看谁家缺了半扇门板,就知道这家死了人呗,有些老规矩还是很有道理的……”

老太太这话没说完,院外便有婆子隔着窗户跟七茜儿说话道:“四『奶』『奶』,陶家二『奶』『奶』打发人去咱院借锅具呢……”

锅具这东西若是在乡下,一般是五百户的村子最少也得预备三套,每套最少有大锅两眼,中锅三眼,粗瓷碗碟五百个,筷子若干……简而言之就是婚丧嫁娶吃大锅饭的器具。

像是泉后街这地方,有点办法的人家都会预备一套甚至两套。

七茜儿好奇便隔着窗户问婆子:“她家预备上灶了?”

她还以为老陶太太的满门冤家,就不给她办了。

那老太太绝的很,知道自己快死了才想起贴补闺女,真就把全家都招惹了。

婆子回话道:“回『奶』『奶』话,她家四爷回来了。”

哦,怪不得了,人家儿子回来了呢,这就得把丧事『操』办起来了。

要七茜儿说,谁都有理由恨老陶太太,偏有个人不是个东西,便是状元他娘张氏,从前全家贴补的可都是她儿子。

这会子装聋作哑的,真让人看不下去。

若不是人家儿回来,呵呵,张氏才不舍得出来借灶具,他家是两白事,老三还是横死外乡的,这灶具使唤完是要花钱请神婆清理的,那么大一堆最起码也得三五贯呢。

老太太头都没抬说:“今儿什么也甭计较了,左邻右舍,又是从前的交情,咱宽裕就都给她家预备点使着,好歹让她体面去了。”

七茜儿点点头,便对窗户外道:“去找吉祥家领牌子,让她预备几石杂粮,盐,再跟庄子里打个招呼,这几日送点春菜,再牵四只羊送去……”

老太太不提醒,七茜儿也忘记了,实在是时间太久,那会子万念俱灰浑浑噩噩,大胜没了她也没钱,那丧事儿甭管远的近的,一如今日,就连唐家都伸手了。

朝廷赏封的圣旨,那是丧事第七天起灵的时候才到的。

那婆子小跑着去了,老太太就挺难过的说:“那张氏从前我就看她不好,那是心里住着八个鬼的玩意儿!要说心里端正的,还是黄氏,就可惜了,她男人跟她老公公一般的没良心,她也没生个儿子防身,婆婆更看不上,啥苦的累的都是她们娘母的事儿,老陶太这段时日身上一点没味儿,我去看的时候,也是人家黄氏伺候着……啧!看,这一蹬腿……”

这话又没说完,门子进来隔着窗户道:“老太太,四『奶』『奶』,陶家四爷在外面跪着呢。”

老太太微楞,便问:“不是报过丧了么?”

门子语气有些犹豫道:“小的不知啊,陶四爷来了就跪那了……”

七茜儿想动,老太太就指着她骂道:“你动啥,我去看看,你可不敢出去啊,好吓到你肚子里的……”

七茜儿『摸』『摸』肚子,再抬头老太太已经利落的出去了。

陶继宗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燕京,主将胡『乱』指挥,县尊连夜带家眷开右城门私逃,剩下他跟哥哥傻,临时组织了人迎战,却不想那坦人一滴血没流就从右城门进来了。

接着,便是屠城!

漫天火光,满耳朵都是凄厉的惨叫,满地尸首,地狱血池子里泡着左梁关,他就杀红了眼睛,最后也不知道砍的是什么。

后来就胳膊沉重的刀都抬不起了,若不是哥哥以身护之,若不是当初离京得贵人的帮助弄到一副上等甲胄,他早就死了。

他把哥哥草草烧了,捡了骨头背着坛子约了几个幸存兵卒,一路跟着坦人,数他们的马,数他们的刀,数他们的营帐数目,等记录好,他便背着坛子回京。

这一路他浑浑噩噩,也不知疼,也不知饿,反正就稀里糊涂回来了,的亏……他得贵人相助,出京还得了好马早早藏在左梁关附近的老庙,这才有了工具回京。

御前回话,再从燕京赶回家,娘就穿着一套单薄的衣裳,身上盖个满是补丁的单子躺在光门板上了。

从此,他就是没爹没娘的崽儿了。

大嫂在哭,二嫂看到他眼神一直躲,还抱怨出一堆的委屈,他这才知道妹妹都嫁了。

三嫂抱着三哥的坛子不撒手,而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媳『妇』儿,就躲在屋里不『露』头。

母亲什么样子他心里清楚,他拿全家『妇』孺供养陶文通这个傻子,老太太白疼他一场,他却只会木头一般的跪着,竟什么办法都想不出。

自己一怒之下,就把他打了一顿。二嫂要跟自己拼命,说的话很难听。

正闹腾着,泉后街一帮子外人家的老邻居,老婶子纷纷上门帮衬,再看看自己家这一群,陶继宗就万念俱灰。

家里没钱,他只好来亲卫巷舍了脸借。好歹,母亲还有哥哥下葬,也得有副棺木吧。

他捂了一下肩膀吸气,锁骨之下的伤口至今还没愈合,还是昨晚进宫面圣,陛下命人给他上的『药』,皇爷让他回来先安葬哥哥,谁知……娘竟也去了。

他没哭,真的,也不咋难过,这段时日,看了多少死亡,一个左梁关五六万人口的县城都被人屠了,娘没了,他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的。

“孩子啊,你咋跪这儿了?”

陈家老太太被人扶着来到面前。

陶继宗不想哭,反倒苦笑着给老太太磕了三个流血的响头。

老太太大惊道:“你,你这是作甚?”

陶继宗抬脸看着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借钱来了,我哥没了,娘也没了,家里一文都没有了……我不是东西,还没出息……”

他左右开弓打自己的脸,最后挣扎道:“老太太,我,我想跟您借个大钱,想,想给我哥,给我娘,买一块地方,再买两口体面棺材好下葬……我本想跟孟大人,成大人那边说的,可,他俩押运『药』材去了,我……我~我实在没法子了……”

他说完又是三个带血的头。

“大钱?”老太太愕然片刻,却意外的点了头道:“你,你这孩子!可别这样,你家出了这般大的事情……嗨,我跟你罗嗦这个干啥,你娘还那边凉着呢,你就说你要多少!”

老太太实在没大钱的概念。

陶继宗心里冷静的盘算了一下,抬头大声说:“办丧事一百贯,我哥,我娘棺材带坟地,我就想着~咋也得二百贯,我借三百贯。”

“行!”老太太没半点犹豫,也不用人扶着,转身就颠颠进了屋子。

没一会子,老太太带着三婆子,抱着三包袱出来了。

出来看他还跪着,就赶忙让他起来:“哎呦,你在边关吃那么大的罪,好不容易逃生回来,一场丧事半条命,你跪这冷地作甚?”

说完,老太太让婆子先把银包捧给陶继宗。

“你开一回口,也不急还我,我有用的呢!这是三百五十两,而今街里钱铺一两银一千三百钱,你可别换少了吃亏,给你多拿些,手头宽裕使着,这人也不委屈。”

陶继宗吸吸鼻子,抱住银包点点头。

那婆子又捧了俩大包过来,老太太就拍着包袱说:“这包是铺棺的被褥枕头,都是没用过的,你娘一套,你哥哥用一套。”

陶继宗张张嘴,嘶哑的啊~了一声。

老太太点他:“可有你嚎的时候呢!七天呢,你省了力气吧!这包是我给自己预备的六层老衣老鞋,你便不来,我今儿也是要过去的。适才我在家还给她改着呢,回去你看哪不合适,就让你媳『妇』引几针,你娘好强一辈子,她属实不容易的。

人一辈子一生一死,人家爹妈当宝贝一样接来人世,仔细娇养最后给了你家,伺候了你老周家上上下下一辈子,好歹也体面还人家爹妈手里,让人暖暖和和的走,难不成?你还指望你爹那个丧良心的跟她合葬去?你知道怎么打坟儿窝了么?”

老太太瞪着陶继宗问。

陶继宗一下就懂了,立刻点头道:“知道,打独坟,我娘也不稀罕跟谁一起躺着!老太太,我都改了姓氏了,而今我姓陶了。”

他这么一说,老太太彻底高兴了,就拍着巴掌说:“嘿!这下好了,你是个有良心的,你给你娘披麻戴孝,供奉老陶家香火,你娘这辈子就没白受罪!”

老太太伸出手,让陶继宗扶着往陶家走。

“得了,我跟你过去吧,你家那些……就没个顶用的。”

一边走,她一边慢条斯理跟陶继宗说:“也不怪人家,你娘对人家不好!这是报应!”

陶继宗面目扭曲的点头。

“账房找个自己人看着,你要手头没人,就我这边给你寻一个,孩子,我借你钱,你就看紧点儿,不是我掺和瞎话,谁家都一样的!老人没了~家就散了,这钱可得你还呢!”

“哎,我知道了。”

这两人还没到巷子口,便听到家门口一阵喧哗。

两人住步一看,却是街面上,五十上下的一老头儿,正被七八个泉后街的老婆娘按在地上霍霍呢。

这老头翻滚怒吼:“这是老子的婆娘死了!这是老子的家!老子凭啥不能进?”

嗓门最大的杨氏掐着腰怒骂道:“呸!你个丧良心的老无赖,你当我们不知道呢!陶腊梅要脸她不说,哼,休书你都给了多少年了,你家?你婆娘?胡说八道什么,你当我们泉后街的是好招惹的,我呸!”

她说完挽起袖子,掐着腰到门口的棚车边上一掀帘子,车里坐着一三十多岁,面目憔悴搂两个不大孩子的『妇』人。

“呦?这是谁啊?贱人还是贱妾?”

“我可去你祖宗三代的吧!”

力气最大,打的正过瘾的吕氏一看这婆娘,手底的大巴掌就更重了。

泉后街两类寡『妇』,一类男人真的死了。另一类,就是男人在任上纳了妾,也不回来,也不管家的守活寡的。

大家都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上门的,不打他打谁啊。

这边死了人了,娘家人为难下咋了?

陈老太太年纪大了反应不过来,她就问:“这谁啊?”

陶继宗双目充满了仇恨,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道:“我,我也纳闷呢,他不是在外地么?那是我爹……”

他这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便怒吼起来:“我可去你祖宗八代祖宗的吧!你还敢来?你个臭无赖,你也敢到门上欺负死人?你当陶腊梅没有娘家人呢……老娘我还没咽气呢!”

一场战争,无数婆娘赶着车子相依为命,也是不抛弃不放弃的好些年,多少风里雨里互相搀扶,就剩一块饼子,那也是一人一口延命!

这种感情旁人不会懂,以后也不会有了。

就这样,堂堂朝廷诰命夫人,当朝郡王干娘,太后挚友,烧香团总领,六侯之『奶』直接参与斗殴,大巴掌打的比谁都重,手疼了,她就托着婢仆的胳膊上脚跺吧……

等庆丰府衙门的差役过来,弄明白是谁后,就吓的躲在一边索索发抖,甭说劝架了,就话都不敢说,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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