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秀嘴里喊着要饿死了,抬手就从百宝囊里掏出了一块牛肉干磨牙。

在她嚼牛肉干的时候,申屠郁的身形从墙边慢慢浮现出来。

经过上一次的疏忽教训,他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不该存在的气味,又隐去踪迹和气息,便一直负手站在这里,等着徒弟回来。

亲眼见到她拿着根竹竿,双眼无神从外面慢慢摸索着回来,申屠郁的脸又冷又硬,没有丝毫表情,虽说乌钰这身体确实做不了什么丰富表情,但这回申屠郁确实感到不愉快,连眼神都凉了。

徒弟莽撞,行事自我,这些他当师父的,都不觉得有何问题,但她既然受了伤,就应当向人求助,不该这般自己一个人硬撑。他早便发现,自己这徒儿,惯爱做些帮别人的事,却很受不了开口让人帮自己。

往日在幽篁山,偶尔朝他要点什么,却极少打扰他要他帮忙解决问题。

申屠郁走路悄无声息,呼吸也暂时消失,走到辛秀身边,俯身注视她的眼睛,他乌黑的一缕头发就垂在她的脸颊边。

两人靠得极近,但辛秀没能发现自己面前咫尺之处有个师父在替自己看眼睛,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牛肉干,脸颊偶尔鼓起一下,无神的双眼朝着上方,睫毛微微颤抖。

申屠郁随手一点,身边漂浮起一团光,他垂眼看徒弟,那镀着光芒的侧脸锋利又俊美,修长手指在她的眼睛上方虚虚拂了一下,探查伤情。

看够了,他慢慢直起身,背着手在旁边思索了片刻该怎么处理此事。

万岁光是一种灵物,他要万岁光,是用来炼制灵镜,这东西也可用作幻境炼材,如今进了眼睛,恐怕不好处理,因为它会在活物身体中生长,若他没看错,这万岁光现在恐怕已经在徒弟眼中长满了,她现下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待过上一阵恐怕就不是如此了。

只是具体会看见什么样的世界,他也不确定。

申屠郁没出声,辛秀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静静躺了一会儿又躺不住了,坐起身来,扶着椅子扶手站起。

她第一次尝试当盲人,眼前一片漆黑,总感觉四周都成了遍布陷阱和坑洞的地方,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下脚走路,为了排遣这种不自觉的恐慌,她有一点没一下地用竹竿点着地面。

听了一会儿竹竿敲地的声响,辛秀抬脚往前走,申屠郁就跟着她身后,看她想做些什么。辛秀用自己的手确认了屋子里各处的摆设家具,因为比较简单,她走得又稳,看上去还是游刃有余。

只是毕竟看不见,没一会儿,她被一块凸起的地板给绊了一下,往前扑倒。这块地板还是她自己铺的,因为当时树干上有个结,她觉得模样很不错,像个眼睛,直接保留了下来,特地没有磨平,还说着日后谁不注意说不定要在这绊一跤。

谁知最后绊到的是她自己,可见人就是不能想着害别人,否则害人终害己。

辛秀斜斜摔了个六十度角,被一层灵气在空中给拦住了,没叫她真的摔到地上。只反应了片刻,辛秀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她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愉悦的神色,顺势躺在灵气垫子上,手撑着脑袋,摆了个优美的姿势,开口说:

“乌钰,原来你没有走啊。”果真没有走。

申屠郁站在她身后,看徒弟对着墙面摆姿势抛媚眼,还是出声道:“在这里。”

辛秀也不觉得尴尬,一个翻身,继续摆好刚才同样的姿势。

申屠郁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了,摇了摇头。

辛秀:“‘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人可以的’这种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既然你还在,麻烦你这几日照看我一下。”

申屠郁:“恐怕不只是几日。”她这眼睛,还有些难办。

辛秀爬起来一拍手:“那完了,你要是有事,只能带我一起上路了。”

她说着,手试探抓向乌钰的衣服,先前申屠郁顶着乌钰这个身体,是被她吓怕了,避免和她身体接触的,可如今,见她一只手在空中茫然又胡乱地摸索,哪里还忍心,嘴上虽不吭声,一只手臂却已经主动放到了她的手底下。

辛秀一下按住了乌钰的手臂,满足了,揪住他的袖子,嘴里还要申明:“我可不是占你便宜,我就按住你胳膊,绝对不碰其他地方。”

——绝对不碰其他地方?

半夜时分,申屠郁两手插进辛秀的咯吱窝底下,像提小孩子那样把她从自己怀里提了出来,放着坐在一边。

辛秀不挣扎,双手托着自己的脸,“我看不见,睡着了就窝到你怀里去了,这可不怪我。”

如果申屠郁刚才是睡着的,他说不定就信了徒弟的鬼话了,可他偏偏一直是醒着的,所以他是亲眼看着徒弟摸着黑过来,挤到他身边躺下,还悄悄摸了两下他的胸膛,发出嘁嘁嘁的窃笑声。

虽然徒弟这动作和反应殊为可爱,但不能姑息。

申屠郁:“下次再犯,把你绑着再睡。”他如今已经学会吓唬徒弟了。

徒弟好像没被吓到,她脸上浮现让人看不懂的笑容,说:“你会绑人吗?我可以教你。”

虽然不明白徒弟究竟在想什么,但申屠郁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在徒弟脑子里转。他如今才终于意识到,在乌钰面前的辛秀,不是在申屠郁面前那个辛秀。

他随口纠正徒弟:“应当是我教你。”毕竟他才是师父。

辛秀又嘁嘁嘁地笑起来。

两人离开那栋小屋,申屠郁准备去找些东西给徒弟治眼睛,不过他不准备告诉她。辛秀也不多问他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半点不担心自己被人拖走卖了,高高兴兴跟着人家。

他们先前也曾一起上路,不过那时候辛秀占据的是主导的位置,从哪里走,什么时候休息,住在哪里,每日吃些什么,如今则是换了个位置,这些都由申屠郁决定了。

他们进了城,辛秀听着耳边车水马龙的喧嚣,非常惊讶,拽着乌钰的胳膊,问他:“你不是不喜欢人多吗,怎么进了城了?”

申屠郁认真地告诉徒弟原因:“我不会做饭。”他做的食物,估计徒弟吃不下去,但他不可能把徒弟饿死,也不能剥夺她品尝美食的爱好,所以只能克服一下自己的情绪,带着徒弟去人多的地方找吃的。

辛秀:“你看你,都愿意为了我这样委屈自己,还说不喜欢我呢。”

申屠郁无言以对,一手托着她的胳膊,带着她让过街上一个横冲直撞的莽汉,走到人少的屋檐下,顺手给他们二人施了一个术,让这些普通凡人不自觉忽视他们,免得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注视。

辛秀闭着眼睛,嗅着面前的味道,忽然说:“我闻到很香的气味了,这里周围肯定有好吃的。”

“你跟我来!”人肉导航辛秀,反手拽住乌钰的胳膊,往香味传来的味道走去。

她的脚步略急促了些,难免撞上人流,但申屠郁在身边,他不阻止徒弟跑动,只微微抬手,街边快要撞到辛秀的人就不由自主身子一斜避开他们,仿佛小船分开波浪。

“咦,怎么回事?”

“诶,谁推我!”

这边的路面并不平整,都是砖石,被人踏得久了,有些砖石凸起,有些砖石坑洼,辛秀踩上去的时候,凸起的砖石往回落,坑洼的砖石被填平,于是辛秀走的就成了一条坦途。

等他们走完这一条街,申屠郁收回手,被他们抛在身后的人群才忽然发现了什么似得,稀奇瞧着脚下的路面,纷纷发出疑问:

“这个路,怎么突然变得平整了许多?”

“我记得这里砖石松动,里面有积水,一踩上去就要溅起的,怎么被平了?”

“稀奇稀奇,我怎么没注意到这路是什么时候被修整过的?”

辛秀眼睛看不见了,可她表现根本就不像个盲人,和眼睛还完好时,一样的爱凑热闹,申屠郁只是发了片刻呆,就发现身边坐着的徒弟不见了。

找了一会儿,在一个小摊边看见了她,她正和那卖糖的摊主说话,“你这是什么糖,怎么熬的,闻上去可真香。”

申屠郁宛如带着女儿逛街,发现女儿跑丢了的妈妈,磨了磨那一口钢牙。他决定想个办法,于是转眼间,发明出了修仙世界第一个儿童防走失带。

辛秀感觉自己手腕上一凉,好奇摸了下,笑起来:“乌钰,干什么突然送我手镯,定情信物吗?”

话刚说完,她就摸到手镯上连着的一根绳,顺着摸索过去,绳子的另一边连系着乌钰手腕上那镯子。

辛秀:“……”不是手镯,这个样式宛如警用手铐,所以他是想送她去坐牢?她真的只是偶尔调笑一下,口头上占点便宜而已,不至于送她坐牢吧。

想了一会儿,辛秀开玩笑说:“这个绳是红色的吗?不是红色的我可不会乖乖被你系着。”

申屠郁:“这是为防止你走丢。”

辛秀:“可是,走丢了我们可以用术法找人,为什么要用这个,绊住人了岂不是很不方便?”

申屠郁将两个镯子一撞,叮一声过后,镯子上连接的绳子消失了,辛秀再也摸不到,只剩个细镯子还套在手腕上,但她动手的时候,仍能感觉到镯子另一边传来的拉力。

她试着拉了两下,觉得这玩意有趣,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抬起另一只手上刚买的糖,“来,刚买的糖,给你吃。”

申屠郁伸手接过小瞎子徒弟戳到脸颊上的糖,面无表情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咬起来,拇指擦了擦脸颊。

发现他接过去吃了,辛秀凑到他旁边,抬手摸索,“我刚才是不是不小心用糖戳到你了?我戳到哪了?”

申屠郁:“脸。”

辛秀碰到他的脸和手指,哦一声,忽然扬起脑袋在他脸上舔了一下,这次的位置倒是找的正好。

申屠郁脸颊那块一热,瞳孔一震。

片刻后,他咔嚓一口咬掉了戳糖的竹签子,用手臂隔开徒弟的脑袋,心道,下回要注意,不能对这孩子掉以轻心了,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辛秀顺势把脸埋在他手臂上,哈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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