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若澄睡得并不踏实, 她只留了一盏烛灯,昏暗的灯光投在罗帐上,暗影憧憧。

朱翊深晚归, 沐浴之后本来宿在留园,但孤枕难眠, 披了件衣服, 还是走到了北院。值夜的碧云也已经在耳房睡下了,听到动静连忙穿衣, 提了灯笼出来, 欲行礼。他摆了下手,轻声道:“回去休息吧。”

碧云应是,但没回房, 目送朱翊深进了主屋。她暗自笑道,王爷果然一天都离不了王妃。从前谁能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好呢。

朱翊深进了屋子, 吹灭蜡烛。他轻手轻脚地躺上床的时候, 若澄小声问道:“你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是我弄醒你了?”朱翊深低声问。

若澄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朱翊深伸手将她抱到怀里:“为何睡不着?是那臭小子闹得你不安宁吧。”朱翊深提到鸿儿的时候, 没什么好口气。他不喜欢若澄花太多心思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但是若澄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他也就忍气吞声,但怎么看鸿儿都不顺眼。挑食,任性, 唯我独尊。平国公府的家教, 他不敢恭维。他以后要是生了小子, 犯错了就狠狠打,绝不会留情的。

可英明的晋王不久之后就被打脸了, 当然这是后话。

若澄噗嗤一笑,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你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今夜晚归,是因为打战的事情?这一战一定很难打吧?”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她劝自己不要想这些事, 朱翊深怎么说也是从小就开始打仗,年纪不大,但在沙场上也算是个老将了。但这次有这么多铺垫,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朱翊深安慰她:“嗯,跟叶明修几位大人商量粮草的事,故而晚了些。我们准备得充分,长城沿线那么多卫所,瓦剌占不到便宜。你无需担心。”

“再过两日就要出发了吧?”若澄的声音很轻。

朱翊深应是,若澄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良久不语。她多想他不是王爷,不是皇家的人,他们远离这些事,纵情于山水间。可她爱的是他,包括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他的责任。在天下和国家面前,他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可她如同这天底下所有征人的妻子一样,担心他流血受伤,担心他一去不还。

朱翊深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抚着她的背,感觉到胸前一烫,前襟似乎湿了。

他捧起若澄的脸,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她眼中蓄满泪水。

“怎么了?”朱翊深伸手为她擦眼泪。

“我知道我不该说,可是我不想你去。”若澄伸手抱紧他,孩子气地说道,“图兰雅都可以跟你上战场,我也跟你去不行吗?”

朱翊深哭笑不得:“胡闹。图兰雅自小学习骑射,也有作战经验,你会干什么?到时候我还得分心保护你。乖乖呆在家里,不是还有鸿儿么?我很快就回来。”

若澄还是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近来思绪良多,一直压抑着,此刻终于压不住,就如同洪水奔泻出来。

朱翊深只能好言哄劝,实在没办法了,索性说道:“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等瓦剌的事了,我就交还金印,向皇上辞行。我们出京,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怎么样?”

这下若澄果然不哭了,一抽一抽地看着朱翊深:“可你是王爷,皇上不会同意的吧?”

朱翊深笑了笑,复又将她抱在怀里:“是王爷又如何?大不了不要这身份。到时候我跟他谈谈,或许他会同意的。所以再乖乖等我几个月,嗯?”

若澄从未想过他愿意放弃自己的身份,跟她去浪迹天涯,手揪着他的衣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朱翊深看到她殷殷地望着自己,眼中充满依恋之情,心中欲念被她勾起,翻身将她压住。

“我明日还要进宫……”若澄惊到。

朱翊深伸手扯去他衣上的系带,俯身下去:“不会太久。”

……

若澄第二日还是起晚了。她坐在进宫的马车上,狠狠地瞪着坐在对面的朱翊深。昨夜说好了只要一次,可他不肯罢休,她又哭又求,折腾了半宿才收手。她今晨起来梳妆,眼下一片青影,脸微微浮肿,粉都遮不住。

朱翊深轻笑,若澄气道:“你还笑?我这样怎么去见人。”

朱翊深见她明明光彩照人,心想哪里不好了?但又怕说错话惹得这小祖宗更不愉快,只摇了摇头。

今日的寿宴就摆在长春宫,所到的宾客不算多,长春宫足以摆下酒席。圣恭太后先去前朝,接受百官的朝贺,然后才回到宫中,与命妇们同宴。在她回来以前,众人也不敢如席,三三两两地在长春宫的花园里面聊天。

若澄没有相熟的人,只能自己呆着。周围的人倒是都在看她,但没有人敢靠近。晋王如今在京中的风头大盛,马上又要领兵出征,多少人的前程都看着晋王,对若澄这个晋王妃当然也有几分敬畏。何况她如此年轻貌美,往花丛中一站,赏心悦目。

若澄看到穿着瓦剌服侍的图兰雅独自站在花枝下,面色惆怅。她到京城有些日子了,听说为防止刺杀,一直呆在四方馆内,出入都有大量的锦衣卫保护,跟人质没什么区别。

草原上的人,习惯了纵马驰骋,失去自由,大概很难受吧。

若澄跟图兰雅相处并不算愉快,也不想过去自找没趣,干脆自己赏花。

这个时候,两个正在打闹的小孩跑到图兰雅身边,手中的花枝不小心扔到了她的身上,吓得两个小女孩不敢说话,畏惧地看着图兰雅。图兰雅眉头轻皱,一个女孩吓得哭了起来。不是图兰雅长得不美,而是她衣着打扮不同中原,看起来怪异。

女孩的母亲很快闻声过来,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前,有些恼怒地看着图兰雅。

图兰雅解释道:“我并未欺负她们。”

女孩的母亲似乎不想跟她说话,拉着两个孩子走远了,然后跟别的妇人议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是不是瓦剌的奸细。真不知道皇后娘娘请这种人干什么。”

“是啊,还特意穿那么奇怪的衣服。”

图兰雅的手在袖中握成拳,直接离开了人群。这个寿宴,她也不稀罕来的。父兄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思品尝美酒佳肴?可皇后娘娘非要请她入宫,她想着宫内好歹没有那些锦衣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便勉为其难地来了。

她走了之后,若澄看到有两个宫女悄悄跟她离去。

那两个宫女神色似有异,若澄觉得蹊跷。她本不应该管图兰雅,但图兰雅怎么说也是朱翊深在战场上的助力,她不想她有事,便借口要整理衣裳,叫了两个女官在前面带路。

等若澄到了湖边,看见刚才的那两名宫女已经倒在地上,图兰雅斥道:“谁派你们来的?这种背后暗算人的伎俩,想必是哪个娘娘指使的?”

那两个宫女连声求饶,哪里想到这个草原公主壮得跟牛一样,一点蒙汗药根本放不倒她。图兰雅一脚踩在她们胸前:“说不说?”

“是……”宫女刚要说话,一把匕首破空飞来,直接插入了她的后背。她瞬间嘴角溢血,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若澄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两个女官也应声倒地,而后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冰冷凌厉的刀锋贴着她的皮肤,她有一把几乎一样的蒙古短刀。这是在内宫之中,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不许动,否则就弄死你!”

若澄这个位置,图兰雅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若澄猜测若是蒙古人,便是冲着图兰雅来的。她假意害怕,装作脚软地踢倒了一盆花,吸引了图兰雅那边的注意。

图兰雅闻声看过来,瞳孔一缩,有几个内官打扮的人从草丛里跳出来,用蒙语对图兰雅说话,同时包围住她。

图兰雅不断后退,那几个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制住了她。

若澄和图兰雅被拖到附近的假山里,都被五花大绑。那几个人好像在商议对策,目光上下打量着若澄,似在猜测她的身份。若澄吓得不轻,后背已经湿透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害怕哭泣,都只会拖后腿。

她跟图兰雅靠在一起,低声问道:“他们来抓你的?目的是什么?”

图兰雅摇头,她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她把什么符交出来。她从瓦剌逃出来是十分匆忙,根本来不及带东西,哪来的符?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走到图兰雅面前,用蒙语说了一句话,图兰雅情绪激动,似在极力否定。

若澄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那人又用很奇怪的语调问道:“你是晋王妃?”

瓦剌人对朱翊深十分忌惮,如果知道若澄的身份,若澄只怕跟图兰雅同样处境堪忧。

图兰雅连忙摇头道:“我都说了她不是。她只是个寻常的命妇,你们抓她干什么?寿宴马上就开始了,皇后和太后发现少了人,肯定会来找,你们以为能从这里出去吗?”

那人露出狐疑的神色,上下打量若澄,叫了一个人出去。那人很快又抓了个宫女回来,宫女吓得浑身直哆嗦,一听那人问若澄的身份,马上就招了:“这位就是晋王妃。”说完不敢看若澄,只是垂视地面。生死关头,人都是最先自保的,也怪不得她。

刚才那人上前给了图兰雅一个巴掌。

图兰雅恼怒,恶狠狠地盯着那人。那人用汉语说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公主?瓦剌已经换了主人。我把你们俩都带走,不怕你不说出鹰符的下落。”

这时望风的人回来了,神色着急地跟领头人说话。领头人面色凝重,回头看了若澄一眼。图兰雅在她若澄耳边说:“宫中的人发现我们不见了,又看见了宫女的尸体,正在四处找我们。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会儿如果找到机会,你就跑,不用管我。”若澄不动嘴唇地说道。

图兰雅看了若澄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关键时候还挺镇定,不像那个被抓的宫女一样哭哭啼啼,好无骨气。

显然,朱翊深看女人的眼光还可以。

她哼道:“谁要管你,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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