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 若澄和朱翊深休息得很早。因他第二日要早起,又一天一夜未合眼,所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若澄却睡不着, 也不敢翻身,直到他呼吸均匀, 微有鼾声, 才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手还在被子底下与她的手指相扣。他掌心厚实温热,她的手心却是微凉的。她心中的害怕和恐惧, 在他的疲惫面前不敢显露分毫。

以前她都是在他和娘娘的庇护之下, 或者是躲在深宫内院,从来没有出去独当一面,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嫁他的那天开始, 她不仅仅再是自己,而是他的妻子, 他的王妃, 在他出征的时候, 应该为他照顾好晋王府, 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像当初兰夫人所做的一样。尽管她现在可能还做不到,或者做得不够好, 但她也要竭尽所能地去做。就像出征是他的责任, 守护王府便是她的责任。

她往他身侧凑了凑, 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离别的时候才发现有多依恋他,多不想他离开自己身边, 但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吞下这苦涩。他似有察觉,抬起另一只手扶着她脸颊, 含糊问道:“怎么不睡?”

“我吵醒你了?”若澄轻声问道。

朱翊深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她抱进怀里,然后又无声响了。

若澄也不再胡思乱想,生怕打扰他休息,强行闭上眼睛,没想到很快也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朱翊深便醒了。他低头看怀中的人,只朦朦胧胧一团影子,还有清甜香气。昨夜他太累,依稀发现她并未睡好,原本想问她几句,但进宫与朱正熙商量出兵的策略,耗费太多精力,还是睡了过去。何况出征在即,他必须养精蓄锐。他亲了她一下,将手从她身下慢慢抽回。

若澄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说道:“你要走了吗?”

“嗯。”朱翊深的声音带着早起的沙哑,“你再睡会儿吧。”

“我送你。”若澄爬起来说道。

朱翊深下床穿上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罩长身对襟盔甲,胸部缀有护心镜,若澄为他扣上金纽扣。李怀恩将银凤翅盔捧来,朱翊深将头盔携于腰侧,器宇轩昂,铁面剑眉,十分有威势。

府兵在外禀报,战马已经备好。

“我走了。”他看了若澄一眼,欲言又止。若澄小声道:“我都晓得,你注意安全。”

朱翊深点头,为免不忍,果决地转身离去。若澄一路跟到门边,扶门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直到那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李怀恩道:“王妃,王爷已经走了。天色还早,不如您再回去休息片刻吧?”

若澄点了点头。昨夜她本来很晚才入眠,今日又早起,身子还有些困乏。

而且睡着了,难过的感觉可以暂时减轻一些。

……

点兵之地在午门前,朱翊深下令三千京卫寅时末到达。可当他到了午门,却发现广场上只有稀稀拉拉数十个兵卫,还在交头接耳,见他来了才噤声。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点兵台上坐下来,等过了会儿,才有三五成群的兵卫陆续赶来。

朱正熙原本给他三日准备,他之所以提前就要点兵,是深知这些年京卫养尊处优作战能力早就不是当年可比。而且很多世家子弟被塞进京卫里滥竽充数,享受俸禄,平日操练却根本不见影子。这样如同散沙的队伍带出去,不吃败仗才奇怪。

天大亮的时候,三千人才总算来得差不多。方德安这个监军也姗姗来迟。

“王爷,下官来迟……”方德安上前行礼道。

“行军之时,没有王爷,只有将军。”朱翊深看他一眼。

“是,将军。”方德安连忙纠正。

朱翊深这才站起来,负手走到点将台前,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兵卫,朗声道:“昨日我下军令,寅末集合。你们身为军人,不知违反军令该如何处置吗!”

他的声音如洪钟,响彻在广场上空。

那些迟来的兵卫,包括方德安都身子一凛。违反军令当斩,难道朱翊深要将这么多人都斩了?为了树立军威,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只不过在场的人,多少家中都有根基,不信朱翊深一个王爷,敢得罪这么多世家大族,因此才有恃无恐。

朱翊深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们继续道:“今日我不斩你们,因斩了你们,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鞑靼的十万大军已经逼到了开平卫!开平卫一破,他们便越过了长城,可以直达京师。到时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是你们,就连你们的亲人,朋友,这几代人建立的繁华京师也会毁于一旦。难道你们愿意把家园拱手让出去?”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他的声音似有感染力,兵卫们身体里的热血,仿佛被点燃。

“我们不愿意!”不知道是谁领头喊了一声,广场四周皆有响应。

“驱除鞑靼!”

“捍卫京师!”

朱翊深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军队若没有军纪,无法打胜战。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旦上了战场,便是可以将后背交托的生死兄弟。一人不尊军令,私自前进或者撤退,个人生死事小,害的可能是跟你并肩作战的同袍,甚至让全军覆没。所以从现在开始都记住了,军令如山!违反军令者斩!”

朱翊深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风扫了一眼方德安,方德安没睡醒的身躯一震,额头上却忍不住冒出了汗。

“今日按时到达的人本将不赏,因你们只是尽了本分。而今日迟来的人,本将也不罚。你们的热血应该洒在战场上,死在这里不值,希望你们能戴罪立功。但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下回定斩不饶。”朱翊深转身,重新坐下,威严道,“开始列阵出发!”

朱正熙站在午门的阙楼上,看着底下的兵阵开始有序地变化,然后陆续退出午门广场,人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几乎难以相信是平日那些懒散的京卫。

刘忠在旁边说道:“殿下放心吧。晋王一定能够得胜归来的。”

朱正熙原本是担心这些世家子弟不服九叔的管制,或者九叔一怒之下斩杀太多人,削弱了京卫的实力。眼下看到九叔如此处理,放心的同时又有几分敬服。若换了是他,未必能镇得住这样的场面。

其实比起他和如今沉迷于炼丹的父皇,九叔更适合做皇帝。

这些天,他甚至在想,这大概也是皇爷爷的意思吧?要不他怎么会把那头盔放在东宫的旧木箱子里呢?因为东宫本就是九叔曾经居住的地方啊。

……

眨眼快过了一个月,到了清明时节。

最近阴雨绵绵,好在京城中也十分平静,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会试和殿试轮番结束,叶明修被端和帝钦定为状元,沈安序中了探花。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会试的主考之一,副都御使不知从何处收到了一份匿名的举报信,说叶明修攀附权贵,是苏家施压,他才能在乡试中得了解元。

这事闹得很大,后来还惊动了都察院。虽然查无实据,但那名副都御使十分耿直,直接将叶明修判了不过。后来还是礼部尚书李士济惜才,拿着叶明修的卷子进宫去见了太子,才让叶明修危险地挺进了殿试。好在他殿试时发挥得十分出色,以才华征服众人,深得主持殿试的朱正熙的欣赏,最后一举夺魁。

传胪这日,报喜的人陆续到京城各处传递喜报,沈雍听到喜讯却不怎么高兴。

他本无意官场,但是既然晋王有意抬举,女儿也定要嫁高门,他也就接受了鸿胪寺少卿这个职位。可是眼下沈安序高中三甲,势必要入翰林,成为天子近臣了。

沈府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沈雍却独自返回书房。

他依稀记得许多年前,最小的弟弟高中进士时,家中也是一片喜气。那时候他作为兄长,还听他畅谈过理想和抱负。可没过几年,弟弟便死于非命。

没有人比沈雍更明白,失足落水,不过是一场无头公案的潦草结语。都察院那样的地方,握着多少大官的身家性命。他们家在朝中没有根基,弟弟一定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而被迫害致死,最后只以意外结案。

而如今儿子,眼看也要重蹈覆辙了。他以为科举人才济济,儿子没那么容易中举,才答应让他一试,好让他死心。没想到这臭小子素日里藏拙,直接给他拿了个探花回来。

他厌恶官场,觉得那是个食人的地方,可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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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晚上九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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