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胖磊突然推门传话:“收拾家伙,出现场。”

“什么案件?”我问。

胖磊没精打采:“咱们的‘大客户’,无头尸。”

“大客户”是胖磊的戏称。我们科被同行戏称为“尸案调查科”,一切跟尸体有关的案件,我们都要到现场甄别。云汐市北临泗水河,流域绵延几百公里,每年在河流上发现的浮尸不下百具,胖磊所说的“大客户”,便是掌管整条泗水河的水上派出所。

打来电话的是派出所的“捞尸人”老赵。只要河上发现浮尸,基本都是由他最先出警甄别。和专攻法医的明哥相比,老赵对浮尸有着他独特的视角。如果连老赵都觉得尸体有疑问,基本离命案就不远了。

我们赶到时,派出所已经把尸体装进了蓝色的包尸袋。

“老赵,尸体什么情况?”明哥和老赵是铁搭档,两人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小冷,你可来了,尸体我没敢动,捞上来我就装进袋子了。”

听到老赵说出“没敢动”三个字时,我觉得事情已变得非比寻常。

明哥:“捞上来之前是什么情况?”

老赵:“无头男尸,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条平角内裤,胸腹部有锐器穿刺伤,伤口足以致命,铁定是杀人抛尸,刑警队那边我也通知了。”

老赵也是常年跟尸体打交道,他的某些分析毫不逊色于明哥,他说是命案,那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明哥打开装尸袋看了一眼,随后很快拉上拉链:“命案,把尸体带回解剖室。”当前的气温在30摄氏度左右,尸体一旦离开水面将会快速腐烂,所以确定为命案后,必须第一时间转移。

浮尸命案和一般命案的勘查程序有所不同。由于尸体在河中不停地漂浮,这类命案通常不需要对外围现场进行勘查,一切的线索,都要从尸体上下功夫。

解剖浮尸前,我们第一步要观察是否出现尸蜡。尸蜡是一种特殊的尸体现象,那些长时间停留于水中的尸体很容易形成尸蜡。尸蜡形成的过程大致可以分为4个阶段:第一阶段,尸体的皮下脂肪分解,形成脂肪酸和甘油;第二阶段,尸体中的蛋白质分解,释放氨;第三阶段,脂肪酸和氨结合,形成脂肪酸氨;第四阶段,游离在尸体附近的脂肪酸氨再与水中的钙、镁等元素发生反应,最终在尸体表面形成一层灰白色蜡状物质,这层东西就叫尸蜡。尸蜡形成后,会对尸体形成保护层。这种保护极不利于法医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但因它能长时间保存尸体上的伤痕,所以对分析死者的个体特征还是有相当重要的帮助。

尸蜡的形成,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成人尸体需要1年左右,就算是婴儿,至少也要6到7个月。尸体一旦形成尸蜡,就基本意味着案件早已时过境迁,这时候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好在本案的死者还处在巨人观初期,推算死亡时间不会超过1个月。

为了防止尸体加速腐败,明哥将室内温度降到了10摄氏度以下(一般解剖室均配有独立的降温设备),室内外相差20摄氏度,这酸爽可想而知。

为了查清尸源,解剖的第一步便是从尸体上找寻能查清死者身份的相关信息。最为直观的就是性别、身高、年龄、胖瘦、头发长度、胎记、手术伤疤等,这些信息,都是日后筛查失踪人口的重要依据。

和一般浮尸案相比,本案还有它的特殊性——尸体头部缺失,这意味着本来很直观的信息,需要利用相对复杂的方法去判断。

比如身高,一般浮尸,我们只要一拉皮尺,数据便一目了然;而本案就必须测量前臂、小腿、脚掌等数值,然后代入公式进行计算,如此费事得出的结果还会存在一些误差。再比如年龄,本案也只能通过人体骨骼的发育程度去判断。

尸表检验进行了约1个小时,期间叶茜和徐大队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解剖室。

经过计算,明哥给出了初步结论:“死者为男性,25岁上下,身高一米七五,中等身材,推算生前体重约为130斤,左胸附近有4处锐器贯穿伤,其中2刀扎在心脏位置,死亡原因是血液流入心包,使心脏无法舒张,导致心脏骤停。作案手法是杀人后抛尸。”

老贤记录完毕,明哥又把视线转移到了死者断裂的颈部:“颈椎整体分离,无切割痕迹,边缘肌肉组织呈撕裂状,死者头部曾受到过巨大的牵引力。”

要说碎尸案我们科室也勘查过不少,分尸割头的方式也很常见。假如嫌疑人是用刀斧砍切,势必会在颈椎骨上留下锐器痕迹,而不是明哥所说的整体分离。整体分离说得简单一点儿,就是颈椎骨面之间没有发生损伤,断裂的只是连接两个骨面的结缔组织。古代的酷刑“车裂”倒是可以造成整体分离的情况。

“嫌疑人究竟使用了什么变态的方法,把死者的整个头都拽了下来?”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明哥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解剖刀划开了死者的胸腔:“看来我推断的没错,所有内脏器官均有出血现象,说明死者落水时,胸腔受到了挤压,通常只有快速沉尸于水域较深的地方,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根据压强差造成的内脏出血分析,沉尸水域最少深50米。”

说完,明哥将死者翻转过来,尸体背部那一条条线状伤痕十分扎眼。明哥说道:“这些是尸体快速移动所形成的擦划伤,嫌疑人抛尸时应该是用一条绳索,一头拴着死者颈部,另外一头捆绑重物,重物在落水的过程中,带动尸体快速位移,由此在尸体背部留下大量擦划伤。

“尸体头部在落水的过程中,受到巨大牵引力,从而使得颈椎骨整体分离。这个时候,尸体腐败还没有开始,死者的头部与身体可能还连着皮肉,随着尸体腐败逐渐加剧,皮肉在微生物的作用下逐渐分解,当分解到达一定程度时,河底暗流最终会把整个头部从尸体上撕下来。”

明哥接着说:“此过程中,我们需要分析几个问题。泗水河底部呈倒三角形结构,只有中心位置深度最深。死者内脏在下沉的过程中承受了巨大的压强,由此可判,嫌疑人沉尸的位置必定在河中心附近。

“那么我们接下来就要分析嫌疑人是如何到达河中心位置的。

“按正常人的理解,他要么是驾船,要么就是借助地理优势。

“我们先来看第一种情况,驾船抛尸。尸体后背有大面积的擦划伤,说明在抛尸时,尸体曾有一段快速位移的过程,这种情况在拥挤的小型船中无法实现,只有那种带有甲板的大型船才符合条件。但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死者背部的擦划伤面积大、伤痕纹路杂乱,说明死者在入水时背部的接触面坑洼不平,如此一来,光滑平整的甲板也不符合条件。那么,嫌疑人驾船抛尸便可排除。

“接着再来看第二种情况,借助地理优势抛尸。泗水河两岸均是平原,要想步行至中心位置只有一种可能——走桥。如今新桥都有护栏,尸体无法位移,不具备抛尸条件,所以我推测,嫌疑人的抛尸地点应该是在一座没有护栏的石桥上。”明哥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准备抬笔的叶茜,“先不着急记录,我经常外出钓鱼,这泗水河上游废弃的古石桥不在少数,光知道这一点,排查起来难度依旧很大,等尸检结束,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好的冷主任。”叶茜放下笔,很自觉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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