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少东家要挟去五十两银子之后,陈掌柜就一直愁云满腹,一看到少东家就像看到魑魅魍魉一样躲之唯恐不及,昨夜盘问了半天仍未从阿雄嘴里套出实情,陈掌柜举措无当,无计可施,他不知道该如何从目前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傍晚时分,陈掌柜见少东家往外走。他知道他是去魔天元赌场,便叫住他,呵斥道:

“当心我把你那条腿砸断。”

少东家乜了一眼老掌柜,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流,便头也不回地径自拐去。

陈掌柜在院内独自怔怔愣愣地站了好大一会儿,这之间,他简短地回忆了一下好多年前那个下着雨的深夜他要家丁砸断少东家的腿的情景。他不明白那个壮壮实实的一担能挑三百斤米的家丁为何要逃了。他当时一点儿也没有责怪他出手太重,他却自己吓自己,跑了。陈掌柜真想找到那个家丁,让他用同样的方法砸断少东家的另一条腿。可陈掌柜知道,这一辈子他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个家丁了。

陈府共有相毗连的三个大院,前院是住宅区,中间院子主要是豆品作坊,而后院则是酱品作坊。陈掌柜来到后院,在酱缸之间找到正在指导家丁翻酱的管家王爵亭。

王爵亭在陈掌柜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他们家的伙计。陈掌柜父亲去世后,他开始当酱品房的大师傅。后因陈掌柜一门心思玩斗蟋,他便荣升为管家。王管家兢兢业业地操持着陈府里外大事,平常很少言语,陈掌柜对他是既放手让他掌管事务又有些隐隐的戒备,这种矛盾心理陈掌柜也不知道是如何产生的。他总觉得这个孤儿出身的王管家有一个很隐秘的野心,就是接管陈府祖传的两个作坊,成为这里的主人。不放手让他经营生意,陈掌柜又实在腾不出时间和精力来继承祖业,正因为有了王管家,陈府的祖业至今仍兴旺发达。当然,陈掌柜对生意上的事也不是一概不管。蟋蟀沉寂的季节,陈掌柜还是经常去店堂和作坊处看一看的,陈掌柜不知为何要在家丁仆佣面前造成这样一个印象:他是把做生意放在第一位的,而玩斗蟋则是第二位的。陈掌柜说:我是除了做生意,就是玩斗蟋。其实知情人都知道,对生意的偶尔插手仅是虚晃一枪而已,陈掌柜的心中第一是蟋蟀,第二还是蟋蟀。

有一点人们也许并不知道,陈掌柜虚晃一枪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王管家看的。

陈掌柜面对着双手沾着酱渣的王管家时,突然不知道因何找他了。

“找我有事吗?”王管家不冷不热地问。

“噢,随便来看看。”

陈掌柜猛然忆起他找王管家是想谈儿子的事。面对儿子的要挟,陈掌柜焦头烂额。

王管家在一个盛水的大缸里洗了洗手,然后说:

“有事我们上前院屋里谈吧。”

尽管陈掌柜说是来随便看看,老奸巨猾的王管家还是看出了陈掌柜有话要说。

他俩来到前院时,已经快要开晚饭了,膳房传来了浓浓的肉香。

陈掌柜说:“上你屋里吧。”

王管家把陈掌柜领进自己的屋子。陈掌柜掩上门之前叫来了一位仆人,要他转告一下膳房,今晚迟一点开饭,他和管家要谈一点事情。仆人走了之后,陈掌柜说:

“当初还怪我手软,没叫家丁把那孽障两条腿全打断了。”

王管家问:“掌柜的,出什么事了吗?”

陈掌柜便把少东家的讹诈要挟之事一一说了。

“少东家岂能如此无礼,”王管家在房间里踱着步,两撇尖尖的眉毛一吊一吊的,脸上呈现一副愤怒之色,“如此说来,当初打断他的腿也不是什么值得抱愧终身的事了。”

“还抱愧终身?当时我就没有什么愧意。”

王管家唏嘘道:“唉,真是不可理喻!当年老太爷盼孙子盼得眼睛出血,没想到如今的孙子是这等货色,老太爷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啊!幸亏老太爷早早作古了,否则也会被他气死。”

“我现在怎么办?”陈掌柜正言道。

“不理他,让他去县衙好了。”

陈掌柜说:“当真不理他?”

“案子已经结了,是秦钟自己掉进井里的,想必他也翻不了,知县大人不会听他一派胡言的。”王管家说。

“据你判断,秦钟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管家说:“不管是怎么死的,知县大人已定了案,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就不会再翻案了。”

“照你的意思,秦钟确实是被害死的?”

“当然。”

“你认为谁干的?”

王管家阴险地笑了笑。

王管家说:“我不知道。”

“那一夜的情况你还记得吗?”陈掌柜问。

王管家沉吟不语。

王管家对秦钟暴死古井那天夜里的事一点也忆不起来。

因为那一夜他睡得很沉。

王管家睡觉向来警觉,偏偏那一夜睡得沉,王管家犯疑,莫非前天晚上他的饭食被人下了迷药,让他夜里醒不来。

王管家仔细回忆了当时用膳的所有细节,没有觉出什么异样。

王管家却一直未能释怀,对那一夜反常的睡眠疑惑不解。

陈掌柜无法料到的是,王管家对秦钟的死同样也很感兴趣。王管家的“兴趣”里藏着什么样的“祸心”,陈掌柜无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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