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原是翠苑楼的名妓,陈掌柜在一次风流之后用重金买下纳为妾。知县在没有晋举之前,也曾躲过老塾师的眼皮溜到翠苑楼寻欢,不料却与梅娘结下了情谊,在梅娘成了陈天万小妾而他仕途发迹的时候,他俩寻到机会仍像那时在翠苑楼一样宽衣解带云雨一番。这事在偌大的和县唯有翠苑楼的老鸨知道,翠苑楼的西厢房是老鸨留给他俩的专用房间,以前梅娘就是在这房间里接客的。知县和梅娘第一次做爱就是在这樟脑与霉潮的气味糅杂的房间,原味原貌的场地总是更加激发知县的情趣。在陈掌柜去省城治疗痔瘘的那些日子,梅娘借故回娘家,而实则躲在翠苑楼西厢房夜夜和年轻风流的知县缠绵不止。老鸨不仅给刚上任的知县提供方便,更在为他严守秘密。老鸨知道有着知县的庇护,她每年至少要少交价值上百担米的各种苛捐杂税。在秦钟丧命的那个中秋之夜,梅娘正是和他在翠苑楼狂欢。从阿雄提到梅娘的表情和语气来看,她显然知道他们的秘密。

晚上,知县很滑稽地装扮成一个外地小贩,在挨着翠苑楼的一个废弃的尼姑庵那儿截住了梅娘。梅娘从神态举止上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年轻的父母官,见他这等小丑般的装扮,扑哧一声,笑开了。

“我说大老爷,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有哪家戏园子请你去唱戏啊?干吗穿得像个叫花子?”

接下来,梅娘发觉知县大人今天神色不对,便正言道:

“大人,哪儿不舒服吗?这阵子你劳损太大,今天特地给你带来一包补药,陈掌柜常吃这种药,是他派人从鸡笼山上挖来的,听说这种药比野参还稀罕,吃了使人精血旺盛,活筋补肾。”

梅娘把一包药递过去,知县劈手把那药打落在地,喝道:

“我们的事败露了。不是这身装扮,我今天都不敢来见你了。”

“出什么事啦,官人?”梅娘依旧慢悠悠地说。

“我俩在翠苑楼的事,阿雄知道啦。”

“知道就知道呗,这有什么要紧。”

梅娘不以为然的样子,令年轻的知县怒火顿生,他丧心病狂地抽了梅娘一个耳光,大声责问道:

“是不是你告诉阿雄的?”

“大人真是冤枉奴家,我什么时候跟阿雄说过此事?”

梅娘拾起趔趄中掉落在地上的簪花,重新绾在头上,掩面而泣。

知县后悔刚才过于无礼莽撞,用一只手轻搭在梅娘抽动的肩上,降低声音问:

“不是你说,阿雄怎么知道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哪一次无意说走了嘴?”

“没有,官人叫我不说的事,我万万不敢说。不可能说漏了嘴,我处处小心。”

“那……她怎么会知道呢?”

梅娘猜测道:“会不会是十八刀娘说出去的?”

十八刀娘是翠苑楼老鸨的诨号,关于这诨号的来历至今无一人说得清,老鸨也从不对人说。就像大多数老鸨的身世一样,五十岁的老女人十八刀娘坐镇翠苑楼之前也是妓女。十八刀娘飞扬跋扈,专横窳劣,早就成了和县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她遇到这位前途正盛的知县,就像落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救命的木头,若是失去知县这张王牌,十八刀娘的翠苑楼就岌岌可危了。而她要把知县和梅娘的事说出去,对她意味着什么,世故精明的十八刀娘是一清二楚的。知县权衡一番,很快就排除了十八刀娘泄密的可能性。

“十八刀娘是不会说的,”他说,“说出去的人只有你。”

又近十五月圆了,饱满丰沛的上弦月在明净的天空迟缓移动,儒雅风流而又孤立无助的年轻知县在深秋的风中打了个寒战。

梅娘一下子跪在他面前,再次失声痛哭,她边哭边说:

“实在不是我说的,若不是实话,大人可鞭笞奴家一百下。”

“起来,起来,”知县把梅娘拉起来,对着月色笼罩的野外棉田,喃喃道,“那会是谁走漏了风声,让这个狡黠之女抓住了把柄?”

“官人,外面风寒,我们还是到翠苑楼去吧。”

梅娘止住了哭泣,她温柔地挽住知县。知县叹了口气,两人一同朝翠苑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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