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嗔回到寝室把纸包给邢菲菲, 然后把柏正的话转述了一遍。

邢菲菲拿着纸包的手僵硬,许久,她颤抖起来, 嚎啕大哭。

喻嗔没有见过这样的邢菲菲,她轻轻拍拍邢菲菲瘦弱的脊背:“没事了,都过去了。”

外面洋溢着圣诞节的氛围,不知道是哪个寝室在庆祝,放了一首《jingle bells》,欢乐的音乐声夹杂着少女们的笑声。

邢菲菲的哭声, 在这样的夜晚, 似乎也可以变得肆无忌惮。

她以为这辈子自己都逃不过那个可怕的噩梦, 在黑暗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不会有人拉她一把, 也不会有人发现她。

所有人都以为她打架厉害, 是个不-良-少-女。然而她只是没有铠甲,不得不用遍体鳞伤的肉体对抗世界, 保护自己。

终于在十七岁这年冬天, 漆黑的世界被破开一丝光明。

结束了, 什么都结束了。

他们没有办法再伤害她, 她可以一个人顽强长大。

天色特别晚的时候,桑桑欢欢喜喜推门进来。

她说:“班上好热闹呢, 我们班长都去唱了歌,哈哈哈哈你们不知道, 毛俊星唱歌五音不全, 笑死人了。你们都没去, 简直太可惜了,还好我眼疾手快, 给你们拿了好多吃的。”

她蹦蹦跳跳放在邢菲菲和喻嗔的桌子上。

“喻嗔,邢菲菲,圣诞快乐。”

邢菲菲面靠着墙,缓缓笑了。

圣诞快乐啊。

*

一月份到来,衡越体校也开始准备考试。

往常这个时候,全校依旧鸡飞狗跳,逃课的逃课,教室里就没学生到齐的那一天。

然而因为柏正当了安全管理员,没人顶风作案,学生上课缺勤率一下子变成衡越史上最低。

廖羽看着整整齐齐一班学生,突然有些感动。

她在衡越教书这么多年,终于体会到了期末考试的一点点氛围。不管学生在做什么,能老老实实坐在里面,也足够让那个廖羽欣慰了。

廖羽看一眼低头做习题的喻嗔,心里有几分发愁。

这几年衡越的学生懈怠,老师心寒以后,便不太上心。

说句难听又现实的话,他们这些老师,根本教不了喻嗔这种水平的学生。

每次月考,她都心惊肉跳,生怕喻嗔成绩下滑好一大截。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仅仅尴尬,还让她有种耽误了这孩子的愧疚。

不仅是廖羽有这种感觉,其他科任老师也这样想。

于是罕见的,懈怠的老师们这学期备课认真起来,重新开始学习。

桑桑说:“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老师复习讲得好很多了,我竟然都能听懂一点啊,神奇。”

喻嗔点点头:“我也觉得。”

她是整个学校最高水平,老师讲课能力和方法喻嗔的感受最真切。以前感觉衡越的老师上课,讲到哪里算哪里,甚至有时候被学生气得直接课也不讲了,开始训人。现在老师上课,有清晰的脉络,班上一部分同学果真听进去了许多。

发现部分学生竟然愿意听课,老师们瞬间来了动力。

有时候影响是相互的,一旦出现良性循环,事情就会慢慢超好的方向发展。

喻嗔有几分出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衡越竟然慢慢好起来了,她竟然开始相信柏正曾经说过的话,一切慢慢转变,最后这也会是一所不错的学校。

*

期末考试成绩很快出来了,往年衡越不公布成绩,但是今年学校提前说过,会给大家公布成绩。

衡越和三中用的同一套卷子,因为喻嗔的存在,学校决定拉一个通榜。

毕竟往年没有领头羊,今年学校出了个好苗子,恨不得敲锣打鼓公布一下。

拉红榜在衡越学生眼里看来很新奇,毕竟打架斗殴屡见不鲜,红榜表扬还是第一回。

学生们嘴上不屑地说着“不感兴趣反正没我”,然而公布成绩那天,红榜前密密麻麻站了人。

衡越根据自己的情况拉了两个榜。一个是两所学校的前三十名,另一个则是衡越内部的成绩前两百名排名。

看到第二个榜单,许多人不相信自己上了榜,反应过来后,脸上都笑开了花。

卧-槽,原来万众瞩目被表扬的感觉这么爽,比打架打赢爽多了。

桑桑在人海之外跳呀跳,忍不住嘟囔道:“怎么这么多人,看都看不见。”

喻嗔其实就想看看哥哥的成绩,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小身板和体校的学生压根儿没法比,因此没有往上凑。

柏正和乔辉他们走过来,就看见小少女站在人群之外,脚尖一踮一踮,明明知道看不到,还挣扎的样子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他欣赏了一会儿,才走上去,问她:“想看成绩?”

喻嗔点点头,应他:“嗯,看不见。”

柏正忍住笑,说:“你这么矮,肯定看不见啊。”

喻嗔反驳道:“我不矮,有164呢。”

只是比起体校的女孩子,她显得矮而已。她们平均身高估计都有一米七,男孩子们就不用说了。

柏正更高,她和他说话经常得微微仰起头。

估计这就是爱运动的好处了,普遍身高会高许多。

“我有个主意,让你看见成绩。”他唇角上扬,“要不我抱你起来,你看。”

乔辉听见这句话,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我去,正哥好不要脸啊。”

庞书荣也想笑,但他比较冷静:“我们还是走远点,免得一会儿他打人。”

红榜肯定没有他们。

几个人的成绩在十五班都是倒数,更别提放在全校比较。

伊庆估计会在红榜上面,那货胆子特别小,学习就相对努力一些。如果拉个体育成绩榜单,估计还有看头。

喻嗔看了一眼柏正,抿抿唇角:“你别说这种话可不可以?”

柏正笑道:“哦,当然可以。”可以个锤子。

喻嗔说:“我等他们走了再看。”

柏正纳罕,道:“你本来就是第一,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看三中那个总榜排名。”

柏正往前走了几步,他视力还不错,过了一会儿,他挑了挑眉,念:“第一名,655分,喻燃,和你一个姓。”

喻嗔很高兴,笑起来:“嗯,他是我哥哥。”

柏正突然想起来,她哥哥就是上次带她看病那个小白脸。他啧了一声,不置可否。

柏正转头,在看见第二名时,眼睛微微眯了眯。是比他大一天的表哥,牧原啊。

喻嗔总分628,排在第五名。

柏正给她讲了以后,喻嗔也不失望,她知道或许自己排名不会很高。在衡越待了这么久,为了不让成绩下滑,她已经尽力,但偶尔还是觉得吃力。

她之前比喻燃少不了多少,顶多十分的差距,但是这次将近三十分。

柏正说:“我维持秩序去了。”

喻嗔看看柏正。

已经放学了,他兜里鼓鼓的,估计还是装着那个让全校都笑话的袖套,他也觉得丑,所以很少在她面前带。

T市的冬季不下雪,只有大风呼啸,干巴巴的冷。

尤其是校门口,对风吹,门卫都受不了,待在门卫室不出来。

柏正除了站岗,还要穿过小巷去巡逻,防止有人在学校附近约架。再远一点,就不是他能管的范围了。

她看着少年双手插兜里,步子散漫,却又走出不可一世的格调。

他穿行在人群中,大风吹起少年衣摆,他似乎并不觉得苦。

喻嗔恍然发现,柏正重复干这件事,竟然已经快两个月了。

如果她最后依旧离开了衡越,那么他……

她垂下眼睛,睫毛轻轻颤了颤。

成绩颁布第二天放寒假,柏天寇和万姝茗亲自来接喻嗔。

万姝茗说:“嗔嗔,把你棉被、开水壶还有盆也一块带上,转学的时候就不用再回来拿了。”

喻嗔忍不住道:“妈妈。”

万姝茗说:“你这孩子,还在犹豫什么?”

万姝茗左右看看,怕喻嗔同学听见了,小声道:“不是妈妈说啊,这次来你们学校确实比上次好很多,但是你这个成绩,嗔嗔,比起哥哥差了许多,这才一学期,以后怎么办?”

她干脆亲自动手,帮喻嗔把这些东西带走。

桑桑远远看着,心中明白什么,失落地低下头。

邢菲菲也瞧见了,抬起眼睛。

等万姝茗走了,桑桑问:“喻嗔,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喻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管转不转走,我过年以后都给你们打电话。”

桑桑只好勉强笑道:“好的,一言为定。”等喻嗔走出寝室,她笑脸才垮下来。

邢菲菲说:“尊重她的选择吧。”

“我不希望喻嗔走。”感觉喻嗔来了学校以后,整个学校都好起来了,她现在都盼望着上学。

邢菲菲没有说话。

喻嗔一走,衡越的冬天,仿佛也变得失落起来。

*

柏正却并不知道喻嗔的东西已经拿走了。

他以前觉得放假不错,偶尔还会和乔辉他们去骑行,这一次放假却让他十分郁闷。

寒假一个多月,从来都嫌短,如今他却觉得无比漫长。

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四万三千两百分钟,每一分钟似乎都让人不爽。

而且小少女没有手机,他就算想联系她,都找不到人。

假期明明还没开始,柏正却已经感受到了如坐针毡般难捱。

好在等过完这个年就开春了。今年的春天,一片废墟之中,他因为一个陌生人心动。而后偶尔出现在他回忆里的朦胧香味散去,变成喻嗔清晰的样子。

来年春天他就可以再见到她,那时候万物复苏,她笑起来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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