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白花颜这是在说从前的事。

大姐姐是指白惊鸿,大夫人是指淳于蓝,赔钱货说的是白鹤染。

她还有印象,在白鹤染还没有从洛城回来时,家里那些人私底下都会叫她赔钱货,尤其是白花颜叫得最多。

听说大夫人过世之后留下了许多东西,基本都是从歌布带过来的嫁妆。

但是人一死,那些东西马上就被瓜分掉了,什么都没给她的女儿剩下。

老夫人后来从白兴言手里抢回一些,但多半也都是些不值钱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小的金玉细软,说是留着给白鹤染当嫁妆。

胭脂是歌布带来的,林氏曾同她说过,歌布人做的胭脂极好,不但好,能放的年份也足,有的胭脂竟能一放二十年都不带坏的,也不会掉颜色。

歌布往东秦进贡时都会带胭脂,宫里的妃嫔们抢着要。

所以老夫人抢下来的那些也算是好东西,但愿能留得住。

白花颜那时整日跟在白惊鸿身后,白惊鸿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为了讨好白惊鸿,简直无所不用其及,什么难听的话都是通过她的嘴说,什么不好的事都是通过她的手做。

而白惊鸿,只要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做一朵与世无争的白莲花就好。

所以过去那些年,人人都知道文国公府里有一位高贵优雅善良慈悲的大小姐,也人人都知道文国公府里还有一位刁钻谄媚又贪婪自私的五小姐。

白花颜替白惊鸿背起了所有的骂名,渐渐地就习惯了,还觉得那是最好的事,以为那样二夫人就可以高看她一眼,她就能够得到跟大小姐一样的待遇,能得到大小姐的那些个好东西。

事实证明,白惊鸿的东西她确实是得着了,但不是跟白惊鸿一起拥有的,都是白惊鸿够用了,不喜欢了,当做打赏送给了她,还得叫她感恩戴德。

白燕语回想起这些事,便又想起来其实自己从前也是那样的。

白惊鸿偶尔有点什么好东西,她看着也眼气,也想要。

当白惊鸿说把一样东西送给她时,她也会欣喜若狂。

小时候没觉怎样,因为家里就是那么回事,一切都以大小姐为尊,她们这些孩子从小就被教养成大小姐的附属品,她姨娘说过,即便是以后嫁人,那也一定是为了给大小姐铺路的。

可是现在想想,不就是因为没钱么,红氏和白蓁蓁有钱,所以她们从来不肯巴结二夫人和大小姐,甚至时不时挤兑几句。

她和林氏没钱,就只能靠着依附二夫人过活。

如今时过境迁,她们都从那座文国公府里走了出来,方才知道外面的天地竟是这般的广阔,方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赚很多很多银子的。

只是她们走出来了,白花颜却没走出来,他疯了,傻了,她的记忆一直都是模糊的,而且停留在了许多年前。

白燕语走进屋,那个被白花颜叫做大姐姐的是作坊里一位姑娘,想来是林氏叫她过来看着白花颜,赔着她玩儿的。

这会儿被白花颜拉着说话,那小姑娘一脸的无可奈何,正努力地解释:“五小姐,我就是这镇上的百姓,可不是你们家大小姐,现在你们家也没有什么大夫人老夫人的了。

你清醒一点儿,真的把这些事情全忘了吗?”

白花颜有些发慌,“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花颜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那你打我吧,像昨天那样掐我的后背,不会有人看到,只要你出了气就行。

以后你心情不好就只管来掐我,放心吧,我皮糙肉厚的可好掐呢!”

说完,竟然就转过身去掀自己的衣裳,“大姐姐你掐吧,我一定忍住不哭,只要掐完了你能给我一块儿厨房专为你做的点心就成,那个一定好吃。”

白燕语鼻子一酸,几步冲过来,一下就把她要掀衣裳的动作给按了住。

白花颜一愣,扭头看她,却有些发懵,“你是谁呀?”

她也不答,只是快速帮着白花颜整理的衣裳,然后在边上坐下来,拉着她问:“以前白惊鸿经常掐你吗?

你就为了换一块儿点心,就让她掐你?”

白花颜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是啊,大姐姐经常会不开心,一不开心就要打人。

可是打屋里的丫鬟总不过瘾,后来她就打我。

有一次打到了脸上,母亲就说这样子太明显了,半张脸都肿了,很容易被人发现,会坏了大姐姐的名声,就不让她往脸上打了。

于是她琢磨着掐我后背,这样有衣裳挡着不容易被人发现。”

白燕语气得没法儿,“她打你你就站在那里由着她打?”

“要不然呢?”

白花颜不明白,“不然还能怎么样?

我要是不让她打,她就会把我赶出去的呀,母亲也不会向着我。

我不能被赶出去,只有在母亲的房里我才能有前程,将来才能许着个好人家,我要是回去了,那就是个妾生的庶女,没有人会待见我的。”

“那也不能由着她又是打又是掐的啊!你没脾气的吗?

你没自尊的吗?”

白燕语简直气坏了,“我以前只知道你们是亲戚,那白惊鸿跟我们生份,是因为我们跟她没有任何血亲关系,可你们不同,你们是表姐妹,自然是要亲厚一些的。

没想到她居然打你?

白花颜,你那股子厉害劲儿呢?

怎么到了她跟前什么都不敢了?

啊?”

白花颜被她吼得有些害怕,一个劲儿地往椅子里缩,还拉了刚才那位姑娘到身边,紧紧抱着人家。

“你,你是谁呀?

为什么这么凶?

你是不是也要打我?

不要打我好不好?

我疼,昨天被你打的伤还没好呢,我后背都肿了,不要再掐我了,呜……”白花颜哭了起来,被她抱住的姑娘只好小声安慰:“五小姐,不哭了啊,都过去了,以后没有人打你掐你了,你想吃什么点心都有,咱们天赐镇上的点心做得都可好吃了。

别哭了,你现在要不要吃?

我叫人去给你买好不好?

或者你跟我去街上买呀?”

白花颜摇头,她不敢。

白燕语让她哭得眼泪也在眼圈儿里含着,她不是哭白花颜,她其实是在哭她自己。

在过去那些年,何止是白花颜用这样的方法讨点心吃,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做过的呀!有一年中秋,父亲从宫里带回来一匣子点心,说是皇上赏下来的,御膳房的点心师傅做的,很是精致。

而且一打开匣子那股子点心的香味儿就飘了出来,馋得她们几个直流口水。

当然,这里头不包括白惊鸿和白蓁蓁,白惊鸿吃惯了好东西,又要保持大小姐的风范,自然不会那么没出息。

而白蓁蓁的日子过得简直比白惊鸿还要嚣张,红家有什么好的都会想着给她一份儿,宫里的点心她吃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肯定也不新鲜了。

所以,其实也就是她跟白花颜两个没见过世面,对着一匣子点心眼馋。

老夫人当时开了口,说给几个孩子都分一些,尝尝。

可是白兴言没同意,只给老夫人留了两块儿,其余的都叫白惊鸿给拿走拿到风华院儿去了。

那白惊鸿还做样子想给几个妹妹分分,白兴言拦着没让,也就那么算了。

当时她跟白花颜就是眼瞅着那匣子点心被拿走,她拿就闻着了味儿,一口没吃上。

老夫人心疼自己的孙女,把自己那两块给了她们一人一块儿,谁知道白花颜手快,抢了她那块就跑,眨眼工夫就没了影子。

那时候白花颜小,才五岁,她是姐姐,自然不好跟妹妹抢。

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

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五岁的小孩做出这样的事情很正常,没法说。

她记得当时很不开心地走了,走到半路就看见前面站着白惊鸿和她的丫鬟。

原来是丫鬟没拿好,将点心匣子打翻到地上,好几块儿都掉了出来。

白惊鸿正在说:“算了,掉了的就不要捡了,脏。

往里头扔扔,别叫人看见。”

那丫鬟捡起点心,随手扔到了边上的园子里,然后跟着白惊鸿扬长而去。

她当时也不怎么想的,居然在那二人走远之后,直接就冲到了林子里,捡起地上的点心就吃,也不管上头有没有泥土,总之吃得就是很香。

一共三块儿点心,几口就吃没了,那个味道直到十多天之后,依然回味无穷。

在儿时的记忆里,那确实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没有之一。

白燕语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抚白花颜的头,“为了几块儿点心,我能去捡人家扔掉之食,你能心甘情愿挨人家的打,可谁能想到我们也是文国公府里三小姐和五小姐呢?

穷人家里都以为咱们要什么有什么,可只有咱们自己知道,不管是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的。”

白花颜听不懂她说的话,脑子也稀里糊涂的,只是对点心二字印象特别深刻,她问白燕语:“你能不能给我点心吃?

你要是给我点心吃,我就让你打我。”

白燕语终于忍不住,抱着白花颜就哭了起来,白花颜脸上的胭脂蹭了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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