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不到电车的车道上走着,右手边,有一条二十二米宽的道路。从那条路走,不用越过护城河,就能到龟井户了。这条宽阔的马路上空无一人,仿佛水晶宫殿的走廊一般。

我弯进了右手边的这条路,慢慢悠悠地走了百来米,突然,我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如此音量,如此音色,只可能是人发出来的。

我已经在深夜的城市中,漫步了不下数百次,可从来没听过如此惨烈的喊声。我不由得一惊,立刻停下了脚步。

惨叫就只有一声!

我根据声音的方向,猜测惨叫之人,正在左手边的小路里。

这时,我突然担忧起自己的身份来,大家可能会觉得好笑,可就在这深更半夜,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在诡异事件发生的时刻,我的确正在考虑身份的问题。

我要是一个单纯的文学青年,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然而,我现在不仅拥有“黄谷青二”这个笔名,还用真名找了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而且,是个有头有脸的工作,比靠笔杆子吃饭有前途多了。我刚找到这份工作没多久,万事都要小心谨慎。

也许,我就不该在大半夜出门散步。要是被巡警抓住,审问出真名来,我不仅会被警察耻笑,还会牵连帮我找到那份工作的恩人T先生,甚至,会给照顾我的前辈们添麻烦。

我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至于我的本职工作,究竟是什么,大家日后自会知晓,在此请允许我先卖个关子。

总之,我本该假装没听见那惨叫的,但是,世间万事,岂能都用理性对待,人类总会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我就是这样。

我拼命告诉自己的手脚:回去!后退!往别的方向走!可我的四肢——那大概是“黄谷青二”的四肢吧一一就是不听使唤。我的身体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不断靠近惨叫传来的地方。

转过街角,我发现前方有几个可疑的人影。

“啊,什么,什么,怎么了?……”在我身体中潜伏的“黄谷青二”的灵魂,已经完全不听浅间新十郎(我的本名)的差遣,选择了“看热闹”这条不归路。

“切”、“哎……”头戴帽子、穿着长披风的两个人,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喊声,差点把他们扛着的人摔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吗?……是强盗,还是杀人?……”我越发放肆地观察着他们的样子。

他们扛着的人,和另外两人不同,他与我一样,穿着西式外套。三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些消瘦,仅此而已,再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特征了。

两个穿着披风的男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发话道:“哦,他是我们的朋友,喝得烂醉,走路不稳,一脚踏进水沟里,摔了个四脚朝天,受伤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医生。兄台,能不能帮忙看看,附近哪儿有医生啊?……”对方用关西腔滔滔不绝地说道。

“啊,在水沟里摔着了啊!……”

我在心中窃笑。

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啊?那声惨叫,一听就不是摔在水沟里发出的声音,到底出了什么事,稍微动动脑子就明白了。而且你们明明有两个人,还差我去找医生,这实在是说不通。我好歹也写过点侦探小说,你们这群浑蛋,也太小瞧我了!

然而,事态发展的方向,着实不妙。看来,“黄谷青二”已经完全征服了浅间新十郎,眼看着,就要闯出大祸来了……

果然,当我从口袋里掏出小型手电筒,照了照他们扛着的第三个男人时……

“啊!……”

“啊!……”

我与他们同时叫出声来。他们一定是没料到我会有手电筒;而我,则是被第三个男人的样子吓到了。

他哪里是“受伤”了,分明就是“死了”。他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张开大嘴,两眼翻白,早就没有了呼吸。那怎么看,都是一具死尸。更为悲惨的是,底下两个男人一个没抬稳,把死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让我看到了他的背部。只见他背部左侧,有什么东西在反光——那竟然是一把刀,深深插在他的背上,可能是把短刀吧。

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可为时已晚,我的下颌吃了一记重拳。我都来不及喊出声来,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我脑子里,满是刺耳的杂音,不知道自己的周围发生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天寒地冻,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可我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畜生!……”

我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更恨敌人的狡猾奸诈。可是,他们早就没了踪影。不仅如此,连刚才那具男人的尸体,都跟他们一起消失了。

“太丢人了,黄谷青二也好,浅间新十郎也罢……”

事出突然,我准备打起精神,快步离开现场。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手电筒在晕倒的时候,好像掉在了地上。

“哎呀,差点就留下物证了!”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腋下出了冷汗。差点就铸成大错。

我翻了翻口袋,找了四五根火柴,同时点上了火。我借着火柴的光线照了照。没有发现手电筒,倒是看到了一块崭新的镀铬怀表。没有表链和锁扣。

这当然不是我的怀表,看来,一定是刚才那场搏斗中,敌人落下的东西。

我又擦亮了几根火柴,发现怀表旁边,还有两、三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拾起来一看,发现那好像是崭新的镍质硬币,好像是刚从日本银行出来的十钱硬币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肯定也是那两个人落下的,说不定,地上还不止这三枚硬币。

于是,我又仔细照了照,可毫无斩获,只发现了马路上有不少黑色的血痕。这也证明了刚才我见到的尸体,并非幻觉。

最终,我在远处,找到了自己的手电筒,可能是搏斗的过程中,飞出去的。

“罢了,这样就行了。应该没什么落下的了。”

我把双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拍了拍口袋,努力回忆还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却感觉手心里黏糊糊的。

我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刻擦亮了一根火柴。

果然,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再仔细一看,我的外套上都满是斑斑血迹。我手心里的血就是这么来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没杀人,可要是有人看见了我现在这副模样,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我顿时担忧起来。

就在这时,传来了“哔!……哔!……哔!……”的警笛声。“哔”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这是值夜班的巡警,用来召集伙伴和刑警的警笛声……

他们离我越来越近了。用不了多久,猎鹰般敏捷的警官们,就会出现在眼前的十字路口。

我吓得直发抖。刚才的那阵担忧,再次浮上心头。

我怎么能在这里被警察抓住。而且,现在情况对我越发不利。外套上有血,口袋里还有物证,嗅到事件气息的警官们,正在步步进通,要是现在被抓,这辈子都说不清楚了。

“快逃!……”

当时我的脸色,肯定比白纸还难看,早就没了“深夜散步”的兴致。

我是多么想念家中温暖的被窝啊!本能告诉我,必须逃脱警方的天罗地网。这种思想支配了我浑身上下的肌肉。

我立刻往警笛的反方向跑去。

可我失算了。另一队警官,正从我逃跑的方向跑来,我正面也传来了一阵剌耳的警笛声。不仅是警笛,我甚至能看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警察的人影,在路灯下抖动。

“可恶!”我一阵狂奔,向右拐进了一条小路。我想:这样,就能放心了吧,可没有想到,不一会儿背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不许动!”有人突然蹿了出来。

是刑警!

事己至此,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其实,我根本没必要逃命,可我哪儿还有功夫思考这些,我的本能,让我尽快逃离警方的追捕。

我又傻乎乎地向左转进了一条小路。正面,就是前往龟井户魔窟的大桥。那可能是栗原桥吧。可不凑巧的是,栗原桥畔,好像有交警亭啊!

进退维谷。我无路可逃了,要被抓住了!我只得喘着粗气,继续逃命。

“喂,往这边走!……”

突然,路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男声。我的心脏都快到噪子眼儿了。

“那边危险!快进来,进来!”同样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大吃一惊,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好像是一家炭店,院子里堆满了柴火。有人好像在柴火后面向我招手。

他可能是刑警!……

我虽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死路一条,明知是骗子,也要赌一把啊!一我下定了决心。

“啊,那拜托了!”我大喊一声,钻进了柴堆的阴影。

“哦,好。别出声。跟我来,这边,这边。”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胡须的老人。可这位老人的力气,倒是不小,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往阴暗处拉。

而我,就像是抱住母猴的小猴一样,紧紧抱着那位老人。我们好像钻进了一个洞窟,不时,还能听见老人呼吸的回声。

外头越来越吵了。警察们的脚步声与佩剑“咔嚓咔嚓”的响声,交相呼应。还有人在执著地吹着警笛。警察们的说话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喂,年轻人,”老人突然在我耳边说道,“你来了我这儿,就尽管放心吧。你会‘轻功’吗?撑开双手双脚,藏在洞穴的天花板上。再辛苦也比丢了性命要强吧,上去吧。”

老人敲了敲我的背,算是鼓励了我一下。

在这紧要关头,我要是畏畏缩缩的,老人可就不管我了,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撑开四肢,使出浑身力气,不断往上爬。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千万不要出声,不要乱动啊,明白了吗?”

我早已没有余力回答老人了。

老人好像将头探出洞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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