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沟位于凉州以北的大山中,两山夹一沟,地势险峻。狂风怒吼,沙尘漫天,滚滚尘雾中,数十匹快马飞奔而来,冲进山口。

为首之人猛勒坐骑,掀开头戴的风帽,正是狄公。尾随其后的武攸德、赵永荣、小翠及数十名马匪纵马赶上前来。

武攸德道:“怎么样,狄国老,到了吗?”

狄公四下看了看:“没错,就是这里,随我来!”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肚子,纵马向沟内冲去。

沟西侧有一块空地,面沟背山,空地中央搭建着一座方形房屋,四周横七竖八立着很多木架,木架上方挂着一条条铁链,木架和铁链通到山边八九个小房屋前,每座小房上都立着烟囱,里面冒出滚滚黑烟。

马蹄声响,狄公一行纵马来到方形房屋前,狄公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屋门前,定睛向门上望去,只见门上钉着一块小小的黄纸。狄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身后,武攸德、赵永荣和小翠快步走上前来,几人对视一眼,武攸德疑惑地道:“狄国老,这是什么地方?”狄公笑了笑:“此处位于凉州迤北,名为老虎沟。”

武攸德道:“银马车藏在这里?”狄公道:“正是。”

武攸德与赵永荣对视一眼:“哦,为什么我没有发现银车的踪迹?”狄公笑道:“因为它们已经再一次化为银水了。”

武攸德与赵永荣、小翠交换了一个眼色,脸色沉了下来,他愠怒道:“狄国老,你耍我!”赵永荣恶狠狠地道:“狄仁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那你就错了!”说着,冲身旁的小翠一摆手,寒光一闪,小翠手中的短刀架在了狄公的脖子上。

狄公面无惧色,笑道:“不要那么紧张,听我把话说完。”武攸德冲小翠一努嘴,小翠还刀入鞘。

狄公指了指周围那几座冒着黑烟的小房子道:“看到那几座小土房了吗?”武攸德点了点头。“每间土房中都砌着两座熔银炉,我已命银匠们将五辆银马车全部切割成块,放入炉中,再次熔化成银水。”武攸德道:“哦,这是为什么?”

狄公讲道:“洛阳事发之后,银马车已成追踪对象,皇帝必然会严令内卫、各地军府及州县严加查察。再以马车的形貌招摇过市,定然无所遁形。故而我才招来银匠将马车再次加工。”武攸德扫了赵永荣和小翠一眼,这才相信,脸上露出了微笑:“狄公思虑果然周详,是我等太心急,冤枉了国老。”

狄公摆摆手笑道:“而今你我已坐在同一条船上,对诸位,狄某绝不会再有所隐瞒,这一点请郡王放心。”武攸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能否引我等去看看熔银炉啊?”狄公道:“当然。请随我来。”一行人向不远处的小土屋走去。

熔银炉中的银水“咕嘟嘟”泛起气泡,李永不停地拉拽着风箱,另外两名银匠向炉中添柴。狄公引着武攸德、赵永荣和小翠走进屋中。李永赶忙站起身来:“国老,您回来了。”

狄公点点头:“李永啊,你们辛苦了。”李永笑道:“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狄公冲炉中一指,对武攸德道:“郡王,看到那些银水了吗?只待金银全部熔化成水后,银匠们便要重新范铸。”武攸德大喜,点头道:“好,好极了!请国老放心,只待金银到手,我立刻具奏圣上,为你洗清冤屈。”

狄公一拱手:“多谢郡王。”武攸德笑道:“沙尔汗极尽巧思,将劫夺来的金银铸成了马车,不知这次狄公要铸成什么?”

狄公微笑道:“这就要看郡王的了。”武攸德道:“看我的?”

狄公点点头:“正是,此次范铸的器形要由郡王亲自定夺。”武攸德兴味大增,笑道:“哦,有意思。”

狄公道:“这里炎热狭小,我们到前面的屋中叙话吧!”武攸德点了点头,四人转身走出门去。

李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身旁的两名银匠低声道:“准备!”两名银匠点了点头。

方形房屋外,数十名马匪仨一群俩一伙地站在屋门前闲聊着。不远处,狄公四人快步走来,转眼便来到了房门前。小翠快步走到马匪们跟前,低声吩咐着。

狄公对武攸德和赵永荣一展手道:“二位请进。”武攸德和赵永荣迈步走进屋内,狄公猛地一伸手,“砰”的一声房门关闭。武攸德和赵永荣大惊,不等二人反应过来,门外,狄公飞快地打开门旁墙壁上的暗门,拉动内藏的扳掣,“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铁门从天而降,立时将屋门封死。

武攸德厉声喊叫道:“狄仁杰,你要做什么!”狄公一声大喝:“动手!”

小翠等一干马匪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小翠拔出腰刀,一声大喝,向狄公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房屋后面红影闪动,一条娇小的身影闪电般弹射而来,手中双刀直取小翠后心,来人正是如燕。小翠猛吃一惊,顾不上狄公,转身回刀,“铛”的一声,勉强架开了这一刀,她的身体被震得连连后退。

如燕双脚落地,大声叫道:“叔父!”狄公高声赞道:“如燕,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那边厢,小翠稳住身形,厉声喊道:“弟兄们,大家齐上!”众马匪一声呐喊,杀上前来。

如燕抬头对房上喊道:“放响箭!”房顶上,钟氏跳起身来,发动手中的响箭,耳轮中只听得“吱”的一声锐响,响箭升空。转瞬之间,四面山谷中号炮连天,鼓角动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杀将过来。不到一刻钟工夫便将众马匪分割包围。

小翠脸色大变,高声喊道:“弟兄们,快上马,撤退!”如燕大喝一声:“想跑,晚了!”她纵身上前,双刀一摆,朝小翠搂头剁来,小翠惊慌之下,连躲带闪,一个不留神,如燕的双刀在她后背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登时渗了出来。小翠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如燕随后紧跟,举刀便要结果她性命,猛地,只见小翠身形猛翻,双手一抖,寒光点点直飞而来,如燕心知是暗器,纵身跃起……只听房上的钟氏一声尖叫:“先生!”

如燕赶忙回头,此时她才发现,小翠的暗器并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奔着狄公去的。如燕失声惊叫,飞身扑上,已经晚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顶上人影闪动,钟氏纵身跃下,死死地抱住了狄公。几乎同时,四五枚银针钉在了她的后背上。

狄公一把抱住她,大声喊道:“五娘,五娘……”钟氏痛苦地嗫嚅道:“你,你不要紧吧?”

狄公摇了摇头,刚想说话,钟氏的身体慢慢软倒下去。狄公一声惊叫:“五娘!”他搂住钟氏的身体,将她缓缓放在地上。此时,如燕奔到近前,急急问道:“叔父,怎么样?”

狄公没有回答,轻轻翻过钟氏的身体,从后背上拔下一枚银针在鼻端闻了闻,登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是毒针!”如燕惊叫道:“什么,叔父,怎么办?”

狄公略一思忖道:“要立刻封闭她周身经络,令毒素停止运行,尽快将毒吸出,否则就来不及了!”说着,他将钟氏的身体轻轻放入如燕怀中道,“扶好她。”如燕忙将钟氏迎面抱在怀里,让她背冲向狄公。

狄公迅速从怀里取出银针,对如燕道:“如燕呀,我必须要揭开五娘后背的衣服,才能看到伤口,也才能够下针取毒。男女有别,如此做法实为不妥,然救人要紧,你做个见证。”如燕急道:“哎呀,叔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这些,快动手吧……”

狄公点点头,轻轻撩起钟氏的衣服,露出后背,将五根银针下在伤口周围,而后,五指轻灵将毒针一一取下。霎时间,伤口周围一片紫黑。如燕脱口惊呼道:“叔父,好厉害的毒啊!这可怎么个吸法……”

狄公也不答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轻轻打开,从里面爬出一条花红色的小蛇,落在钟氏的后背上。如燕睁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看着小蛇伏在钟氏背上,略舒了口气道:“这条小蛇名叫花儿红,是我在五柳镇给人治病时留下的。此蛇毒性为胃毒,可以食用世间各种毒物,甚为罕见。回家之后,我怕忘记喂食,将其饿死,便随身揣在怀中。真是万幸,今日若是没有它在,五娘的性命就难保了。”说话之间,眼见花儿红的肚子渐渐涨大,钟氏后背上的紫黑色也慢慢褪去了。如燕吃惊地道:“叔父你看,紫黑色褪下去了。”狄公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沟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将马匪歼灭大半,其余人缴械投降。

方形房屋前,狄公替钟氏敷好解毒药物,将衣服穿好,从如燕手中接过她,搭了搭脉,而后长出一口气道:“脉搏平实,性命已无碍。到得镇甸之上,买些解毒药物敷上,不几日便可痊愈。”如燕咬牙切齿地道:“金玉翠,我要将这个坏女人千刀万剐!”她从地上拾起双刀,转头望去,哪里还有金玉翠的影子。

狄公道:“她逃走了。”如燕起身道:“我去追!”

狄公摆了摆手:“如燕呀,穷寇勿追。你还是好好照顾五娘吧。”说话间,钟氏的身体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狄公喜道,“五娘,你醒了。”钟氏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如燕蹲在一旁笑道:“若是没有你这么舍命一扑啊,先生可就有事了。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钟氏看了看狄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没想到我,我也能为先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五娘,从洛阳狄府你扮作艺人救我逃生,到今日舍身替我抵挡暗器,你是在用生命保护我。狄仁杰欠你良多……”钟氏摇摇头道:“别,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如燕轻轻拍了拍她,微笑道:“好了,你身上的剧毒刚解,少说两句吧。闭上眼休息休息。”狄公连忙道:“对,对,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好好休息。”钟氏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狄公与如燕对视一眼,二人者深深吐了一口气。

“大帅!”不远处传来王孝杰激动地叫声。狄公抬头看去,王孝杰、凤凰率几名军士抬着一副担架飞奔而来。狄公赶忙将钟氏交与如燕,起身迎上前去,王孝杰奔到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道:“大帅,您,您还安好吧?!”狄公点头道:“好,好,我一切都好!”

一旁的凤凰道:“国老。”狄公喜道:“大阁领,狄某逃难途中多承照应,感激不尽呀!今日你又悖逆圣意,与孝杰共同救助我这天字第一号钦犯,狄某真是无言可表心中感佩之意,我,我……”

凤凰笑道:“您就别说客气话了。不瞒您说,凤凰还从没有怀疑过圣上的判断,只有这一次,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陛下错了。”狄公感慨地道:“我狄仁杰能蒙诸位朋友信任于斯,虽死无憾!”说着,他长揖到地。王孝杰和凤凰赶忙扶住了他。

王孝杰激动地道:“大帅,您这是做什么!当年我王孝杰被诬指为反贼,是大帅命元芳将我救出契丹,返回崇州。今日大帅遭人陷害,孝杰敢不用命!”

凤凰赞道:“孝杰大将军真是了得,在大将军府当堂抗旨,怒斥南平郡王,险些将武攸德就地斩首!”

狄公拉着王孝杰的手,动情地道:“孝杰……”

王孝杰咧嘴笑道:“大帅,你这个谢字再也莫要说出口了。这件事还多亏了凤凰,为了给你洗清冤屈,她派人跟踪武攸德,这才找到了如燕她们。”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道:“大阁领,孝杰,自今日起,我们已是刎颈之交!”二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燕将钟氏安顿在担架上,走过来道:“叔父,凤凰率内卫跟踪武攸德赶到乜家客栈,正值我和五娘逃出生天。我二人将前因后果对她言讲,我三人立刻返回凉州搬兵。大将军二话没说立刻率右威卫前营昼夜兼程,终于在昨日午后赶到老虎沟。”

狄公长出一口气道:“好,好啊,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可以告诉大家,南平郡王武攸德便是继沙尔汗之后另一个隐伏在朝中的大内奸!”凤凰吃惊地道:“他,他真的是内奸!”

狄公道:“正是。沙尔汗化名为北山,而武攸德就是南山!”如燕脱口喊道:“他,他是南山!”

狄公道:“正是!他就是南山!”话音未落,被关在方形屋中的武攸德扒在窗前冲外面喊道:“王大将军,大阁领,赶快抓捕钦犯!别让狄仁杰跑了!”王孝杰和凤凰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冷笑。

狄公走到窗前斥道:“武攸德你这奸贼!你以为我会和你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以为我会助纣为虐,帮你去做那等禽兽不如的勾当!实话告诉你,早在小刘庄圆通寺,我就已经断定你就是隐伏在朝中的另外一个内奸——南山,只是当时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认于你。我断定,以你贪婪的性格绝不会任由我将上百万两金银带走,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来,我正是要利用这一点,将你内奸的身份彻底揭露出来!”武攸德脸上变颜变色,他咽了口唾沫,看了赵永荣一眼。

狄公继续说道:“就这样,在小刘庄,我请银匠们将银马车切分开来,装在十几两马车上,昼伏夜行秘密赶奔凉州迤北,荒无人烟的老虎沟。在这里搭建起熔银炉和这几间内藏机关的小屋,目的便是以我为目标,将你们引至此处,一网打尽!果然,在宣化堡,堡主赵永荣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我就感到,机会就要来了。”众人静静地听着。“当时,我知道你一定躲在我的房间附近偷听,于是,便将下一步计划写成书信,放进五娘的口袋中。我在信中约定,只要他们设好了埋伏,就在这座方形房屋门上钉一块小小的黄纸以为暗号。果然,今日一到,我便看到了门上的黄纸。于是我依计而行,将你们这班奸贼赚入彀中!可笑事到如今,你竟还在妖言惑众!武攸德,听我好言相劝,将你勾结贺鲁和沙尔汗策划的阴谋和盘托出,否则狄某今日就要你粉身碎骨!”

武攸德强撑体面狞笑道:“姓狄的,你才是圣上钦定的内奸,三司行文,州郡海捕,这已是众所周知了!而今,你竟然大言不惭反诬于我,我问你,你说本王是内奸有何凭据,啊?我与内卫府大阁领凤凰是奉圣旨前来,目的正是抓捕你这通敌卖国的逃犯……”他的目光望向凤凰,厉声道,“凤凰,钦犯狄仁杰在此,你还不下令将其拿下,救本王出来,难道要抗旨不成!”

凤凰看着他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发出一阵冷笑:“既然狄仁杰是钦犯,那你为何与他同路而来,却不将他抓捕?”武攸德登时语塞:“我,我……”

狄公走到窗前对武攸德道:“你要证据是吗,要不要我把宣化堡地下的造箭场搬回洛阳,请圣上看一看呀?”武攸德的脸色益发难看。狄公怒斥道,“你这佞贼,与赵永荣狼狈为奸,倒卖国家军械,这还不算,竟然丧心病狂勾结突勒败类,为其开战提供凶器,屠杀自己同胞,真是狼子野心,禽兽弗如!今日落在狄某手中,实话实说还自罢了,否则,你来看!”他伸手一指空中的绳索和铁链。

武攸德抬起头,惊惧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发出一阵冷哼道:“刚刚你曾问起,我要将这一百万两白银熔化的银水铸成什么,是吗?”武攸德咽了口唾沫。“你马上就要看到了!”说着,狄公冲土屋招了招手,“哗啦啦”一阵巨响,九座小土屋的屋顶登时挑开,里面缓缓升起九个中型范铸炉。在场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狄公再一挥手。土屋门前的银匠李永一声大喝,数十名银匠拉动木架旁的绳索,九个被火烧得通红的范铸炉顺着铁索滑向方形房屋,转眼之间便停在屋顶之上。众人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狄公要做什么。

狄公的目光剑一般射向对武攸德:“我最后再说一遍,将你们的阴谋和盘托出,尚可暂保性命,否则休怪狄某无情!”

武攸德强自镇定,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你说的什么阴谋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你才是通敌卖国的钦犯!”

狄公望着他,猛地,发出一阵大笑,大笑声中,他的手重重一挥……李永大喝一声:“倒炉!”声音在老虎沟内回荡,转瞬之间,九炉齐倒,九条银龙霎时倾泻而出,注入方形木屋外墙与外隔板之间的空隙中,发出“哧啦”一声巨响。滚烫的银水将整个屋子浇铸起来。围观众人一片惊叫。

屋内的武攸德和赵永荣被烫得又蹦又跳,失声狂叫。屋中的温度越来越高,武攸德和赵永荣的衣服开始冒起青烟,两人在屋中根本无法立足,只能不停地跳跃。武攸德扑上前来,双手抓住窗上的栏杆,双手登时被烫得脱掉了一层皮,他疼的狂叫一声,连连后退。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周围一片寂静。

狄公面带冷笑,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两个跳梁小丑。过了一会儿,银水的温度略有下降,武攸德气喘吁吁地道:“狄,狄,狄仁杰,你擅用私刑,威胁国家勋略,你,你……”

狄公冷笑一声道:“你错了,我并没有擅用私刑,我是要将你们这两个奸贼活活铸死在这小屋之中。”武攸德闻言登时面如土色。狄公一指窗户道,“这间屋子已被银水铸成了一体,只差这个小窗……”说着,他拍了拍手。李永手托一桶银水,大步走上前来,狄公亲手拿起铸瓢,将银水舀出倒在小窗之上,霎时间,小窗被封闭了一半。

武攸德和赵永荣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来哀号道:“狄国老,我求求你,千万别再浇了,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围观的如燕、王孝杰、凤凰等人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狄公将铸瓢放回桶内,走到窗前道:“从头开始,将你们如何策划阴谋,又是如何实施的,给我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只要有一句不实,立即将你二人铸入这屋中,让你们烫死、闷死!听懂了吗?!”武攸德连连点头道:“懂,懂!”

狄公喝道:“说!”武攸德此时已威风全失,老老实实地交代道:“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当时你正在调查我与赵永荣倒卖羽箭的案子,我闻听此事非常惊慌。这宗买卖的掮客是沙尔汗,是他作为中间人帮我联系上突勒将军齐戈来买我的箭支。于是我将沙尔汗请到府中商议……”

武攸德与沙尔汗对坐饮茶。

武攸德摇头叹息道:“沙兄啊,现在狄仁杰盯上我了,再查下去恐怕我将数万支羽箭卖给齐戈之事便要露馅儿了。”沙尔汗沉吟片刻道:“郡王,你是想得过且过,还是想彻底解决此事?”

武攸德一听,兴奋地答道:“当然是彻底解决。”沙尔汗诡秘地道:“那你何不去找突勒太子贺鲁帮忙?也许他也正需要你。”

武攸德双眉一扬:“哦,沙兄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些?”沙尔汗笑了笑:“郡王可能知道,贺鲁是咄陆部贵族的首领,咄陆五部是非常好战的部落,而贺鲁本人又与大周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早就想与朝廷开战了。只是要想开战就必须要除掉两个人,一个是突勒的吉利可汗,另一个……”

武攸德接口道:“狄仁杰!”

沙尔汗点头道:“一点不错!如果你们能内外响应,互通声气,何愁大事不成!”

武攸德徐徐点头,道:“话是不错,只是我与贺鲁素不相识,不知谁能与我引见。”

沙尔汗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武攸德也笑了。

武攸德道:“就这样,沙尔汗安排我与贺鲁会了面,共同订下计策。由于北山沙尔汗是皇帝的宠臣,因此从圣上口中得知将要与突勒和亲,并下旨善金局制作一面黄金大盘,赠与吉利可汗。于是,北山与贺鲁计议利用这面大盘杀死吉利可汗。”

狄公道:“哦,具体计划呢?”

武攸德道:“具体步骤是这样的,沙尔汗将大盘铸好后,便将其孪生兄弟亚喀招到神都,做他的替身。而他则赶往月氏,在那里铸造一面一模一样的大盘。唯一不同的是,复制的大盘升起的玛瑙树中装有发射毒箭的机括。”

狄公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躺在担架上的钟氏闻言,挣扎着坐起身道:“什么?住在我家的是,是沙尔汗的孪生弟弟……”武攸德点了点头。

如燕赶忙跑过去,扶起钟氏。钟氏颤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武攸德道:“因为沙尔汗与亚喀虽然是孪生兄弟,但亚喀却不会制作金银器。在整个计划中,沙尔汗是不可替代的。”钟氏深深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道泪光。

武攸德继续供道:“沙尔汗在月氏将复制的黄金大盘铸好后,便留在那里等候。只待和亲使团来到突勒境内,便由贺鲁指挥的驭风者在半路截击,将使团逼往北部的月氏国。那里的国王差斥惧怕贺鲁,答应协助沙尔汗用复制的大盘替换原盘,这样,只要吉利可汗打开大盘升起玛瑙树,便立刻会被毒箭射死。”

狄公颤声道:“好毒的计策呀!”王孝杰长叹一声道:“大帅,而今这条毒计已经成功了!”

狄公猛地转过头:“什么?”王孝杰道:“前军斥堠探报,吉利可汗被我大周派去的和亲使团刺杀,死在牙帐之中!”

狄公身体猛地一晃,如燕和凤凰赶忙扶住了他,狄公拉住孝杰的手颤声道:“吉,吉利可汗宾天了?”王孝杰点了点头。

狄公强忍泪水道:“元芳、曾泰和公主呢?”王孝杰刚想说话,如燕轻声啜泣道:“叔父,元芳他们,都不知去向了……”

狄公缓缓转过头,双目直视武攸德,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武攸德在狄公的逼视下,连连后退。狄公怒道:“吉利可汗宾天,这就说明两国战祸已起,你们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武攸德浑身一颤,靠在墙上。

狄公愤然道:“我明白了,你们整个计划的核心部分就是由北山沙尔汗和贺鲁利用黄金大盘毒杀吉利可汗;而你则是利用那枚仿制的大汗之戒来栽害于我!”武攸德胆怯地点点头道:“正,正是。我早就知道,吉利可汗曾经送给你一枚虎头飞鹰的大汗之戒。于是我告诉贺鲁和沙尔汗,要想置你于死地,必须要仿制出这枚戒指。”

狄公双手攥成拳头,强压怒火道:“武攸德,你可真说得上是绝顶聪明啊!”武攸德颤声道:“我,我……”

狄公发问道:“铁勒曾说过,大汗之戒乃是波斯金银器巨匠沙伯略打造,极尽复杂,没有图纸根本无法完成。沙尔汗是从何处得到的图纸?”武攸德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狄公眼中精光大炽:“哦!”武攸德吓得赶忙道:“真的,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狄公深吸一口气,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悲愤,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继续说!”

武攸德点点头道:“三个月后,沙尔汗拿来了大汗之戒。因我也从没有见过这枚戒指,还有些将信将疑,他却很自信地说,绝对与原物一模一样。我这才拿着戒指找到一名死士,化装成突勒奸细潜入洛阳,故意被内卫发现,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凤凰怒骂道:“奶奶的,早知道是你们的诡计,一早就应该砸了那枚烂戒指,烧了书信,宰了假奸细。让你们他妈白忙活!”

狄公提示道:“怎么不说说善金局劫案?”武攸德道:“啊,那是突发之事。贺鲁潜入洛阳,在响花楼与我和沙尔汗会面,突然说起要开战缺少羽箭。当时我就感到此事有利可图,便答应替他弄到羽箭,只是需要大量金银,这样沙尔汗才想出抢劫善金局这个计划。原定计划是,将劫出的金银融成马车赶到上清寺,我安排了因和尚带领银马车前往宣化堡,将银车交与赵永荣。接到钱之后,赵永荣便将制作好的羽箭运到乜家客栈交给小翠,由小翠转到突勒。本来整个策划非常周详,谁知道一开始便出了岔子……”

狄公插言道:“贺鲁为我所擒,打乱了你们的整个部署。”武攸德点点头:“不错。当时我与沙尔汗商议,计划还要不要继续进行,沙尔汗的态度非常坚决,计划照旧,由他先完成善金局劫案,将金银抢到手。而我则利用关系,潜入天牢给贺鲁传信,只要他守口如瓶,很快便会得救。”

凤凰恍然道:“我说内卫用尽酷刑,贺鲁却抵死不开口,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事先给他通风报信!”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圣上对沙尔汗素来宠幸有加,格外亲厚,将其由一介布衣跃升至四品大员,这是什么样的恩典!我怎么也不明白,沙尔汗与贺鲁是什么关系?竟致其悖逆圣恩,通敌卖国,甘为贺鲁走狗!”武攸德忙附和道:“不瞒国老,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曾经问过沙尔汗。”

狄公道:“他怎么说?”武攸德回忆道:“他对我说,他与贺鲁也是在相互帮助,贺鲁可以助他完成多年的夙愿。”

狄公道:“哦,什么夙愿?”武攸德摇摇头,道:“这一点沙尔汗似乎不愿谈及,每次问及都一笑带过,不肯正面回答。”

狄公也不纠缠道:“你接着说吧!”

武攸德点点头:“使团出发前,机会终于来了。由于朝中武官很多都与突勒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上担心他们会暗中卖放贺鲁和乌勒质,故而准备派遣两名日本太学生作为护卫官,而国子监正是归我该管,于是,我找到亲信藤原命他暗中协助于我。”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道:“护卫官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是藤原的人?”王孝杰接口道:“没错。这二人事先将消息密告贺鲁的亲信齐戈,提前在纳拉特山口设伏,混战之中,这二人放走了贺鲁和乌勒质。”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圣上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为安全起见派遣的日本护卫官竟然会是内奸!”武攸德道:“虽然如此,有则理惠和义直古麻侣却不知就里,还以为自己是在执行皇帝的旨意。”

王孝杰双眉一扬道:“也就是说,是你和藤原骗了他们?”武攸德道:“正是。”

狄公叹道:“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武攸德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与沙尔汗将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密,想不到善金局劫案竟然被你勘破,银车没收归官。我本想放弃计划,然当时的情形已势成骑虎,我只得暗中与贺鲁的亲信齐戈联络,请他协助我实施栽害计划。至于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武攸德,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呀,迎阳公主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明知她此去便成俎上鱼肉,却还忍心行此等毒计,真是心比蛇蝎狠,血如玄冰寒呀!”武攸德低头不语。狄公斥骂道,“你们为了一己之私,助纣为虐,置两国数十万百姓于不顾,公然刺杀吉利可汗,引燃两国战火,真真是罪无可逭,死有余辜!我真想将你们活生生地铸在这银屋之内,叫你眼睁睁地看着上百万两白银在眼前,却无法得到;叫你们在痛苦之中一点点死去!可我不是你们那样的残忍之辈,更不能背信弃义,即使对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但相信我,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他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李朗:“叫他签供画押!”李朗将记录的供词递进窗中,武攸德和赵永荣乖乖地按上手印,递了出来。

狄公对王孝杰吩咐道:“孝杰,命军士将这座银屋架在马车上,拉回洛阳,请圣上亲眼看看这两个贪婪恶鬼的丑态!”王孝杰领命道:“大帅,末将也作此想!我立刻将前营留下,筹办此事!”狄公点了点头,王孝杰快步走去。

狄公眼望北方,泪水潸然而下,轻声道:“可汗陛下,谁知五年前石国一别竟成永诀!狄仁杰在这里给你磕头了!”说着,他缓缓跪倒在地,叩下头去。如燕和凤凰走上前来,将他搀起来道:“叔父,别难受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狄公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为今之计,我们要立刻赶往凉州,一来为五娘治伤,二来一旦元芳、曾泰脱险,定会首先回到凉州与孝杰会合。”如燕忧心道:“叔父,如果他们没有到凉州呢?”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那我们就乔装,潜入石国和月氏,首先是寻找到他们的下落;其次,一定要找到沙尔汗,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而今两国战事方起,但愿我们的努力还不算太晚!”如燕和凤凰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神都洛阳厚厚的城门在轰鸣声中缓缓打开,一骑驿马飞奔而入,马上的驿卒高喊着:“凉州六百里加急!凉州六百里加急!”蹄声如雷,驿马风驰电掣般穿过大街,向皇城奔去。

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在殿中焦急等候的张柬之、武三思、姚崇、宋景等阁臣一拥而上。皇帝武则天大步走进殿中道:“柬之,怎么了?”

张柬之颤声道:“陛下,出大事了!吉利可汗遇刺身亡!”

武则天大惊:“什么?”张柬之将塘报呈上道:“这是大将军王孝杰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塘报,请陛下过目!”

武则天接过塘报,飞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道:“吉利可汗是被我们的和亲使团刺死的……”张柬之侍立一旁,没有说话。武则天猛地将塘报狠狠摔在地上,厉声怒喊道,“这一定是狄仁杰、李元芳这一伙逆贼与贺鲁策划的阴谋!狄仁杰这个老贼,朕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张柬之轻声道:“陛下,吉利可汗已死,贺鲁继承汗位,恐怕战争马上就要到来。请圣意定夺!”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道:“柬之,立刻下旨,关闭两国边境。封王孝杰为河西道行军大总管,调左右龙武卫主力前赴凉州,与其会合共抗突勒!”张柬之躬身道:“臣遵旨!”

武则天又道:“再颁严旨给南平郡王武攸德及内卫府大阁领凤凰,命二人不惜一切代价,擒拿通敌卖国的逆贼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回京!”

张柬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臣,遵旨!”

大将军王孝杰全身披挂站在城头上指挥战斗,身旁围着十几员偏副将军。远处传来一阵阵鸣金之声。

一员偏将飞奔而来道:“大将军,突勒大军收兵!”王孝杰深吸一口气道:“命守城军撤出哨位,将城防移交预备队!”偏将高声答道:“得令!”

王孝杰道:“赵副将。”赵副将快步出班道:“大将军!”

王孝杰吩咐道:“你亲率预备队彻查城防,迅速修补城墙破损之处,以待再战!”赵副将高声接令,飞跑而去。

王孝杰长出一口气道:“回府!”

狄公静静地望着地图,脚步声响,大将军王孝杰一身征尘快步走了进来道:“大帅!”狄公赶忙迎上前去:“孝杰,情况怎么样?”

王孝杰掸了掸战袍上的灰尘道:“突勒人的进攻很猛烈,却是各自为战,绝不相互救援。”狄公双眉一扬:“哦?”

王孝杰走到地图前,指着东门道:“尤其是进攻东门的虎师,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打打停停。本来虎师的战力最强,因此末将将主力放在了东门,谁知道却没有派上用场,反而是进攻西门和北门的鹰师和豹师对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狄公思忖道:“虎师是吉利可汗的亲勋,由五努失毕部的子弟组成,虎师主将从来都是由努失毕部的贵族担任。此番吉利可汗新亡,贺鲁继位,他一定是将虎师交与了自己的亲信咄陆部贵族统带,这才致使虎师消极进攻,打打停停。”

王孝杰一拍脑门儿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狄公接着说道:“孝杰,我们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狠打攻击西门和北门的鹰师和豹师,对虎师则采取他不动我不动的对策,最好双方能够在局部停战,这样,定会对贺鲁造成巨大的压力,加速他们内部的瓦解。”

王孝杰双手一拍:“妙啊,大帅,这招真是绝了!我立刻前去布置,将守卫东门的主力调往西门和北门。”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孝杰大步走出正堂。

狄公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望向远方,口中喃喃道:“可汗陛下,请你的英灵且慢离开,狄仁杰在此发誓:定要继承你的遗志,重修两国盟好!残害你的人会付出百倍的代价!”泪水涌出狄公的双眼。

身后传来如燕轻轻的叫声:“叔父……”狄公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道:“如燕呀……”

如燕试探着问道:“在想吉利可汗?”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我们是老朋友,多少年了,情如兄弟……好了,不说这些了。怎么样,元芳他们有消息吗?”

如燕如实禀道:“我派出了几路人全城打探,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狄公道:“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在凉州城中。而今边事吃紧,凉州被突勒主力围困,即使他们已经来到附近,恐怕也无法进入城中了。”

如燕担心地道:“叔父,您说,元芳他们,他们会不会出事呀?”狄公没有说话,良久才道:“目前的情形错综复杂,充满变数,突勒那边的具体情况尚不能确知,因此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不过元芳随我多年,久经战阵,胆识过人,更兼武艺高强,又有曾泰相助,我想他们应该有能力保护公主的安全。”如燕缓缓点了点头:“但愿他们吉人天相,能够安全返回凉州……”

狄公点了点头道:“哎,五娘怎么样?”如燕道:“敷了您开的解毒药,恢复得很快,只是……”

狄公抬起头道:“怎么?”如燕道:“只是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狄公长叹一声道:“与自己同床共枕长达半年之久的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知道了这些,谁的心情也不会好。”如燕点了点头:“五娘真是个苦命人。”

狄公道:“走,我们去看看。”如燕点点头,二人快步走出门去。

钟氏静静地倚在榻上,眼角边挂着一滴泪珠。看见狄公和如燕走进来,钟氏赶忙拭去泪水,换上了笑脸道:“先生,您来了。”狄公微笑道:“怎么样,五娘,觉得好些了吗?”

钟氏点点头道:“敷了解毒药,感觉身上轻快多了。”狄公坐在榻旁,拿起她的手腕搭了搭脉搏,满意地点了点头:“好,脉象洪实有力,看起来毒伤已无大碍。”

钟氏道:“多亏先生相救,五娘才保住了性命。”狄公笑道:“你说反了,若是没有五娘舍身救护,狄仁杰今日就不可能坐在这里,而是要躺在冰冷的黄沙之间了。”

钟氏摇摇头:“先生,快别瞎说了,您不会死,也不能死。当时事起紧急,我连想都没有想就扑了下去,我想不管换了谁都会这样的。”如燕玩笑道:“可只有你才真的做了。说实话吧,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多亏了你呀……”

钟氏使劲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了,五娘微寒,自幼卖艺为生,尝尽人间冷暖,后来嫁给了西市的金银匠沙尔汗,以为就此能过上平静的生活。谁想到随着沙尔汗的官越做越大,人也变得越来越怪,他常常几个月都不和我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回家。这一切我都忍受了。可这次,他竟然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将我出卖给他的孪生弟弟亚喀!我终于明白了,在他眼中从来没有将我当人看待……”说着不由轻声啜泣起来。狄公劝慰道:“五娘啊,沙尔汗是一个天性凉薄的奸诈小人。你想一想,他连赐与其荣华富贵的皇帝都能够背叛,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呢?如此对你,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钟氏抽咽着道:“这些我都懂,只是十几年的夫妻之情换来的竟是抛弃和出卖……您能明白我此时此刻的感受吗?”狄公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完全理解。”

钟氏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泪珠道:“只有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了温暖,感到人和人之间还有关心、还有爱护,我才知道人还可以这样生活。说句实话,我早就把你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我想,任何人都不会眼看自己的亲人遇到危险而袖手旁观的。”如燕点点头,赞赏道:“五娘,说得好。”

钟氏长出一口气道:“哭过了,也难受过了,心里就不再牵挂。事实最终让我醒悟,也让我明白今后应该怎么做。”如燕调皮地笑道:“哦,那你要怎么做呀,想不想对先生说说?”

狄公慈爱地拍了下如燕的脑袋:“如燕……”如燕一吐舌头。

钟氏的脸也红了,她瞪了如燕一眼道:“你这贫嘴的猴子,说不到三句正经的就又来了……”几人笑了起来。

时近黄昏,夕阳如血。戈壁滩上烟尘滚滚,几匹战马飞驰而来,趟起一道黄沙。

为首的乌骓马奔到近前,马上乘客勒住坐骑,推起头戴的范阳毡笠,不是别人,正是李元芳。身后,曾泰、武元敏、理惠、春红、张环及两名卫士飞马赶上。

李元芳大声道:“前面便是凉州城了!”武元敏兴奋地喊道:“太好了,咱们到家了!”

忽然,远处传来号角阵阵,炮声隆隆。李元芳吃惊地抬起头。身旁的曾泰道:“是凉州方向!”李元芳道:“走,去看看!”

众人一提马缰,纵马冲上一座沙山,向远处望去,登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突勒主力已将凉州城团团包围,金鼓动地,杀声如雷。骑兵、步兵列成方队,轮番攻击,云梯高耸,车墙如云,攻城车、发石车多如蚁聚。凉州城上的守军滚木礌石、金汁火球如雨点般落下。

沙丘上,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曾泰道:“贺鲁的动作好快呀!”曾泰点了点头:“元芳,而今城池被围,我们如何才能进去?”

武元敏拍了拍胸脯道:“踹营进去,杀出一条血路!”李元芳瞪了她一眼道:“你又来了,就凭咱们几个人就想踹营,走不到半路就被突勒人点了天灯了!”

武元敏吐了吐舌头道:“那你说怎么办?”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大家原地休息,天黑后再做道理。”

数十万突勒大军扎下联营,覆压十几里。松明、篝火、亮子、油松照如白昼,一队队骑步巡逻队穿行毡帐之间。

突勒大营外是一片广阔的戈壁,戈壁中点缀着十几座高低起伏的沙丘。一队突勒骑兵呼哨着从大营中疾奔而出,向一座沙丘奔去,马上的突勒骑兵说笑着,叫喊着。

眼见马队接近了沙丘,猛地,沙丘后寒光一闪,一柄链子刀疾飞而出,铁链飞快地缠在为首骑兵的脖子上,那骑兵一声号叫身体腾空飞出,砸在了第二名骑兵的身上,二人惨叫着摔落马下。后面的人大惊失色急勒坐骑。说时迟那时快,沙丘后几条黑影闪电般跃了出来,正是李元芳、理惠、张环和两名卫士,几人扑上前来,刀剑齐举,转眼间几名突勒兵便身首异处。

李元芳一把抓起摔在地上的骑兵,用突勒语问道:“口令是什么?”骑兵答道:“直取中原,大汗千秋。”李元芳狠狠一掌切在骑兵的颈后,骑兵登时昏死过去。李元芳冲沙丘后一挥手,曾泰、武元敏和春红相随着跑了出来,元芳低声道:“换上骑兵的衣服!”几人迅速行动起来。

大营门前篝火跳动,几名值宿的军士在营门外巡弋。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飞奔而来,转眼间便到了鹿砦前,为首的正是李元芳。

值宿军士高声喊道:“直取中原!”李元芳用突勒语答道:“大汗千秋!”值宿卫士跑上前来,搬开鹿砦。李元芳大声呼哨,一行人纵马冲进大营之中。

李元芳勒住坐骑四下看了看,冲身后众人道:“我们必须要大闹一场,惊动凉州的守军,才有机会进城!”武元敏激动地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你说吧,怎么闹?!”身旁众人忍俊不禁。

李元芳低声分派道:“每人取一支火把点燃附近的帐篷,用突勒话不停地喊:‘大周军打进来了,快跑啊!’”武元敏道:“除了你谁会说突勒话呀?”

李元芳道:“我教你们不就行了。”武元敏道:“对呀,我可真笨。快教,别耽误时间。”李元芳将这句话用突勒话说了一遍,几人嘴里不住重复。元芳道:“怎么样,记住了吗?”众人纷纷点头。

李元芳道:“大家分散行动,只要营内乱起,便到此处会合。明白了吗?”众人道:“明白。”李元芳一摆手,众人四散分开潜入大营之中。

城外突勒人的大营中一片大乱,火光冲天,喊声阵阵。

凉州众将趴在城头向外观看,议论纷纷。大将军王孝杰飞步登城,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是突勒人攻城吗?”

赵副将回禀道:“回大将军,不知是怎么回事,突勒大营自己乱了起来,很多营帐起火,众军到处乱窜!”

王孝杰眼望突勒大营,情形果如赵副将所说。王孝杰奇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营中烈焰滚滚,人声鼎沸,突勒军士乱作一团。几名军士边穿裤子边冲过毡帐,黑影中,李元芳纵身而出,钢刀猛劈,将那几名军士斩翻在地,而后冲着四面高声喊道:“不好了,大周军来劫营了,快跑呀!”喊完,他纵身一跃跳上战马,纵马而去。

曾泰、张环和几名卫士用火把点燃了周围的帐篷,口中高喊着:“快跑啊,大周军来了!”周围的突勒军士拥挤踩踏,鬼哭狼嚎。

曾泰四下看了看,对张环道:“差不多了,上马!”几人跳上战马。

突勒军士们喊声一片,混乱不堪。一座毡帐后,武元敏、理惠、春红跑了出来。武元敏四下看了看,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戳在一名奔跑的突勒军士屁股上,突勒军士身上登时着起火来,他嘶声狂叫,边跑边喊,只要被他抱住的人,身上也立时着起火来。

武元敏哈哈大笑,猛地,脑后金风,一名突勒队长拔刀向她砍来,身旁的理惠一声断喝,掌中武士刀闪电般出手,伸缩之间突勒队长身上多处中刀号叫着倒在地上。武元敏意犹未尽又抓起一支火把,还要点火,被理惠拉住道:“公主殿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赶快离开!”

武元敏扫兴地道:“再点两个。”身旁的春红忙劝道:“公主,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武元敏没法,只得应道:“那,好吧。”三人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齐戈冲出帅帐,吃惊地四下看着,眼前一片混乱,他高声喊道:“不要乱,不要乱!”然而大乱已成,无法控制。

齐戈急得跳着脚大骂,一名副将飞奔而来道:“大将军!”齐戈道:“这是怎么回事?”

副将道:“大周军突袭前军大营!”齐戈猛吃一惊:“什么!”话音未落,贺鲁和布山在卫士们的保护下飞奔而来:“齐戈,大周军前来劫营,马上组织抵抗!”

齐戈对卫士们道:“立刻护送太子殿下离开!其余人跟我来!”说着他拔出腰间弯刀,纵身上马,奔向前军。

突勒大营中的混乱仍在持续。王孝杰惊奇地望着眼前的情形,他略一沉吟,对身旁的副将道:“机不可失!赵副将,你立刻率领前军骑兵出东门狠狠地捅他一下子!”赵副将道:“是!”说着,飞奔而去。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就在此时,身旁的偏将高声喊道:“大将军,你看……”王孝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城下望去,只见一彪骑兵突风冒火冲出突勒大营,直奔凉州城下而来,转眼间便到了吊桥旁。其中一人高呼道:“打开城门,我是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护送公主返回凉州!”王孝杰猛吃一惊,大声喊道:“元芳,是你吗?”

只听城下传来李元芳激动的声音:“孝杰,我是李元芳啊!快,打开城门,我们回来了!”王孝杰几乎跳了起来,一迭连声地喊道:“打开城门,开门!快开门!”说着,他扭身向城下跑去。

城门在轰鸣声中缓缓打开,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和两名卫士纵马穿过吊桥飞驰进城。

王孝杰扑上前来,大声叫道:“元芳!”李元芳飞身下马,叫道:“孝杰!”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狄公冲进正堂,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红、理惠、张环等人站在堂中,一见狄公进来,李元芳、曾泰二人冲上前来倒身下拜,口中喊道:“大人!”“恩师!”

狄公一把将二人扶起,连声道:“好,好,元芳,曾泰,好啊,不愧是英勇神武的大将军,果然保护公主安然返回,好,好啊!”

李元芳和曾泰热泪盈眶,拉住狄公的手道:“大人,您还好吧?”

狄公的眼睛也湿润了,将二人搂进怀中道:“我好,我都好……”房门“砰”的打开,如燕在钟氏的陪同下冲进房中,喊道:“元芳!”

李元芳抬起头道:“如燕!”如燕的嘴唇颤抖着,猛地,她一头扑进李元芳的怀里,哭出声来。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武元敏眼含泪水望着二人,胸脯不停地起伏。一旁的春红担心地拉着她的手。

李元芳一见大家都在注视着他,登时羞红了脸,赶忙将如燕轻轻推了起来,目光不由望向了武元敏。武元敏望着他,泪水涌出眼窝,猛地扭过身去,将头别向窗外。

如燕也被大家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向身旁的钟氏。钟氏打趣道:“心上人回来了,连贫嘴都顾不上了,这可不像你呀!”如燕瞪了她一眼,笑道:“去你的,就会找便宜。”

狄公走到武元敏身旁,微笑道:“公主……”武元敏委委屈屈地转过身来,叫了声:“国老。”狄公宽慰道:“公主此行可谓是凶险至极,您受委屈了。”

武元敏撅了撅嘴道:“还好吧,总算是没有嫁到突勒去。”众人一闻此言,登时失笑。

李元芳走到狄公身旁道:“大人,元芳无能,上负圣上天恩,下愧大人教诲,此行非但未曾谋和,反而断送了吉利可汗的性命,更险些使公主罹难……我,我……”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委屈、内疚、羞愧,霎时百感交集,这条铁骨铮铮的汉子终于哭出声来。

一时之间,正堂中鸦雀无声。良久,狄公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武元敏这才醒过味儿来,她踏上一步,大声说道:“国老,这不能赖李元芳啊,是沙尔汗那个坏蛋把黄金大盘给换了,这才……”

狄公点了点头,拍拍元芳的肩膀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元芳,不要内疚,不光是你,就是我也在不察之下坠入对方彀中,以至于现在身为钦犯,被四海追捕!”李远芳登时惊呆了:“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点点头,长叹一声,对大家道:“分别数月,多少事情,多少变迁……来来来,大家坐下,将别来情由细细述说一番。”

众人点了点头,纷纷落座。

烈焰熊熊,杀声震天,突勒大军遭右威卫主力突袭丢盔卸甲,四散奔逃。主将齐戈在乱军之中手挥弯刀将两名逃跑的军士砍翻在地,厉声高喊道:“不要跑,转身迎敌!”然而,兵败如山倒,当兵的哪管这些,数十万人如潮水一般拥着齐戈向西北方向溃逃。

王孝杰站在城头上,俯瞰下面的战势,眼见突勒大军败走,兴奋地狠狠一拳擂在墙上,高声喊道:“好,打得好!”他猛转过头道,“城上众军听着,助我前军三通金鼓,长长士气!”话音一落,城头上鼓声大作,号角齐鸣,三军齐声呐喊助威,声震九霄。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竟是这样!”狄公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李元芳感慨道:“真想不到,这一次竟连大人都被歹人冤陷,以致亡命江湖。”

狄公道:“是呀。此次以沙尔汗、武攸德为首的歹徒所策划的阴谋,计划之周详,行事之缜密,衔接之精确,动作之隐蔽,直可说是滴水不漏。我们虽然抓住了他们一些小破绽,破获了善金局劫案和银匠失踪案,却并未触及阴谋的核心,以致引发了一系列惨重的后果——吉利可汗宾天;我身遭冤陷,逃出洛阳;使团全军覆没;公主、元芳、曾泰更是险些横死大漠……所幸的是,我们并未沉沦,及时拨乱反正,终令局势出现转机,而今,南山武攸德受缚,北山沙尔汗也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整个阴谋彻底查清,亡羊补牢,消弭战祸。”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武元敏长叹一声,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狄公走她跟前道:“公主,你父亲武攸德是朝中内奸,也是整个阴谋的元凶之一,然而,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武元敏摇了摇头,抽咽两声道:“他明知道我此去凶多吉少,还要将我卖到突勒去送死,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狄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武元敏站起身,拉着狄公的手道,“我哭并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他是南山却没有告诉你们,如果我早说出来,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惨祸了!”

狄公吃惊地道:“怎么,你早就知道他是南山?”武元敏点点头。李元芳从旁解释道:“大人,是这样的,早在公主第一次逃亡之时,曾在三仙庵看到南山和北山会面,当时她就听出了她父亲武攸德的声音。”

狄公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如此。殿下,这怎么能怪你呢,还是那句话,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呀!”武元敏“哼”了一声道:“国老,从今天起,再也不要说这句话了。武元敏没有这样的父亲!”狄公深吸一口气,与元芳对视了一眼。

如燕道:“就是。这样的父亲还算是人吗?早就该跟他断绝父女之情!”钟氏也道:“我以为沙尔汗够狠的了,谁想到这个南平郡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武元敏走到狄公跟前,双膝跪倒,叩下头去。狄公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搀起:“殿下,这是做什么,折杀老朽了!”

武元敏抬起头道:“武元敏在此郑重发誓,与武攸德断绝父女之情!自今日起,拜狄公为养父,求在场的哥哥姐姐、大人将军们给作个见证!”此言一出,狄公登时愣住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言。

武元敏望着狄公道:“难道您嫌弃我是奸佞之女,不肯收下我这个女儿吗?”狄公赶忙道:“当然不是……”他的目光犹疑着望向李元芳,元芳缓缓点了点头。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好,今日当着众人,我就收下你这个女儿了!”众人发出一片欢声。如燕笑道:“好啊,咱们大家一同做个见证!”众人齐声叫好。

武元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狄公将她搀扶起来道:“哎哟,好了,好了,乖女儿,快起来!”武元敏站起身,大声叫了一声:“爹!”泪水滚滚而下。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李元芳将理惠拉到狄公身前道:“大人,理惠将军和古麻侣将军为歹人所骗,然迷途知返,与贺鲁等奸贼决裂,石国事发之前,曾屡屡为卑职通风报信。后在牙帐为救公主脱险,舍身用命,勇往直前。古麻侣将军更因掩护我等撤离,牺牲于牙帐门前,实为可歌可泣。望大人宽宥前罪,准其戴罪立功!”理惠双膝跪倒:“末将愚钝,堕入歹人彀中,酿成大祸,求国老责罚!”

狄公将她搀起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理惠将军,你与义直将军志虑忠纯,虽陷逆境忠心不改,非但无罪,反应嘉奖!快快请起!”理惠站起身来道:“谢国老宽宥!”

如燕道:“叔父,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呢?”

狄公沉吟片刻道:“通过武攸德的供词及元芳的叙述不难听出,整个阴谋的始作俑者是北山沙尔汗,他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协助贺鲁?又为什么要暗潜于月氏国的王宫之中?他与贺鲁究竟是什么关系?目前这些还都是谜团,想要彻底破解此案,就必须先搞清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后顺藤摸瓜,一举粉碎他们的阴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立刻启程赶往月氏。”

如燕道:“可叔父,而今突勒大军将凉州团团围住,我们根本无法出城,这可怎么办呀!”话音未落,脚步声响,大将军王孝杰快步走进来,兴奋地喊道:“大帅,元芳!”狄公和李元芳迎上前去道:“孝杰,战况如何?”

王孝杰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元芳的肩膀道:“元芳啊,真有你们的,将突勒人搅得一团乱,赵副将率前军趁机杀出城去,直杀得这群王八蛋丢盔卸甲,抱头鼠窜,真是痛快!”狄公双眉一扬,喜道:“哦?”

王孝杰道:“刚刚斥堠来报,突勒主将齐戈下令,大军后退六十里!”

狄公双掌一击道:“真是天助我也!”他冲众人招了招手,走到地图前,大家围拢上来。狄公指着地图道,“突勒大军后退,正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天不亮便出城,绕道振远隘口,一路向西奔月氏国!”众人互视着点了点头。狄公沉一沉气道,“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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