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的舱房内,王周的尸身俯伏在地板上,鼻孔里插着两枝竹筷,鲜血从双眼中流出。

张环、李朗守在门前。

狄公带着曾泰等人来到王周的尸身前,仔细打量着,良久抬头说道:“王周将两枝竹筷插入鼻孔,然后面向地板重重地一撞,竹筷自鼻孔插入脑中,致其死命。”

曾泰在一旁点了点头。

狄公站起身来问张环道:“是你在门前把守?”

张环道:“正是卑职。”

“听到什么异响没有?”

“刚刚卑职听到舱内‘咚’的一声响,赶忙趴在门前向里面看,只见舱内的蜡烛熄灭了,王周趴在地上。卑职赶忙进内查看,发现王周已经自杀身死。”

“你是说蜡烛熄灭了?”

“正是。”

“在此之前,舱中一直点着烛火?”

“是的。”

狄公点点头,目光在舱房中仔细搜索着。忽然,窗扇下的一点小木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蘸起木屑仔细观看,木屑呈白色,显然是新的。

狄公用力推了推窗扇,两扇窗户纹丝不动。

张环道:“大人,为关押犯人,我和李朗率人将几间囚室的窗户用铁钉从外面钉死了。”

狄公回到王周的尸身旁,仔细地验看了一下尸体倒地的位置,说道:“他是被人杀死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曾泰道:“恩师,您是说有人潜进舱中,将,将王周杀死?”

狄公道:“对。”

张环张口结舌地道:“大人,卑职一听到声音便冲了进来,如果真有杀手潜入,这么短的时间怎能逃走?”

狄公轻轻笑了笑:“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你听到声音之时,王周已经死了。”

张环愣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跟我来。”说着,快步走出舱房,曾泰、张环、李朗、狄春等人随后紧跟。几人快步走上甲板,来到了王周所处舱房的窗外,仔细地在地面上搜索着。果然,地上有几个湿漉漉的脚印,旁边还洒着很多水滴。狄公一指脚印道,“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杀手留下的。”

曾泰看了看道:“不错,杀手定是从水中潜来,攀舟而上。否则,这里怎么会有带水的脚印!”

张环几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狄春点了点头:“曾大人说的一点儿不错,船队一连几日在运河上航行,船上的卫士和仆佣整日呆在舱中,从未涉水,甲板上怎么会留下带水的脚印。”

狄公缓缓走过来:“就像刚刚曾泰所说,杀手从水下潜到船旁攀船而上,找到了关押王周的舱房,从外面将窗扇的铁钉起下,跳进舱中。王周见有人进来,自然是吃了一惊。杀手一定是对王周说前来救他出去,使王周没有防备之心,他好动手。王周不用说是喜出望外,言听计从。杀手悄悄拿起了桌上的筷子藏在手里,等王周按照他的暗示走向窗户时,杀手瞅准机会痛下杀手。”众人看着狄公,专注地听着,“他必定是这样下手的:王周经过他身旁的一刹那,杀手一把捂住了王周的嘴,闪电般将筷子插进王周的鼻孔,手狠狠一拍筷子的低端,筷子直插入王周的脑中,要了他的命。杀手再将王周的尸体翻转过来,使其面朝地面放好,而后轻轻吹灭烛火,提起王周脑袋向地面上重重一磕,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他跳出窗外,飞快地关闭了窗户。张环这时听到响声,开锁进来。杀手在外面将刚才的铁钉拾起,推进原来的钉孔之中,然后跳入水中逃走。”

曾泰道:“恩师,您是怎么想到,王周不是自杀?”

狄公道:“首先,王周没有自杀的动机。如果他真的想死,那天在京兆府讯问时,他就不会将自己所知之事和盘托出。他之所以如实招认,就是为了能够替自己脱罪,以期保住性命。”

曾泰点了点头道:“对呀。”

狄公道:“第二是烛火熄灭。你们想一想,一个真正想死的人,还会在乎船舱中是否点着烛火,还会在死前特意将烛火熄灭吗?刚刚我听张环说到此处便已断定王周绝非自杀。杀手之所以要熄灭烛火,当然是为了在黑暗之中便于脱身。”

众人互视着点头。

狄公道:“第三,就是窗扇下的木屑。这些木屑是新的,这就证明有人从外面将铁钉起下,在拔起铁钉时带出了一些木屑。杀手从外面推开窗扇,木屑便被带到了舱内。”

狄公边说边给大家演示当时的情形,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狄公接着道:“第四,如果王周是自己将竹筷插进鼻孔,而后在地板上重重一撞,使竹筷入脑而致死命的,那么,他倒卧的方向则绝不会是前趴,而是后仰或跪趴。”

曾泰不解道:“却是为何?”

狄公道:“一般人自己用头部撞击地面时,一定是双膝跪地,头部借腹肌之力下撞,这样才能发得出力道,就像我们平常磕头那样。如果王周真是自杀,那么一定要这样才能发出力道,也才能将竹筷从鼻孔撞入脑中,这样,在他死后,身体定然是歪倒在一旁,继而翻转,仰面朝天;或者是头栽于地,而双膝仍然呈下跪状。”众人点头。狄公指着王周的尸身道,“可你们看看王周,四肢摊开,趴伏于地,这样怎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致己死命?所以可以断定,杀手必然是先将其置死,而后才以头撞地,故意发出声响,造成自杀的假象。”

曾泰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

狄春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些人肯定没想到,他们精心策划的骗局被老爷一眼便识破了。”

狄公道:“能将骗局做得如此逼真,非高手不能为呀。狄春、张环、李朗,将王周的尸身盛殓起来。记住,此事严加保密,绝不可外泄!”

三人答应着将王周的尸身抬了下去。

狄公对曾泰道:“走吧。”二人缓步向船首的甲板走去。

天空繁星点点,水面微风轻拂。狄公和曾泰走上甲板,他长出一口气,轻声道:“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泄露。”

曾泰一惊道:“有内奸!”

狄公笑了笑道:“你说呢。这次我们为了不惊动对方,特意选择从板渚出发,行程绝对保密。一路之上偃旗息鼓,昼夜兼程。试问,对方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航行路线和日期的?从今日发生之事不难看出,杀手早已在此等候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不错。”

狄公道:“今日王周遇害是典型的杀人灭口,行事之人绝不是江湖莽夫,而是训练有素的专职杀手。这就说明,盘踞扬州的赃官们已彻底撕下了伪装,决心孤注一掷。天下没有他们不敢冒的险,也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曾泰呀,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曾泰忙问:“什么感觉?”

狄公道:“此次扬州之行定然会凶险异常。”

曾泰望着水面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既然早晚要短兵相接,我们不如大方一点。曾泰,通知护船使,自即日起,不必再隐匿行藏!升起黜置使官船上所有纛幡,摆出仪仗卤簿!”

曾泰双眼一亮,望向狄公,高声道:“是!”

狄公道:“命护船使遣快船送加急牒文到扬州,就说本阁将于两日后到达!”

曾泰道:“是!”

狄公朗声吩咐道:“我们举旗扬帆直奔扬州!”

铁手团总堂内,阴森森的大堂上高烧红烛。

十八位铁手团顶尖杀手在大堂中分两厢坐定,静静地等候着。

钟声响起,众人站起身来。神秘的铁手团宗主再次现身,缓缓坐于正中的巨榻之上。

众人躬身施礼,齐声道:“宗主!”

宗主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坐下,道:“虎云,事情办得怎么样?”

虎云起身道:“回宗主,王周已经除去。”

宗主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早就讲过,任何一个愚蠢的人都会杀人,可如何做成自然死亡,而且不露痕迹,那就非高手不能为了。”他转向虎云,道,“虎云,你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呀?”

虎云躬身道:“请宗主放心。王周自己用竹筷插入鼻孔,而后在地上重重地一磕,竹筷穿过鼻孔刺入脑中,以致死命。”

宗主道:“哦,这样的死法倒是别开生面。”

下面的众杀手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宗主道:“好,虎云做得好。”

虎云躬身拱手:“谢宗主褒奖。”

宗主示意他归座。虎云坐回了交椅中。

宗主缓缓站起身,对下面的众杀手道:“日前,本尊接到了神都内线的密报,这桩案子皇帝已交与狄仁杰来办理。而今,这位狄大人已经秘密登船暗转扬州,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杀手一闻此言,面面相觑。

宗主道:“各位,大名鼎鼎的狄仁杰对大家来说并不陌生吧?”

下坐众人互视,缓缓点了点头。

宗主道:“此人之能真可以说得上冠绝今古。江湖上有多少劲旅都在他手下惨遭挫败。远的不提,就拿蛇灵来说吧,那么庞大的基业竟在一夕之间便被狄某人毁于一旦,他的可怕由此可见。这次轮到了我们,我不希望蛇灵的悲剧在铁手团重演。我们要打破狄仁杰不败的神话!”

十八名杀手静静地听着,大堂内一片肃然。

宗主继续道:“想做到这一点,各位就必须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全力以赴。今天,虎云为大家开了个好头儿,我希望后面所有的事情都要这样去做。如果有人掉以轻心,办事不力,那就休怪本尊无情!”

下面众杀手凛然答道:“请宗主放心!”

宗主又道:“自即日起,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所有事情,全力以赴将扬州之事办好。具体事宜,本尊会指示到人。”

众人齐声答应。

也在此时,堂外脚步声响,一名玄衣人急奔进堂,躬身道:“启禀宗主,大师兄龙风派人前来传信!”

宗主道:“哦,看来是密信有消息了,呈上来。”

玄衣人赶忙将手中的纸条呈了上去。宗主接过飞快地看了一遍,抬起头道:“好家伙,龙风和云姑遇到了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要我铁手团所有顶尖高手一同前往应付……”

他收起纸条,沉吟片刻,对下站的玄衣人道:“好,答应他!你立刻给龙风传信,就说十八位堂主星夜赶到!”

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依然是车来人往,热闹非凡。远处尘头大起,三骑马飞奔而至,正是李元芳、鲁吉英和宁氏。

李元芳勒住战马一指前面不远处的迎宾驿,对身旁二人道:“到了!”

鲁吉英道:“我们进去吧。”

李元芳道:“不急,不急。”说着,他四下看了看,道旁有一座茶棚,人来客往甚是热闹。李元芳笑着对鲁吉英和宁氏道,“我们先到茶棚内略坐一坐吧。”

鲁吉英一愣,和宁氏对望了一眼。李元芳已下马向茶棚走去。鲁吉英和宁氏只得跳下坐骑,随后相随。

三人来到茶棚前,伙计迎了出来:“三位客人,辛苦了。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赶路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给我们沏一壶上好的香片。”

伙计答应着跑了下去。

三人拣了一副座头,坐了下来。

鲁吉英道:“元芳,既然到了,为什么不进去?”

李元芳低声道:“你以为铁手团的人会善罢干休吗?”

鲁吉英吃了一惊道:“你是说,他们,他们……”

李元芳轻轻嘘了一声道:“先看看情形再说。”

鲁、宁二人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李元芳的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迎宾驿站。驿站前人来客往,并没什么异样。

李元芳长出了口气对鲁吉英道:“鲁兄,你的两名随从还在客栈之中吗?”

鲁吉英一愣道:“你是说季虎和那个车夫?”

李元芳点了点头。

鲁吉英道:“还在。临行前,我让他们在驿站中等候。元芳,为什么问起这个?”

李元芳沉思良久抬起头来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好了,我们进去吧。”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站起身与鲁、宁二人走出茶棚向迎宾驿而去。

正是午饭时间,迎宾驿外堂中一片喧嚷,各色人等吃饭饮酒,猜拳耍子,好不热闹。店伙计跑上跑下忙个不停。

李元芳三人走进堂中,店伙计快步迎上前来,一见三人登时愣住了:“哎哟,先生,您,您回来了!”

李元芳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伙计,我们三人要在店中宿下,还要上次住的上房。”

店伙计热情地道:“得了,您放心,那三间房子还真空着呢。您快请,请!”

李元芳冲身后的鲁、宁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快步随伙计向后面走去。来到宁氏住的房间门前,李元芳推门先走了进来,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冲门外道:“进来吧。”

宁氏和鲁吉英快步走进来。李元回手关闭房门,上了门闩,低声道:“快将信取出。”

宁氏点了点头,绕到床榻后面,从榻板下方取出了那封信,递到了李元芳手中。

李元芳飞快地打开来看了一遍,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李郎中没有说错,这封信确实非常重要。”说着,将信递给了鲁吉英,鲁吉英接过看了一遍,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好家伙!难怪这些人千方百计要弄到这封密信。我终于明白李翰大人死前对我说的那番话了。”

宁氏道:“什么话?”

鲁吉英道:“当时,他将我叫到行馆,对我说,一旦自己遭遇不测,便让我立刻赶赴神都从宁贤妹手中将信拿到,待时机成熟,便将信递入部院或三法司衙门。”

宁氏点了点头,两行泪水滚落下来。

李元芳安慰道:“贤妹不要悲伤,我想此事定有大白之日。”

宁氏擦去脸旁的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

鲁吉英道:“元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马上赶到洛阳向三法司投状上告!”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这些巨贪大恶在朝中定然有人撑腰,而我们却并不知道为他们撑腰的是什么人。一旦贸然投状,误入虎口,不但事难遂愿,还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鲁吉英点了点头道:“有道理。那你的意思呢?”

李元芳道:“鲁兄,你身为山阳县令,在自己的辖地总比漂泊在外要好得多,而且,宁贤妹也不能再回洛阳了。我看,咱们同返山阳县,在那里蛰伏待机。”

鲁吉英的目光望向宁氏道:“贤妹,你的意思呢?”

宁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别无善法。”

李元芳道:“你们放心,只要我们安全到达山阳,申诉的机会马上就会到来。”

鲁吉英一愣:“哦,你怎么知道?”

李元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能掐会算。”

鲁吉英道:“元芳,你可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李元芳道:“时候到了,我会亲口告诉你。”

鲁吉英信任地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摆脱阴魂不散的铁手团。想要安然回抵山阳,就必须要摆脱杀手们的追杀。”

宁氏吃惊地道:“元芳兄,你的意思是,他们能够找到我们?”

李元芳笑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宁氏看了看鲁吉英,鲁吉英问道:“元芳,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元芳答道:“我们分头行动。我走水路,乘船沿大运河到山阳。你们走旱路,记住,避开官道走小路,沿途只能在百姓的村舍中借宿,绝不要进入集市、镇甸。十天之后在山阳县中的某个地点会面。”

鲁吉英道:“我看就在县城东北的群仙茶楼吧。那里各色人等齐聚,不容易引起注意。”

李元芳点了点头:“群仙茶楼……好,就这么定了。”

鲁吉英问:“我们这就出发吗?”

李元芳道:“鲁兄真急性子,你们这么出去,走不到五里就会被铁手团的人杀死。”

鲁吉英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这客栈中有他们的眼线……”

李元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了,别问那么多了。你们听我安排。宁贤妹,马上到店中去找两件套头的大黑斗篷。鲁兄,将你的两名随从唤来。”

大堂里然热闹非常,店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李元芳走进堂中,伙计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笑嘻嘻地迎上前来:“李先生,您要吃饭?”

元芳摇了摇头,冲他招招手,伙计赶忙凑了过来,元芳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伙计点点头道:“您放心,我都替您办了。”

元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塞在他手里。

伙计有点不好意思:“哪用得了这许多,有五两足够了……”

元芳笑道:“除了办事的花费,剩下的是赏给你的。”伙计咧开嘴,不知该说什么感恩的话。李元芳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二进院走去。

宁氏和鲁吉英在宁氏房中,两件套头的大黑斗篷放在桌上。李元芳走了进来,回手关闭房门低声道:“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鲁吉英道:“季虎和车夫按照你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房中等待。”

李元芳点了点头:“好。”

宁氏指了指桌上的黑斗篷:“你看这两件斗篷行吗?”

元芳拿起来看了看,点头道:“非常好。”说着,坐到桌前,添水磨墨,提笔写起信来。

鲁吉英和宁氏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只见元芳头也不抬,运笔如飞,顷刻间信已写完。元芳将信纸折好,站起身来道:“贤妹,鲁兄,十日之内我必到山阳。可是,万一我没有来……那就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二人便将此信拆看。”说着,他将信交给了鲁吉英。

鲁吉英和宁氏被他的话惊呆了:“元芳,你说什么呢?你,你……”

元芳笑道:“我是说万一……”

宁氏一把拉住了李元芳:“元芳,无论如何你也要到山阳与我们会合!”说着,泪水滚落下来。

鲁吉英也走上前来道:“元芳,答应我,你一定要来!”

李元芳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记住我的话,避开官道,莫进镇甸。”二人含泪颔首。

鲁吉英将信郑重地揣进自己怀中。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元芳回手将房门开了一道缝,店伙计探头道:“李先生,都准备好了。”

李元芳轻声道:“知道了。”店伙计转身离去。

元芳关上房门对二人道:“行动吧。”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元芳!”鲁吉英脱口喊了出来。

李元芳转过身,鲁吉英和宁氏眼含热泪奔上前来,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李元芳微笑道:“能与二位倾心相交,是元芳之幸!”说着,他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一辆运送垃圾的马车停在迎宾驿站角门外,两个车把式坐在辕上静静地等待着。角门一开,店伙计领着七八个杂役抬着几只大筐走了出来,伙计朝马车上指了指。杂役们将大筐抬到平板大车上。

店伙计冲车把式摆了摆手道:“走吧。”车把式点点头,一声吆喝,马车缓缓离去。

迎宾驿正门处,李元芳与身穿套头黑斗篷的鲁吉英和宁氏快步走了出来。

店伙计将三人的马匹牵来。

李元芳冲鲁、宁二人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二人拱手回礼。

三人各自上马。李元芳拨转马头,向正东的小道奔去。鲁、宁二人则催马奔上官道,向南而去。

店伙计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转身走回店内。

不远的墙拐角处,几个卖笊篱的小贩轻轻推起了头戴的斗笠,望着李元芳和鲁、宁二人远去的方向。

领头儿的低声道:“飞鸽传书通报大师兄和云姑,准备动手!”

身旁几人点了点头,立即分散开来。

岳山官道位于深山之中,两旁峭壁悬崖。虽然日头刚刚偏西,可官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远处尘土大起,两骑马沿官道飞奔而来。马上的乘客正是身穿黑斗篷的鲁吉英和宁氏,二人猛催坐骑,向前趱路。

猛地,官道旁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地面上弹起三道绊马索,重重地兜在了飞奔的马腿上,马儿一声哀叫翻倒在地,登时将马上的鲁吉英和宁氏甩得飞了出去。

半空中人影闪动,云姑率几名随从自两旁的山崖上一跃而下,落在了鲁吉英和宁氏身旁。

云姑踏上一步,伸手揭去了宁氏头戴的黑色风帽。她登时呆在了当地。躺在地上的哪里是宁氏,竟然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云姑又伸手揭去了鲁吉英的风帽,当然,风帽下也不是鲁吉英的脸。

云姑伸手拔出腰间长剑,抵在假鲁吉英的咽喉上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宁氏呢?”

假鲁吉英连摔带吓,早已惊恐万分,他结结巴巴地道:“大,大王饶命!什,什么宁氏啊,小人不知!”

云姑长剑一抖,恶狠狠地道:“不说实话我宰了你!”

假鲁吉英哭丧着脸喊道:“小人真的不知。您说的这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

云姑眉头一皱道:“那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穿着黑斗篷?”

假鲁吉英道:“我们是迎宾驿旁边耍把式的。今天驿站里有个男的给了我们五两银子,让我和师妹穿着黑斗篷骑马一直向南跑。小的贪财,就、就答应了。”

云姑狠狠一跺脚:“上了李元芳的恶当了!追……”

旁边的随从道:“云姑,连人都不知在哪儿了,怎么追呀?”

云姑柳眉倒竖,回手给了那随从一记耳光:“不说话你会死呀!”

随从捂着脸,乖乖地闭上了嘴。

云姑沮丧地道:“回去!”

在另一条蜿蜒向南的崎岖小路上,那辆出现在迎宾驿角门的垃圾车飞驶而来,两名车把式坐在辕上,一人扬鞭催马,另一人观察着四面的动静。细看之下,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鲁吉英的两个随从——掌固季虎和车夫。

马车在寂静的山路上飞奔着。季虎四下看了看,转头冲后面的几只箩筐喊道:“太爷,你们出来透透气儿吧。这条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哧啦”一声,箩筐的上盖打开了,鲁吉英和宁氏露出头来,长长地吐了口闷气。

鲁吉英苦笑道:“这个元芳可真有办法,竟然把你我两个大活人放在垃圾筐里。”

宁氏道:“行了,鲁兄,你就忍着点儿吧。咱们不过是受点苦,可人家元芳为替咱们引开杀手,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呀。你还在这里埋怨他。”

鲁吉英赶忙赔笑道:“嗨,其实我是说着玩儿的。哎,对了,贤妹,刚刚我在筐里的时候想到了一个问题。”

宁氏道:“什么问题?”

鲁吉英道:“到山阳后你肯定要住到我家里去……”

宁氏一愣,羞涩地低下头道:“要是不方便……”

鲁吉英赶忙道:“方便,方便。我鲁吉英相貌丑陋,四十大几了还没讨上老婆,家里就我光棍一个,方便得很。愚兄巴不得你来住呢……”话一出口,他也自觉不妥,“这话听着有点儿别扭,好像我要占你便宜似的。”

宁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红着脸低下了头。

鲁吉英笑道:“开个玩笑。贤妹呀,在家里,你我兄妹相称,这不必说了,可如果有外人在场,该怎么称呼呢?”

宁氏笑了笑:“还是兄妹相称啊。”

鲁吉英喜道:“太好了。只要你不嫌我这个哥哥长得丑就行了。只要有人问起,我就说父亲去世,回乡省亲,妹妹无依无靠,便将她带回府中。”

宁氏点了点头。

鲁吉英突然笑道:“别人肯定会觉得我父母非常奇怪。”

宁氏诧异道:“哦,为什么?”

鲁吉英道:“生了个这么丑的哥哥,又生了个这么俊的妹妹。而且,两人长得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宁氏笑出了声。

宣阳埠是大运河畔最大的码头,由神都洛阳乘船经运河前往南方的客人都要在这里上船。埠头旁停靠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商船和客船,伙计们高声拉客,与乘船的客商讨价还价。

人群之中,李元芳拉着战马缓缓走上栈桥。

一个伙计飞奔到李元芳面前道:“客官,您要到哪儿?”

李元芳道:“山阳县。”

伙计道:“是要连马一起乘船吗?”

李元芳道:“正是。”

伙计一拍巴掌道:“嘿,我算是问对人了。您就坐我们的船吧,在这宣阳埠上,我们家的船是最大的!您看!”说着,他向埠头前一指。李元芳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埠头前停靠着一艘三条桅杆的双层楼船。

伙计道:“客官,您就别犹豫了,别的船都太小,带不了您的马。而且,您放心我给您安排二层中央最好的舱房,再给您个最好的价钱,四十贯,怎么样?”

李元芳笑道:“钱多少倒不是问题……”

伙计道:“那您说问题是什么?”

李元芳道:“我急着赶路,你们什么时候能开船?”

伙计笑了:“不瞒您说,客都上满了,只要您上船,立刻就发。”

李元芳也笑了,点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伙计高兴地道:“得,您真是痛快!”说着,接过马缰道,“客官,您随我来。”

李元芳点了点头,跟着伙计走过跳板登上楼船。甲板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李元芳边走边四处观察着,周围没有任何异样,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伙计指引着:“客官,从这上楼梯。”

李元芳点点头,沿楼梯上到二层,伙计打开了正中舱房的门道:“就是这间,您看还满意吗?”

李元芳走了进去。舱房宽大明亮,床榻靠墙摆放,中央是一张吃饭的方桌和两把椅子。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非常好,有劳了。”

伙计道:“船马上就开。您先休息一下,我给您打水去。”

李元芳点了点头,坐在榻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忽然,外面传来船工的号子:“起航喽!嘿唷,嘿唷……”

李元芳站起身,走出门外,站在船舷向下望去,只见楼船缓缓离开埠头,向运河中央驶去。夕阳如血,将宽阔的河面染成了橘红色。埠头上喧嚷的人流中,一个人缓缓转过身,目光望向了远去的楼船,正是龙风道人。他冰冷的脸上挂着一丝狞笑。

通济渠全长两千里,西起神都洛阳东至盱眙,河面宽阔,是大运河的主干渠。此时,夕阳西下,水面波光粼粼,狄公的官船展旗扬帆,浩浩荡荡地行驶在河面上。狄公迎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静静地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微风轻轻吹起他斑白的胡须。曾泰手持运河图快步走了过来,轻声道:“恩师。”

狄公转过头:“曾泰呀,有事吗?”

曾泰道:“昨夜奉恩师钧令,护船使已摆出所有纛幡仪仗并发遣三艘快船,传送专署加急牒文到扬州,想扬州官吏不日即可接到。”

狄公点了点头,目光望着河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曾泰道:“恩师,您好像心情不太好?”

狄公笑了笑道:“我是想起了元芳。他跟踪宁氏出城,已经有十多天了……”曾泰点了点头。狄公轻叹一声道,“也许,当时我应该接受你的建议,在洛阳等候元芳归来,一起出发。”

曾泰望着狄公轻声道:“您是担心元芳的安全?”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元芳身怀绝技,胆大心细,智计过人,随我办案多年,除在崇州被王孝杰射伤那次之外,几乎从未出过什么事情。按理说,我不应该担心。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我的心里却,却……却总有一丝不安。”

曾泰道:“不安?”

狄公点了点头道:“是啊,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然而,自从经办此案之后,我却时时感到如临深渊。”

曾泰道:“却是为何?”

狄公道:“你仔细想一想,以往我们所经历的案件不管对手多么凶狠狡诈,却从没有人敢于公然向朝廷宣战。可这一次呢?先是巡河的四品大员李翰蹊跷地死去。紧跟着,身为朝廷正九品命官的王周竟率人在洛阳公然戕杀告状的百姓。而昨夜,王周竟然在钦差行驾的官船上被人杀死灭口。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恃无恐,丧心病狂,与我们针锋相对。这些歹徒身后如果没有强大的支持,是不敢如此行事的。”曾泰点了点头。狄公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才更担心元芳的安危。”

曾泰道:“恩师放心,元芳随您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屡挫强敌,我想,以他的武功和机敏来说,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狄公叹道:“但愿吧,但愿是我是杞人忧天。”

已是深夜,运河两岸死一般的沉寂。

一道闪电从天边划过,照亮了河面。李元芳乘坐的那艘楼船竟然停在了运河的中央。

李元芳躺在榻上睡熟了,他眉头紧蹙进入了梦乡……

山阳县群仙茶楼中空空荡荡,李元芳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桌旁。

楼下响起脚步声,鲁吉英和宁氏飞奔上楼,一见元芳激动地喊道:“元芳!”喊声中二人飞跑过来,李元芳站起身迎上前去。

就在鲁吉英和宁氏跑到元芳面前的一刹那,二人突然变成了龙风和云姑。二人狞笑着举起手中的长剑,狠狠刺进李元芳的前胸……

李元芳一声大叫,从榻上弹了起来,惊恐地四下望着。良久,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披衣而起,打开舱门走上了船舷的甲板。

天际滚过一阵闷雷,闪电在船舷旁亮起。这时,李元芳才吃惊地发现船竟然停在了运河中央。他奇怪地四下看了看,周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二层船舷前方柜台上值夜的伙计都不见了。

他轻轻叫道:“伙计,伙计!”

没有回答,四周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向船上望去:客舱内黑着灯;船工舱黑着灯;驾驶楼黑着灯;船舷两侧悬挂的夜行灯笼熄灭了;连桅杆上的信号灯笼也熄灭了。

李元芳有些吃惊,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他从腰囊中掏出火摺点亮,缓缓地沿着船舷甲板向前走去。猛地,他的脚步顿住了。

隔壁客舱的门缝里溢出了一片殷红的鲜血。

李元芳快步走到客舱门前,伏在门边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房中没有鼾声,没有梦呓,甚至连呼吸之声也听不到。

他倒提口气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声。他又重重地敲了敲,仍然没有回音。李元芳一咬牙,飞起一脚将门踹开,冲进房中。

舱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客商模样的人,双眼突出,咽喉处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已经流干。

李元芳的手开始颤抖。猛地,他转身向门外奔出。

另一间舱房门口,李元芳举着火摺推开门冲了进来,眼前的情景令他大吃一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客人,咽喉、前胸乃至后背被锐器割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流尽,早已死去。

李元芳走出房间,转身奔楼梯而去。

一道闪电在他眼前亮起,他猛然停住脚步。

领他上船的伙计斜靠在楼梯拐角处,大睁双眼,前胸裂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已经凝固。

李元芳缓缓蹲下身,将伙计的眼睛合上,轻声道:“对不起。”他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愤怒。他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手中的钢刀泛起一道寒光。

霹雳一声,乾坤震动。

李元芳手举火摺,飞步冲进走廊,一伸手推开了走廊旁边的一扇舱门。

舱中的情形惨不忍睹,十几名船工的尸身叠在一起,鲜血已将舱房染红。

李元芳缓缓走上甲板,站在船头,突然,他发出一声长啸。

一条黑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李元芳冷冷地道:“为什么要杀死这些无辜的人?”

黑影缓缓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正是龙风。他笑了笑道:“当然是为了你。”

李元芳迅速回过身厉声喝道:“懦夫!铁手团在江湖中威名赫赫,难道都是你们这种滥杀无辜的恶棍!有种就站在我面前,明刀明枪地对阵,做这等下三滥的勾当,真是禽兽不如!”

龙风笑了笑道:“你好像很生气。”

李元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龙风略显得意地道:“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李元芳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龙风高声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元芳,李大将军是吗?”

李元芳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声轻蔑地冷笑。

龙风笑了笑道:“输在李元芳手中,我并不感到羞耻。”

李元芳怒道:“杀害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才应该感到羞耻!”

龙风道:“反正他们迟早会死,我不过是让他们少受点儿人生之苦,这也应该算是替天行道吧。”

李元芳淡然一笑,那笑声中包含着说不尽的轻蔑和嘲讽:“无耻之尤。铁手团麾下的杀手都像你这样吗?”

龙风笑了笑道:“我算是最善良的人了。”

李元芳道:“看船中的情形,恐怕铁手团麾下的顶尖杀手都到齐了吧?”

龙风双眉一扬:“哦,你怎么知道?”

李元芳道:“杀死这么多人,我却没有听到丝毫声响。这就说明,肯定有很多杀手同时动手。”

龙风笑道:“难道就不可能是我一人所为?”

李元芳冷笑一声,轻蔑地道:“你的武功我见识过了,你没有这个能耐。”

龙风不以为意,依是皮笑肉不笑:“虽然很自负,却是准确的判断。不错,铁手团二十位堂主,除云姑一人以外全部到齐,你应该感到荣幸。”

李元芳骂道:“我不会以与你们这些败类对战为荣的。”

龙风笑道:“好,说得好。其实,我告诉你这些话的意思是,你死定了。”

李元芳道:“也许吧。我随时准备赴死。这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龙风故弄玄虚道:“不想听听,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吗?”

李元芳道:“如果你不嫌麻烦,那就说一说吧。”

龙风道:“这么好的计策如果不让你知道,那岂不是明珠暗藏了吗?其实,引你们救出宁氏是云姑和我故意安排的。”

李元芳心头一惊:“哦,为什么?”

龙风道:“因为那封信不在宁氏的包袱中,也不在她身上,而且,这个女人非常倔强,抵死不肯说出信的下落。因此,我们通过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封信不在洛阳宁氏家里,就是藏在迎宾驿的客房之中。于是,云姑想出了这条妙计,引你们到铁仙观救出宁氏,宁氏获救后定会带领你们前往藏信之处,将密信取出。不管是宁氏家中,还是迎宾驿,我们的人已经提前在那里守候,只要你们一动,我们便立刻知道你们的行踪,提前安排行动。所以现在,我站在了你的面前。而你呢,已是瓮中之鳖。”

李元芳冷笑一声道:“你们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那封信,对吗?”

龙风点了点头道:“正是。那封信是在你的身上,还是在宁氏手中?”

李元芳嘲弄地道:“你说呢?”

龙风笑了笑道:“其实,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如果信在你的身上,我们会杀死你,将信取走。如果在宁氏身上,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现在云姑一定已经杀死了她,将密信拿到手了。”

李元芳懒洋洋地笑了笑:“那可真要恭喜你了。故事讲完了吧?”

龙风点点头道:“是的。”

李元芳道:“现在可以让我见一见你带来的杀手吗?”

龙风冷笑道:“你好像很急于赴死。”

李元芳笑道:“其实我是想看一看,今夜,自己能杀死多少。”

龙风的嘴角撇了撇道:“大言不惭。”说着,他重重地拍了三下手。

以虎云为首的十八堂主,在楼船的各个角落幽灵般地现身了。

龙风笑道:“我来给你介绍,虎云、狮雄、象君、豹冲、熊煞、貔貅、狻猊、蟒太、蛟刚、犼强、貂清、龟杰、鹿霸、狼拳、豺泽、獬柱、狐危、獐智。”他一口气说出了十八堂主的名号,而后道,“算上我龙风。”

李元芳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一群禽兽。连名字都不脱本性!你们是一拥而上,还要单打独斗啊?”

龙风道:“你太厉害,单打独斗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一拥而上,这里似乎又有些狭窄。我看这样吧,四个对你一个,怎么样?”

李元芳踏前一步,掌中钢刀一振,厉声喝道:“哪个先来送死!”

龙风退后一步高声道:“豺泽、獬柱、狐危、獐智!”四人高声答应,各亮兵器走上前来,将李元芳团团围住。

李元芳脚下不丁不八,稳站船头,冷眼斜睨着四人。

龙风一声断喝:“动手!”

话音一落,豺泽、獬柱鞭枪齐举纵身向前,软鞭卷向元芳脚腕,长枪刺向胸前,后面的狐危、獐智,双刀搂头劈下,将元芳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全部封死。

龙风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李元芳一声断喝,拇指一按刀柄,“仓”的一声刀头拖着铁链疾飞而出,登时将豺泽的软鞭缠住,就在此时,獬柱的枪尖已到胸前,李元芳缩梗藏头,拉着豺泽的软鞭就地一滚,獬柱的长枪刺空,直奔对面的狐危面门而去,狐危一声惊叫,身体平躺,獬柱的长枪从他脸前掠过。

被链子刀缠住软鞭的豺泽奋力向后拉拽,想要夺下元芳的钢刀,李元芳将力就力,腾身一跃从他头顶掠过,链子刀一抖,铁链毒蛇一般围在了豺泽的脖颈上。豺泽大惊,用力挣脱,其他三人见势不妙,刀枪齐向李元芳身上刺去。

好个李元芳,纵身一跃,躲过了狐危和獐智从左右袭来的钢刀,身体竟然落在獬柱的枪杆之上,獬柱一惊,赶忙抽枪,可元芳的身体就像粘在了枪杆上。他一声断喝,掌中链子刀猛地一勒,“喀”!铁链收紧,豺泽的脖颈登时被勒断。

观战的杀手们不由一阵惊叫。

与此同时,元芳身体下沉落地,双脚狠狠一踩,“喀嚓”一声,獬柱的长枪断为两截。他惊慌万端,撒手扔枪向后退去,但为时已晚,李元芳用力一抖掌中的链子刀,豺泽的尸体登时被抛向了对面的狐危和獐智。二人大惊,顾不得李元芳,侧身避开了飞来的尸体。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李元芳的刀头收回柄内,反手一刀狠狠劈在了獬柱的脖颈上,獬柱的人头带着一股血箭疾飞而出,落在了河中。

李元芳转身回刀,神威凛凛地站在当地。

船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被李元芳的气势震慑住了,以致于狐危和獐智竟不敢上前再战。

李元芳眼中精光大炽,身体腾空而起,自上而下扑向了狐危和獐智,二人双刀并举,一挡一刺。李元芳凌空下击,钢刀在二人的刀上重重一撞,“镗”的一声巨响,二人只觉虎口发麻,双刀同时落地。

观战的虎云见势不妙,挥手掷出一枚钢镖,直取李元芳后心。

李元芳身形倒翻,落在了狐危和獐智的背后,“啪”虎云的钢镖钉在了狐危的咽喉。

观战众人一片惊呼。

獐智纵身想逃,李元芳闪电般反手出刀,随着寒光闪过,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三人站在甲板上。良久,“砰砰”两声,狐危、獐智的尸体,一个俯趴,一个后仰,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李元芳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剩下的十五名杀手。

众杀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蓦地,李元芳一声大喝:“你们不是要取某性命吗?怎么,害怕了!难道铁手团的杀手只会戕害无辜之人!难道你们这些自称高手的人就这只有点儿出息!”

龙风和虎云对视一眼,朝身后摆了摆手。

熊煞、貔貅、狻猊、蟒太四人缓缓走到李元芳身前。四人还未站稳脚跟,只觉眼前一花,李元芳的钢刀化做一片光雾已到了熊煞的面前,熊煞一惊,掌中利斧翻转,急架相还。没想到,李元芳耍了个虚招,眼见斧到面前,他的身形突然下沉,贴地而行,竟然从熊煞和貔貅两人的身体之间滑了过去。二人大惊赶忙转身,已经晚了。李元芳双肩着地,身体倒翻而起,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喀”的一声,刀锋嵌入了貔貅的头顶。

龙风和虎云一声惊叫。

熊煞眼睛都红了,他大吼着双斧齐下,劈向李元芳后背,李元芳纵身前跃躲过了双斧的攻击,向正面的狻猊和蟒太扑去。

这二人一使双钩,一使长剑,狻猊的双钩扫向李元芳腰间,蟒太的剑直刺元芳胸前,疾如流星,快似闪电。李元芳拇指一压刀柄上的机括,刀头带着链子飞了出去,“哗”地一声缠住了狻猊的双钩上,元芳用力往回一带,双钩斜飞将蟒太刺向自己前胸的长剑荡了开来。紧接着,李元芳掌中的链子刀猛力回夺,狻猊只觉手里一松,双钩已被夺走。

与此同时,熊煞的双斧劈到,李元芳回身一脚狠狠踹在狻猊胸前,狻猊的身体登时向熊煞摔去。

周围人惊声不迭。

熊煞这一斧用尽了全身力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狻猊会向自己摔来。情急之下,他发出一声惊叫,双斧撒手飞出。就在同时,狻猊撞在了他的身上,二人向后跌去。

猛地,观战的众杀手再一次发出了惊叫。

熊煞和狻猊回头一看,只见双斧一上一下,嵌进了蟒太的面门和前胸,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熊煞和狻猊登时惊呆了。

观战的龙风高喊道:“别犯傻,小心,小心后面!”

二人猛吃一惊回过头,只见李元芳已到面前,寒光闪过,手无寸铁的狻猊人头落地。熊煞转身想跑,李元芳纵身而起,刀头飞出,闪电般刺入了熊煞的后心,他连连晃动,终于“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李元芳的身体落在了甲板上。两场力战,杀死八名高手,此时李元芳已经精疲力竭。他的身体连晃了两晃,赶忙拿桩站稳。

观战的狮雄和象君看出了便宜,二人一声大喝扑上前去:“大师兄,交给我们了!”

龙风道:“小心!”

狮雄一声大喝:“料也无妨!”话到刀到,二人的两柄朴刀挟风带雨地劈向李元芳的前胸,李元芳一声冷笑:“这等宵小,死有余辜!”

他身形一转,从狮雄的刀旁滑过,飞起一脚踢向了象君的腰间,象君侧身避过,刀头回转挑向元芳的小腿,元芳就势一跃窜过象君的头顶,反手一刀劈向举刀迎上的狮雄,狮雄连忙后退,刀杆一摆扫向李元芳后背,元芳缩梗藏头,右腿一滑,一个大叉下在了地上,狮雄的刀杆从他头顶掠过。

观战的龙风惊呼道:“狮雄,小心双脚!”

话音未落,李元芳的双刀闪电般劈在了狮雄的双脚上,“咔咔”两声肉裂骨碎之声,狮雄惨叫着跌扑在地,双脚已离开了身体。李元芳乌龙搅柱纵身而起,钢刀狠狠地刺进了狮雄的心脏。

龙风见势不妙,高声喊道:“众人齐上!”

观战的杀手们各掣兵器扑上前来。

象君狂吼着抡动朴刀劈向李元芳后背,李元芳脚尖轻轻一挑,狮雄的朴刀弹起一尺来高,元芳飞起一脚踢在朴刀的尾端,朴刀闪电般直奔象君前胸而去。“扑”的一声,刀尖穿过象君的身体,将其钉在了甲板之上。

所有杀手都停住了脚步。李元芳转身扬起掌中钢刀,众杀手连连后退。

此时,元芳已是强弩之末。他只觉身体中的力量飞速地向外泄去,胸口气血上涌,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摄住心神,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铁手团十名顶尖杀手尸横甲板,剩下九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龙风、虎云死死盯视着李元芳。

只见李元芳脸色苍白,胸口飞快地起伏着。

虎云轻声道:“大师兄,我看他是强弩之末了。”

龙风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望着李元芳。

虎云道:“大师兄,宗主将铁手团所有高手尽数交付于你,适才一战,十人被杀,这是从未有过的惨败。如果我们还是解决不了李元芳,拿不到密信,回去如何对宗主交待?”

龙风深吸一口气道:“不要着急,等,再等等。如果他真的到了强弩之末会表现出来的。”

现在,李元芳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鲜血涌到喉间,猛地,他一张嘴,“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龙风大喜道:“动手!”

虎云高声答是,快步走到李元芳面前高高举起掌中钢刀。就在此时,身后的龙风大声惊叫:“小心!”

虎云一愣,但觉眼前寒光闪过,李元芳的刀已到面前,“嚓”的一声,虎云的手臂带着钢刀和鲜血疾飞出去,他一声惨叫昏倒在地。

李元芳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双目死死地盯着龙风。其实,现在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龙风浑身颤抖,脸色煞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蛟刚、犼强、貂清、龟杰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拉起虎云向后便跑。

李元芳仍然没有动。

龙风死死盯着李元芳,现在他已经没有胆量再下令进攻了。

身后的豹冲颤声问道:“大、大师兄,现在怎么办?”

龙风不停地喘着粗气,良久才道:“发暗器,射死他!”

话音未落,李元芳掌中钢刀一振,缓缓向龙风等人走来。

龙风脱口惊叫:“快撤!”话声中,他转身向右侧船舷奔去,身后众人惊叫着争相逃命,转眼之间便跑了个干净。

李元芳长长出了口气,猛地一张嘴,几口鲜血狂喷出来,“砰”的一声,他单膝跪倒在地,右手钢刀强自撑住不停晃动的身体。又是几口鲜血喷射出来,钢刀落地,李元芳双膝跪在船头,身体前后摆动着。

“吱”的一声鸣镝自身后响起,一枝火箭疾飞而来,钉在了楼船上,紧接着,鸣镝之声响成一片,火箭如飞蝗般射来。刹那之间,楼船燃烧起来。

离楼船一箭之遥的几条快船上,铁手团的下属将一支支火箭射上楼船,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龙风站在船头,咬牙切齿地道:“放箭,放箭!烧死他,一定要烧死他!”

身后的豹冲道:“大师兄,万一那封信在李元芳的身上怎么办?”

龙风道:“雇主并不是一定要拿回那封信,而是要将信销毁。如果信真的在李元芳身上,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只要他被烧死,信也就一并毁掉了!”

豹冲惊魂未定地道:“我从没想过,世上竟有武功如此高绝的人,真是太可怕了!今夜一战,十死一伤,咱们回去怎么向宗主交待呀?”

龙风道:“只要能将密信拿到,就是损失大些,宗主也能够理解。我想,密信一定不在李元芳身上,而是在宁氏手中,但愿云姑已经得手了。”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地喊声:“大师兄!”

龙风一愣转头望去,一艘快船破水而来,云姑站在船头。

龙风心中一喜,对豹冲道:“来了!”说着,转身向后甲板走去。

转眼间,云姑的快船已到了近前,她飞身跳上船,急促地道:“大师兄,李元芳呢?”

龙风一指楼船道:“烧死了。”

云姑狠狠一跺脚:“坏了!”

龙风愣了:“怎么了?”

云姑道:“我们中了李元芳的移花接木之计,宁氏暗中逃离迎宾驿,不知去向!”

龙风惊道:“什么?”

云姑道:“我想密信一定是在宁氏身上,现在只有李元芳才知道她的下落!”

龙风倒吸一口凉气,回头望向了楼船。楼船上烈焰熊熊,船体缓缓向水下沉去。

云姑颤声道:“晚了,一切都晚了。如今宁氏携带密信逃走,我们此行功败垂成!”

龙风连退两步,瘫坐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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