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府二堂上一片寂静,虺文忠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忽然堂上的烛火一暗,接着又亮了起来。一条黑影从房梁上飞下来,寒光一闪,短刀直奔虺文忠的胸前刺来。

“当”的一声,链子刀直奔黑影后心袭来,速度快得异乎寻常。黑影顾不上虺文忠,掌中短刀回撩,将身后链子刀的刀头磕歪,他的身体飞快地掠到虺文忠身前。虺文忠双眼突然一睁,黑影大惊,连忙后跃,但为时已晚,虺文忠的双掌已重重地击在黑影的前胸之上。黑影一声惨叫,短刀脱手飞出,身体如纸鸢一般飘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地下。他挣扎着爬起来。一双脚出现在他面前。黑影抬起头来,正是李元芳。

虺文忠从榻上站起来,走到元芳身旁,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李元芳冷冷地道:“该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了。”说着,他一伸手将那黑影的蒙面黑布揭掉。令人惊讶得目瞪口呆的是,地上躺着的竟是小梅!

李元芳倒抽一口冷气:“是你!”小梅缓缓抬起头来,突然呕出一口鲜血。虺文忠冷冷地道:“她就是血灵!元芳,你可能有所不知,血灵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孪生姐妹。上一次在山谷中,我就是吃了她们的大亏,才身中剧毒。”

元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虺文忠道:“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血灵竟然会是小梅。”

李元芳猛地抬起头:“小梅现正跟随在大人身旁,一旦她出手加害,以四大军头之力无法与之抗衡!”

虺文忠听说,登时紧张起来:“小梅随狄大人去了太子宫?”

李元芳道:“正是。”

虺文忠道:“元芳,我们要立刻赶到太子宫,向大人禀告,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芳点头道:“先将她捆绑起来,收于后园之内,我二人立刻赶到太子宫!”

太子宫偏殿上,狄公仰天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了,此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巨大的圈套。首先是桓斌利用自己千牛卫大将军的身份,暗中探查,终于侦知了袁天罡被关押在白马寺中。他将消息传到‘蛇灵’总坛,萧清芳便立刻行动起来,第一步,就是小梅……”

小梅冷笑一声:“不错,当时,青阳客栈出现了显儿留下的蛇形标记,这令我大吃一惊。我立刻将此事报告了萧清芳,她要我暗中与李元芳见面,故意将白马寺之事透露出去,以引起你的注意。”

小梅得意地大笑一声,接着道:“果然,李元芳中计,赶回洛阳将此事禀告给你。而你呢,经过一番分析,最终将焦点锁定在白马寺和闪灵的身上。而此时,桓斌则安排闪灵和我进入寺中相机行刺……”

狄公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个在白马寺中刺驾的第三人是你?”

小梅道:“不错。没想到吧?其实,我们根本没有打算杀死武则天,只是为了令她心存疑惧,从而将老主人袁天罡转出白马寺,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暗中下手截夺。”

狄公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

小梅道:“是的。果然,一切都照着我们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往下进行。桓斌,下面的故事就由你来给聪明的狄大人讲讲吧。”

狄公的目光望向桓斌。桓斌一脸得意之色:“刺驾的当天晚上,武则天就派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来到白马寺中,将老主人袁天罡提走。而我呢,则率二十二堂的下属,扮作千牛卫在半路等候……”

这是一段短短的峡谷,黄胜彦率内卫飞马而来。忽然一声号角,峡谷两侧伏兵四起,桓斌率千牛卫拦住了去路。黄胜彦猛地勒住战马,向对面望去。桓斌催马来到他面前:“黄将军,这么晚了到白马寺有何贵干呀?”

黄胜彦皱了皱眉头:“我道是谁,原来是桓大将军。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桓斌道:“刺驾之事尚未了结,本将军率千牛卫在此设伏,严查过往之人。”

黄胜彦道:“难道你连内卫也要查吗?”

桓斌笑了笑:“本将不敢,只是要问一问黄将军是来做什么的?”

黄胜彦道:“我奉圣谕率内卫到白马寺中公干。行了吗,大将军?”

桓斌点了点头:“黄将军请吧。”

黄胜彦冲身后一挥手,内卫们催动囚车缓缓向前开去,对面的千牛卫向两旁一闪,让开了一条路。黄胜彦看了桓斌一眼:“好了,大将军,告辞了。”

桓斌点点头:“黄将军请便。”

黄胜彦一提马向前走去,眼看着他的马与桓斌擦肩而过这一刹那,桓斌突然出手,将黄胜彦的人头砍落。早就蓄势待发的“千牛卫”们一声呐喊将内卫围在了中央。

桓斌看着狄公,不无讽刺地道:“这就是事情的整个过程。”

狄公长叹一声:“我说内卫们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原来他们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杀的!”

桓斌微笑道:“是的。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竟能在那种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完全依靠推理找到了案发的第一现场;勘破了白马寺中的地牢,发现了老主人的身份,真可算得上是神乎其技啊!”

狄公笑了笑道:“这一点是你们没有想到的。”

小梅道:“不错。本来,我们只是想引你去灭掉萧清芳……”

狄公一惊道:“哦,这是为什么?”

小梅诡谲地笑了笑:“不要着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这一点会有人给你解释的。”

“你们恐怕已经没有时间了。”殿中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桓斌和小梅猛吃一惊,抬起头来,眼前陡地一花,两个人站在了他们的面前:正是李元芳和虺文忠!

狄公又惊又喜:“元芳,文忠,你们来了?”

李元芳点点头:“大人,我们来了。”

小梅望着虺文忠张口结舌地道:“你、你不是一直昏迷吗?”

虺文忠冷笑一声:“那当然是个障眼法,是我和狄大人给你们使的障眼法。否则,你那个杀手妹妹会上钩吗?”

小梅倒抽了一口冷气,颤抖着道:“她在哪儿?”

李元芳冷冷地道:“她已经倒在了我们手中。现在,你是跪下受缚呢,还是要我动手?”

小梅的脸色变了:“你、你们杀了她?”

“当然没有!”殿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所有人一惊,举目向门外望去。“砰”的一声,大门打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竟是鲁成,后面跟着被打成重伤的黑衣小梅。

李元芳登时惊呆了:“你、你没有受伤?!”

黑衣小梅冷笑一声。李元芳猛地扭过头,目光如电望向身旁的虺文忠。一丝狞笑浮现在虺文忠的脸上:“是的,我并没有打伤她。”

李元芳猛吃一惊,身体刚一动,但高手相争怎能差这半秒的时间,虺文忠已经出手了,他的两指在元芳肋下一戳,元芳登时半身酸麻,手脚立刻僵住了。

狄公不禁一声惊叫,指着虺文忠道:“你、你也是‘蛇灵’的卧底……”

虺文忠走到他的面前,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的。狄大人,今天夜里,令你感到吃惊的事情似乎是多了一点。”

说着,他缓步走到小慧面前,微笑道:“小慧,你好吗?”小慧深情地望着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瘦了。”虺文忠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小慧的眼中含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虺文忠的目光望向了狄公:“至少这一点我并没有欺骗你,我和小慧都是李姓宗嗣,全家被武逆所杀,多少年来,我们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狄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虺文忠笑了笑道:“好了,不提往事了。说说现在吧,我知道,这一切都令你感到不可思议,不过没有关系,你放心,我们会让你一一明白的。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早已精心策划好的。如此精妙绝化的设计,如果不让你明白,那岂不是明珠暗投?不要说你会死不瞑目,我们的心中也不会舒服的。”

一旁的鲁成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狄公的目光望向了他:“你究竟是谁?”

鲁成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微笑道:“狄仁杰聪颖过人,推理如神,难道真的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狄公静静地望着他,猛地,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道:“袁天罡没有死,这一点我早就应该想到!”

“鲁成”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我才是真正的袁天罡。”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总坛中的那个死者……”

“鲁成”笑了笑:“当然是鲁成!”

狄公惊呆了。“鲁成”慢慢伸出手,从自己的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了真面目,果然与总坛中的死者“袁天罡”长得一模一样。

狄公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我狄仁杰还从没有如此失败过。为什么,为什么?”

袁天罡笑了笑:“因为,你的对手是袁天罡!”

狄公猛地睁开双眼。袁天罡道:“让我们从头说起吧。十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两本上古的历书,里面详细记载着洛河的天候水文,当时我并没有把它当回事。然而,回到家中仔细研读之下,却发现书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狄公略带紧张而又急切地问道:“什么秘密?”

袁天罡并没有注意到狄公的表情变化,他笑了笑道:“洛河西通瀔水,南连漕渠,北接运河,水文情况极为复杂。书中记载了上古年间洛河出现的十几次可怕的泛滥,于是我按照书中记载的当时天候,以历法之数进行推演,发现,那并不是洪水泛滥,而是洛河水受日食或月食的影响而引发的巨大暗涌。”

狄公一惊:“暗涌?”

袁天罡道:“正是。按照书中记载每一次暗涌的时间,都是日食或月食发生之时。”

狄公倒吸了一口凉气:“日食?”

袁天罡点了点头:“当时,我得到这个结论以后,便详加推算,终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就是十年之后,将会有日食发生。得到这个结论后,我非常震惊,对于洛阳来说,日食就意味着暗涌,那将是天地间积蕴的一股神秘力量!”

狄公道:“这暗涌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天罡道:“我将它称作‘洛河神异’。记得昨天你还问起了这件事情。”

狄公道:“不错,我是听皇帝在白马寺中对我提起的。”

袁天罡点点头:“暗涌是在可怕的天候下形成的水文灾难。一旦暗涌爆发,洛河两旁的堤岸就会被彻底撕裂,河水倒灌纵溢将两岸的街道民房全部吞噬!”

狄公大惊:“这暗涌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袁天罡道:“正是。这是自然之数,无法避免。当时我破解了这个秘密之后就想,如果能将暗涌善加诱导,使它不向两岸延展,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一个点上,那么它一定会形成摧枯拉朽、拔山起岳的巨大冲击力,不管什么东西在它的面前,都会土崩瓦解!那么,如果将这股巨力用于武则天身上,她会怎么样呢?”

狄公的脸色变了,他抬起头来:“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将地点选择在太子宫!”

袁天罡道:“哦,为什么?”

狄公道:“那是因为,太子宫与洛水和上阳宫之间的距离都是最近的。你在宫中挖掘荷塘与洛河相连,并在荷塘中放置闸口,使洛河水平时不能进入到荷花池中;然而,一旦暗涌来到,水量骤然加大,闸口便自行升起,使暗涌冲入荷花池内,以摧枯拉朽之力撞破荷塘四壁,进入隧道之中,沿隧道直奔上阳宫麟德殿下而去。此时,正是大朝时间,麟德殿倒塌,将皇帝及所有大臣埋于地下。于是你们便用那些易容过的太子、阁臣将大周的天下偷梁换柱,窃取到你的手中。好一个如意的算盘呵!”

袁天罡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为我所用,我袁天罡何愁大事不成啊!”

狄公笑了笑:“这里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只要求部下将隧道挖至谦义坊,而不延伸到上阳宫麟德殿之下呢?”

袁天罡笑了:“那是我精心计算过的,谦义坊与上阳宫之间只有一街之隔,以暗涌之力来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冲毁那段壁垒阻隔而进入上阳宫地下。因此,我们完全不需要将隧道修到麟德殿下。否则,既费时费力,又容易暴露,使计划功亏一篑。”

狄公点了点头道:“今天我才彻底明白了,原来所谓的‘洛河异事’竟然是这样的!”

袁天罡点点头:“是的。在地牢中,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计算暗涌发生的准确日期和时刻,以及如何以力学之理引导这股巨力,不让它分散到别处,只集中于一点,直袭上阳宫麟德殿,将麟德殿、武则天和朝中所有大臣一起埋葬!终于,我想到了这个办法,真可以说是夺天地之造化!”

狄公问道:“这个秘密萧清芳也知道吧。”

袁天罡点了点头:“是的。她之所以还肯花费力气将我救出,就是想从我口中得知‘洛河神异’的准确时间。”

狄公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萧清芳一定很早就开始筹备此事,从小慧率人潜入洛阳,伺机勾引太子,取而代之,到二十二堂按部就班开进太子宫展开工事,这一切都说明,她对此事已是蓄谋已久,只是不知暗涌的准确日期和时刻。”

袁天罡道:“非常正确。在我入狱这十年之中萧清芳的权力欲急速膨胀,当桓斌和小梅将我从白马寺中救出时,便将这一点告诉了我。而虺文忠对她就更加不满,早就欲除之后快!”

狄公道:“于是,一个引我前往大杨山,消灭萧清芳的计划就诞生了!”

袁天罡点头:“一点不错。你知道,在这十年之中,萧清芳在‘蛇灵’中的势力飞速发展,早已远非我所能及,想要除掉她谈何容易!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到了你。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将萧清芳除掉,那就只有你狄仁杰了!”

狄公苦笑道:“我一辈子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会成为杀人工具。”

袁天罡道:“是的,你确实是我的杀人工具,而且,是一件很不错的工具。这时,一个计划慢慢酝酿而成,我先到柳州住下,命鲁成易容之后去替我对付萧清芳,而我则可以在暗中指挥这个计划。首先,萧清芳最信任的就是血灵,而血灵是一对孪生姐妹,就是小梅和小凤,她们俩是我从小带大的,对我绝对忠心耿耿。萧清芳派她们二人到你身旁卧底,这正中了我的下怀,于是我将计就计,暗中命小梅将‘蛇灵’总坛的状况对你详细言明,而后引你率军来到大杨山中,彻底摧毁萧清芳的老巢。果然,你中计了,率大军来到山中拔除蛇穴,摧毁了总坛陀罗地。”

狄公点了点头道:“你不认为事情也可以这样说吗,那就是这件事本来正是我要做的!”

袁天罡略带嘲弄地笑了笑:“当然可以,如果你觉得这样说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的话。”

狄公道:“与小梅引我前往大杨山同时进行的,是你开始安排第二路卧底之人——虺文忠。”

说着,他的目光望向虺文忠,虺文忠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狄公并没有理睬他,继续道:“当时,你们定是通过大杨山中的蛇穴,得知元芳和如燕已到。于是,便精心安排了虺文忠与萧清芳及假袁天罡的决裂。虺文忠与二位血灵在萧清芳面前合演了一出中毒的闹剧,而后随着你的指引,逃入元芳和如燕居住的小庙,被这二人救下,顺理成章地埋好了这第二条暗线。”

虺文忠冷冷地道:“精确的分析,只是稍微晚了点儿。”

狄公笑了笑:“难怪当时元芳曾对我说起了一件事情:你中毒后脸色紫黑躺在山顶小院里,如燕替你把了把脉,说是脉象很平实,也许是因为你功力深厚的缘故。过后,元芳和如燕对我说起此事,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中毒之人怎么会脉象平实?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虺文忠。”

虺文忠冷笑道:“现在,你好像忽然变得比任何人都聪明了。”

狄公笑了笑对袁天罡道:“我记得那天夜里,元芳、如燕和虺文忠应该是在你居住的那个蛇穴中过的夜吧。”

袁天罡点头道:“正是。那天夜里,李元芳和如燕来到了蛇穴,我故意帮他们找到解毒用的药材,而在协助他们扶起虺文忠时,我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他的手里,那上面写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狄公惊讶地“哦”了一声。袁天罡接着道:“这件事完成后,我便将他们指引到总坛陀罗地。”

狄公点点头:“本来,你的算盘是,只要将如燕留下,虺文忠便能够顺利地卧底在我身旁。而李元芳太难对付,因此必须下手除掉,于是你暗中跟到了陀罗地,亲自指挥……”

如燕被关闭在陀罗镇的客房中。忽然房屋一阵摇动,房顶喷射出一道道白烟,眨眼间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如燕只觉头晕目眩,身体不停地晃动着倒在了地上。

“咔”的一声,随着封闭门、窗的铁板开启,房门打开了。一双脚缓缓走过来,地上躺着的虺文忠突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袁天罡站在他面前:“立刻动手,除掉李元芳!”虺文忠道:“放心吧,万无一失!”

狄公接着道:“这样,在陀罗镇上,元芳遇到了那个身穿‘蝮蛇’衣服的神秘杀手。其实,那个杀手不是别人,就是你虺文忠。你之所以身穿‘蝮蛇’的衣服,不过是为了分散李元芳的注意力,令其无法猜测到你的真实身份。”

虺文忠得意地道:“一点儿也不错。”

狄公点了点头:“于是,你二人在街道上展开激战,元芳故意中招倒地,可你却认为自己杀死了他,便从杂货店中走机关进入地牢。然后,你快速来到关押你和如燕的石牢,脱去‘蝮蛇’的衣服,走进石牢躺在地上。”狄公的目光望向虺文忠道,“我说的没错吧?”

虺文忠道:“没错。”

狄公继续道:“你们可能没有想到,这条道我也曾走过。因此,当我听到元芳说起镇上的那个神秘杀手时,便立刻联想到了这件事,当然,随之也想到了你。”

虺文忠讥讽地道:“你可真是诸葛亮,只不过是事后的!”

小梅等人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狄公并不介意,他对袁天罡道:“本来,在这个计划里,你并没有打算自己露面,直接面对我。但正是由于虺文忠过于自大轻敌,没能杀死李元芳,这才使你的计划不得不中途改变。”

袁天罡点点头:“不错。文忠没有杀死李元芳,而萧清芳手下的那些蠢蛋竟将李元芳抬进了总坛,致使他盯住了我。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变换策略,决定亲自协助你们消灭萧清芳,并且,自己也进入到你的伞翼之下,得以更直接地了解你们的动向,指挥行动。这个主意一打定,我就答应李元芳,帮助你们击破‘蛇灵’总坛。”

狄公点点头:“总坛被攻破,这是你想看到的,但你不想看到的是萧清芳落在我的手中。因为,她一旦被俘说出‘洛河神异’的机密,你们便大势去矣。”

袁天罡点点头:“不错。萧清芳必须死!然而当时,我们在总坛的人手却不够。”

狄公道:“是的。当时两个血灵只到了小梅一人,而她又恰恰跟在我的身旁无法脱身。虺文忠则装作中毒的样子,更无法主动行动,但情势紧急迫在眉睫,万般无奈之下,你只得暗令虺文忠动手……”

狄公一行向祭坛外走去。鲁成走过虺文忠身旁时,冲他使了个眼色,虺文忠微微点了点头。转眼之间,所有人都离开了,祭坛又恢复了宁静。虺文忠对杨方、仁阔道:“二位将军,请你们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二人赶忙走过来。猛地,虺文忠的手闪电般从身下抽了出来,寒光一闪,杨方、仁阔倒在血泊中。几名守卫的军士大吃一惊,正要叫喊,虺文忠身形如电飞快地将他们干掉了。

狄公道:“我的推断没错吧?”

虺文忠点点头:“不错。”

狄公继续道:“于是,你便潜入通道之内寻找萧清芳的踪迹……”

通道中,萧清芳一伸手拔下肩头的羽箭:“想不到总坛就这样被毁了,真是祸起萧墙啊!鲁成、小梅,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

黑衣人掏出金创药为她敷在伤口上,萧清芳疼得身体连连抽动。忽然,前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黑衣人一惊:“有人。”萧清芳迅速站起身来。一条人影缓缓走来,正是虺文忠。萧清芳一声惊叫:“是你!”寒光闪过,她的咽喉裂开了一个洞,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身旁的几名黑衣人也立时倒在了血泊中。

狄公望着虺文忠道:“我说得不错吧?”

虺文忠道:“不错,说得很对。”

狄公道:“你回到祭坛后,为怕我追查杀害杨方、仁阔的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便使出了苦肉计,你坐到杨方的尸身旁,举起刀向自己的左胸刺去。”

虺文忠点点头:“你的推测完全正确。”

狄公道:“你这苦肉计果然管用,将大家所有怀疑的焦点都引离了你这个最该怀疑之人的身上。然而,回到客店后,当我详加验看尸身,便立刻觉得非常奇怪:以杨方、仁阔的武功来说,绝不可能在全神戒备的状况下被人割断喉咙,而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因此我断定,下手之人定是个熟人。”

虺文忠冷笑一声,调侃道:“你现在才断定是不是有些晚了?狄阁老,说句心里话,我真佩服你的口才,竟能将惨败说得像大获全胜一般津津有味!”

狄公笑了笑道:“其实,胜败本来就没有根本的界限,时而此,时而彼,所以,你千万不要将胜利看成是一成不变的。”

虺文忠一愣:“什么意思?”

狄公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

说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袁天罡:“其实我知道,那天夜里,在陀罗镇的客店中,血灵小凤去找虺文忠是奉你之命前去和他联络,只不过被狄春撞破,这才假戏真做,装出想刺杀他的样子……”

夜,客房内。小凤站在榻旁:“老主人让我告诉你,一切小心在意,最近不能再出手了!”

虺文忠点了点头:“这苦肉计用完,我也没法动手了。你上复老主人,让他放心……”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一惊,虺文忠低声道:“用刀刺我,快……”

说着,他闭上双目,小凤举起掌中的匕首。“砰”的一声巨响,门开了,狄春猛冲进来。小凤转过身形。狄春一声惊叫:“快来人,有刺客!”

狄公的目光望向虺文忠:“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吗?”

虺文忠感到诧异:“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公笑了笑:“只是猜测。”

虺文忠嘲笑道:“猜得倒是很准确,不过,你现在猜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

狄公道:“没什么,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小梅冷冷地道:“很准确,就是太晚了!”

狄公笑了笑,没说话。袁天罡道:“至于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狄公点了点头:“是呀。还有,就是萧清芳最关心的问题,‘洛河神异’到底是哪一天?”

袁天罡笑了:“放心,你一定能够看到,就在明日辰时三刻,日食便会来临。接踵而来的便是可怕的暗涌,到那时宫廷倒灌,神庙崩摧,武氏和李唐的天下便彻底终结了!而你,狄大人,从现在起,你便要待在这里,直到此事结束,因为,你和太子是我们的护身符!”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袁天罡道:“你知道,得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才很不容易,我希望你能辅佐我成就大事。”

狄公看了他一眼:“你?”

袁天罡淡然一笑:“怎么?”

狄公一声冷笑:“你也配吗!”

袁天罡登时愣住了。虺文忠冷冷地道:“狄仁杰,现在这种情势下,恐怕还轮不到你这阶下囚发威吧?”

狄公没有理他,目光望向袁天罡:“你们的故事很动听。现在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袁天罡愣住了:“什么意思?”

狄公笑了笑,缓缓走到小梅跟前:“从你死而复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蛇灵’在我身旁的卧底!”

小梅冷笑一声:“是吗?那你可真聪明。”说着,她走到小凤身旁,拉住她的手略带嘲弄地道:“那就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知道的吧。”

狄公冷笑一声:“第一,青阳客栈是你秘密开设的,不光是为了要见如燕,还要秘密约见虺文忠这些所谓的好朋友。我说的没错吧?”

小梅得意地道:“一点儿都没错。”

狄公道:“那么,既然你死了,这个青阳客栈为什么还会保留?而且持续那么长的时间?第二,我刚到客栈,那里就发生了杀人命案,而且,死者恰恰又是我最关心的‘蛇灵’成员,这种巧合的几率几乎是零。第三,你们杀死那两个‘蛇灵’下属后,为什么不逃离客栈,却还像没事人一样,悠闲地住在那里,似乎是专门等候官府和我前来查案?第四,也是你最致命的一点……”

小梅冷笑一声道:“哦,是什么?”

狄公道:“就是那张画着蛇形标记的草纸……”

夜,青阳客栈吴祥房中,闷柜的门开着,一柄短剑夹在杂乱码放的衣物中,短剑下面是一张纸条。狄公拿起短剑仔细地看了看,放在一旁,又拿起了那张纸条,轻轻展开,他登时愣住了。纸上绘着一对小蛇,头对着头作说话状。狄公倒吸了一口冷气,旁边的狄春轻声问道:“老爷,这是什么?”

狄公道:“这就是如燕和小梅约见的蛇形标记。”

狄公道:“这件蠢事彻底暴露了你的身份。据你所说,那张纸是两个前来寻找你踪迹的‘蛇灵’下属带来的。请问你,吴祥将这二人杀死之后,为什么不将这张随时可以暴露你身份的草纸销毁?你们‘蛇灵’中人不是最讲清理现场、销毁证据吗?怎么会犯如此低级、愚蠢的错误?继而,我明白了,这根本不是错误,这张纸就是为了故意要让我看到,从而将你引出。”

小梅的脸色有些变了,半晌,她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聊以自慰罢了。”

桓斌嘲笑道:“狄大人从来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斗,这是在为自己找回面子。”

袁天罡一摆手制止他们,他缓缓走到狄公面前道:“狄大人,我刚刚说的话,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考虑。今日之后,武周的朝廷便不复存在,一切都由我们来重新创造。这可是天赐良机,如果你能辅佐我成就大业,那你就是开国元勋,裂土封疆,岂是你现在一个区区内史可比?”

狄公发出一阵大笑:“袁天罡,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明白,兀自做着什么‘千秋大业’的美梦,真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像尔等这般阴险恶佞、歹毒残暴的恶贼,人若不除,天必除之!你竟还在此大言不惭,狂言什么成就大业,裂土封疆,真真是恬不知耻,可笑之极!尔以为苍天之下,可容逆贼乎!”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每一句似乎都捅进了袁天罡的心窝子,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非常难看,冷冷地道:“狄仁杰,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老夫好言相劝,你却恶语相加,我看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实话告诉你,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狄公冷笑道:“昨天夜里,你在屋中烧毁了一批术算用的图纸吧?”

此言一出,对袁天罡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登时惊呆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狄公冷冷地道:“当然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袁天罡故作镇定道:“哦,我倒想听一听。”

狄公道:“还记得昨夜我们关于‘洛河异事’的一番对话吗?你说那两本历书叙述的都是洛河附近的天候水文。老主人对洛河非常熟悉,当年,洛河惊现八卦图就是他通过天候推算出六月二十二日那天洛河底将有巨大漩涡出现,这才置石碑于河内,令举世皆惊。”

袁天罡点头道“是”。

狄公冷冷地道:“洛河惊现八卦碑的真相,只有皇帝和袁天罡知道。当年,你率人在洛水河畔炮制此事后,所有参与之人,不是都被你杀死灭口了吗?可昨天夜里,此事竟通过一个下人之口说了出来,而且说得竟是那么轻松、随意,似乎是自己所为一般。于是,我命狄春监视你的房中,果然在今天清晨,找到了那些灰烬。从这时起,我就知道你不是鲁成,而是真正的袁天罡!”

袁天罡猛吃一惊,连退两步。良久,他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继而变为狂笑:“好,说得好!既然你如此聪明,已经推断出了一切,那么现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变成了我的阶下囚?”

狄公一声冷笑:“你以为我真的会落入你的圈套?你以为就凭你们那一点雕虫小技,便可骗我狄某这双眼睛?实话告诉你们,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到了!”

话音未落,殿外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袁天罡大惊失色,向桓斌道:“怎么回事?”

桓斌惊恐地摇摇头:“不知道啊,难道是千牛卫?”

狄公不紧不慢地道:“我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吧,这是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率主力攻破太子宫,诛杀逆党的声音!”

袁天罡倒抽一口凉气,连退两步:“你说什么?”

桓斌强自镇静道:“老、老主人,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去看看!”说着,他飞奔出殿。

狄公的目光从袁天罡、小梅、小凤、虺文忠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众人的面色极为紧张,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

狄公的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冷笑。“砰”的一声殿门打开了,桓斌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肩头插着一支羽箭;袁天罡、虺文忠、小梅、小慧快步迎上前去,扶住了他惊问道:“桓斌,到底怎么回事?”

桓斌带着哭腔喊道:“老主人,真的,真的是右威卫主力,完、咱们的人,全、全完了!”

袁天罡一声惊叫,猛地转身望着狄公:“你、你……”

狄公声色不动,冷冷地道:“袁天罡,今日狄某之所以孤身犯险,设此巧局,就是为了要摸清‘洛河神异’之谜和它的具体日期。果然,你们得意之下无所顾忌,将机密对本阁和盘托出。事到如今,你们还想全身而退?做梦!你们的末日已经到了!”

袁天罡连退几步,突然狞笑起来:“可你和太子还在我的手里!文忠、小梅,将他们拿下!”

虺文忠和小梅缓缓拔出兵刃,向狄公走来。狄公仰天大笑:“可笑你们这些狂妄自大,自作聪明的蠢货,事到如今居然还不明白!”

虺文忠和小梅停住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狄公一声大喝:“动手!”话音未落,小梅身后寒光一闪,长长的剑尖从她前心穿透出来,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所有人发出一片惊呼。

小梅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情,低下头看了看胸前的剑尖,又慢慢转过头去:剑柄竟然拿在孪生妹妹小凤的手中。

小凤冷冷地看着她:“千万别以为自己聪明,否则会付出代价!”

所有人都惊呆了,殿里静得能够听到呼吸之声。小梅张大着嘴,目光充满惊疑之色:“你、你不是,小、小凤……”

“小凤”道:“说对了,我不是小凤!”说着,她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竟是如燕!小梅望着如燕,张大了嘴,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如燕冷冷地道:“怎么样,被骗的滋味好受吗?!”说着,她狠狠地将剑抽出来,小梅“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袁天罡等人发出一阵惊叫。

“噌”的一声,虺文忠钢刀出匣,直奔如燕。猛地脑后风响,虺文忠一惊回过头来,一柄单刀快似流星般袭到他的脑后,他往前一蹿,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飞快地转过身来。一个人手持钢刀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李元芳!

虺文忠登时惊呆了:“你、你……”

李元芳冷笑一声:“就凭你这等宵小也配与我斗法!实话告诉你,我的袍服中衬着软甲,你那一指点在了甲胄之上!”

虺文忠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手有些颤抖了。李元芳冷冷地道:“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看看,你是不是像自己在陀罗地吹嘘的那样厉害?”

虺文忠深吸了一口气,手缓缓将刀举了起来。元芳对如燕道:“保护大人和太子!”如燕快步走到狄公身旁。

猛地,袁天罡对殿内的黑衣人们一声大喝:“大家齐上,给我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地下隧道中传来一声巨响,地面上的暗门立时破碎,一队队右威卫敢死队,头裹红巾,手持大刀从隧道中冲了来,霎时间便将黑衣人分割包围,在大殿上战作一团。

袁天罡见势不妙,在桓斌的保护下向大门冲去。刚到门旁,只听“轰隆”一声,两扇大门直飞出去,王孝杰率领右威卫主力冲进偏殿。桓斌拔刀应战,几个回合,便被王孝杰手起刀落砍翻在地;众军一拥上前,刀枪齐下,这位声名显赫、不可一世的大将军登时被戳得千疮百孔。

袁天罡浑身颤抖着向后退去,王孝杰一声大喝:“给我拿下!”众军一拥上前,将袁天罡掀翻在地,绳捆索绑。

王孝杰快步走到狄公面前:“大帅,您受惊了!”

狄公微笑道:“孝杰辛苦!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这条老命就让逆党们拿去了!”

王孝杰微笑道:“大帅对孝杰恩重如山,孝杰万死难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着,他一挥手,卫队飞奔过来,将狄公和太子围在当中,护了起来。

太子李显长长地吐了口气:“哎哟,阁老,总算是安全了!”

殿内的战斗已接近尾声:黑衣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其他见势不妙,纷纷缴械投降,被押出殿外。

王孝杰四下环顾着问狄公道:“大帅,元芳呢?”

狄公放眼一看,登时一惊:“刚刚还和虺文忠在殿中,怎么转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王孝杰一声大喝:“来人,火速寻找李将军的踪迹,快!”

众军立刻行动起来。忽听得殿外发出一片喊声。狄公、如燕、王孝杰快步走出门去,一名军士指着殿顶对狄公道:“阁老,您看!”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只见李元芳和虺文忠静静地站在偏殿屋顶之上,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一阵风吹来,猛地,寒光疾闪,李元芳出手了,掌中刀快如奔雷,疾似闪电,虚如寒雾,实似铜墙,变化莫测,眨眼间便将虺文忠的身体裹挟起来。虺文忠的刀以快打快,快中带疾,与元芳的兵器有时碰上一两下,有时毫无声息,有时则发出一连串的碰撞声。

下面的人屏气凝息,紧张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房顶上,二人飞快地转动,寒光化雾;雾紧跟着又成团状,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李元芳,哪个是虺文忠。

猛地,两柄刀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一个身影向上直拔而起,飞到空中,正是李元芳;下面虺文忠纵身挥刀疾跃而来。眼见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李元芳的钢刀突然向下猛挥,虺文忠一惊赶忙挡架,“当”的一声,两口刀碰在了一起,元芳借一碰之力而起,空中掉头,与虺文忠登时成了脸对脸。虺文忠心头一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面寒光一闪,他只觉脖颈上一凉,立刻血光迸现,身体飞速地落了下来。

李元芳如影随形跟了下来。虺文忠双脚落地,脖颈上已全被鲜血染红,他的身体不停地晃动着。李元芳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这是为了杨方!”

虺文忠抬起头来,睁开迷离的眼睛。李元芳一声大喝,踏前一步,掌中刀闪电一般劈向虺文忠的脖颈,“砰”!虺文忠的脑袋在脖子上不停地飞转着。李元芳怒喝道:“这是为了仁阔!”

刀光闪烁,李元芳的刀幻起一片寒雾,厉声喝道:“这是为了所有被你杀害的无辜之人!”“砰”!虺文忠的身体四分五裂,疾飞出去。

李元芳深深吸了口气。狄公和如燕对视着,脸上露出微笑。

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忽然天际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而来。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暗涌就要到了!元芳,我们立刻进宫面圣,疏散上阳宫中所有人!”

天空中乌云翻滚,电闪频频,伴随着一阵阵雷声。太阳出现了,乌云飞快地将太阳遮住,大地陷入一片黑暗。雷声越来越大了。洛水翻腾,泛起十几丈高的巨浪。

洛河河底,一个漩涡渐渐形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猛地,漩涡破水而出,凝成了一座高达二十余丈的浪峰。转瞬之间,浪峰回落下去,变成了一道数十丈深的浪谷,漩涡在不停地转动着,越转越快,越转越急……

太子宫后园内,水闸轰鸣着从荷塘中徐徐升起,越升越高。偏殿下隧道的石壁不停地晃动着,碎石如雨点一般落下。平地里一声巨响,石壁四散崩飞,一股大水奔腾而进,霎时间便将整个隧道充满,带着一阵阵咆哮向隧道深处狂奔而去。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麟德殿的地基塌陷,紧跟着大殿从中间裂成两半,顷刻之间墙倒屋塌,柱石迸溅,一转眼便陷入了地下。

观猎台上,武则天及朝中大臣望着下面麟德殿的景象,一个个目瞪口呆,惊诧不已。麟德殿终于伴随着最后一声轰鸣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武则天深深吸了口气,她的嘴唇有些颤抖。良久,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望向狄公。狄公走到她身前轻声道:“陛下,太子获救,袁天罡成擒,‘蛇灵’属下二十二堂共两千余名逆党被一网打尽。现在臣可以这样说,邪恶的‘蛇灵’组织已经土崩瓦解,老臣不辱使命,向陛下缴旨。”

武则天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怀英啊,这一次,你彻底粉碎逆党的奸谋,不但救了朕的性命,更挽救了合朝大臣的性命,力挽狂澜于危殆之下,保住了我大周的江山社稷。如此大功,朕该怎么封赠呢?”

狄公低声道:“陛下,这一切都是臣使职当为,赏赐就不必了。以臣愚见,此事的真相最好不要公之于众,就让它变成你我君臣之间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武则天转过头来:“哦,这是为何?”

狄公道:“陛下明鉴,一旦将此事公开,必将由三法司开堂公审,而袁天罡是绝不会替陛下保守任何秘密的!到那时,什么洛河惊现八卦图等绝密之事,便会彻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臣以为,为了陛下的英名,为了社稷安定,此事当处以决绝,不可张扬自泄,以防后患!”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怀英所虑甚然,这一点朕倒是忽略了。”忽然,她转过身,望着狄公,脸上露出了微笑,“狄怀英不愧是狄怀英,胜不骄,败不馁,居安思危,忖度周全,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狄公笑了:“谢陛下赐臣封号。”

武则天一愣,继而明白了狄公的意思,发出了一阵会心的笑声:“不错,不错。‘老狐狸’这个封号你可以说是当之无愧。不过,这三个字,除了朕可以叫,其他人恐怕就没有这个胆量了。”狄公也笑了。

武则天低声道:“怀英,此事便由你全权处置!”

当夜,狄府后堂上,袁天罡静静地坐在榻上,脸上毫无表情。门声一响,狄公和李元芳走进来,元芳的手里托着一杯毒酒。

袁天罡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微笑:“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

狄公轻轻叹了口气,冲元芳摆了摆手。元芳将毒酒放在袁天罡面前。

袁天罡道:“就这样让我死,不是太便宜我了吗?”

狄公笑了笑:“你还是这样死去比较平静。你我平静,皇帝平静,天下平静。”

袁天罡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一番苦心。你是害怕,一旦我说出武则天的那些丑事,将会在朝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狄公道:“是的。此事只要传扬出去,朝中的拥唐派大臣定会以此为据逼皇帝还李唐神器;而皇帝是绝不会束手待毙的,定会以高压之法应之;到那时,争杀陡起,朝堂染血,天下不宁。”

袁天罡笑了笑:“不光如此,你最关心的恐怕是太子吧?只要朝内血腥一起,太子首当其冲,武则天定会将其废黜,立武氏宗族为嗣,你们的目的便难以达成了。”

狄公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走错了路。我想,现在的这个结果,对你来说已经是最佳选择了。”

袁天罡徐徐点了点头:“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狄公笑了笑道:“你错了。我们虽然想要恢复李唐之神器,但首先考虑到的是天下宁定,黎庶安危。而你们呢,不过是以光复大业当作你们窃国谋逆的幌子罢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险歹毒、滥杀无辜;更有甚者,竟不惜出卖国家利益,勾结外敌!所以,不管从哪一点上来讲,我们都是不同的!”

袁天罡望着狄公。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微笑道:“败在你的手中,我感到很光荣。”说着,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狄公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去。

“啪”的一声,酒杯落地摔得粉碎,袁天罡的尸体倒卧在榻上。

狄公不无惋惜地低声道:“一代枭雄!”

李元芳道:“这样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狄公回过头,望向元芳,深邃的目光中隐含着一丝忧虑。李元芳奇怪地道:“大人,怎么了?”

狄公长长叹了口气:“元芳啊,你我恐怕要暂离朝阙了。”

李元芳愣住了:“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长叹一声:“皇帝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她不会信任任何人,当然,对你我也不会例外。”

李元芳登时惊呆了:“您是说,她、她会……”

狄公笑了笑:“我们知道的太多了!”

武则天在上阳宫御花园里姗姗地走着,凝神思索,梁王武三思紧随其后。忽然,武则天停住脚步,沉吟道:“三思……”

武三思轻声道:“陛下,怎么了?”

武则天深吸了一口气:“还记得洛河惊现八卦图的真相吗?”

武三思一惊,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您怎么想起这个?”

武则天摇了摇头:“此事已为狄怀英所知。”

武三思登时浑身一抖:“陛下,狄仁杰是拥唐大臣之首,让他得知此事,可大大的不妙啊!一旦他……”

武则天一摆手:“狄怀英对我忠心耿耿,这一点,我还是非常信任的。”

武三思道:“可是,他对李唐天下,对太子殿下更加忠心啊,陛下!”

武则天没有说话。有顷,她摇了摇头:“我相信狄怀英。从洛河暗涌那天他的表现看来,他并不欲将此事张扬出去。然而,他手下的那些人,李元芳、狄如燕……就很难讲了。”

武三思轻声道:“陛下,您想怎么办?”

武则天笑了笑道:“我并没有想怎么办,只是有些疑虑而已。”

武三思恶狠狠地道:“一念之仁,悔之莫及!”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正在此时,脚步声响起,一名力士飞奔而来:“陛下,张柬之大人在园外等候,说有要事启奏。”

武则天抬起头来:“哦,叫。”力士转身而去。

武则天和武三思对视了一眼。远处,张柬之快步走来,躬身道:“陛下。”

武则天道:“柬之,什么事如此紧要?”

张柬之一脸的茫然,他托起手中的奏折道:“今早,鸾台接到了狄仁杰大人的奏折,折中说他身染沉疴,不能勤劳公事,因此,请陛下恩准其辞去内史之职,乞骸骨,携家人及侄女如燕归田养老。”

武则天吃了一惊,目光望向身旁的武三思。张柬之继续道:“奏折中还说,他的部下李元芳因不忍与其分离,也向卫府辞去千牛卫中郎将之职,随其共赴田园。”

武则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道:“老狐狸。”

张柬之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大为怪异。几日前我与狄公见面,他的身体还非常健硕,怎么会不到两天的工夫便身染沉疴。更奇怪的是,狄公身为宰辅,怎会因偶染疾恙,便向陛下乞骸骨归田养老?这里面定有蹊跷!”

武则天道:“柬之,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张柬之道:“陛下,狄公者梁柱之材,且权掌中书,更为陛下倚如腹心。朝中缺了他不仅会影响朝事的日常处置,更可虑者,恐怕还会引发党人之争。因此,陛下,臣以为不可准其归田!”

武则天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踱了起来。张柬之赶忙跟上:“陛下……”

忽然,武则天停住脚步:“准奏。”

张柬之登时惊呆了:“什、什么?陛下,此事牵涉朝事安定,望陛下三思!”

武则天转过身来:“你以为朕想失去狄怀英吗?”

张柬之愣住了:“可、可……”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他太了解朕了,他这是退而求朕心安呀!”

夜,狄公站在正堂上,静静地望着屋内熟悉的布置,那一桌一凳,一杯一盏,无不浸润着数十年的心血。而今却要离开了,一股伤感之情涌上心来,他的眼睛湿润了,长长叹了口气。门声一响,李元芳和如燕走进来,一见屋中的情形,二人对视一眼,发出一声轻叹。

狄公转过身来:“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李元芳道:“都准备好了,大人,明日一早起行。”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二十年了,一旦离开,心中确实有些不忍呀!”

李元芳道:“大人,我终于明白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是什么意思。”

狄公笑了笑:“元芳啊,为臣子者但求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这就足够了,至于个人的一些委屈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元芳点点头:“大人,我真是佩服您,心境永远如此平和,真是悲喜物外,大智大勇啊!”

狄公笑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元芳,明日起行要悄悄地走,万不要惊动任何人。”

元芳道:“请大人放心。”

早晨,露重天迷,洛阳城笼罩在浓浓的雾色中。几匹马押着一辆大车,悄悄开出了洛阳南门,正是狄公、元芳、如燕、狄春等人。

前面,便是送别的十里长亭。狄公对身后的元芳道:“元芳啊,你看到了吗,那里就是十里长亭,古往今来,多少送别,多少凄惶!想当年我送老师阎立本便是在这亭中。”元芳点了点头。

狄公长叹一声:“往事如烟呀,今日无事,你我索性到亭中凭吊一番如何?”

元芳道:“一切都随大人。”狄公点了点头,策马向长亭而去。

狄公、元芳来到亭前,翻身下了坐骑,缓步向长亭内走来。

亭内,有几个人坐在石桌前,不知在等候着谁。狄公和元芳一边闲叙,一边走过来。石桌前那几人闻听声响,转过头来——正是王孝杰、李楷固和权善才。狄公登时愣住了。

王孝杰大声道:“狄阁老来了!”话音未落,长亭深处走出了以太子李显为首的一班阁臣——张柬之、姚崇、苏定方、宋景、郝处俊,身后跟着各阁部和卫中的大臣、将军,黑压压的有百人之多。众人走到狄公面前,停住了脚步。

太子哽咽道:“阁老……”

泪水模糊了狄公的双眼,他抢上一步拉住太子的手:“殿下,有劳你了。”

说着,他抬起头,对太子身后的文武众臣高高拱手,颤声道:“我狄仁杰还能有各位倾心相知,千里送行,心中万分感激!谢谢了!”说着,他一个长揖拜了下去。

王孝杰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搀住了狄公。他已是满面泪水:“不管到什么时候,您永远是王孝杰心目中的大帅!”

狄公抬起一双泪眼,缓缓点了点头:“多谢孝杰深情厚谊,狄仁杰永记在心!”

王孝杰拉着元芳的手:“元芳,此去关山万里,如果大帅和你有什么需要,只要鸿雁托书,孝杰万死不辞!”

权善才、李楷固等一干将领拥了上来。权善才代表大家说道:“大帅,孝杰所言正是末将等的心声!”

狄公热泪滚滚连声道:“多谢!多谢!”

张柬之、姚崇等人走过来:“怀英兄,前路多艰,你多多珍重。”

狄公点点头:“朝中之事,就拜托诸位了。”

众人齐声道:“请阁老放心!”

狄公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微笑道:“各位,我们就此告别!一切珍重!”

众人齐声道:“狄公珍重!”

狄公双手一拱,转身向亭外走去。忽然亭外一声高喝:“圣上驾到!”

狄公立时收住脚步,目光望着身旁的李元芳,元芳吃惊地望着他。身后,大臣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武则天在随驾禁卫和力士的簇拥下快步走进亭中。狄公、李元芳率先跪倒,身后众臣黑压压地跪满了长亭。

武则天停住脚步,微笑道:“好啊,朝中半数以上的阁臣、将军们都到了。怀英,你任宰辅二十余载,能结下如此善缘真是难能可贵呀!”

狄公叩首道:“这都是众位大人、将军爱惜之情,臣不胜感激。”

武则天点了点头:“都起来吧。”狄公及众人站起身来。

武则天道:“怀英啊,知道朕为什么来吗?”

狄公一惊:“臣不知。”

武则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朕来送一送你。”

狄公愣住了:“陛下……”

武则天点点头:“你什么都不用说,朕的心里都明白。怀英啊,你的心里一定在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八个字吧?”

狄公一惊赶忙跪下:“臣万死不敢有此念头,望陛下明察。”

武则天道:“起来,起来。不要这么紧张。”狄公站起身来。

武则天长长地出了口气:“其实,即使你有这样的想法,朕也不会怪你。”

狄公哽咽道:“陛下言重了。”

武则天笑了笑:“昨夜,朕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像狄怀英这样的忠良,朕怎忍心让他就这样凄凄惶惶地离开!”狄公抬起头来。

武则天道:“于是,朕做出了一个决定。”

说着,她徐徐走到张柬之面前,沉吟片刻道:“柬之,传朕旨意,狄怀英虽然已辞去内史之职,但不允其归田……”

狄公一惊,抬起头来:“陛下?……”

武则天继续道:“朕要效法太宗皇帝与宰辅李靖之故事,旨诣狄怀英以原职致仕,以备咨询。”

张柬之心中大喜,说道:“臣遵旨。”

狄公惊呆了:“陛下,臣既已离去,怎能再以原职致仕,这岂不是鸠占鹊巢,闭塞大臣晋升之路?请陛下收回成命!”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朕亲自为怀英选了一个休养之所——江州。”

狄公轻轻咽了口唾沫,低声道:“谢陛下天恩。”

武则天笑道:“江州物阜民丰,人杰地灵,是个静养的好去处呀。柬之,你即刻传旨,第一,原狄怀英麾下千牛卫仍奉旨卫护其安全,随其前往江州;第二,命吏部前往江州传谕,狄怀英在江州的一切用度开销,均由国库出给。”

张柬之应道:“是。”

狄公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陛下天恩,臣受之有愧。”

武则天长叹一声:“这句话正是朕想对你说的。朝事纷杂,朕不得不如此处置,难得你深解朕意,自己提出,想来你也是能够理解的。”

泪水再一次从狄公的眼中滚落下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武则天转过身,目光望向李元芳道:“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情意难舍,实堪怜悯,虽准其辞去千牛卫中郎将之职,然,念其忠勤国事,屡立奇勋,特进为检校千牛卫大将军,随侍狄公。此旨谕达吏部,不必再行请奏。”

李元芳惊喜之下,跪倒谢恩。众臣齐齐跪倒,万岁之声震动长亭。

武则天拉住狄公的手,老泪纵横:“怀英,你我君臣便要分别了。你一切珍重。”

狄公道:“陛下自己珍重。”

武则天徐徐点了点头,转身向长亭外走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旭日东升,金黄色的阳光洒进十里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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