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安到达布斯威尔斯酒店的时候,天空正由黑色变成深蓝色。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但他知道,大街小巷很快就要苏醒了。

值夜班的门童为他开了门。赖安告诉他房号,等着他去取钥匙。门童把钥匙递过来的时候,朝赖安不怀好意地一笑,还眨了眨眼睛。要不是因为太过疲劳,赖安也许会在心里嘀咕,他这是在干什么。

赖安拖着步子上了楼,每走一步都觉得身体越来越重。将钥匙在手里拿好,插进锁孔,他似乎花了一年的时间。他扭动钥匙,门开了。他看见床头灯开着,温暖的灯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几秒钟过后,他才看出床上有人躺着。

“西莉亚?”

西莉亚猛地惊醒了,在恐惧和惊讶平复之后,她认出来人是赖安。

“赖安,几点了?”

西莉亚扭头看着窗外,黎明正悄悄来临。此前她把她的外衣当作被子,盖在身上。此时外衣掉了下来,露出了肩膀。她肩膀上虽然有一些晒斑,但还是白皙、光滑的,床头灯照在上面,被反射回来,起了一道光晕。

“还早着呢。”赖安关上门。“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用肘弯支撑着坐起来,揉了揉脸上原先化的烟熏妆。“我想见你。晚上值班的门童让我进来的。”

赖安想走过去,但是他的脚似乎粘在地上,无法挪动半步。

“那海兰德夫人会非常担心你的。”

西莉亚笑了。“她有小猫陪着她。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晚回来。”

“出问题了。”

“我不想知道,”她说。“你过来坐下吧。”

赖安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坐下,西莉亚的身体动了一下。赖安看见了她身体的轮廓,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以及她原有的体味,那是一种掺杂着花香的辛香味。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我的。”

赖安的心中有六七种答案,但是他一个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他一言不发。

“我从来就不是个漂亮女孩。”她说。

他咽了一下唾沫,喉咙深处发出响亮的声音。“这不是事实。”

“哦,事实就是这样。”她说。她说话时表情严肃,根本没有其他任何意图。“我小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笨手笨脚,姜黄色的头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简直像个瘦小子。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就变了。那些男人开始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父亲的朋友还有他们的儿子都说,天哪,你一下子就长大了,你像鲜花一样开放了。但是,我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那个瘦女孩,身上到处都是骨头,还长了一颗大龅牙。

“我和你说过巴黎的事吧?当时有个艺术家模样的入朝我走来,要我做他的模特儿。我的反应是,他这话似乎伤害了我。我拒绝了他。但是,当我回到我和另一个女孩租住的那套小公寓之后,就忙不迭地照镜子,我问自己,我漂亮吗?

“就在那一周,一个男的到领事馆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做一件事。他问我想不想去参加一个晚会,和那里的一位先生搭话。那位先生是英国大使馆的一名随员。我的任务是看看能不能让他请我吃饭。结果,那名使馆随员真的请我吃饭了。这名随员非常无趣,和我谈什么贸易任务,贸易政策,哪个国家最有投资价值。我想,我在喝汤的时候差点睡着了。

“后来那个男的又到领事馆来了,他是沃先生。我把我和那名使馆随员谈话的内容告诉了他,他很高兴。他奖励我在法国尼斯的一家豪华酒店度周末,还给了我很大一笔奖金。我们就这样合作下去了。我先后和政府公务员、外交官、商人等吃过饭,有的时候也和爱尔兰人吃饭。我这样做并没有给任伺人带来伤害,和我吃饭的绅士们度过了一段愉快时光,我得到很高的报酬。沃先生总是把事情安排得好好的。”

西莉亚坐了起来,一只手放到了赖安的肩上。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原以为事情还会和以前一样。我们会一起度过快乐时光,我们会进行交谈,然后,我会把你说的告诉斯科尔兹内。我从没想到我们之间会有其他事情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赖安心里十分清楚,此时的他应该对她暴跳如雷。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累了呢,还是因为腹中饥饿,才没有发火。他的心思应该放在她对他的欺骗和背叛上,但奇怪的是,他似乎更关注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是谁叫你这么干的?”他问。

“查理。豪伊通过沃先生叫我干的。”

“你应该尽快联络这个沃先生,告诉他你无法继续执行这个任务了。太危险了。”

她的眼睛红了。“有多危险?”

“很危险。”赖安说。“今晚死了六个人。”

斯科尔兹内冲进树林中,因为气愤,他的嗓子都有些哑了。赖安跟在后面,留下莱内站在煞白的卤素灯光中。

黑暗中,斯科尔兹内的咒骂声为赖安指明了前进的路线。树根绊着他的脚,低矮的杂树摩擦着他的腿,他行走困难。

“在这里!”

斯科尔兹内的声音穿透了夜色。赖安循声向斯科尔兹内走去。

那个奥地利人蹲在一处空地上,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护着打火机的火苗。一个人躺在一堆枯枝烂叶上,已经死了。死人的身边放着一支AK-47。打火机闪烁的火苗似乎让这个死人的脸变得生动起来,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是惊讶,一会儿是恐惧。

斯科尔兹内站起身,继续走。赖安跟着他,脚步在树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绕过房子和那块空地。时间仿佛凝滞了,斯科尔兹内有节奏的呼吸声让赖安在黑暗中有了跟随的目标。

赖安的脚突然绊到了一个柔软却沉重的物体上。他一下子跌倒在湿冷的地上,脚和那个东西纠缠在一起。他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快过来。”他喊道。

斯科尔兹内回答道:“在哪里?你说话。我找你。”

赖安对着黑暗处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话,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发出声音,指引斯科尔兹内找到他。

斯科尔兹内在赖安身边单膝跪下,打了一下打火机。火苗突突跳闪了几下,然后着了。地上的那个死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面颊上有一块肉不见了。

赖安和斯科尔兹内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通往大路的那扇门走去,两人搜寻了几分钟之后,在围墙后面的暗处又找到了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是被人从车道上拖到围墙那里的。

斯科尔兹内喘息着,看起来比以前要瘦小了。

“他们想干什么?”他问。

赖安知道这个问题不是问自己,但他还是回答了。“你。”

斯科尔兹内一把揪住赖安衬衫的前襟,赖安身上早些时候被剑尖刺破的地方,现在被摩擦到了,让他觉得很疼。“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让你觉得害怕。”

斯科尔兹内松开了手。“我绝对不会害怕。”

赖安想起了韦斯和韦斯的任务。现在,他的脑中只有一种符合逻辑的思路。他知道,如果韦斯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会杀了他的。

“你应该离开这里。”赖安说。

“什么?”

“离开这里。你在西班牙不是有朋友吗?你在那里就安全了。”

斯科尔兹内的笑声在树林中回响。“你要我逃跑?”

“我觉得你没有其他选择。”

“我绝不。”斯科尔兹内用力推了一下赖安,赖安摔倒在地上。“我从来不会因为害怕什么人而逃跑。你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吗?”

赖安从地上爬起来,掸掉裤子上的泥土。他掸的时候很小心,有意避开大腿上的剑伤。“不,我没有觉得你是胆小鬼。”

斯科尔兹内贴近了赖安。赖安闻到他呼出来的气中有股白兰地的味道。

斯科尔兹内问:“你会逃跑吗?你逃跑的时候,会露出尾巴吗?”

赖安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你是胆小鬼吗?”

“不是,先生。”

“那为什么听你说话像个懦夫呢?你老是说逃跑逃跑,像个女人,像个孩子。你的胆量到哪里去了?”

“先生,我……”

“你为什么没有把那个红头发姑娘给睡了?”

赖安没有理睬他的讥讽,转身朝着铺着石子的车道走去。

“你为什么没有下手?她是给你的礼物。你没有胆量。你算什么男人?”

赖安留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怒喊。

西莉亚抚摸着赖安脖子上被剑划伤的地方。那里已经开始结痂。

“疼吗?”她问。

“不疼。”他说。

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吹拂着他的皮肤。

“阿尔伯特·赖安,你真是个怪人。”她先抚摸着他的脸,然后又用手指的背面滑过他的下颚。“看你的脸。如果我在街上看到你,我会想,这个男人不错,是个安静的男人。他在银行工作,或者在百货公司工作,他回家后会吻他妻子,和孩子们一起玩耍。”

她的这些话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

“而现在呢,你看你,自己身上流着血,和我说那些死人,还有他们是怎么死的。”

赖安扭头面对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出来,但是她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西莉亚温热软润的唇贴在赖安的唇上,她的手指插进了赖安的头发中,她的身体紧贴着赖安的肩膀。赖安只觉得呼吸不畅,连忙推开她,猛吸了几口气之后,一下压在她身上,两只饥渴的手在上下游走。

西莉亚把他的手从乳房上拉开,说:“不行。”他顺从了。床似乎太小了,容不下他们两个人。她的身体在他下面扭动着,两人的腿纠缠在一起。她轻轻地咬着他的唇。

“上帝啊,”她说。“耶稣啊。”

她把他推开了。

赖安呼吸急促地跪在床上,不知所措。

她摇摇头。“我想……可我不能……我……”

他明白了。“我知道。”

西莉亚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床上。她侧身背朝着他,他的嘴贴着她的脖子,胸膛靠在她的肩胛骨上,手紧搂着她。

她没有想挣脱他,她的脚勾着他的脚脖子。

他们俩纠缠着躺在那里,呼吸急促。赖安感觉到她的胸腔在起伏,她的身体在变软。他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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