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炜丝毫没有因为念远的保证而舒展眉头,望着前方城池上旌旗飘扬,杀声震天的模样沉声道:“连续几日,我等皆无寸功。”

念远侧首看了看萧千炜,笑道:“二公子现在与其担心云都,倒是不妨想想别的。”

“别的?”萧千炜一怔,蓦地眼神一凝,目光冷厉地盯着眼前白衣翩然的僧人道:“大师想说什么?”

念远摇摇头,轻声叹息道:“二公子误会了,小僧并无他意。只是云都城破在即,彭城……邵忠已经坚守数月,只怕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旦云都失守,幽州军度过了黎江……金陵便在眼前了。”

听了念远的话,萧千炜心中也不由得恍然。是啊,渡过黎江,距离金陵就已经只有数百里了。几年前他们兄弟几个还仓皇从金陵逃回幽州,没想到不过区区几年时间,他们就已经将要兵临城下了。到时候……

想到此处,萧千炜的思绪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想得更多了。一旦父王入主金陵,必然登基称帝。再然后……

看着萧千炜沉默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仿佛浑然忘了眼前还是兵荒马乱的战场。念远清俊出尘的容颜上泛起了一丝平和慈悲的笑意,仿佛佛前虔诚的佛子。

“战场之上谈笑风生,两位好生悠闲啊。”一个清越低沉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陷入沉思中的萧千炜心中一震,猛然回头便看到弦歌公子一身白衣漫步而来。只是他轻功极好,看似闲庭信步一般的悠然,却在片刻间就已经到了跟前,连让人看清楚他到底从哪儿来的都来不及。

“弦歌公子。”因为弦歌这几年一直在替燕王看病调理身体,又颇得燕王礼遇。萧千炽三兄弟虽然贵为王府公子,在他面前也是十分礼数周到的,“弦歌公子一去数月,总算是回来了。一路可好?”

弦歌笑道:“有劳二公子挂念,一切顺利,自然是很好。”

萧千炜笑道:“那就好,弦歌公子是来寻表哥的?表哥今日并未出来。”

弦歌公子袖袍一挥,飘然跃上了旁边一个校尉牵着的骏马。不顾对方惊诧的眼神径自策马上前与两人并肩,懒懒道:“找他干什么?本公子是听说这些日子攻城都是念远大师在筹划,一时好奇过来看看罢了。”

“……”念远和萧千炜无言,在军中几年弦歌都没有好奇过念远的本事,怎么这会儿突然好奇起来了。

弦歌公子笑容可掬地望着念远道:“本公子突然才发现,与念远大师共事数年,竟然从未与大师深谈,实在是引以为憾。”念远微笑道:“弦歌公子言重了。”

弦歌公子偏着头打量着念远,笑道:“说起来,本公子一直觉得大师看大师有些眼熟呢。”

念远脸上神色不变,笑容和煦。目光直直地落到弦歌公子仿佛浑不在意的容颜上,道:“哦?小僧与弦歌公子相识数年,难道还不足以让公子觉得眼熟?”

弦歌公子摇摇头,笑道:“不,应该是很多年前……在下也见过大师才对,只是不知为何,一时半刻的有些想不起来了。”

“哦?数年前,小僧与弦歌公子确实是有过一面之缘。想必是弦歌公子忘了,彼时闻得公子雅奏,念远心生惭愧不敢再言擅琴。”

弦歌公子依然摇头,“大师说得那次我记得……是在洺州齐云阁。但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

念远沉默,萧千炜有些不解,“弦歌公子什么时候见过念远大师很重要么?”念远是个和尚,就算是站在一群出类拔萃的人中间也很容易让人第一个就注意到他。弦歌公子既然说自己见过念远,又怎么会存在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弦歌公子剑眉微扬,倏尔一笑道:“想起来了,九年前在回丹阳的路上,在路边歇脚的时候,好像看到几个小和尚抬着大师。当时大师仿佛是受了重伤的模样。”

念远垂眸,淡笑道:“原来如此,九年前小僧去丹阳拜访一位前辈,路遇匪徒确实是受了一次重伤。倒是没想到竟然还与公子擦肩而过,恨未识荆确实,却是遗憾。幸好在幽州军中结识公子,倒也不算无缘。”

弦歌公子点点头,“大师说的不错,听闻大师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若是有空在下还想要多多请教大师呢。”

“请教不敢。”念远道。

“大师,今天是不是差不多了?”旁边,萧千炜问道。

念远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战场,点点头道:“先鸣金收兵吧。”

鸣金收兵,方才还在搏命厮杀的将士们慢慢地退去。念远朝着两人点点头笑道:“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知南宫公子和大公子那边如何了。”

“大师说得是。”萧千炜点头道,“弦歌公子,请。”

“多谢。”弦歌望着先一步策马离去的念远的背影,唇边勾起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抬起左手轻轻摩挲着指腹,几许细微的几不可见的细末从指风间飘下随风飞去。

一处安静的帐子里,弦歌公子心情愉悦地坐在桌面摆弄自己的药材。去了一趟关外可不仅仅是为了燕王的毒,还收获了不少中原没有只能在医书上看到的药材。跟完全的实用主义的南宫墨不同,弦歌公子在医术上显然更有研究精神一些。无论是毒药还是解药,他都很感兴趣。

满意地将一瓶刚刚配置好的药放到一边,弦歌公子俊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丝愉快地微笑。

大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揭开,卫君陌神色冷漠地站在门口扫了一眼里面的人以及摆了一桌子的各种他根本认不住来的药材。

“有事么?”弦歌公子挑眉道。

“你对念远做了什么?”卫君陌问道。弦歌公子不解,“呃?那和尚怎么了?”

卫君陌走了进来,却始终没有接近弦歌公子跟前的桌子三步之内,淡淡道:“刚刚念远身边的人来报,念远突然脸上长了疹子。”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弦歌公子面带同情,真诚的道,“需要我帮忙吗?”

卫君陌瞥了他一眼,“你想要替他诊脉?”

弦歌公子笑眯眯地道:“本公子只是突然想到,我竟然从来没有替念远大师诊过脉而已。”

卫君陌冷笑,“显然,念远大师信不过你的医术。他已经找军中的军医去看了。”弦歌公子摸着下巴思索着,“你有没有觉得,念远那和尚,似乎有点害怕我?”

卫公子给了他一个嘲弄的笑脸,念远害怕他?若不是弦歌有一身让人忌惮不已的用毒功夫,就算是念远手无缚鸡之力,这两个人对上了还指不定是谁死呢。

弦歌公子也不在意他的嘲弄,漫不经心地道:“这三年大家同在军中,他跟我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生病也绝对不找我看,你看现在,就连脸上长疹子了都不肯让我瞧瞧。”

“你觉得他猜不出来是你下的手?”明知道是你动的手脚还找你,念远是脑袋被门给夹了么?

弦歌公子毫不优雅的斜了卫君陌一眼,靠着椅背悠悠然道:“念远在躲着我,本公子自问不是那么讨人厌的人吧。所以……”

“所以,你无意中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但是你自己又忘记了,他怕跟你离得太近让你想起来了。”卫君陌替他将要说的话说完。弦歌公子点头,“正是如此。”卫君陌毫不客气地道:“那么,你到底知道什么关于念远的秘密?”

弦歌公子有些无奈地摊手道:“问题就是,我根本不知道任何关于他的秘密啊。我的记忆肯定没问题,跟念远有关的记忆也就那么两段儿,我确定我并没有无意中偷窥到他的什么秘密。”

“所以,你在跟我废话?”卫君陌危险的眯了下眼睛。

弦歌公子叹气,“真不知道墨儿是怎么忍受得了你这种人的。虽然我不知道念远的任何秘密,但是……我倒是想起来还有一个奇怪的莫名其妙想要杀我灭口的人来了。”

卫君陌并不意外,“宫驭宸。”

弦歌公子耸耸肩,道:“没错,比起念远我跟宫驭宸更不熟。但是他却似乎很想杀了我。如果说是为了斩断墨儿的帮手的话,应该对师父和师伯下手才对吧?”论医术师伯不比他差,论武功师父甩他十八条街。他跟宫驭宸无冤无仇……呃,好吧,当初在上林寺好像抢了他的东西,但是那也不是他一个人干的啊。宫驭宸当初却不惜牺牲那么多手下非要杀了他,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

弦歌公子摸着下巴笑道:“你不是也早就怀疑他了么?还所以什么?本公子不过是想要帮你证实一下,不用谢恩。”

卫君陌扫了他一眼,“别把他逼急了。”

弦歌公子微微点头,原本含笑的眼眸中却是一片冷肃,“我说过总有一日,本公子会亲自找他算账的。现在就当收点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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