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大败羌国,算是大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胜仗之一,仁德帝自然是龙心大悦。龙心大悦之际,也是心疼自己的弟弟又因此受伤。于是这一日,便亲自来府中探望。

仁德帝驾临的时候,阿宴这些内眷都早早地得了消息,避开了。

仁德帝大步迈入房中,只见容王穿着中衣,悠闲地躺靠在榻上,榻旁摆放着一个红木小几,那红木小几上放着茶水糕点松栗等物,一旁数个侍女伺候着。

此时这正屋是开着窗户的,夏风习习吹来,带来碧波湖里荷叶的清香,容王舒适地靠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也没睁开眼睛,依然那么躺着。

仁德帝顿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扬着浓眉:“朕听说你受伤了,抛下公务跑来看你,结果你倒好。”

他看看这桌前的诸般物事,再过去察看了下容王的伤势,皱着浓眉,半响终于道:“臭小子,你这伤到底有多重啊!”

仁德帝是镇守边关征战多年的,这种伤,他一眼看过去就能明白个十成十。

容王此时终于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慵懒地道:“皇兄,我这出外征战了几个月,也不容易。现在受了伤,正好趁机歇几天。”

仁德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亏你躺得住!”

容王动动眼皮,伸出胳膊拿了一个松栗,那都是阿宴事先一个个剥好的,他一边放到嘴里,一边招呼他皇兄:“皇兄,尝尝吧。”

仁德帝见此,也拿起一个松栗来放到嘴里,这松栗炒得甜香软糯,倒是很好吃。

不过呢,仁德帝拧着浓眉,探究地道:“永湛,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这个?”

永湛的口味偏清淡的,这些香甜口味的他都不爱吃,打小儿就是这样了。

容王一边吃着松栗,一边挑眉道:“难道我的口味就不能变吗?”

仁德帝听了,嗤笑一声:“难不成这松栗是王妃帮你剥的?”

容王点头:“嗯。”

仁德帝笑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什么弓对什么矛,世间一物降一物,也亏得你娶了这么一个王妃,可算是把你小子收了。。”

容王此时已经吃完了那松栗,拿一旁早已备好的巾帕擦了擦手,淡淡地道:“皇兄,世间女子如云,我只想要这一个。”

仁德帝微怔,一时倒是无言,半响后,忽然道:“我这次来,原本一是来看看你,二是要问问你这次归降北羌诸王的事儿了。”

容王点头:“皇兄请讲便是。”

仁德帝想起国事,神态顿时肃穆起来,他沉声道:“经此一役,二十年内羌国将再无力大举进攻我大昭,从此边关可太平也。可是如今如何处置这降服之人,倒是一件难事。其他人也就罢了,唯有那曼陀公主,你倒是个什么意思?”

容王听了,唇角微挽:“曼陀公主既为俘虏,自然一视同仁,皇兄怎么问起我这个?”

仁德帝探究地望着容王:“我怎么听说,这进京途中,曼陀公主可是特别受了关照的。”

容王一听这话,顿时拧眉:“皇兄啊,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或许不知,如今我家中这王妃,她可不是一般的醋坛子,若是让她知道,我这悠闲养伤日子,也就到头了。”

仁德帝难得见弟弟如此,不由笑了:“你怕她,却怎么还捉了一个曼陀公主来?”

容王听皇兄问起这个,默了一番,终于道:“皇兄,有些事,我不便多说,可是这个女人,我却有些对不住她。”

他闭眸,想起那个在爱恨纠葛中自杀而死的女人。当她在爱恨之中被折磨得欲罢不能的时候,自己就清冷高贵地站在那里,事不关己地冷漠扫过,然后转身就走。

很多年后,有时候他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对她好像有点亏欠。

可是那点亏欠,太浅薄,因为无爱,因为漠然,所以在心里也激不起什么涟漪。

原本是想就此陌路,谁也不认识谁,沙场之上,一箭射过去,就此永不相见。

可是一霎那间,却是改变了主意。

仁德帝望着自己的弟弟,听他继续讲下去。

“如果她想活,那就饶她一命,如果她想死,那就让她死吧。”

容王怔忪间,终究还是这么说道。

仁德帝深深皱眉:“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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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帝离开后,阿宴默默地进屋,收拾了下桌子,端来一碗清热解暑的百合绿豆汤喂给容王。

每当阿宴喂汤的时候,容王总是看着很乖顺的样子,这一次也不例外。

阿宴一勺一勺地喂着,随口问起:“皇上过来都说了什么啊?”

容王依然合着眸子,张开嘴喝下一口汤,淡道:“也没什么,就是说我既然受了伤,那就在家好好养身体,一时半刻不必上朝。”

说着这话,他睁开眼,看向阿宴的肚子:“再过三个月,你也就要生了吧?皇兄说了,让我多在家陪着你,等到孩子生出来后再上朝吧。”

阿宴微怔,想着这可是要好久呢:“皇兄也是疼你,竟放你这么大一个假。”

容王点头:“那是自然。”

一时喝完了汤,左右也无事,容王又要求道:“往日我时常给你弹琴,今日我躺在这里,有些烦闷,阿宴你弹琴给我听吧。”

阿宴听了,不免笑道:“虽说往日也跟着你学,不过我弹得可没你好,你不许笑。”

容王唇边已经起了笑意,哑声道:“不笑你,弹吧。”

当下阿宴命人收了碗筷,命人将容王的那焦尾琴取来,摆在了窗前。

其实她于这音律上并不是十分精通,不过好在往日是经常听容王弹起的,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也翻过一些韵书,她又生得一双纤纤长指,如今随手轻挑满拢细细拨,琴声便在室内流淌。她今日弹的是朝野赋,待她弹来时,那琴声婉转,忽而犹如黄莺出谷乳燕归巢,忽而又如流水叮咚,铿锵击于石上,忽而又如暮野袅烟,琴声缕缕,悠悠扬扬。

外面廊上恰好挂着一些画眉百灵等鸟儿,此时那些鸟儿听到琴声婉转,竟误以为身在黄昏山涧之中,也都跟着鸣啼起来。

容王半靠在榻上,长发流淌在肩头,闭着狭长清冷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的琴声。

过了许久后,琴声收起,余音袅袅在长廊间回绕。

容王睁开双眸,望向自己的王妃:“弹得极好。”

阿宴笑着摸摸肚子:“这两个小家伙也是爱听的,如今我一弹,他们竟然动个不停呢。”

容王听了这个,眸中一亮:“是吗?”

阿宴忙走过去,挺着肚子在床边:“快些摸摸。”

容王隔着肚皮摸过去,却摸到一个肉呼呼的凸起,也不知道是小胳膊还是小腿儿的。因为隔着薄薄的肚皮,摸不太清楚,只是觉得那凸起实在是稚嫩得很,有骨头有肉的鲜活。

容王兴致大起,忙要伸手再好好摸摸的时候,谁知道那凸起却忽而就缩回去了。

他脸上怅然若失,望着那里:“怎么跑了?”

话音刚落,那肚皮却陡然又鼓起来了,那凸起去而复返,仿佛还是用了些力道,对着容王的手所在之处狠狠地踢了几脚。

隔着肚皮,容王都能感觉到那生猛力道。

阿宴顿时拧眉,扶着床边僵在那里:“这不安分的孩儿,又开始踢了。”

容王呆呆地愣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确实自己的手隔着肚皮就那么被狠狠提了几下吧?

这……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踢他了?

阿宴被肚子里的那两个活宝踢了这么几下后,好不容易坐在床边恢复过来,再抬头看过去时,却见自己那往日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仿佛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控的夫君,如今好一番傻呆样子。

容王从震惊和新奇中渐渐平息下来,他黑亮的眸子望向阿宴:“我们儿子刚才踢我了。”

阿宴听了不由道:“什么儿子啊,难保不是闺女呢。”

容王却觉得是儿子,他认真地道:“你看,他刚才踢我踢得多用力啊,女儿哪有这样的力道。”

说着这话时,他情不自禁地以一只手摸了摸那只手的手心,刚才那被踢的触感还在呢。

阿宴摸着肚子,咬唇笑道:“儿子就儿子吧,反正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看到了没,以后不许欺负我,你若是敢欺负我,我儿子现在在肚子里就会踢你,以后出来了可更了不得了。”

容王抿唇也笑了:“如果他出来后再敢踢我,我就罚跪。”

容王挑眉,想了想道:“还要打手心。”

阿宴听得都瞪大了眼睛。

容王收敛住笑,又道:“两岁半就要开蒙读书,先从三字经开始,到了三岁就要开始习武,我会亲自教他们扎马步走梅花桩的。”

阿宴眨眨僵了的眼睛,摸着肚子,却觉得那肚子里仿佛都被吓住了,安分起来。

容王伸手,牵起阿宴的手:“小孩子,自然要从小严加管家,万万不能学着打爹骂娘的。”

阿宴拧着眉,摆脱了他的手:“你这也太狠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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