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会和“飞天舞”这样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就像她从来没想过这个男人做的素斋还挺好吃一样。

但是,她偏偏就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看无音跳飞天舞——若是说在无音开始之前,她还是带着一点前世对飞天舞的刻板印象,认为在这就该是身姿袅娜,纤腰秀项,容颜姣好的少女才能跳的舞蹈的话,接下来短短一曲飞天舞的时间,却完全颠覆了温宁的认知。

落日熔金,照耀着天地之间一切都是金色的——明明是小茅屋前空地,可是当无音手捻花叶的那一刻,却仿佛吹起了大漠的风沙。

温宁一直以为飞天舞是妩媚舒展的,却在无音伸手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感受。她以为这一切应该是美的——自然是美的,可是却不是她想象中的美,小姑娘甚至不愿意承认,她最早其实是怀着想笑的心思,看着无音站在那里,他只是穿着平时的那件僧袍,神情却在这一抬手之间,突然全变了气势。

所谓宝相庄严,慈悲肃穆,大约就是如此。

一个转身,一个伸手,一个回旋,皆是随心而动,是融在血里,刻在骨上的——虔诚。温宁看得出来,佛子全身心的浸入这以舞为名的供奉之中,但是他却没有笑,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无喜无悲,自在自如。

——飞天不笑。

直到无音最后一个手势收回,双手合十,小姑娘依旧怔怔得看着他,无音缓缓睁开眼,那双无求无欲,无喜无悲的,寒潭般的桃花眼只有眼尾微微带着一点点的绯。无音的目光和小姑娘的相接,温宁依然看着他,看着看着,却从眼里滴下泪来。

“温檀越?”无音出声,“你……”他的眉头微皱。

“咦?”温宁抬起手,擦了擦脸颊,“唔——”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居然流了一滴眼泪,连忙转身用袖子擦脸,“佛子不许看。”

无音乖乖扭头,闭眼。

“我,我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学不会才……”小姑娘嘟囔了一句,又困惑的摇了摇头,“好奇怪啊,为什么呢?明明佛子跳的那么美。”

“兴许是温檀越有所感悟吧。”无音微笑道,“温檀越不必担心学不会,无音所跳更适合比丘,若是温檀越要学,无音有适合温檀越的舞谱。”

温宁用手腕摸了摸脸颊,眼角,彻底擦干了那滴莫名其妙的眼泪,“还请佛子教我。”

无音盯着她看了一会,点头,“甚好。”

——然后刚开始的两天,温宁就悔青了肠子。

原因无他,佛子的教学,太严格了。

实在是——太严格了!

“手臂,略在抬高一些。”无音的手伸到温宁的胳膊下面,虚托了一把,并没有真的碰到小姑娘的胳肢,温宁却猛地一抖,差点笑出来。

无音:……

“认真些。”他无奈道。

小姑娘咬紧了嘴唇,回手拈花折腰,无音伸手,最终还是在距离她腰肢些许的位置停了下来,“腰再下去些。”无音叹气。

小姑娘足够努力了,但是她好像真的不怎么是这块料。

这大约同她从来不会跳舞,手脚平衡不好有关系吧,这倒是无所谓,给些时间总能扭过来——这个“给些时间”指的是每天寅时跑去把小姑娘捶醒,然后拖她起来练习,决不允许她赖床——虽然这也是小姑娘自己要求的,但是即使是这样,温宁还是忍不住要抱怨佛子的教学实在是太过严格了。

虽然他从不体罚,哪怕是跳错了,腰不够,手不到,也只是虚扶一把,但是温宁总是能感觉到他的一丝不苟。

是学神光辉,是什么都会的学神给学渣补习时的一丝不苟。

温宁自惭形秽。

小姑娘认真学飞天舞的样子自然是不能躲过宗门大能们的窥探的,三个脑袋挤在水月镜之前看着这幅景象。灵枢首先发难,“这样不行吧?虽然他是个和尚,但是这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好这么托着我们家小师妹乱摸?”

“没有乱摸好吧,根本没碰到啊。”温侠叹了口气,“比起这个,我有点担心阿宁宁被他诓去当小尼姑……”

“当尼姑不能吃肉,关于这个师父你放一百个心。”素问盯着水月镜,“我就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家小师妹要这么苦,想要淑云草,他自己带个假发穿个飞天舞裙去参加赏花宴得了,凌雪师姐再给他友情提供一个换脸**……”

“想得美。”温侠翻了个白眼,“昙景云这么好糊弄的?他每年‘赏花宴’都是派心腹女修给每个参赛者验明正身的好嘛,必须是女孩子才能过关。”

灵枢:“……????”

素问:“……????”

他俩的表情实在是太一致,甚至有点神烦。

“哎,”温侠叹了口气,“毕竟当年公孙止水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他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关于其中的大能八卦秘辛,不管是素问还是灵枢,都不想知道。

于是他们又转头继续看水月镜里传来的景象了。

温宁终于在无音的允许下休息了一会,坐在藤榻上捶着腿,有些愁眉苦脸的,“我怎么跳,也跳不出佛子的感觉来。”她的动作是都记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跳着跳着,会忍不住想笑出来,而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都会闪过无音那副无喜无悲,仿佛肃穆佛像一般的神情。

“无音跳,是供奉,所谓供奉,自然是把佛放在心中的龛上,一呼一吸,皆是朝拜。”无音给温宁倒了一杯茶,“温檀越心中没有佛,自然不会有无音的感受。”

“把佛……放在心中供奉?”温宁低头,最后小姑娘摇摇头,“这种感觉,我真的无法理解。”

无音看着她,依然只是微笑着,不言不语。

他只是这样看着一个人,就足以让人心神宁静,让人忍不住去想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温宁也的目光也不躲闪,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粲然一笑,“我不懂供奉佛,但我懂心龛上供奉着什么是什么感受。”

“佛子笃信佛,所以为供奉佛舞,无喜无悲,无欲无求,自在自如。”

“我的心杂,分成了好多块,供奉着师父,供奉着师兄,师姐,供奉着岚城的百姓,供奉着医道。”小姑娘的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味着想到这一切时候的心情,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段脖颈的弧度,如同鸿鹄一般。

供奉着师父。

那是自然的,师父捡了她,救了她,教导她。

供奉着同盟。

那是肯定的,同门接受她,宠爱她,护着她。

供奉岚城的百姓。

那是理所当然的,岚城的百姓爱她,敬她。

供奉着医道——

无音缠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还供奉着佛子。”

“我不懂佛,但我懂佛子。”

佛珠突然散了一地。

——在无音尚且未曾细想那自心田而起,铺天盖地而来的“异物”究竟为何而来,真身为何的那一刻。

“啊!”佛珠突然四散一地的突发状况打断了温宁的冥想,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散落一地的一百零八颗佛珠,连忙蹲下来捡。

无音如梦初醒,也蹲下来一起捡拾佛珠,两人一左一右,把捡起来的佛珠放在藤榻上,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没注意,一个心有困惑,未曾在意,两相靠拢“砰”,脑袋对脑袋,给撞了个结实。

温宁抱着额头,坐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无音。

佛子的铁头,撞起人来好痛QAQ

无音愣了一下,连忙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无音这边没有注意,温檀越……”

“没事没事,”小姑娘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还是有些遗憾的歪了下脑袋,“真可惜,刚刚明明好像就抓住点感觉了……这佛珠断的真不是时候。”刚刚,她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像是黑夜里破开的些许晨曦一样,她仿佛如抓住了佛子所说的“心境”。

但是佛珠四散,砸在地上噼噼啪啪如乱雨敲船篷一样的声音,打乱了她的冥想,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就这样从指间溜走了。

但是没有关系,她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境来跳这支“飞天舞”了。

距离“赏花宴”还有三个月,时间么……肯定够的!

小姑娘信心满满,“佛子我肯定……诶?佛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无音抱着他散了一地又重新捡回来的佛珠走了。

温宁:……

难道是佛子也觉得教她跳舞很累,想休息一下,又怕说出来打击她的自信心,所以偷偷抱着佛珠跑了?

小姑娘为难的抓了抓头发。

——

三个脑袋从水月镜上抬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谁先开口。

半晌之后,灵枢才弱弱的起了个头,“我怎么……瞅着佛子有点……不对劲?”

温侠:……

素问:……

这么巧,我们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不、不至于吧,他们慈济寺清规戒律很严的,破戒要下寒潭自罚五十年,之前不就有人进去过吗?现在还没出来呢。”素问道。

灵枢:……

嗯……难道,是他们……X者见X,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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