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含之刚刚打算实行这个计划的时候也曾担忧过尹平梧的安全问题。

他担心皇帝狗急跳墙, 为免真相暴露, 怒而杀了尹平梧。

但是他也知道, 大半是不可能的。

皇帝渣,他能为了他的江山身不由己的放弃妻儿。

却也不是嗜杀之人, 更被良心折磨了这么多年,看到尹平梧出现到他面前, 除了震惊,竟然是放下心魔的轻松感。

他原本的确就不是表面上的那样深情, 他的内心原本就是不堪的。

其实如果他自己认了这件事,倒也无可厚非。

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

如果他真成了千古一帝, 为了江山放弃妻儿这件事,也不过是他成功的踏脚石而已。

正如唐太宗李世民, 他开明图治, 逼父杀兄的罪名, 被历史春秋成了无奈。

历史都是胜利写来书写,谁管你曾做过什么?

可是大昭皇帝这个人比较奇葩,既想要深情,又想要江山。

用陆含之的话来说就是,当了□□还要立牌坊。

恶心的不行。

做不到纯粹的渣,也做不到纯粹的好。

所以他这个皇帝当的很失败, 到头来还是没能摆脱外戚干政的桎梏。

到如今,他还在受尹家的摆布,无法逃离的立了尹丽梧的儿子为太子。

当初他一心想要摆脱的外戚干政, 却摆脱了一辈子,也没能走出去。

众人的目光又回到这位新回来的皇长子,宇文琮的身上。

他秀眉朗目,身形挺拔,华衣贵冠。

为了来朝堂上,陆含之可是精心的给尹琮打扮了一番。

他身上不愧是有皇室血脉的,更兼着原京城第一美人的血统,再让陆含之这么一打扮,竟然真有了几分正统血脉的气质。

大昭小郎君束半发,常人男子束全发。

陆含之给尹琮束了个纯金的发冠,黑色的锦衣亦是皇室的尊贵象征。

更重要的是,陆含之给他的锦衣上绣了一只蛟。

蛟这个神物的象征很微妙,皇帝的常服上可以绣蛟,太子的吉服上可以绣蛟,亲王的吉服上也可以绣蛟。

这个态度太明显了,尹平梧被冤枉了这么多年,并不是别无所求的。

他带了这个真正的皇长子回来,还是嫡长子,要的就是皇帝的一个态度。

他仍是笑着看向皇帝,说道:“皇上,儿子我给你送回来了,想要怎样待他,全看圣意。”

说着他朝皇帝微微欠了欠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老到不成人形的男人,再与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一心想要整饬朝堂的阿昱做了一下对比。

是了,他爱的那个男人,在对他下手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了。

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个失败的帝王而已。

他心中一片轻松,二十几年未下定的决心,终于定了下来。

自此闲云野鹤,心中再无牵挂。

见他最后一面,也算对得起自己少时的一腔热血,与一片情深。

皇帝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说不出半句挽留的话。

再看看眼前这个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见面的儿子,更是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他朝尹琮招了招手,尹琮也十分配合,不卑不亢的上前。

皇帝半天后,终于无力的开口道:“你……恨我吗?”

尹琮摇了摇头,答道:“倒也没有,平常心。”

皇帝自嘲一笑,说道:“我差点杀了你,你不恨我?”

尹琮答道:“父亲说,无爱便无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皇帝的心里又空了一块,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几分。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皇帝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朕……满足你!”

说满足你那三个字的时候,皇帝犹豫了一下。

大概他还在为尹家的势力而担忧,却终于是良心战胜了那分担忧。

尹琮笑道:“父亲说过,皇上您……自便!看您觉得,我当得起什么了。”

一个球又甩了回去,皇帝陷入了两难。

太子并无过错,一直兢兢业业,勤勤肯肯。

这个时候废了太子,说不过去,他只得开口道:“特封,皇长子宇文琮为燕亲王。封地自选,朕都会答应。”

众臣没有任何一个有异议的,此时陆含之却起身,朝宇文琮拜去:“臣,恭迎皇长子宇文琮,燕亲王回京!”

众大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所有人纷纷朝宇文琮拜去:“臣等恭迎皇长子宇文琮,燕亲王殿下回京,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声回荡于前殿,皇帝的眼中看不出喜色,众臣的心中却更是复杂。

还未出殿前,便有大臣开始议论:“皇长子回归,一回来就封了燕亲王,这是多大的皇恩?”

“皇上是心中有悔有愧吧?没想到当年的事实竟然……”

“不可妄议圣行,不过尹后走前说,让皇上都补偿到皇长子的身上,不知道皇上还会怎么补偿?”

“皇上怎么补偿先不说,尹相那边……会善罢甘休吗?”

“朝局如今还是掌控在邹尹两家,太子之位还是稳的。”

“那可说不准,皇长子回归,皇上又对他们父子有悔有愧,说不定真的会改立燕王为太子。”

“何大人说得是,我也这样认为,毕竟皇长子才是真正的嫡长子。”

“全看这两位怎么斗了,我看这位燕王殿下,大概是有备而来。”

……

尹相听着这些纷纷议论,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却死活找不着太子的身影,让他更郁闷了。

尹平梧怎么会死而复生?

他当即决定,让人去三生陵里探一探,定要探出点猫腻来!

他不甘心,明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位置马上就到手了,却要因此而毁于一旦。

此时又有大臣在议论:“近日安亲王和楚亲王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两位怕是……”

有人压低了声音说:“夺嫡之争,都是拿命来争的。既然安亲王已经搅了进去,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全身而退的道理,是全然没有的。”

又有人道:“你们不觉得,我们这位安亲王妃,和燕亲王的关系不一般吗?”

众人立即反应了过来,燕亲王被封为亲王的时候,安亲王妃可是第一个出来行礼的。

很快便有人附和道:“所以说我们这位安亲王妃聪明,他知道自己失了依仗,立即便找了个有力的依仗!有了含记的财力支持,再有楚安两亲王留下来的势力,这场角逐还真是……”

不好说,还真不好说。

朝局竟然在楚安两亲王离开后,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下朝后,皇帝却叫住了宗源。

宗源的身上还穿着皇后的吉服,看在皇帝的眼里,对他更是大大的嘲讽。

他对宗源说道:“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朕?”

宗源看着他,嗤笑道:“不,舅舅和表兄说得对,杀了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亲生父母与祖母也不会回来,只会让这个大昭增加更多像我这样流离之人。皇上,祝您最后这几年好好活着,在梦魇的折磨里好好活着。多想想您无缘无故杀死的那些人,问问他们是不是想杀了您吧!”

说完宗源也转身离开,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始脱那身复杂的凤袍。

每走一步往地上扔一样,走到朝堂外时,他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中衣。

却不知为何,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也不知身后皇帝昏厥,大太监急急宣了太医。

宗源已皱眉追上前去,发现竟是陆含之晕了过去。

宇文琮和昭云扶着他上了马车,宗源一个健步翻身上了马车。

众人都惊了,宗源什么时候竟成了安亲王一派?

或者,他只是为了问一问宇文琮有关于自己的身世问题?

但这孩子也的确是厉害了,一个小郎君,在得知自己亲生父母是死于皇帝之手,竟在大庭广众之处脱了凤袍,赤脚奔走于前延。

想来,也该是个性情中人。

陆含之被扶上马车后,众人立即担忧的看着他。

他却朝众人眨了眨眼,果然又是一场戏。

宗源见他这样子,没好气道:“你不觉得你的戏有点满了?”

陆含之道:“你们不懂,我必须得这么做,不这么做,有些人就会有顾虑。”

尹琮问道:“他们会来对付我吗?”

陆含之说道:“会,所以你不要离开安亲王府,哪怕皇上赐给你再大的府宅,你也不能出去。”

因为只有安亲王府才是最安全的,有了上次宇文璟的教训,如今的安亲王府真如铁桶一块。

尹琮点头:“我平常没事也不出门,这个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陆含之笑:“其实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上了后面马车的昭云可能是不太放心陆含之,也跟去了安亲王府探望。

看到他没事后,便又回了皇家别院。

最近她一直住在皇家别院,没再回太子府一次。

陆含之还叮嘱了她几句:“那你和皓之便一直呆在皇家别院吧!没事万万别出来,最近朝中应该会有变动。更不要回太子府,那里更加不安全。”

昭云知道,她留在太子府的眼线如今已经一个都联系不到了,大概全部都被苏婉凝控制。

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她再一次领略。

于是再三的点头让他放心,表示自己心中有数了。

送走了昭云,陆含之又叫上小书房会议组一起开了个小会。

但是会议还没开始,就有人匆忙来报,说是东瀛使者求见。

陆含之皱眉,以为东瀛使者来抓宗源的,立即把小宗源给藏了起来。

自己则摆出一副病秧秧的样子,接待东瀛来使。

很快,东瀛来使便来到了他的前堂大会客厅,这位东瀛来使,竟正是那日他在茶楼窗前看到的那个人。

陆含之掀了掀眼皮,问道:“不知贵使这个时候来找本殿有何事?真是抱歉,本殿身体有恙,不便起身相迎。”

对方却看着他,无奈轻笑了两声,上前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没事,你躺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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