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世家子弟的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哪里有这样辱骂女子的呢?如画一下子就傻了。

她仰头看着颜宁,就见这个方才还在老太太面前装乖卖巧儿的青年英俊的脸上已经是极度的不耐烦,看着自己就跟看见脏东西了似的冷冷地说道,“你当本公子是蠢货,看不出你心怀歹意?!老太太面前你冲本公子笑,以为自己脸上贴金了?不骂你,是看在四姑娘的体面,恐叫你牵连了她,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到一无所知的如月,闭了闭眼。

她素来清白良善,却遇上了这样毁她名声的姐妹。

“看不过姐妹过得比你好,可见,你如今只怕也没有过什么好日子!”颜宁目光如炬,看出了如画的落魄,冷笑道,“我若是苏家公子,娶了你,真是前世不修!”

“况五姐姐说错了话儿。”他话音才落,却见那微微敞开的窗子推开了一些,一只红彤彤胖嘟嘟的肥仔儿艰难地挤出了半个身子来,在如画一脸见了活鬼的眼神里咧嘴笑着说道,“并不是四姐姐盼着这门亲事。当初,不是老太太才提了一句,咱们都不知道是五姐夫是谁的时候,五姐姐就巴巴儿地与四姐姐央磨,非要嫁到好贵重好体面的尚书府去,求着四姐姐去与老太太说的么?”

“九妹妹!”如画不知如意究竟听到了什么,听了多久,见窗户微微敞开,洁白的额头顿时透出冷汗来。

如意听见了,那别的姐妹呢?!

“四姐姐避嫌呢,五姐姐哭着喊着闹着,姨娘都叫送庄子上去了,非要嫁过去,这日子过得好了,都忘了?”

如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如画笑嘻嘻地眨了眨,见她惊慌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失望,越发不愿再叫她坑了家中姐妹,叹气摇头说道,“想当初五姐姐闹得多厉害呀,如今忘了也就罢了,也别把它按在四姐姐的头上去,何其无辜?!”她一笑俩酒窝地调皮说道,“要不,咱们往尚书夫人面前辩一辩这个道理?”

她从这一刻才真正地认识到,如画,已经不是自己的姐妹了。

所谓至亲姐妹,不管心里有多少恩怨情仇,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诋毁一个字。

就算真有账算,也该是自己内里算,而不是祸害到外头去。

如画此举如此龌蹉歹毒,既然走了这条路,日后,魏国公府就再也不会给她做靠山了。

“原来如此。”颜宁觉得肥仔儿越发可爱,急忙上去摸了摸她的小软毛儿,就见窗边,一个美目晶莹的少女静静地立着,用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神叫他心里发疼,又叫他忍不住心生欢喜。

“五姐姐今日之言,提醒了小九儿。”

如意一边扒拉这在自己美丽的头上动土的话本子青年,一边比了比自己的胖手指认真地与他约定日后要给送许多的好吃的点心犒劳自己,叽叽咕咕地定下了许多不平等条约,这才满意地摸着小胖下颚与浑身乱颤的如画奶声奶气地说道,“魏国公府的小姐们的名声可重要了,日后,若京里有半句四姐姐的流言蜚语,小九儿只能来问五姐姐了。”

“什么?!”

“不管日后是谁说的,我只认识五姐姐,您心胸宽大,看在我年纪小口无遮拦,在尚书夫人面前体谅我一二罢?”如意笑嘻嘻地拱手说道。

她不是不会这些后宅的手段,只是从来不愿用在姐妹的身上,可是眼下,她却觉得,叫如画明白道理真是太重要了。

如画用看妖怪的眼神看着小小的,还在摇头晃脑的肥仔儿,简直无法想象,才多大的孩子,竟然有这样歹毒的手段。

简直不是人!

魏九姑娘不在意自己叫人当成什么,见如画踉跄地退后了一步扶住了柱子,颤巍巍皎洁的面庞上流下了泪水来,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心软,正要继续,却小身子叫一双柔软的手给抱住了。

她悬在半空被拖回房里去,挣扎回头,却见是眼眶发红的如月正对自己一笑,把她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九妹妹为我出言,我很感激,只是……”她顿了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却不能躲在九妹妹的身后,叫你做恶人。”

她到底是对如画心慈手软了。

多年的朝夕相伴不是假的,多年的情分也都在眼前,因这个,所以她才做不到骤然翻脸,情意尽忘,而是容忍了她。

她可以退让,可是当妹妹站出来为她出头的时候,她就不能再安心做个良善的人。

如月抹了抹眼角,轻轻地叹了一声,见几个妹妹都静静地看着自己,便一笑,仰头,那张素来温柔的花容之上露出厉色,拢了拢自己的衣裳快步出门,绕出了门看着正对自己的如画,冷冷地说道,“你方才,说的都是什么?”

“我,我……”

“从小到大,老太太面前我护着你提携你,叫你能在国公府立足。议亲,你说你想嫁过去,我也让给你,好话说了多少,你自己心里知道。”

如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看着面前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妹妹,冷冷地说道,“我对得起你了!你恨我什么?!我对你的心是错的,对你的好是假的?就算不顾及姐妹之情,做人,是不是也得要有些良心?!”她就是想不明白,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怀不好,她早就说过,她执意要嫁,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叫她来毁自己的姻缘?

她忍不住转头,却看哪怕是这样,却还为自己说话的青年,心里生出愧疚,之后,变得坚定了起来。

“你对得起我?!”如画本心虚不安,听了如月这话,顿时恨从心头起,尖声叫道,“口口声声让给我的是谁?是谁穿得花红柳绿的往他面前去了?!是谁迷住了他的心?!是谁叫他想着念着,不把我当回事儿?!”

她捂住了脸失声痛哭道,“是谁害了我姨娘,叫她往庄子上生死不管了?!我姨娘有什么错?不过就是看破了你的居心,叫你容不下罢了!你自己清白什么?!不也是看中了侯府的尊贵,才巴巴儿地要嫁!”

她就是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为如月诸般筹谋,却对她这样刻薄。

刻薄到,连她姨娘都容不下了。

“你以为你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如画哭得厉害了,越发放肆起来,冲着颜宁便叫道,“她从来都是个无心无情的人,还说什么夫君没用呢,若你不是侯府公子,你以为她会看你一眼?!你心里她是仙女儿,我……哎呀!”

她才叫到这里,只觉得脸上剧痛,猛地往一旁倒去,她捂住脸摸着疼痛滚烫的脸颊呆住了片刻,看眼前如月的手才收起来,才猛地发现。

自己叫姐姐抽了一个大耳瓜子!

“从前待你好,是因你是我姐妹。如今咱们没什么情分,你折辱与我,我是个粗嘴笨舌的,只能拿这个还给你!”如月不敢去看颜宁的脸,只对如画冷冷地说道。

“打得很利落啊。”颜三公子正蹲在一旁与肥仔儿窃窃私语。

“别忘了明天送芙蓉卷儿啊!”肥仔儿腆着小肚皮做黄世仁状,横眉立目!

“芙蓉卷?”

“四姐姐最爱吃的呀。”肥仔儿搓着胖爪子小声儿对颜三公子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当然,魏九姑娘也爱吃这个。

三公子果然懂了,决定明天送来一车!

如月本心里乱得厉害,听见了这两个耍宝,竟忍不住转头笑了一声儿,无奈地看过了这两个。

白衣英俊青年与红衣可爱肥仔儿一同做良民状,对她露出八颗牙的真挚笑容来。

如玉见两个蠢货凑在一起卖蠢恶心坏了,她本就是刻薄的脾气,今日如月抽了如画一个大耳瓜子叫她心里叫好,又见如画白皙的脸颊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便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才一个,真是便宜了你!换了本姑娘,抽烂你这张脸!”

她顿了顿便不耐地说道,“你自己虚荣,贪恋尚书府的体面,姐妹情分都不要了,摆着一张可怜的脸巴巴儿地抢过来,那时还像个人,还知道愧疚,如今,连脸都不要了?!”

“人往高处走,都是一样儿的姐妹,五姐姐想要过得好,嫁得体面,这些无可厚非,这并不是很错,咱们都可以理解。只是再如何,不能踩着自家的姐妹,这叫无耻。”

如意手里紧紧地捏着颜宁给自己的话本子,满意地摸了摸,便淡淡地说道,“五姐姐说到五姨娘,我就奇怪了些,五姐姐都嫁到体面人家,若真心挂念五姨娘,只从庄子上接到自己的身边,好好儿孝敬就是,何必再次纠结呢?”

“五姐姐,心坏了。”如眉怯生生地躲在如馨的身后说道。

“再没有想过,五姐姐会如此狠毒!”如馨性情从来恩怨分明,顿足道,“叫人厌恶!”

“今日这一巴掌,是给你的教训。日后我都不会再对你客气!”如月从未与人动过手,却觉得今日自己十分痛快,她眉目之中一片的清明,看着外头有许多的丫头避开,便微微一笑,和声道,“只是今日,你却说对了一事。”

她转头,姣好如月般的面上露出淡淡的歉意,与仰头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颜宁认真地说道,“今日我有话与三公子说明白,不然,日后只怕心中不会安宁。”

“与我说么?!”颜宁受宠若惊,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是!”如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颜宁片刻,闭了闭眼轻声道,“我素来稳妥,只是却并非出自本心,当日对公子照看,也不过是为了……”她在妹妹们不安的目光里努力用自己最后的勇气说道,“讨好的是侯夫人与颜三姑娘,”她指着自己和声说道,“我对公子并未上心,也不是真心温柔待你,公子心中的那个良善对你关怀的女孩儿,并不是我。”

她说这个的时候心里发疼,却并不后悔。

她本可以瞒着,可是看着颜宁对自己真诚的脸,她却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无耻,隐瞒这些。

真心与假意,是她的过错。

她不敢再去看颜宁那张清朗英俊的脸,拘束地偏开了头,却觉得心里有一块儿,有些微微发疼。

他日后,该失望,再也不会……

“从前你不认识我,自然不会对我上心。只是日后,我都在你眼前了,月儿是不是会对我真心了?”

颜宁见婀娜窈窕的少女测过半张秀美的侧脸,见她面上露出惭愧与难过,却突然咧嘴一笑,在如月霍然不敢置信回头看来的目光里起身,满不在乎地说道,“从前的算什么呢?以后,咱们好好儿过日子就行了,是不是?”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放心地说道,“本我还担心月儿对每个人都这样温柔,叫我少了多少关注呢?如今可好了。”

如月对他坦诚,他自然明白,她其实真的是个极好的姑娘。

不肯欺骗自己,也不肯用假的面孔对着他,可是他知道,她其实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儿。

不是从她对他,而是看着她对妹妹们温柔,对西城侯夫人母女温柔,这些发自本心的,才叫他倾慕。

他喜欢的是她的这颗温柔良善的心,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以后也不会改变。

“月儿?”越发肉麻了,肥仔儿觉得自己有些恶心,抖了抖身上的小肥肉儿叫了一声儿,几个小姑娘顿时同时一抖。

四姑娘虽然感动极了,也心里欢喜,然而却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假仁假义,你还喜欢她?!”如画捂着脸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心这么大的男人,这简直不是人!她见颜宁冲着如月眉开眼笑的,顿时尖声道,“她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你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孝顺婆婆拉拢小姑做个没心没情的正室,以后养个儿子,夫君就不必在意了!这样的女人,你也当宝儿?!”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无情到了如月这个地步,却叫人这么喜欢。

“关你屁事。”颜宁对如画充满了恶感,觉得狗拿耗子就是这么个意思了,顿时冲着如画身后摆手道,“苏公子既然来了,就带她赶紧滚蛋!不然,我可要揍她了!”三公子可不是不打女孩儿的人。

她这话一出,如画顿时傻了,浑身战栗地转身,就见屋子的一个转角,转出了一个脸色阴郁的少年来。

那张素来温润斯文的脸,布满了阴云,几乎是用厌憎的眼神看着她。

“夫,夫君……”如画没有想到苏怀竟然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什么,吓得浑身乱抖,几乎透不过气儿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

“叨扰了。”苏怀听了很久了。

他素来软弱,也从来要脸,然而今日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竟然叫如画在大庭广众之下暴个精光,如月也就罢了,竟然还叫颜宁知道了自己的心事,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叫如画给扒下来碾成灰了,因没脸见人,他垂头对如月致意,之后,看着匆匆上前来拉扯自己的如画冷冷颔首,转身就走。

“夫君!”如画吓得直哭,这回是真哭了,脸上乱哄哄一片,追在他的身后。

“我说,怎么娶了行五的,而不是行四的姑娘。”苏怀大步走到无人处,将如画往地上狠狠一摔,见她哭着抱住自己的腿,想到自己本与如月有缘,却叫如画横生枝节坏了大好的亲事,便冷声道,“心机如斯,叫人齿冷!”他推开了如画,头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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