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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容易情绪化,大晚上的,睡不着,陆琉便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到最后,江妙也不知自个儿是何时睡过去的。

只知道陆琉哄她的时候,很温柔。

次日醒时,陆琉自然不在。外头已日上三竿,明显时辰不早了。她起身后,宝巾宝绿便过来伺候。

江妙穿着薄薄的纱衣,挺着大肚子去了净房,待出来时,经过房内一面落地镜面前,才顿了顿。

岷州邻近尧海,有这些异邦的玩意儿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那回江妙瞧着这镜子喜欢,陆琉便命人给她弄了一个大的,搁在房间里。

这落地镜不像平日梳妆台上的镜子,只能照脸,而是能将全身都照的清清楚楚的。目下江妙便见着镜子里,淡淡衫儿薄薄罗,初醒的妇人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当真比刚嫁给陆琉的时候,多了几分女人味儿。且她怀孕,倒是不似一般妇人臃肿,只衬得这肚皮格外的大,高耸着隆起,怪不得每回陆琉见她走得快时,便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她自个儿觉得怀了身子也体态轻盈,落在旁人的眼里,便是一个动作迟缓、大腹便便的妇人。且看她这肚皮尖尖儿的,许嬷嬷说,这肚皮圆是生女娃,肚皮尖,便是男娃。

想起昨儿入睡时,梦里那个香馥馥白胖胖的小娃娃,江妙便觉着,甭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她都是喜欢的。私心使然,她希望孩子能长得像陆琉多些。

江妙在梳妆台前落座,透过面前的镜子,瞧着身后的宝绿安安静静的,眉头略微蹙起,仿佛有烦心事似的,问道:“宝绿,可是有心事?”

宝巾正替自家王妃梳妆,而宝绿则是给宝巾打下手,手里拿着要戴的珠钗簪子,本是心神恍惚的,待听到王妃的声音,才愣愣的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傻乎乎的“啊”了一声。

之后便低下头,弱弱道:“没……没事。”小手攥着掌心的珠钗,仿佛要将珠钗上的宝石抠出来似的。

江妙道:“你俩是我最贴身的丫鬟,名义上虽是主仆,可我将你们当姐姐看待。若是有什么事儿,尽管同我说。”

宝绿眼眶湿了湿,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不过……奴婢真的没事儿。”的确是件小事,难不成她要为了这门一件小事,让王妃替她去教训一个四品的大将军?她只是一个小丫鬟罢了。再说……那黎将军的确没做什么。

既是如此,江妙便不再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事,不肯同外人说。

今儿江妙约了唐樱一道打叶子牌。在岷州这段时间,江妙最交好的便是唐樱了,因着唐樱,江妙又认识了唐樱的姐姐唐柔,再叫上岷州刺史徐盛的妻子卢氏,四个妇人凑一桌,倒是打出感情来了。

今儿先来的是唐樱。

唐樱上月刚成的亲,如今已是周家媳妇儿。虽说出嫁了不好出门,可周家夫人晓得唐樱和宣王妃熟,关系好,倒是很乐意唐樱来找宣王妃,且每回出门,都千叮咛万嘱咐,断断不能赢宣王妃的银子,这点钱,他们周家还是有的。

周夫人是从小看着唐樱长大的,对这个儿媳也是满意。出嫁后,唐樱和周嘉和琴瑟和鸣,倒是一对极恩爱的小夫妻。

出嫁了,自然是一番妇人装扮,且周家在岷州也算是大户人家,在穿戴上,自然短不了唐樱。再说了,有周嘉和这个疼媳妇儿的夫君在,唐樱哪里会受半点委屈?

瞧着唐樱这红润俏丽的脸颊,俨然是一副夫妻生活甜蜜恩爱的样子。这唐樱一到,二人便想落座吃茶,聊起天儿来。

唐樱聊得最多的自然是周家的事儿。周家一大家子,她打小就熟,可嫁过去,成了周家儿媳,却是两回事儿了。

虽是甜蜜,却也有烦恼的事儿,唐樱同江妙的关系好,倒是没藏着掖着,一些事儿都说了。

江妙喝着花茶,听着唐樱的控诉,虽然觉得烦恼,却也有些羡慕……她嫁了陆琉,好像除了远离爹娘哥哥们,旁的倒是没什么变化的,至于公公婆婆,任性的小姑子什么的,她压根儿也没有。

太顺遂了,反倒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唐樱说着,顿了顿,见她一脸的羡慕,不禁打趣儿道:“你羡慕个什么劲儿啊?宣王待你这般好,现下你又怀着宣王的孩子,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江妙也打趣儿道:“那咱俩换一换,你愿意吗?”

这哪跟哪儿啊……

唐樱当真觉得,这位宣王妃,定是被宣王给宠坏了,这种事情也说得出来。唐樱道:“这话若是被宣王听见了,指不准怎么教训你呢。”

陆琉啊。江妙撇撇嘴,眉眼笑吟吟的,她肚子里揣着一免死金牌,这时候他哪敢动她啊?

唐樱又道:“其实吧,我觉得宣王这人旁的都挺好的,就是……太好了些,就不像真人似的。这等福气,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气的,也唯有妙妙你这种,才能享受。我呢,就凑活着和阿和一起过。”其实,周嘉和也不错啊。

江妙挑眉:“阿和?”

唐樱害羞的笑了笑。换做以前,她哪里会这般亲昵的叫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有些受不了。她还是喜欢叫他的全名,可如今呢,不习惯,叫着叫着,却改不了口了。

到底是新婚,唐樱这段日子,便如同生活在蜜罐似的,每日早晨送自家夫君去书院,两人仿佛生离死别似的,依依不舍……唐樱娇嗔道:“妙妙不喜笑话我。”

有什么好笑话的?她和陆琉也这样啊。可这话江妙倒没有说,只同唐樱聊了一会儿,却见唐柔和卢氏过来了。

四个妇人凑到一桌,热热闹闹的打叶子牌,大半天就过去了。

妇人不比男子,男子在外头同朋友相聚,可以迟些回家,可成了亲的妇人,若是太晚回家,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打叶子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已经到了下午了,江妙怀着身孕,不好亲自送她们出去,便让许嬷嬷代替自己送三位夫人回去。

许嬷嬷送完人回来,却带着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厮过来,说是宋府的人。

宋府……

江妙脸上的笑意登时就荡然无存了。

宣王府同宋府早就没有来往了。

那小厮正是宋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人,也明白宋府和宣王府的关系紧张,可今儿宋老太爷将这任务交代给他,他自然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当即便朝着这位金尊玉贵的宣王妃跪了下来,道:“宣王妃,老太爷病重,大夫说他恐怕……”

江妙蹙了蹙眉。她有些明白,陆琉对这位宋老太爷,还是存着一些感情的,想起那日宋老太爷寿辰,他笑容欢喜的将自己的外孙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这心情如寻常的老人一般,像众人炫耀他出色能干的外孙。可是……

江妙冷着脸道:“王爷不在,等待会儿王爷回来了,我会将此事转达给他。”

小厮知晓宣王妃年纪轻轻的,最是心软,旋即说道:“老太爷知道宣王不喜宋家,今儿他命小的来,也不是想见见宣王,而是……而是有些话想同宣王妃说,希望宣王妃能移步去宋府,看看老太爷。”

这话一落,许嬷嬷头一个不答应,板着脸道:“没看见我们王妃大着肚子吗?哪能随随便便出门,若是有个闪失,你担待的起吗?”

自江妙怀孕之后,最紧张的便是许嬷嬷了。许嬷嬷明白这孩子对王妃的重要性,只愿王妃能平平安安将这孩子生下来,可是半点不许她胡来。

小厮没说话,只朝着江妙重重磕了几个头,道:“老太爷是想同王妃说说宣王的事儿,有些事情,怕是宣王妃也知道的不清楚吧……”

江妙袖中的手紧了紧。

这话,却是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是啊,她只依稀知道,陆琉幼时过得并不如意,唯一疼爱他的祖母早逝,他也从未主动在她面前提过这些事情。这些事情,陆琉不说,她便不问,只想着自己日后好好陪着他,就成了。可说到底,她还是想知道的。

许嬷嬷最了解江妙的性子,一看她这副表情,便知道她是要动摇了,当即便道:“王妃,不可……”

可江妙已经有了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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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平稳的到了宋府,江妙从大门入内,直接去了宋老太爷的泰和居。一进去,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宋老太爷的床榻边,长房二房的人都在。

宋大爷和罗氏瞧着她,倒是客客气气行了礼,只是原本站在一旁二媳妇秦氏,一看到江妙,便发了疯似的上前,道:“你竟然还敢来……”

秦氏知道,自己夫君的事情,全拜宣王陆琉所赐。怪不得当时去宣王府求救,宣王没有干预,原来始作俑者就是他!

江妙倒是从容淡定,这番镇定的架势,倒是颇得陆琉的真传。这会儿来宋府,她当然不是单独来的,身边除却俩丫鬟之外,还有陆琉特意派在她身边保护她的、身手不凡的侍卫。有这些侍卫们在,秦氏便是想碰她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可能。

宋府这地儿,她一个怀着孩子的妇人,哪敢毫无准备的来?

罗氏立马将秦氏拦住,压低声音道:“胡闹什么?赶紧随我出去!”说着,便将红着眼哭哭啼啼的秦氏拉了出去。

宋老太爷就躺在榻上,看着这外孙媳妇来了,一张布满褶子、历经沧桑的脸浮现了慈祥的笑容,朝着江妙道:“来了……”

“……嗯。”江妙点头。望向这宋老太爷,只觉得他比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这原是花白的头发,仿佛找不出一根黑色的,全都白了。想那日寿辰,他也是脸色红润,精神矍铄。

江妙面容得体,又见宋老太爷将身边的人悉数屏退。

江妙在榻边的绣墩上落座,道:“老太爷找我,可有什么事情要说?”

宋老太爷笑了笑,也不计较她的称呼,晓得这外孙媳妇疼外孙,自然是跟着外孙一起恨宋家。宋老太爷双目浑浊,眼神有些漂浮,只脸上挂着笑意,倒是同平日无异。他启唇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那外孙……”

江妙道:“他会过得很好的。”

“是啊,他现在的确过得很好……”宋老太爷道,“有些事情,我想那孩子不会同你说的。他小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很活泼,也很懂事,小小年纪,便心思敏感,努力讨大人们的欢心。他也很容易满足,一句夸奖,便能开心半天……”

江妙愣了愣,倒是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她打小就是全家人的宝贝,从来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那陆琉他……他当时也是堂堂的宣王府世子啊……

江妙红着眼,想到一些事情,气愤道:“就是因为陆琉的出生时,他娘亲去世了,所以你们便将这责任推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宋老太爷叹气道:“是我那女婿糊涂……”

江妙道:“那你们呢?既然晓得宣王不喜欢这个孩子,你们就不能多关心他一些?”没有父王,至少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们,总不至于弄到今日这般的场景。可又想到那宋云瑶,江妙就明白了,“……老太爷心里,也只有小女儿罢?”

但凡对长女有些感情,哪能容忍的了长女的孩子被欺负冷落?

仿佛是想起了自己那两个女儿,宋老太爷的眼神自窗户看去,一直看到很远……

他道:“都是女儿,何来的偏袒?只是云瑶好胜心强,觉得长姐出色,便时刻努力,欲有朝一日能超过长姐。哪知……日子久了,此事便成了她心中的执念。以至于后来,后来做出那种事情……”

江妙知晓宋老太爷说得是什么事情。宋云瑶趁着长姐怀孕的时候,偷偷同姐夫勾搭,待长姐难产去世,便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嫁给了自己的姐夫。这种人,怎么可能对长姐的孩子好呢?加上那前宣王也是个糊涂的……就算有老王妃在,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

而那时候,陆琉还是个孩子……

再厉害,也斗不过一个大人。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宋老太爷说道:“我自然不同意,可那时候云瑶已经怀有身孕,骂过了,总归是心疼女儿……后来云瑶嫁过去,那腹中的孩子没了,之后便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她心里有怨气,每回看着那孩子,便堵得慌,直到陆琉四岁的一日,我那女婿为了哄妻子,才做出了糊涂事儿……”

江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道,道:“什么事?”

宋老太爷眼眶有些濡湿,道:“他带着三个儿子去狩猎,最后竟糊涂到,大雪天的,将那孩子扔到了深山里……”

听到这里,江妙气得肚子都隐隐作痛。只恨那前宣王去世的太早,若是此刻还活着,她定要好好为陆琉讨回公道。对待自己的孩子,竟这般狠心……想起之前听到的事儿,江妙翕了翕唇道:“最后,可是陆大爷救回了他?”

宋老太爷有些意外,道:“他告诉你了?”

江妙轻轻摇摇头。这种事情,陆琉当然不会同她细讲,只道:“我只知道,大伯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却不知道竟是这般的救命之恩。”

宋老爷道:“也是,那孩子怎么会说呢……”之后又继续说道,“那回救回来之后,他便受了惊吓,身子被冻坏了,烧了好几日。哭哭啼啼的,等好转些,便跑到宋家来……”

江妙想,换做是她,那样的宣王府,也是待不下去的。只是——想着如今陆琉和宋府的关系,江妙道:“你们……你们没有收留他,是不是?”

宋老太爷觉得这外孙媳妇儿太聪明,怪不得外孙会喜欢。

他道:“是啊。那会儿天还很冷。因着这件事,老王妃狠狠训斥了云瑶,那日云瑶刚好回了娘家,在她娘面前哭诉,这会儿那孩子回来,我那妻子自然将火气撒到他的身上,哪里肯让他进来?”

“……那您呢?您是一家之主,难不成任由自己的妻子这般对待外孙?”

宋老太爷眸色暗淡,似是悔恨,“是我……对不起那孩子。之后,大门紧闭的,他就这般冻着在外面站了半天,到了晚上,是老王妃让我那女婿来找孩子,若是寻不到,便不许他回去,这才到了宋府,将那孩子抱了回去。”

“……那孩子很聪明,经过这一次,便不再哭嚷这要去宋府,而是乖乖的跟在老王妃的身边。之后倒是来过几次,我那妻子口出恶言,那孩子虽然年幼,倒是换了一个性子似的,不再委屈哭闹,只是来宋府的此事,渐渐少了起来……”

宋老太爷看着江妙,说道:“直到很久以后,云瑶疯癫,被带回宋府,治好之后,才知道这几年云瑶不孕,是老王妃做得手脚,为的便是保证宣王府只有陆琉一个嫡子。而云瑶头一回小产,也是如此。可是……我又从云瑶的口中得知,长女难产,是她暗中安排的,害死了自己的姐姐。……这些事情,我想那孩子,应该已经知道了。”

江妙面色煞白,有些说不出话。依着宋老太爷的口气,便是宋云瑶害死了陆琉的娘,造成了陆琉父子间势如水火,还害得年幼的陆琉差点命丧深山里,从此性情大变……可宋家,却一味的偏袒宋云瑶。

这种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在平静温馨的镇国公府,是不可能发生的。可是镇国公府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

江妙袖中的拳头捏了捏紧,忍着肚子传来的痛意,有些后悔当时遇见陆琉的时候,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而是避着他。非得他对她很好很好,她才肯稍稍朝他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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