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哥!”

“陈先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一道陈仰不能立刻记起对应的人脸,后一道陈仰很熟悉,几乎是他一听见, 脑中就跳出了相关的记忆片段。

阿缘……

是阿缘!

陈仰不敢置信地转过身, 女孩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小马尾不知何时长成了长发,随意用一块蓝布条扎在肩膀一侧,乌黑眉眼间的英气还在。只是野性洒脱淡去许多,哀伤痛苦同样也褪掉了,如今的她显得温婉恬静。

阿缘没有不知分寸地扑进陈仰怀里, 将局面搞得难为情, 而是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真没想到岛上来人会是自己的熟人,这几率太小了,小得她都没有幻想过。她怕希望越大, 失望越大,还安慰自己,不管那座向镇子飘来的岛上有谁,都是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任务者。

阿缘掐自己的手,挺疼的, 不是做梦。

陈仰能感受到阿缘的惊喜和克制,他摸口袋,摸了个空,正想问朝简出岛的时候带没带纸, 就见一个身材高高大大,皮肤黝黑,模样端正朴实的男人走到阿缘身边, 给了她一张纸。

阿缘接过纸擦眼泪,陈仰趁机打量站在不远处的男女老少,他的视线扫过去,人数就数出来了。

加上阿缘,一共十一人。

都在这了。

镇上的人口虽然跟壮大不沾边,却也比朝阳岛要多好几倍。

岛上就他和朝简……

陈仰等阿缘情绪稍微好一点了,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缘把脸颊边的细碎发丝往后拨了拨,她说她在三连桥的机房里进了幻境。

幻境里有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很高,肤白,黑发,眼窝深,瞳孔的颜色很淡,看着不好亲近,她不认识他,却觉得熟悉。

男人对她伸出手,冷峻又温和地说,“你好,我叫楚肆,你可以喊我四哥”。

那是开始。

之后他们慢慢从相识,相知,到相爱。

结局是他死了,她活着。

那个幻境后面接着幻境,主人物还是楚肆,他依旧会向她介绍自己。每个幻境都是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季节,同样的温馨开头,同样的幸福过程,同样的悲剧结尾。

阿缘经历了一个一个幻境,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当她站在白茫茫的空间时,她人是痴呆的。

那片白太刺眼太惨淡了,阿缘条件反射地想要离开。

于是她走出那个空间,走回了家。

阿缘谢谢四哥,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撕咬着她的灵魂让她进审核区,进最后一关。

剩下的那一小段路是她自己走的,她也要谢自己,撑下来了。

陈仰听完,湿着眼眶连声说:“好……好……”

“那机房的其他人呢?”他想到了乔姐他们,忙问。

阿缘摇头,她不清楚,当初她戴上耳机之后,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阿缘”。

那声音很温柔,也离她很近,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喊的,阿缘莫名想哭,然后她真的哭了,也疯了。她是疯着进的幻境篇幅。

那像是一个电影,运用的是一镜到底的长镜头,展现的是她荒谬又悲哀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死去的初恋。

幻境让她见到了她幻想的四哥。

她在那里面体会到了开心,快乐,贯穿心扉的疼痛。

或许她回来了,说明已经克服了心魔。

也有可能还没有。

谁知道呢。

阿缘自己都不知道。

陈仰看着擦干眼泪,又开始掉泪的老队友,她的最后一关竟然和朝简是一个类型,这是他没料到的。那种类型只适合爱情至高无上的人,它能让他们感受一遍遍的幸福美满和凌迟之痛。

就是seven游戏的核心那样。

爱情至高无上……阿缘是,朝简是,但陈仰不是,乔姐的星座书上讲的不准,他真的不是,规则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所以才没有给他安排他死无全尸,朝简疯癫的那一场。

他的人生里,爱情不是全部。

规则知道怎么才能给他最重的一击,亲情,爱情,友情轮番上场,以爱情跟友情收尾,而不是只有爱情。

如果真那么来,每个幻境全是朝简,那就太虚幻了,陈仰是不会沉入进去的,他只会越来越清醒。

陈仰若有似无地松口气,过来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对上一道一直瞅着他的火热视线。

刚才喊他“跃哥”的灰蓝色眼睛少年。

能叫出他的假名,说明是曾经的队友,他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可见他们合作的次数并不多,八成是普通队友关系。

不过,少年竟然还能记得他,看个背影就能认出来。

“你不姓李?”少年是个挺秀气的混血,头发卷卷的,肤色白皙,唇红且翘,他一双眼眯起来,严肃质疑地看着陈仰。

陈仰摇头:“耳东陈,仰望的仰,我的真名。”

“晕死。”少年的双腮鼓起,“那我天天给你祈祷,岂不是都没用?!”

陈仰愣了下:“有心了。”

少年傲娇地哼哼两声,撇开视线说:“你别想太多,我也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祈祷,我是为了所有还在里面的队友们。”但是能记得名字的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面前这位是其中之一。

虽然只合作了一次,可整个人救过他,是偶像,信仰,神一样的存在。

他能一路走,走出来,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这个人。

太耀眼了,就像光。

不止照亮身边的搭档,也会给只是擦肩的队友提供光明。

……谁知自己膜拜的偶像不叫李跃,叫陈仰。

少年没有生气,也没有多郁闷,心里头已经在感谢天感谢地了,每见到一个队友活着回来,他都会这么感谢一遍,陈仰是他见到的第二个回家的队友,第一个是严挚。少年咳几声清清嗓子,抬着下巴,矜持且郑重:“韩星,韩剧的韩,天上的星星的星星,我。”

“韩……星,”陈仰呢喃了遍,真没印象,但他就算想不起来,也不会影响这场重逢再见成为重要时刻,他轻笑,“韩星你好。”

韩星脸一红,冷不防对上一双阴鸷的眼眸,他脸上的绯红就嗖一下退散。

偶像是那座岛上的居民,刚和他打了招呼,开心。

偶像有男朋友。

他男朋友的情绪不太对,挺像是ptsd,又不全是,总之不是正常人,这里没心理精神科,危险。

韩星后退一步,跟阿缘严挚站在一起。

严挚就是那个淳朴的大块头,他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追喜欢的女孩子。

陈仰跟严挚认识了一下,他看向往这边来的另外八人,发现其中一个长发女人的目光落在朝简身上,不知停留了多久

“你队友?”陈仰凑到没说什么话的朝简耳边。

朝简道:“不记得。”

陈仰见那个长发女人没有热情地走上前,只是隔着点距离,自我确定了一番之后,主动对朝简点了点头,眼里有几分再遇恩人的感激。

客栈没有荒废,里面摆放着木桌木椅,擦得很干净。

两块碎片上的通关者在大堂聚集。

十三人,带着十三个血淋淋的故事,坐在了一起。

有的人运气占比大,实力一般,有的人实力占比大,运气普通。

共同点是,那两样这伙人都具备了,没有谁只拿着一样坐在这里,那是不可能的。

老头先开的口,大家挨个介绍自己,平安镇的对朝阳岛的很友善,朝阳岛当家的也同样如此,他长得帅且沉稳,很容易赢得好感,只是家属不太好相处。

不过,轮到那家属做介绍的时候,他没有不配合。

尽管不笑,也没什么表情。

之后所有人吹着从门里刮进来的小风,沉浸在各自的境地里。

两方不同户籍的通关者犹如打胜仗凯旋的将士重聚,虽然他们大多都没有在同一个战场碰过面,但他们都活下来了,回来了。

不论回忆多少次,那些生死一瞬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又感觉一幕幕就在眼前。

那场灾难造成的结果不是中国毁灭,是地球灭亡了。

其他国家也会设置虚拟世界,划分任务者,通关的会在自己的国家碎片上面居住。

如果没有那些被隔离保存的世界碎片,地球就是一片海洋,回归原始。

他们是中国区的任务者,通关者。

现在才出现两块碎片,连上了合并了,其他的还不知道在哪,都有哪些。

一无所知也好。

将来某一天,他们的家会像今天一样,突然就扩大了,迎来新的同胞。

陈仰瞥了瞥镇上的十一人,抛开阿缘,剩下的十人眼里都写着自己的归来日期。

很早就回来了的,眼神是沉淀的,平静的,苦痛遗憾全都退到了最深处,然而才回来没多久的,眼里会有安定不下来的慌意和疲惫。

譬如那个坐在最佳逃生通道位置的男人,他时不时神经质地颤抖一下,眼珠也在不停扫动。

这是任务者的后遗症,要靠时间来治愈。

那男人突然把头转向陈仰,问了一个问题:“世界末日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问题不只是问的陈仰,是问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大哥,你问这个干嘛?”韩星一骨碌从太师椅里爬起来,“不是什么事都要弄清楚,即便是一部成熟的大片,也不会什么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人生的电影也是这样。”

陈仰在内的其他人都没说话,其实他们也好奇过。

世界末日是通过任务提示那个途径知道的。他们都没有相关的记忆。

当年应该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宅在家的宅在家,结婚的面试的……一切都很平常,灾难突然来临。

高等文明帮他们抽出意识的时候,删除了那部分可怕的经历,他们被送进虚拟世界,上班的还在上班,上学的还在上学……无缝连接。记忆没有任何被删减的痕迹。

“我感觉,”陈仰缓慢开口,“我们已知的是虚拟地球平稳运行,确定没问题就有了基因选拔,这个确定的时间肯定不会很长。”

“所以自己进任务世界的时候是几岁,差不多就能往前推出世界末日是什么时候来的,大概时间。”他停顿了一下,说。

陈仰没有去推,世界末日是哪天来临的,跟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没必要。

再说了,他已经和朝简走出那条尸横遍野的路,重新出发了。

“岛上好玩吗?”一个摇着蒲扇的大叔问陈仰。

“还行吧。”陈仰作为地主,十分谦虚,“房子是石头做的,树多,夏天待着凉快。”

大叔把蒲扇摇得更响,大背心下的肌肉很强壮:“我想去岛上避暑。”

“可以啊。”陈仰热情回应。

大叔来一句:“你对象也可以吗?”

“噗嗤”

有人憋不住地笑出声。

渐渐的,没有恶意的哄笑声音多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安逸。

陈仰的老脸微红,他碰碰朝简的腿:“你吱一声。”

“欢迎。”朝简扯了扯薄唇。

像一只被迫营业的高冷兽类,爪子还在捂着自己的珍宝。

没空调,夏天热得很,大家伙都打算等三伏天到了,就收拾收拾去岛上避暑。陈仰的态度是,他们随时都可以上岛,反正岛上的空房子有一圈,家具齐全,拎包就能入住。

当然,搞事情的不行。

陈仰发觉有几个耐不住寂寞的,恨不得他们这群人里有个厉鬼。

这完全是抓鬼抓习惯了,很难改。

陈仰跟朝简被留下来吃午饭,还是集体大餐,一张桌子坐不下就用两张桌子拼一块,十三人挨着坐。

碗筷很快就上了,菜没那么快,会做饭的都去厨房帮忙了。

“我锅里还热着菜呢。”陈仰接过阿缘递的水。

“是板栗烧野鸡!”门口乘凉的老头猛地冲一个方位喊,“老周,你取取经!取取经!”

叫老周的男人跟陈仰差不多大,老父亲气质,他在大爷流着哈喇子的期待下,唉声叹气地走到陈仰跟前,打听那道菜的技巧。

陈仰说:“我对象做的。”

老周偷瞄陈仰旁边那位帅得发光的小伙,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默默走开。

“给我纸笔。”

背后响起冷淡的声音,老周面上一喜,忙去拿那两样东西。

大家做完任务出来,人都佛系了,慈祥了,这个小朝先生回来一两年了,还是不随和,任务期间应该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那种类型,而且很残暴,专攻人体的脆弱部位。幸好没遇到过。

老周回了下头,他看到小朝先生抓着陈先生的手,抓得很紧,他们之间似乎有个挺悲的故事。

陈仰任由朝简抓着自己,他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应老周。”毕竟那是他的独家秘方,去年研究出来的,能上得了台面的两道朝氏菜之一。

朝简摩挲他的手背:“有奖励?”

“那必须有。”陈仰笑。

朝简捏他手心:“晚上给我亲。”

陈仰的头往门外扭:“快看快看,老人家在搬石狮子玩,他的下盘很稳,会功夫,是个练家子。”

朝简的目光没有挪开半分,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陈仰。

陈仰被盯的腰部发麻:“好,给你亲。”

朝简的喉头亢奋地一动,嗓音里透着低哑的笑意:“哥哥,今晚别磕到我了,上次很疼,都红了。”

陈仰:“……”

这还嫌弃上了?陈仰把眼一闭,脸一扳:“不亲了!”

朝简掐他。

两人的气氛很紧很黏,别人|插|不|进去。

大堂后面的帘子被放下来,阿缘往后院走,她想了会事,发现严挚杵在自己身边,不明所以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严挚有点窘迫,他挠挠头:“我是想问,你的两个朋友喝酒吗?”

阿缘微愣:“不知道。”

“我酿的果酒跟米酒都……很好喝,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严挚脱口而出一句,不等阿缘有反应,他就忙说,“跟我回家拿酒。”

“你要是有事忙的话,我就自己回去拿。”严挚又道,他有些急,粗大的骨节被他不停搓动,厚糙的掌心里都是汗。

阿缘正要说话,厨房里传出老周的声音,他问岛上来的两位客人有什么忌口和喜好。

“我也不是很清楚。”阿缘思考着说。

“老鸭汤是现成的,我炖了一上午,肉都烂了,味道也不错,他们应该会喜欢,那我就随便炒几个菜?”老周问道。

“行。”阿缘朝着后院的小门方向走,她走了几步,转身看还站在原地的傻大个,“走啊。”

严挚呆愣地张着嘴:“啊?”

“不是要拿酒吗?”阿缘扬声。

严挚用力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小窝:“嗯!”

阿缘摇摇头,她回来后第一个认识的是严挚,他给过她很多帮助,人笨笨的,但是做事很勤快。

能活着回来的,哪个不是带着伤流着血,这一块那一块的伤疤,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没有。

笑的时候是一副纯真样,跟个大孩子似的。

走出客栈后院的小门,阿缘踏进阴凉的巷子里,她忽地问道:“严挚,你会酿葡萄酒吗?”

“会。”走在后面的严挚说,“都会。”

阿缘随手拨一下挂在墙上的花叶:“我种的葡萄长得很好,过段时间就熟了,到时候你教我酿酒。”

“可以的。”严挚看着她的脚后跟,没有看她的地方地方。

严挚的脚步一停,他偏身躲开拍过来的那只手。

韩星及时撑住墙才没摔成狗吃屎,他吐掉嘴边的翠绿叶子:“严挚啊严挚,你这么有能耐,在阿缘面前怎么连头不敢抬?”

“长得丑。”严挚说。

韩星翻白眼。

严挚追上前面的阿缘,韩星追着他,三人在巷子里形成了这么一种微妙的画面。

“严挚,喜欢就追啊。”韩星对着严挚的后脑勺说。

严挚看着阿缘的后脑勺:“她心里头有伤。”他的音量低下去,“还疼着。”

韩星一滞,他几个大步冲上去,拦住严挚:“我也挺喜欢阿缘的,她既柔弱又有韧劲,很招人。”

严挚的视线越过韩星,去看快要走出巷子的阿缘。

韩星看着他:“我准备找个机会偷亲她。”

严挚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就这样?”韩星瞪大眼,翘挺的鼻尖上渗着汗珠,“你不是应该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抵在墙上,给我一拳,再发狠话说‘那是我的女人,你小子敢碰她,我绝对绕不了你’?”

严挚看白痴一样看他:“这里不是任务点,我不打人的。”

韩星:“……”

“我不跟你说话了。”他按着肚子往墙上一靠,眉心紧蹙,“找你的阿缘去吧。”

严挚走了。

韩星也走了,饿的胃疼,他要在大餐出现前干掉一碗面条。

陈仰跟朝简去了客栈对面的小阁楼,那里是他重置后第一次接触幻境,感触颇深。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的幻境弄反了,我进的是你的幻境,你心里是怎么样的?”陈仰跨过门槛进阁楼,扑面而来一股阴气。

是见不到阳光的味道,并未鬼魂留下的怨恨。

朝简没回应,陈仰喊了他一声,才听到他说:“忘了。”

陈仰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顿,也好,忘了好。

阁楼的一楼摆着一章章圆桌,左侧有个收银台,陈仰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蓝色短发的女孩,她叫珠珠,死于自己的因果。

珠珠进镇就觉得熟悉,说好像来过,还说阁楼是吃饭的地方,一楼是大厅,二楼有包间。

如今陈仰看到的就是珠珠形容的布局。

看来末日前珠珠来过这里,估计是小时候跟着家人来的,印象不深刻,却还是有残留的记忆。

末日后,高等文明将世界碎片上的一切都修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古镇还是古镇,阁楼还是吃饭的地方。

陈仰站在二楼的窗边,俯视这个镇子,仿佛周寡妇还拎着白灯笼,站在路边引路。

“每个任务点都是一块碎片的话,”陈仰嘀咕,“那被保留下来的碎片有不少,要是全部合在一起,面积会很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全合并的一天。

朝简剥着葵花子,他种了一片向日葵,这是它们结的果实,被他炒熟了,成了陈仰的零食。

朝简剥好一把葵花子,递到陈仰面前。

陈仰一个一个吃掉。

“好吃。”陈仰意犹未尽,手往朝简的口袋里摸。

“带的不多,回去再吃。”朝简将他的手捞出来,扣住。

“你说帮我要一个西瓜。”陈仰提醒道。这是个让朝简交朋友的机会,和别人说说话也好。

“嗯。”朝简说,“回岛前我会问瓜田的是谁的,再跟对方提这个事。”

“能谈好?”陈仰嗯嗯两声。

朝简睨他:“放心吧。”

“我放心啊,我一百个放心。”陈仰敏锐地捕捉到了两道视线,从楼下投过来的,他暗自望了眼。

是镇上的那群通关者里的唯一一对中年夫妻,楚先生和楚太太。他们一边咬耳朵,一边偷看陈仰。

“走了。”陈仰叫上朝简,下了楼,朝着那对中年夫妻走去。

楚先生用一种古怪的探究眼神看陈仰,除了探究,还有一种高考生查分数的忐忑紧张:“你是不是有个笔记本?黑皮的,比较厚。”

陈仰嘴边的话凝住:“对。”

楚先生没有立即跟陈仰说下文,而是第一时间去看妻子,得意洋洋:“我就说我没记错!”

楚太太白他一眼:“是是是,你没记错,你还年轻。”

“我肯定年轻。”楚先生的得意劲流进了眼里,他眼角的细纹都活跃了起来,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性。

陈仰默默地扭头跟朝简对视:“我们吃狗粮了。”

朝简道:“还他们一份。”

陈仰抽抽嘴,他注视眼前这对拌拌嘴闹一闹笑一笑的中年夫妻,眼里有羡慕:“等我们到了这个年纪,是不是也能这么好?”

朝简挑眉:“我们会更好。”

“嗯啊。”陈仰现在的听力很强,他将楚太太的“年轻真好”“帅哥好养眼”“每天看一看比什么护肤品都管用”听了个正着,不出意料地看见楚先生当场黑了脸,楚太太哄他“小年轻多的是,都是过眼云烟,你就一个,你是我的楚先生”。

楚先生秒变晴天,笑得跟刚谈恋爱的小伙子一样。

陈仰轻啧,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之道吗?貌似很厉害,赶紧记下来。

一旁沉默不语的朝简也在心里做笔记。

多学点没坏处。

客栈后院的菜香飘到了街上。

陈仰吃的葵瓜子不顶饿,他想家里的野鸡了,尤其是肥而不腻的鸡腿。

“楚先生,笔记本的事,你不往下说了?”陈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打扰沉溺在二人世界的两口子。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我记得的那个年轻人,证明自己没老。”楚先生简短地讲了一段旧事。

楚先生通关后停在白茫之地,没往前走,而是回头找妻子。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找到妻子以后,楚先生为了感谢命运,他拿出自己和妻子的定情之物摆摊,想把它赠送给有缘人。

陈仰有幸带回了家。

“当时你不肯白要,硬是付了三十块钱。”楚先生揉了揉眉心。

楚太太对陈仰笑的很温柔。

陈仰礼貌地回了个笑容,心情十分复杂,他只记得笔记本是自己在一个路边摊上买的,压根就想不起来摊主的样子,他的记性还不如楚先生。

朝简捏捏陈仰的后颈。

陈仰的脑袋往下耷拉了一点,眉头打结。

“你不记得我是正常的,我那会儿戴着口罩。”楚先生脸上带笑,“笔记本有两本,我那本能避开规则,充当联络设备。”

陈仰道:“我那本也可以。”

楚先生不意外:“你的笔记本呢,丢了?”

“没有丢。”陈仰摇头,“我送给我的一位朋友了,他还在里面。”

楚先生闻言,送出善意的祝福:“那祝你朋友好运。”

“谢谢。”陈仰笑了笑。

一伙人吃了饭,喝了酒,脚步闲散地回家,睡午觉的睡午觉,看书的看书,忙事情的忙事情。

陈仰拉着朝简去了河边,瀑布那里的哗啦哗啦水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见,走近了会觉得有几分清凉。

河里偶尔会有一条小鱼游过,那不是名字鱼,是普通的鲫鱼。

陈仰随便坐下来,脱掉鞋子,把脚放进水里。

河水很柔和,它不像海水那么汹涌热情。水底还有一层鹅卵石,踩上去很舒服。

地面有点晒,陈仰无所谓,朝简却把脚往他屁股底下塞。

陈仰于是就坐在朝简的脚上,玩起水来。

同样的地点,截然不同的心境。

做梦一样。

河的斜对面传来动静,阿缘蹲在草丛里挖什么东西。

陈仰眯了眯眼睛,他对阿缘的第一印象就是觉得她像山间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天生就属于大自然。

三连桥那里,她变成凋零的花。

现在花重新生长,迎着阳光,生机勃勃。

陈仰玩了会水,正要穿鞋,他瞥到两个男同志经过阿缘那,后面跟着一群羊。

陈仰鞋不穿了,化身成柠檬:“他们还有羊……”

朝简去河对面,他不知怎么和那俩同志交流的,抱回来一只小羊。

羊一副“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死了”的生无可恋样。

陈仰被它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不怕不怕,我摸摸你,就让你走。”

羊的腿肚子蹬了一下,朝简放它下来,看陈仰抚摸羊额头的几撮毛。

“喜欢?”

陈仰不敢承认:“它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

朝简深深看了他一会:“避暑的时候,它们全家都会上岛。”

“也就三伏天,过了就回镇上了。”陈仰撇嘴。

朝简不以为意:“我们也可以来镇上住。”

“不想搬家。”陈仰犹豫了片刻,“偶尔来逛逛吧。”

朝简没意见,只要陈仰在他被窝里,他住哪都行。

陈仰让朝简把羊送回羊群里,他边穿鞋边想,人多,物资就多。

物资是根据人口分配的。

等岛上的人口增加了,就会有物资。

不知道怎么送过来,八成是夜深人静的后半夜。

那是圣诞老人。

陈仰隔着小河跟阿缘告别,让她早点上岛,有狗熊小朋友可以揉,还有很多好吃的。

阿缘笑着应声。

陈仰往朝简背上一跳,朝简轻松接住,背着他往河岸上走。

“西瓜呢?”陈仰又提醒。

“我问过了,瓜田是大家的,随便摘。”朝简的气息很稳。

“噢,”陈仰一点都不惊讶,“那我们挑个最甜的。”

“我不会挑。”朝简上了河岸。

“没事,你哥会,你哥无所不能。”陈仰吹牛皮。

朝简挑唇:“嗯,我哥无所不能。”

老陈同志面皮一热,不好意思了:“其实还是有挺多不会的。”

“不重要。”朝简大步走着,夏日的阳光将他整个人覆了层金色,他半垂着眼,长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剪影,“在我心里,你是王。”

陈仰一怔:“那你呢?”

背着他的人说:“我是你的王国,归属权和使用权都是你的。”

陈仰晕乎乎的,我对象太会了,真的太会了。

朝简背着陈仰回了镇上,陈仰想下来,没成功,只好继续趴在他背上。

这个时间点,镇子里没人走动,陈仰跟朝简直奔瓜田,他们在路上碰见了一对男女。

女的就是朝简过去的那个队友,她换了一身衣服,陈仰这才发现她的肚子有个弧形。

陈仰第一反应不是她胖了,吃多了,而是……

陈仰的双眼因为自己的猜想睁大。

“四个月了。”那女人会意道。

“那你这个月份的肚子是不是不算小?”陈仰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他脱口而出。

“双胞胎。”旁边的青年道。

陈仰打量他,觉得他的眼里有没退干净的煞气,任务途中是个狠角色:“你是孩子父亲?”

“我是。”青年笑得很幸福,“我们准备在今年的腊月初八结婚,欢迎你们来喝喜酒。”

陈仰说肯定来,他也替他们高兴,期待新生命的到来。

“听说怀孕期间不太好过,你们当心点。”陈仰友好地说道。

“有万医生在,不会有事。”青年指了指一个方向,“物资里有医用器材,诊所开了有半年了。你们哪不舒服,可以来看病。”

陈仰搓搓脑门的汗,诊所都有了啊。不过,他们是基因人,那后代……

“一样的。”青年看出陈仰的想法。

陈仰目送那对男女离开,现在是末日后的生活。

只不过他们一边哭着喊疼,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艰难前行,最终突破一个个关卡回来了,同时也跳过了灰头土脸茫然颓废的重建时期,直接进入稳定安逸的阶段。

起点已经搭好了。

很高很稳。

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将由一群新人类来带领它往前走。

陈仰搂住朝简,笑着亲了他几下。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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