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霖一说完, 脸就痛得扭曲了起来。

“嗯?”郑之覃发出一个温柔的音节,“怎么了?宝宝。”

情人的呢喃一般, 好似掐住男孩腰的人不是他。

潘霖腰被掐得轻微抽搐, 他嗫嚅着嘴唇说:“我咬到舌头了。”

“嘴不听话?”郑之覃的拇指蹭着他颤抖的腰, “脑子里想的, 跟说出来的刚好相反?”

潘霖的脑袋垂了下去,几秒后他扭过头,小动物似的呜咽:“覃哥,我不行的, 我做不来。”

郑之覃唇边的弧度敛了个干净。

小桌对面, 陈仰不时往郑之覃跟潘霖身上瞟一眼, 他听不清他们谈了什么, 只看出他们没谈好。

主人随时都想把小宠物踩死。

很畸形的关系。

陈仰坐了起来,身体前倾,手够到桌上的薄荷糖,拆开, 他把里面的糖果都倒了出来。

两边沙发上静止的几人眼神都下意识跟着一动。

年轻男人数着糖果, 嘴里含糊的念着数字,他的手指瘦长,骨节均匀,几片新长的指甲显得突兀, 他的肤色不是冷淡或柔弱的白色,而是泛着阳光的色泽,手到小臂的线条充满运动感。

明明早就过了青春年少的年纪, 却仿佛有种永远不会衰老的蓬勃热力。

陈仰不知道自己这双手正在被周围人打量,他把一袋薄荷糖分给了队友们。

沉闷的氛围松动了一些。

“我想起来个事,我上网搜过,甜味能缓解焦虑。”陈仰撕开薄荷糖的包装,“其中口香糖的效果最佳,多嚼嚼还有助于集中注意力,降低压力,提高防范意识,应该买点的,我忘了。”

“难怪文青喜欢嚼口香糖吹泡泡。”陈仰把糖递给朝简,“这次要是出去了,我们也多买些口香糖吧,你控制不住情绪的吃吃说不定有效果,你记得提醒我,我信不过自己的记忆力。”

朝简很勉强的低头叼走那块白色薄荷糖:“糖对我没用。”

陈仰一愣:“那你每次一发病还吃那么多奶片?”

“奶片不是糖。”朝简顿了顿。

陈仰看他一副“别问了,再问就打你”的躁郁神情,无力反驳。

中午了,没人想要找东西解决午饭,大家只是吃着清甜的薄荷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仰打了个几个哈欠就昏睡了过去。

朝简的脑袋靠向陈仰,闭着眼,面容十分的人畜无害,像一张春日阳光下的山间油画。

如果忽略掉他牵着陈仰衣角那两根手指的话。

潘霖目瞪口呆,占有欲竟然还能表现的这么纯真,他又看牵衣角的那只手,心想,错了,大错特错。

原来根本不是朝简压制陈仰,而是反着来的,陈仰才是能够决定朝简生死的那一方。

陈仰在用自己饲养朝简的执念。

腰部的淤青被一把捏住,潘霖疼得想躲,又害怕金主生气,他哆嗦着忍住了。

郑之覃把黏在唇边的烟蒂拿下来,碾灭:“宝宝,怎么一脸看婚礼现场的样子,要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潘霖:“……”他往男人怀里一窝,“覃哥,你真幽默风趣。”

郑之覃的胸膛轻震,呵呵了两声。

潘霖被“呵呵”的窝不下去了,他坐正,腿合拢屈成九十度,以小学生的坐姿说:“他们做什么都一起,拆不开的。”

“那怎么办呢,”郑之覃无奈的叹息,“你老公馋得很。”

潘霖抖了抖唇,要不您馋的时候照一照镜子,看看脸上被拐杖砸的伤冷静一下?

郑之覃把叠着的那条腿往潘霖那偏了偏。

像是在说,这大腿你确定不抱?

潘霖扣着裤子的手蜷缩了了起来,现实世界抱好金主大腿会跻身上流社会,而在任务世界抱大腿……能提升活命的几率。

“覃哥,除了你说的这个事我做不到,其他的我都可以做,”潘霖细细的抽泣,“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给你。”

郑之覃的目光温柔:“你有什么?”

潘霖知道这是虚假的爱意,他还是有一秒的沉醉,一秒后就扑腾着上了岸:“一张脸。”

全世界静了下来。

潘霖把不对称的脸往郑之覃眼皮底下凑,他诚恳热切的说:“覃哥,我现在年轻,再过几年,胶原蛋白没了,脸会凹陷下去,我会更丑的。”

郑之覃笑道:“我就这么不挑食?只要是丑的我都能吃得下去?”

潘霖的腰再次被掐,他“嘶嘶”吸气。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就抓紧时间行动。”郑之覃拿开手,体贴的帮潘霖理理头发,在他的斜眼上吻了吻就起身离开。

潘霖把手伸到衣服里,小心翼翼的揉揉腰,郑之覃除了恋丑,还会在做的时候开着灯,盯住他所有丑陋畸形的地方,眼神变态又疯狂。

潘霖的斜眼是郑之覃盯得最多的区域,其次是腰,他小时候在竹林玩的时候被大龄的孩子推倒了,碎碗片扎进他的腰左边,留下了一大块疤。

他腰上的那道疤跟陈仰耳后的不一样,那是真的很丑,皮肤都是坑坑洼洼的。

郑之覃最喜欢掐了。

潘霖的舌尖掠者薄荷糖吸溜甜味,郑之覃是四年前突然开始恋丑的,会不会就是那时候进的任务世界。

郑之覃恋丑的原因跟任务世界的经历有关?

那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性癖好……

潘霖很快就猜想不下去了,腰疼得他想哭,下一秒大厅里就响起了哭声,不是他发出来的,是乔桥。

自从佳佳死后,乔桥就一直在压抑自己,现在终于爆发了,她仰着头张大嘴,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李正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王浩跟余哥,小孙三人纷纷围过去,七嘴八舌的送上关心。

乔桥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脸上都是眼泪,头发丝也糊了上去,可她那样却不会让人觉得丑,依旧我见犹怜。

就连嘲讽过她是杀人犯的刘柳都扔了一包纸巾。

潘霖冷漠的看着,看着看着就红了眼,小幅度的撇了撇嘴角。

上天偏爱长得好看的人。

乔桥痛哭不止,动静挺大的,陈仰却一直没有醒,他在做梦。

梦里的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很黑,他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到风声,水声,还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说的什么他听不清。

陈仰的眼球在胡乱的转动,想要醒来,可他的意识不但没往上浮,反而还在不断下坠,他不知道自己扣住了朝简的手,攥得死紧。

“那个……陈先生是不是梦魇……”潘霖犹豫着开口,他的话没说完就见朝简单手抱起陈仰,拎着他们的东西,一瘸一拐的朝着咖啡店走去。

潘霖傻了,他的视线落在朝简拖行的左腿上面,咕噜吞了一口唾沫。

这个人都这样了还要自己抱陈仰,不让其他人帮忙。

潘霖愣神的功夫,瞧见哑巴跟上了朝简,他迟疑了一会,也轻手轻脚的去了咖啡店。

走在前面的哑巴回头看了潘霖一眼,潘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付,就垂头看脚尖。

好在哑巴只是看了看就继续走,潘霖松口气。

潘霖进咖啡店的时候,陈仰还在梦魇,朝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而哑巴坐在他们斜对面,满脸担忧。

潘霖的脚步停在门口,他无措的揉几下有点歪的小鼻子,里面的三人是旧相识,自己一个外人强行挤进去,会很尴尬。

想到了什么,潘霖后退的身形一顿,他咬咬牙,厚着脸皮进店,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陈仰只睡了半小时左右,醒来却有种几个世纪过去的错觉,他迷糊着搓脸,骤然发现自己不在大厅。

“你怎么把我弄到咖啡店来了?”陈仰拍拍闭目养神的朝简。

“大厅太吵。” 朝简的唇微动。

“噢。”陈仰抓了抓后脑勺,他竟然毫无知觉,这是睡得有多死?

陈仰捞了背包放到腿上,拉拉链的动作一停,他好像做梦了,而且跟上次一样,又忘了梦到什么了。

手捏着拉链,陈仰无意识的放空。

一道清嗓子的声音让陈仰的眼神有了焦距,他这才发现店里不止自己,朝简,哑巴,还有一个人。

潘霖一脸心事重重样,就差把“陈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这行字写在脑门上面。

陈仰对他招招手。

潘霖咬着唇走近:“陈先生,你能跟我单独聊聊吗?”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周遭犹如遭到寒流入侵。

“不单独也行,不是,不需要单独,就在这,就在这聊!”潘霖急急忙忙颤着声喊。

陈仰看他脸发白,身子还在抖,心想怎么吓成这样。

潘霖提议单独聊纯粹是害怕朝简在场,自己不好发挥,他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谁知对方误会他要搞事情,平静的海平面骤起惊涛骇浪。

好吓人,潘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深呼吸,眼观鼻鼻观心的说:“是这样的,陈先生,我老公觉得你左耳后的那道疤很……很好看。”

陈仰很平静。

潘霖心头一惊,陈仰早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郑之覃当面向他表达过想舔几口的意思?

这走向不在潘霖的预料之中,他又擦汗,做深呼吸,直接进入主题:“他说,只要我想办法让你跟你弟弟分开两分钟,就教我做任务的经验。”

陈仰听到这,基本就知道了潘霖的心思跟打算,他没立即回应,而是拉开背包,从里面翻出一根火腿肠给浑身低气压的朝简。

紧接着陈仰又找了个肉松面包给小哑巴,他刚扔过去,对方就扔了回来,仿佛是个烫手山芋。

陈仰问潘霖要不要吃,潘霖连连摆手,开玩笑,哑巴都不接,他就更不敢了。

“你把这些告诉我,是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陈仰咬一口面包,声音有些模糊。

潘霖偷偷看一眼陈仰,见他神态随和,不禁把乱跳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陈仰咬肉松吃,潘霖是个聪明人,他这么做,是在表明立场。

潘霖在搞不定的金主跟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老任务者之间选择了后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现在只想活过这个任务。

目标还蛮明确的,也会看局势。

“这是我的第六个任务。”陈仰对上潘霖缓缓睁大的眼睛,“可我没什么能教你的。”

潘霖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

“我不是做老师的料,不会教人……”陈仰的话声莫名堵在了口中,他愣愣的看着手里的面包,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他确实不会教人吧?潜意识里似乎是这么想的。

陈仰不由得转头看向朝简,眼里透着几分浑然不觉的茫然。

“嗯。”朝简只发出一个音。

陈仰的茫然顷刻间烟消云散,他面对着表情惨淡的潘霖,慢慢的说:“我的经验只能自己用,不知道怎么做总结,也不会归纳。”

不会教就不能乱来啊,会适得其反,影响新人的发展空间,陈仰在心里叹气。

潘霖的腮帮子抽了抽,眼眶红了起来。

陈仰不是在拿借口敷衍他,潘霖能看得出来,他懂得多却不知道怎么教人,这就跟上学的时候,有的学霸不会讲题是一个道理。

潘霖能理解,但他还是不知所措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打扰了。”潘霖弯了弯腰,用手臂擦着眼泪离开,哑巴对他晃晃便利贴本。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我总结的经验告诉你^_^】

潘霖呆了呆,哭着笑起来:“谢谢美女老师,谢谢!”

哑巴摸了摸脸上的雀斑,不好意思的“啊”了两声,她狡黠的对陈仰一笑,我有学生啦。

陈仰竖起大拇指,给她鼓励。

郑之覃发觉陈仰对他的厌恶程度跟提防程度更上一层楼,便知道是他养的那小狗的功劳,他不得不换了个策略,让陈仰主动来找自己。

陈仰在看见郑之覃“无意”掉出来的白卡以后,上钩了。

那钩子太长,一下钩住了他,即便是朝简,也没能把他从钩子上拽下来。

展厅里,陈仰看着郑之覃,余光落在门口的朝简身上,担心他情绪崩坏。

“就隔着这么点距离,有什么不放心的。”郑之覃调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在养儿子,养的还是你自己生的。”

陈仰没有搭理,郑之覃答应跟他交流身份号相关的条件只有一个,不准朝简跟着。

朝简不干,陈仰哄了半天,再三保证绝不让郑之覃碰,他就只是问几个问题,不会有其他事发生,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陈仰回想起来还是脑阔疼,他定了定神:“你认识武玉吗?”

“认识。”郑之覃挑眉,“阿景媳妇。”

陈仰的心跳快了起来,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认识武玉。

原来武玉的对象叫阿景。

“听说他的身份号跟你一样都是四位数,做任务失败了。”陈仰说。

“是啊,死了。”郑之覃没有露出回忆之色,做任务的这几年,队友增增减减,各有各的结局,他看得很淡。

郑之覃饶有兴致的看着陈仰:“武玉是你什么人?邻居?”

“她出事了。” 陈仰答非所问。

陈仰简短的说了武玉的失踪,郑之覃听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点烟,他习惯性的推眼镜,没推到就按了按眉心。

“老老实实做任务就是,瞎折腾。”郑之覃吸了几口烟,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仰探究的眼神在郑之覃脸上扫动。

“我脸上没字。”郑之覃笑,“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她。”

陈仰微怔,还能回来?

郑之覃的语气有一点嘲弄:“阿景爱她爱得连命都给她了,能不保佑她吗。”

陈仰不清楚武玉跟她对象最后一次合作是什么场景,他也没细问,不过从郑之覃的语态里看出一个信息,那次的任务他也在。

“那你认不认识文青?”陈仰问道。

郑之覃的面色有点怪:“你认识的身份号靠前的老队友不少啊。”

陈仰心跳得更快,那就是认识了。他转而一想,这也不离奇,毕竟做的任务越多,合作过的队友就会越多。

“你说文青的身份号靠前……”

“那影帝也是四位数,0113,在我后面。”郑之覃用聊天气的口吻说。

陈仰听到文青的身份号,没有露出多少意外。

海水浴场那时候,陈仰问文青,那是他的第几个任务,文青的回答是“数不清”。

现在看来是真的,文青在现实世界跟任务世界来回跑了不知多少趟。

陈仰啃着拇指指甲想,今天之前他只知道武玉对象阿景的身份号是四位数的,现在一下子多了两个。

阿景,郑之覃,文青,他们三是同一批任务者。

说起来,“影帝”这个称呼用在文青身上,当之无愧。

“你问了这么多,我知无不言,”郑之覃比陈仰高一截,低头看他时带着些压迫感,“你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也帮我解解惑?”

陈仰抬眼。

郑之覃说:“给我看看你的身份号。”

他设计用自己的个人信息吸引陈仰的注意,目的就是这个。至于舔两口,那只是顺带着的。

“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会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陈仰不慌不忙。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仰说:“沿着自己脚下的指示箭头走,不管其他人和事。”

郑之覃瞳孔微缩。

做任务以来,郑之覃的生活只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审美变得畸形,其他的都跟以前没区别。

郑之覃不像很多任务者,精神受伤没办法好好生活,他照常工作,有任务就做,做完出来继续上班,其他的都不管。他也不像个别任务者,费心去研究任务背景,找漏洞,试图反抗。

被认识不到两天的人看穿了呢。

郑之覃夹开烟,眯眼看陈仰:“我现在更想知道你的身份号了。”

陈仰两只手抄在口袋里,右手指间是他的白卡,他要说是七位数,傻子都不信,要不就说是五位数?

“这么没诚意。”郑之覃笑了声,下一刻就没了笑意,他冷不丁的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三位数吧。”

陈仰的面上没有变化,指尖却麻得发僵。

郑之覃不给陈仰做出反应的时间跟机会,他又抛炸|弹:“我有一个老队友也是三位数。”

“她做任务喜欢写乐谱,你遇到她了,可以把你闷在心里的那些疑问列个清单,找她要要答案,她是我的老前辈,知道的比我多。”

陈仰接连被炸,思绪全碎了,脑子里一片狼藉,郑之覃说的是……香子慕?

郑之覃意味深长:“看来已经见过了。”

陈仰口干舌燥,他只猜到香子慕是老任务者,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身份号是三位数。

哪三位数?01几?

“别紧张。”郑之覃英俊的脸上青青紫紫的,像抹的颜料,真诚的表情被衬托的有几分滑稽,“大家都是被迫上路的任务者,我知道你的身份号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陈仰在两三秒的时间里想了很多策略,最后却选择闭口不言。

默认了。

郑之覃捋几下头发轻笑,有意思,一个成长期的任务者,却有一张三位数的身份号。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郑之覃的趣味淡了些,有那个人在前,陈仰身上的违和感都不算什么了。

就是不知道朝简的身份号是几位数。

据郑之覃了解,三位数是最小的了……

陈仰还有很多疑点,可他不打算再问下去,问多了,底细暴露的就越快,他转身往门口走。

一只手从他肩后伸到前面,指着立在门边的少年,伴随着一声低笑:“我是不是除了他以外,第二个知道你身份号的人。”

言语间尽是满意。

目的达到了,是时候把顺带着的事……

郑之覃直勾勾的盯着陈仰左耳后的疤,近距离看,他的肾上腺素直线飙升,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过快,血管像要爆裂。

不正常的饥渴感冲上头顶,郑之覃的眼底变红,口中分泌出大量唾液,他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温热的气息刚拂上那道疤,舌尖还没舔到,就被陈仰的手肘击中鼻梁。

接着就是从门口砸过来的拐杖。

展厅里炸出“嘭”一声巨响,犹如成年不久的野兽被激怒的嘶吼。

stit,那小子拐杖扔得比上回更快了,陈仰的敏捷性也不符合成长期的水平,郑之覃用力叼住烟,一只手按着青肿的鼻梁,另一只手被拐杖砸得抬不起来,都这样了他也没有狼狈,反而气定神闲的说了一句。

“陈先生,我没见过你弟,他却让我有种熟悉感。”

陈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转过脸就喊:“弟弟,郑总说你让他觉得熟悉。”

使了个挑拨离间计,打算看热闹的郑之覃:“……”

他怪异的看着走到一起的两人,发觉他们之间的排他气场依旧没有半点间隙。

陈仰对朝简的信任值究竟有多大?郑之覃很少有的迷惑,武玉跟阿景都做不到吧?

郑之覃觉得自己这想法怪好笑,要是他们能做到这样,阿景也不会死。

展厅门外,朝简拄着拐走在陈仰身旁,低头听他说话,侧脸蓦地偏向郑之覃,那一眼阴鸷至极。

郑之覃脚步顿了半拍,忽而一晒,竟然被一个小子的警告怵到了,越活越回去了啊。

一缕烟雾从郑之覃口中喷出,他擦掉流出来的鼻血,随意在衬衣上一抹,那小子的真正实力他看不穿,深得很。

陈仰问的问题全是些简单的,郑之覃挺意外,他原本以为对方要跟他探讨一些比较深层次的东西。

譬如“销毁身份号会怎样”“为什么要做任务”“谁让我们做任务”“所有任务是不是都在同一个世界”等等。

就陈仰问的那些问题,郑之覃不信朝简一概不知。

难不成是……不能说?

郑之覃兴味的吸口烟,这次还没结束,他就开始期待下次再见面了。

膝盖骨刺疼,郑之覃打了个晃,气息里浮出一抹戾气,他瞥到少年被他踹伤了,走路都直不起来的左腿,心里头舒服了点。

陈仰不打算把笔记本的事透露给郑之覃。

要是有二次合作再说。

“郑之覃的资历很老……”陈仰感觉朝简的情绪不对,他的表情一紧,“我说了只问几个问题,说到做到了,没有骗你。”

朝简:“加上这次,三次。”

陈仰不明所以。

“我说了三次顺其自然,你还是把我的话当放屁。”朝简面色寒凉,隐隐磨牙,想吮他的血咬他的肉。

陈仰心虚:“我这不是瞌睡打了很久,终于有个人送了个枕头……好了好了,我有留心,挑着问的,没有暴露底牌。”

他以为朝简是担心他只顾着解惑,让郑之覃发现自己最大的秘密。

“你是黑户的事,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死都不说,你放心。”陈仰又严肃的说了一句。

朝简听完却打了一下陈仰的手,幼儿园小孩子打架的那种打法。

“啪”

陈仰懵了,朝简也懵了。

两人四目相视,画面静止了一般。

陈仰是个正直善良的搭档,他递了个梯子过去:“我手上有蚊子?”

朝简顺着梯子下来,不看他:“嗯。”

陈仰:“那打死了吗?”

朝简:“跑了。”

“噢。”

然后他们又大眼看小眼。

陈仰往大厅走,他有时候摸不准朝简生气的点,好吧,不是有时候,是大多时候。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一会多云一会暴风雪。

陈仰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后面的拄拐声也跟着一停,他堵着一口气往回走几步,停在朝简眼前,凑近看。

“你刚才生气,不是怪我没有好好观察四周就提你是黑户的事,怕被人无意间偷听到,而是不想听我说‘死’字?”

朝简一语不发。

陈仰看他嘴闭得跟蚌壳似的,不禁失笑:“被我说中了吧。”

朝简黑漆漆的眼盯着他。

陈仰脸上的笑意滞了滞,耳根莫名有点热,他拍拍朝简的肩膀:“不要这么迷信。”

朝简还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陈仰跟朝简瞳孔里的自己面对面,心跳有一瞬的错乱,很快就恢复正常,他放下搭在对方肩头的手:“走吧。”

衣服被拉住,陈仰差点一个踉跄,他还没说话,背后就响起平平的声音:“我手上也有个蚊子,你帮我打掉。”

话落,一只手伸到了眼前。

陈仰愣住了,他想回头,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扣着,不让他往后看。

朝简垂着眼,烦躁不耐:“快点。”

陈仰一听到这个词,大脑迅速做出配合的反应,他象征性的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好了,打掉了。”

哄小孩的力道跟语气。

大厅里只有哑巴一个人,其他人都回了自己的公司。

哑巴一见到陈仰,就把一个鼓囊囊的纸袋给他。

“这什么?”陈仰接过纸袋,分量不重。

【手机主人的物品。】

陈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挂着一把电动车的钥匙,旁边还有一只亮晶晶的粉色垂耳兔。

手机的主人是女孩子。

纸袋里还有一个本子,翻开全是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以及大量照片。

“这是她男朋友?”陈仰发现照片里是同一个人。

哑巴一言难尽的写字。

【明星啊哥哥,今年很火的 ╯□╰ 】

陈仰:“……”他不追星,“手机的锁屏密码跟他有关?”

【我试了他的生日,姓名,出道日期,通通都没用】哑巴苦恼脸。

陈仰指指照片上的花样美男:“你偶像?”

【新收的墙头啦。】

陈仰悄声问朝简:“墙头是什么意思?”

朝简:“墙头草。”

陈仰似懂非懂,佩服的说:“你的知识面很广啊。”

朝简:“……”

陈仰翻了翻本子,眼花缭乱,他对哑巴说:“我们先拿去研究研究,下班的时候给你。”

哑巴“啊”了声。

“你查查现成的线索。”陈仰说。

哑巴理了理小辫,现在手里的线索除了手机,还有哪个没查明白吗?她的眼睛一亮,服务台的那段视频!

下一刻哑巴就蔫了,视频她看了好多遍,依旧无法确定视频里的人说的是什么。

四点半左右,陈仰翻箱倒柜的找员工入职档案,朝简坐在桌前翻女孩子的追星日记。

“还有一个多小时,今天的怪物就下班了。”陈仰趴在一堆文件上面。

朝简专心看追星日记,偶尔在纸上写着什么。

陈仰凑过去,发现朝简写出了备考笔记的既视感,他正想继续找档案,就见朝简回过头,动了动唇。

“你说什……”陈仰蓦然趴向他,“你说的是什么?”

朝简手里的笔轻动,像是要把最后一笔写完,可他忘了怎么写了。

直到陈仰喊了几声,朝简才缓慢的眨了下眼:“别按。”

陈仰一头雾水。

朝简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刚才你这么按着我,我说,别按。”

陈仰撑着他的腿,离他更近:“你再动一下。”

朝简怔怔看他。

“嘴。”陈仰说,“像刚才那样,说那两个字。”

朝简闭了闭眼,克制着什么,微抿的唇张开,上下一碰:“别按。”

“嘴动的幅度再小一点。”陈仰呼吸着朝简的气息,现在不吃药了,不苦了,一股子奶味。

朝简没有不耐烦,陈仰怎么要求,他就怎么做,绷直的后背渗出热汗。

“等会。”陈仰打开手机翻出视频,他将画面暂停在视频里的人张开嘴的那一瞬,又点开,来回播放。

“你别发出声音,用口型说那两个字,语速尽可能的快一些。”陈仰下意识捏朝简的脸。

朝简用舌尖顶了顶脸被捏的地方,有点愣,他的喉头上下一滑,唇轻动。

陈仰的大脑一阵混乱,又猛变清明,像,太像了。

朝简说“别按”的时候,跟视频中人的嘴型几乎一模一样。

视频是规则给的线索提示,肯定不是“别按”这两个字,而是和它们很相近的字音,只是说得太快了,看起来差不多。

陈仰得手心渐渐潮湿,禁忌已经出来了,这提示是关于什么的?怪物的身份?

从一开始大家就确定,是b开头的字。

后来视频主人念了念,怀疑是“不要”,接着又感觉是“bei”的发音。

别按,不要,bei……陈仰的心跳跟打鼓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密,有一个答案从他的心底窜到了嗓子眼,往上一蹦,卡住了。

“是那个,那个什么……”陈仰抓紧朝简的手,急得满头大汗。

“有人来了。”朝简反手扣住他,安抚的拍拍。

陈仰卡在喉咙里的答案往下一跌,摔死了。

打断陈仰思路的是哑巴,她从三楼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对着他比划:“啊啊啊!啊啊!”

陈仰觉得小哑巴糊涂了:“你写啊,写了我才知道你想说什么。”

哑巴一呆,她赶忙掏牛仔裙的兜,只掏出了便利贴本,笔没有。

“跑的时候笔掉了?”陈仰把朝简指间的笔抽出来,递给小哑巴,“用这个。”

哑巴抽一口气,提笔飞快写字。

【哥哥,我可能知道这一轮的怪物是谁了!!!】

一楼咖啡店里,门关上。

余哥,王浩,张总,王姐,小孙,刘柳六人东坐一个,西坐一个。

“我不上去了,就在这等怪物下班,你们呢?”刘柳说。

其他人抱的也是这个想法。

六点的时候,他们要看看究竟是谁变成怪物打卡下班。

虽然那个神经兮兮的女疯子是重点怀疑对象,但其他人也有可能是怪物。

不过大家心里都不是很怕,反正他们不会说出禁忌,怪物就算在他们中间,也一样奈何不了。

怪物有怪物的规则,不能乱来。

趴在桌上的小孙转了转脖子:“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好像是陈先生。”余哥说,“我出去看看。”

余哥刚站起来,就听王浩忽然百感交集的叹了一口气:“上班累啊。”

小孙随口附和:“是累。”

“现在说什么上班累,要吐槽就回去吐,”刘柳不认同的切了声,“上班有钱拿,有什么好累的……”

话没说完,小孙就没了头。

刘柳眼前一片血红,他呆滞的坐着,直到脸上的腥热流到了嘴边才发出尖叫。

“啊!”

“啊啊啊!!!”

余哥僵着不动,张总抱头躲到了桌底,王姐傻了。

陈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把背上的朝简放下来,飞速奔跑让他两条腿有一点软。

小孙的尸体倒挂在咖啡店里,他刚死的,血腥味还没消散。

陈仰以为禁忌破解出来了,怪物今天不会再有工作了,现在他们确定了它的身份,它就会躲起来,下班的时间点出来打卡。

没料到它现在还在工作。

陈仰使劲抓了抓头,小孙不蠢,他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出完整的门牌号,或者a3楼,a座。

他会死,只有一种可能。

除了六边形的“a”,还有第二个隐藏的禁忌。

余哥是目睹这一切的四人里状态最好的,他向陈仰讲述了事情经过。

其实不复杂,只有几句对话。

陈仰听完脸色变了又变,他不小心咬到嘴巴里面的软肉,血水被他咽了下去。

“一正一反就没事。”陈仰呢喃。

大家在二楼汇合,他们没有急着讨论王浩做怪物带来了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他今天上班期间为了工作指标,又做了哪些干扰。

走廊上静得掉针可闻。

陈仰打量队友们,亲眼看见小孙被吃掉头的余哥四人瘫坐在地上,浑浑噩噩的,似乎还在噩梦里面没出来,乔桥没精神,李正心不在焉,潘霖遭受过惩罚犹如破玩偶,郑之覃身上有残留的恶欲。

哑巴在发呆。

这支队伍现在不适合交流。

六点整,王浩像昨天的肖环屿一样变成一团,往门外的海水里蹿。

陈仰不觉得恐怖,只觉得有种稀松平常的惊悚感,他们又目送了一位怪物下班。

今天结束了,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就在陈仰这么想的时候,蹿到门口的怪物突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定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就……融掉了!

这一幕毫无预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陈仰挠胳膊的动作僵住:“他怎么……”

“违规了。”朝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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