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简在陈仰说完以后, 不易察觉的顿了下,之后他置若罔闻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陈仰掀开被子下了床, 睡衣干干净净的, 上面还有洗衣皂味, 身上也很干爽。

任务世界不管是有形的, 还是无形的东西,通通都带不回现实世界。

除了精神跟心理上的创伤。

陈仰勾到拖鞋穿上,走到桌前倒水喝,保温护里的水不热不冷, 喝着刚刚好, 他咕噜咕噜喝下去一杯, 长长的舒口气。

“吃不消啊, 头疼。”

朝简不语。

陈仰放下杯子,脑子里各种人,物,事。

昨天他跟朝简去陈西双老家, 在休息站碰到向东一伙人, 还有患上严重ptsd,死于毒瘾发作的老任务者。

他的手是昨晚在陈西双家伤的,今天白天回三连桥给邻居送草药,去武叔那串门, 把武玉的小狗领了回来。

接着是,今晚睡觉的时候进了任务世界。

现在是夜里……陈仰拿到手机一看,23点19。

时间线很混乱。

陈仰认真的对搭档说:“我还是觉得需要一个仪式感来庆祝回归, 也有利于划清两个世界。”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拥了上去。

朝简的后背猝然僵死。

陈仰没发觉少年人的异常,他愣愣的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动作,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念头。

似乎早该这么做了。

就应该这样。

他们回来的时候,要抱一下。

陈仰把这念头归结于是感性下的产物,他拍拍搭档的后背,是兄长的意味,也是生死之交,盟友,同居人。

朝简抓下陈仰的手臂,在他没反应过来前就把灯关了。

窗帘是拉着的,月光被完全阻挡在外,灯一关,屋里顿时乌漆抹黑。

陈仰的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愣怔的说:“你干嘛呢?”

朝简:“睡觉。”

“那你也等我上床再关灯啊,现在就关掉,什么都看不清。”

陈仰用左手摸索着往床边走,指尖触碰到什么,他下意识蹭蹭,是少年按在桌沿上面的手。

指骨是突起的,按得挺用力。

陈仰蹙眉道:“你的体温怎么这么高,发烧了?”

黑暗中响起极度不耐的声音,浑浊暗哑:“你还睡不睡?”

“睡啊。”

陈仰擦过他走到床前,悉悉索索的躺回去。

房里静了会,灯亮了。

陈仰一头雾水,怎么又把灯打开了?他没问这个问那个,打算看看少年唱的哪一出。

然而对方只是闭着眼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陈仰也是从十□□岁的年纪过来的,他却摸不清椅子上那位的想法。

精神领域跟内心世界不知道装了什么,防得那么紧。

“你别坐太晚,我先睡了。”

陈仰说完就把被子拉了拉,转过去面朝里面,他的眼皮很快就黏在了一起。

一个梦在陈仰的意识里成形。

梦里的陈仰还在做任务,他不时发出焦虑的模糊梦呓,睡得不安稳。

这是任务者的职业病。

人不是机器,回来以后能一键删掉任务世界相关。

那些带着血腥味跟死亡的情绪会啃噬神经元。

朝简打开香炉,把里面的灰烬清理掉,重新点燃一根熏香。

手挥了挥。

一缕缕的青烟往床那里涌。

陈仰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他微张嘴打起了酣。

整个房间都是不太好闻的熏香味,朝简坐了许久,起身上床。

“晨晨……”

睡梦中的陈仰又开始梦呓,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晨晨,抓住哥哥的手……抓住啊……别怕,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晨晨……晨晨……”

灯关了,房里暗下来。

陈仰还在梦呓,神情痛苦恐慌,他的手在被子上面胡乱挥动,急切的想要抓紧什么。

然后他就真的抓紧了什么,安心了。

陈仰这次回来,没有像前三次那样补觉补得昏天暗地,他第二天只是比平时起来晚了一点点,睡眠时间不长,精气神却非常好。

03还在客厅沙发上趴着,像一个面容安详的老人。

陈仰给武玉打电话,不在服务区,他又打给武叔,闲聊了一番挂掉。

不止是他,武叔也记得武玉,说明武玉没有在任务世界出事。

陈仰刚放下心来,就想起了他跟武玉时隔三四年的首次见面。

武玉给自己安排了一条逃生通道,说明现实世界有危及到她生命的存在,对方来找她了。

她的失踪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

陈仰看着小狗深思,武玉要是在现实世界出了事,那就不能通过武叔的记忆来确定她是生是死。

武玉的对象兼搭档的身份号是四位数,死了。

她是五位数,生死不明。

目前为止,陈仰知道死在休息站的那个老任务者,以及画家都是五位数的身份号。

文青嘴上说不知道做了多少任务,真假无法考证,但陈仰感觉不像是太夸张的说法,那他的身份号应该不长。

陈仰摸摸口袋里的白卡,他这三位数的,就是一颗危险指数满级的定时炸|弹。

“你在发什么呆,过来换药。”

背后传来声音,陈仰回头望了望拎着药箱的少年,恍恍惚惚的走近。

朝简看他跟个木棒似的杵着,就把药箱拿起来,再放下去。

“嘭”一声响。

陈仰脆弱的神经末梢颤了颤,人也从离魂状态里抽离出来,他把右手伸到朝简面前。

“一会我给你制定训练计划。”

朝简拆他食指上的纱布:“手抬起来点,不要动。”

陈仰看天花板,嘴里有消炎药的苦味:“嘶,有点疼,油纱揭掉没?”

“别吵。”

朝简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下颚线条却是紧绷着的。

陈仰的食指一凉,他瞄了眼就继续望着天花板。

没了指甲,看起来怪恶心的。

味道不会好闻,少年竟然能凑那么近。

陈仰心想,这人除了性格这一块难以揣摩,病情不稳,其他方面真的没得挑,是最佳搭档。

即便秘密一堆,一条腿还不能正常行走。

陈仰感慨,幸亏第一次进任务世界的时候碰到了他,不然就不会有后面的组队了。

可能是妹妹在天有灵,他才会在人生走向一条诡异之路时遇上朝简。

陈仰胡思乱想的功夫,四根手指全换好了药。

果然还是要分神。

“几根手指的创面渗出液都还好。”朝简收拾药箱,“纱布过两天再换。”

末了又道:“不感染的话。”

陈仰看看缠着纱布的手指,转身去房间打开自己的老爷机,给他制定康复训练计划。

孙文军打来电话的时候,陈仰正在给计划表做二次调整,他随意戳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磁性又温柔的语声:“小仰仰,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陈仰一指弹键盘的动作一停。

忘了这茬。

前天去陈西双老家的途中,朝简把孙文军拉黑了,他当时没想太多,后来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孙文军不问被拉黑的原因,也不提“你长得太丑,不约”的表情包一事,只让陈仰把他放出来。

陈仰见孙文军没找他要解释,他省去了花心思想借口这一步,就把对方放了。

孙文军说:“小仰仰,我今天要去外地出差,事情顺利的话,一个月内能回来,不顺利就……”他笑了一声:“看天意。”

“那里的信号不好,你联系不上我,要是书有看不懂的地方,你就做一下标记,等我回来再问我。”

陈仰心里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他往椅子里一靠:“祝顺利。”

孙文军的气息声略快,声音里的笑意更浓,带着几分朋友间的调侃:“那我一定能顺利,小仰仰是福星。”

停顿了一会,他说:“等我回来了,一起吃个饭。”

陈仰的嘴轻抽,怎么还惦记着吃饭的事。

电话里没了声音。

就在陈仰以为孙文军有事忙去了,他准备挂掉的时候,那头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

“我给你寄了一个快递。”孙文军突兀的说了一句,“昨天寄的,今天到。”

陈仰的后背立刻离开椅子,他这才想起来,李跃知道他的住址。

李跃被孙文军取代,那部分竟然也跟着打包了。

陈仰不动声色的问:“你寄的是什么?”

孙文军说:“我的宝贝。”

陈仰:“什么?”

孙文军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不是你想的那个。”

只是没听清,想问清楚的陈仰:“……”

手机那边再次静默。

这次静的时间比上次长了将近一倍,之后才是孙文军的声音:“小仰仰,要不要叫我一声小文哥哥?”

像是知道陈仰不会叫,孙文军问完就说:“回见。”

这通电话结束没多久,陈仰就收到了快递。

当着朝简的面打开包裹。

是个盆栽。

里面只有一根蔫了吧唧的枝条,上面挂着一片小叶子,没什么生机。

这正是孙文军经常给他发的照片里的主角。

孙文军总是在微信上说快死了,快死了,然而它还耷拉着。

植物的生命力真是玄乎。

陈仰把泡沫踢到簸箕里面:“孙医生出差了,让我帮他照看他的花。”

说完一愣,这不是跟武玉的托孤一个意思吗?

陈仰扫了眼沙发上的小狗,又去看地上的盆栽,家里就这么多了两个活物,不是一个物种,却有个共同点,它们活着的气息都不强烈。

“你让让,我把地上的碎泡沫扫一下。”陈仰抓着扫帚,喊了声立在原地不动弹的少年。

朝简突然一拐杖挥过去。

陈仰及时用扫帚拦下那根拐杖,保住盆栽一命,他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朝简背对着他,嗓音冰寒:“死了的,留着干什么。”

“没有,我提起枝条试了试,土里的根抓得很牢,还活着。”陈仰在心里说,孙文军的虽然只有一片叶子,但也比你的健康,你的是发霉的种子。

陈仰是不能把心里那番话说出来的,丑了吧唧的花盆跟种子都是少年的命,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

其实花草不能太娇贵,要糙养。

陈仰就是因为各种呵护才成了花草杀手。

孙文军这盆半死不活的盆栽被陈仰放到了阳台,和朝简的那盆遥遥相望。

朝简拄拐倚在旁边,目光一直盯着孙文军的盆栽。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错觉,少年对盆栽有敌意。

没理由啊,盆栽不大,占不了什么地方,更不会挡他那盆的阳光。

陈仰站了起来:“你这是……”

朝简转身回客厅。

陈仰:“……”

怎么又闹脾气。

陈仰无奈又无语,他这个搭档大多时候不像正常人,极少时候不像成年人。

孩子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而且很凶狠。

陈仰发现自己在搭档的事上越来越没脾气了,他叹了口气,扭头去把沙发上的小狗也抱到了阳台,让它趴在圆垫子上面晒太阳。

“03。”

陈仰蹲下来喊:“03?”

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用跟妹妹说话的语气说:“你想不想吃牛奶跑面包啊,等你醒了,我就给你弄。”

小狗没反应,陈仰把自己感动坏了,他寻思,花草养不活,不代表宠物就不行。

要不等武玉抱走了03,他买一只小猫小狗回来养……

背后猝然涌来一股煞气。

陈仰本能的躲进防护墙里面,他往后看,对上少年阴沉沉的目光。

阳台像是刮起阴风,陈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斟酌着做沟通工作:“弟弟,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说,不要都憋心里。”

朝简盯着他,面上没有表情:“训练。”

陈仰:“啊?”

朝简冷笑:“又不想管了?”

陈仰回过神来:“没啊,我管。”

他用手指勾到水池上面的抹布,把手心擦了擦:“现在开始吗?我们就在阳台吧,天气好。”

朝简道:“我不要在阳台。”

陈仰捕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往孙文军那盆花上面瞥了一下。

仿佛是在说,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陈仰扶额,可能是第四个任务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创伤,现在他还没恢复,神智不太清楚。

捕捉到少年腮帮鼓动,隐隐在咬牙,陈仰默默的在心里改口,不是可能,是一定,他一定是神智不清。

不然不会觉得少年那一秒想咬死盆栽。

回了客厅,陈仰把电视打开,调了个台放下遥控器:“来,我们开始。”

朝简指电视:“换一个,吵死了。”

“儿童台有益于……好了好了,我换。”陈仰按按遥控器,递过去说,“算了,你自己来吧,你想听什么台你自己调。”

朝简不接。

陈仰心叹,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小孩子,只喜欢妹妹。

客厅里放着美食节目。

陈仰进入护工加医师的角色,蹲在朝简的脚边,让他把左腿放到地上,不要屈着。

朝简没有配合。

陈仰觉察出他的紧绷跟抗拒,耐心道:“昨天在医院,是你主动说回去训练,刚才也是你提醒我,你要训练,现在又不想了?”

朝简的唇角抿成一条锋冷的直线,他的眼眸半搭着,一声不坑。

这一幕让陈仰想到了妹妹,说到做不到临阵脱逃的时候就这样,试图装死,他忽然有点想笑,结果他没憋住,真的噗嗤笑出了声。

周遭的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不是,我不是笑你,” 陈仰手指指电视屏幕,满脸正色,“我是笑节目,菜做的一般,全靠一张嘴吹。”

朝简看着他,把他看得尴尬的脸红了才偏开目光。

陈仰清了清嗓子:“我做过康复,半年多,你记得的吧,小尹岛那回,你让我跟你说康复院的事,我都说了。”

“复建这件事一开始是很难,身体上心理上各方面都有,最折磨人的是第一步,只要踏出去,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越往后越轻松。”

朝简沉默片刻,把拐杖放在了沙发边。

陈仰见状就继续鼓舞,妹妹走了,他自己出过事,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这让他的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由于时不时的进任务世界,导致他的性情正在回归,却又不太一样。

以前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耐心,想象不到的事。

人在成长,不断的成长,不论到了年纪,都还会成长。

陈仰费了一番心思,朝简的左腿终于踩到了地上。

“你扶着我。”陈仰伸过去手臂,“慢点,你站起来,身体的重心先放到右腿上面,再一点点往左腿上移。”

朝简抓着眼皮底下的手臂,修长的手指箍住,他慢慢起身,冷白的面部变得发青,脖颈绷起青筋。

整个人都在抖。

下一秒朝简就坐了回去,他的身体还在抖,那一下对他来说,像是消耗了他的大半毅力。

陈仰有预料少年的康复过程会很艰难,却没想到会难到这个程度。

他这条左腿到底是被谁害的?竟然给他留下了这么恐怖的影响。

少年说过,明年能走了,就陪他找工作。

可明年真的能走吗……

陈仰不想打击朝简,也不想给自己塞负面情绪,比起他帮忙做训练计划表,他更建议对方看医生,即便是心理上的,也会有专业的治疗。

要是不喜欢医院的氛围,可以把医生请到家里来。

朝简随便给他的卡里就有那么多钱,不愁没有好的医疗团队。

陈仰把电视关掉:“今天不试了,明天再试。”

手臂被一把抓住,他半个身子歪过去,那只抓着他手臂的手移到了他肩头。

朝简撑着陈仰站了起来,两条腿都放在地上,右腿呈现出自然的状态,左腿绷到抽搐,他阖起眼帘,气息克制着放轻放缓。

陈仰在心里数数。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他数到第七秒的时候,朝简的左腿小幅度的动了动,往前挪了一点。

陈仰看了,差不多有一厘米。

那是朝简的极限。他挪完就缩回左腿,猩红着眼倒进沙发里,双手按着额头,接着就整个抱住脑袋,十根手指的指缝交叉在一起,紧紧摁着后脑勺,把脸埋在胳膊里面。

少年的胸腔牵动得频率急促又紊乱,喉咙里溢出无措的喘息声,隐约带着模糊的哽咽,他绷紧肩背,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害怕,惊恐。

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动物。

陈仰呆呆的看着,眼前浮现出少年做噩梦吓哭的那个片段,噩梦是不是跟左腿有关……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病因,帮不上忙。

想安慰都无从下手。

陈仰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站在旁边,陪少年度过痛苦的康复开端。

等少年停止了发抖,陈仰才出声,他夸赞的说:“第一次尝试,你就能站七秒,还迈出去了一厘米,比我预料的要强很多,也比我当初复建的时候要勇敢。”

没得到半点回响。

陈仰怀疑少年不把脸露出来,是情绪没控制好,不说话是鼻音太浓重,他抿了抿嘴,无声的安抚着。

就这么过了大几分钟,朝简放下遮挡面部的两条胳膊,他垂着眼眸开口,嗓音嘶哑:“中午我想吃肉。”

陈仰:“……行。”

“我去把肉拿出来,”他瞧瞧自己的手指,试探的说,“那你还打下手?”

朝简拄拐离开沙发,经过陈仰面前时没抬头,拐杖支得距离也大,很快就进了厨房。

陈仰当作没有看到他发红的鼻尖跟耳朵根子。

“中午给你做红烧肉。”

陈仰开冰箱,从冷冻那边拎出五花肉放台子上:“正宗的。”

朝简说:“家里没冰糖。”

“有啊,在这……”陈仰开一个柜子,他想到什么,狐疑的看向朝简,“你还知道炒色?”

朝简不回应,他用拐杖把开了一小半的柜子门拨到一边,凑头往里面看。

“这呢。”

陈仰从柜子里找出冰糖,包装都没拆,他回来以后没用过,炒菜都用砂糖。

“你拆一下,中午我用。”

朝简拆开了冰糖的包装袋,他没把冰糖给陈仰,而是拿出一颗放进口中,含了会他就咬碎吃掉,若无其事的离开。

临走时又拿走了一颗。

陈仰正想把人叫回来,他还没叫呢,对方就一言不发的返回,淘米,煮饭。

午后陈仰继续玩密室逃脱,他才过了四关,距离能看到朝简通关记录的第十关还有一半多,离全部通关遥遥无期,不敢想。

陈仰对他刚去浴场那会,发现帐篷里只有自己的那段记忆很深刻。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朝简没有一起进来。

搭档不在身边,那种慌乱感无法形容,以至于朝简出现的时候,他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陈仰一边操作小人找钥匙,一边想,他必须努力让自己做好万全准备。

哪天如果真的遭遇了那个情况,没有朝简在,他也要活着回来。

陈仰拿着手机去妹妹屋里,一个人静下心来闯关。

客厅里,朝简坐在沙发上敲笔电,不知是在跟谁聊天,他把药片当奶片吃,齿间嘎嘣嘎嘣响,令人悚然。

聊天框那头的人发来了什么,朝简猛一下砸上笔电。

下一刻,手边的拐杖也被他砸了出去。

拐杖一头撞上阳台的玻璃门,声响巨大。

陈仰从妹妹屋里跑出来,嗅到危险而嗜血的气息,他停住奔跑的脚步,稳妥的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怎么了?”

陈仰见朝简瞪着合在一起的笔电,他猜测的问道:“你家里人要你回去?”

朝简答非所问:“药快没了。”

陈仰一怔,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朝简又道:“我快免疫了。”

陈仰把游戏暂停,他坐到朝简旁边,摸着手指头上的纱布。

“看出来了。”陈仰说,“你的用药量在增加。”

朝简把玩着药瓶:“药效为零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吃了。”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这潜台词听着怎么像是“反正我就这样了,我这个搭档,你要不要吧”。

沉吟了一会,陈仰说:“病还是要看的。”

“砰”

药瓶被朝简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着掉到地上,他往沙发背上一靠,声音里没半点起伏,死水一般。

“没用,老毛病,所有药都吃完了也不会好。”

陈仰没有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颓废跟崩溃,只有漠然,可他又矛盾的没有任命,他还在坚持。

等着什么。

仿佛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对他许诺过,所以他没希望了,还在等。

陈仰问道:“你的医生……”

朝简嗤笑了声:“死了。”

陈仰的脸抽了抽,这语气跟神态一听就是假的,反着来的。

情绪突然这么差,很有可能就跟医生密切相关。

朝简侧过头看陈仰:“药物对我免疫那天,我不会再吃一粒药。”

“……”都免疫了,吃了也没用啊。

陈仰点点头,顺着他说,“不吃就不吃吧。”到时候再想办法,譬如心理治疗。

朝简嘲弄:“我还以为你会说,药必须吃,药瓶必须随身携带。”

陈仰无言以对,“必须”这种强制性的词语,带着十分明显的逼迫,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

“会有办法的。”

陈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朝简来一句:“我没有压力。”

陈仰指了指外面的蓝天,对朝简说:“天死了。”

“被你聊死的。”

朝简的面部漆黑。

压抑的气氛因为陈仰一句话一哄而散,他让朝简帮自己削了个梨,拿着回妹妹屋里,接着玩密室逃脱游戏。

向东提着果篮上门那天,陈仰正在过第十关,过完就能看朝简的记录。

不速之客的到来,一刀砍断了他的思路。

向东是自己来的,没带凤梨小黄毛他们,他把果篮丢茶几上面,大咧咧的甩着长腿一通走动。

“你这儿真破。”

陈仰抱臂看他:“怎么找到我这的。”

“你东哥想在青城找个人,也就是时间的事,不存在找不到。”

向东点根烟叼嘴边:“那位呢?”

陈仰把他往阳台推:“在睡午觉。”

“我操。”向东嘲笑的说,“竟然还睡午觉,宝宝啊。”

陈仰把玻璃门带上:“你小点声,把他吵醒了,你后果自负。”

向东:“我怕死了。”

陈仰:“我看你是贱死了。”

向东忽然低头,一张俊帅的脸凑近陈仰:“你发没发现,你比在康复院的时候变了很多。”

陈仰走到护栏那里看远处。

“变得带劲了,劲劲的。”向东给他一根烟,“等我找到伴了,心思完全不在你身上了,我就跟你们搭伙,这样就不会影响任务进度。”

陈仰衔着烟,拿走他的打火机,点燃吸一口。

向东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难过,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一定就能找到板,我对你还是……”

“慢走不送。”陈仰手指阳台。

向东翻了个白眼:“昨天我进一个任务,差点死里面。”

陈仰夹着烟的手搭上护栏,听向东说任务多凶险,如何捡回一条命,他良久都没说话。

每次都难。

向东满脸的深沉:“老一辈说,人各有命。”

“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都是生死五五分,谁都有可能在某一个普通的日子里遭遇意外。”

他说:“可我们比普通人要惨,莫名其妙多了个身份号,一进任务世界,就是九死一生,死了直接抹杀。”

向东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比耳朵上的耳钉还闪。

“不过换一个角度,我们又要比普通人幸运,因为我们不会在现实世界发生意外。”

陈仰愕然的看着他。

向东捏他脸:“你不知道?”

陈仰拍开他的手,踢了他两脚:“你确定?”

向东朝他吐了个浓白的烟圈:“我们有身份号的人,要么死在任务世界,要么一直往前走。”

“生老病死呢?”

向东说:“等我都经历了一遍,还活着的时候,我再回答你。”

陈仰陷入沉思,他突然道:“朝简醒了,你赶紧走。”

“老子是奸夫吗?”

向东不爽道:“奸夫也行,至少要名副其实啊,妈得,屁事没干。”

陈仰把他往门外送:“你俩不和,别碰头了,我家里的东西很老旧,很多都买不到了,碎哪个我都心疼。”

向东:“……”

“电话聊。”他把烟头碾压门上,刚说完,陈仰就把自己的半根烟掐了丢给他,让他帮忙带下楼。

靠!陈仰这一出跟他上次在肯德基露出的妻奴样大同小异。

向东铁青着脸骂骂咧咧,他算是知道陈仰的小野猫是哪个了!

一周后的清晨,陈仰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狗叫声。

陈仰翻了个身,心想不知道楼下哪家的狗,这么早就牵出来遛弯了,怎么跟在他家里叫似的。

这么清晰。

三五秒后,陈仰黏糊的眼皮猛地撑开,可不就是家里的吗?

03醒了,还叫了。

叫声一声比一声激烈,爪子撕拉撕拉的挠着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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