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吉迪恩尴尬地坐在两把给我女儿坐的小板凳上。板凳不高,大致就六英尺左右高。我几乎是蜷着身子坐在上面的,我的膝盖都能触到我的胸口,吉迪恩也一样。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在心里偷笑,同时也有些愧疚。

当我们看到凯丽打开了她的玩具微波炉,取出一盘塑料纸杯蛋糕时,我和吉迪恩都举杯庆祝,假装杯里装满了伏特加。

“客人们,上菜咯!”凯丽的语气听起来既严肃又甜美。

我咯咯地笑着,我女儿还真入戏了。这肯定都是她从我们一块儿看的那些美食节目里学来的。

她在我们面前摆好了餐盘,盛上了两份蛋糕,还在蛋糕上放上两片叶子作为装饰。在这之后她就什么也没干了,把手背在背后,等待着我们这两个客人品尝她的杰作。她的头发被粉色发带缠着,拧成了一条马尾辫。她绝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大厨。

“那么,女士,能给我介绍一下您为我们做的是什么菜吗?”吉迪恩问。

“香草冰糖霜纸杯蛋糕,我还加了点蜂蜜、洋葱还有红豆。”

“那这上面又是个什么呢?”我问她。

“那是片叶子。”

“呃,”我还以为她给那片树叶也取了一个令人垂涎的名字呢。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笑了笑,说:“一片叶子,嗯,确实如此。感谢您的介绍。”

突然我包里的手机响了,我一听这声就知道这是“现场”的新消息通知。我刚把手伸到包里,我的女儿就制止了我。

“妈妈,请别这样,”凯丽抱怨着。“你答应过我的,在你陪我玩的这段时间里你是不会去逛‘现场’的。”

“宝贝女儿,这有可能是要紧的事。”

“比我还要重要吗?”

这事上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比我的女儿重要,但那些我在“现场”读过的威胁信可能会撼动这一地位,因为我和我女儿很有可能会因此遭到生命危险。从我下班之后,陆陆续续地已经有五个人——肯尼斯和埃德的亲朋好友——往我的邮箱里寄来了扬言如果我不和警方合作就要伤害洛德瑞克和我的威胁信。肯尼斯的一个小表弟甚至简洁明了地只写了两个字:“砰!砰!”吉迪恩告诉我网上的人说的话不可深信,他说网上的这些写威胁信的家伙都是言行不一的。我却不以为然。

吉迪恩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履行你对孩子的诺言吧。”他对我说。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舒了出来,也许那只是一些垃圾信息或是一条“女性杀手”发布的怪异动态。我待会儿看也不迟。

我把手从包里收了回来,向我的女儿张开双手以示清白。“履行诺言,不玩手机。”我对她说到。我慢慢地拿起了一块蛋糕,放在了我的唇边,然后假装拿着蛋糕吃了起来。我边嚼边说:“我能尝出蛋糕里的蜂蜜味儿,大厨,你的菜做的真不错!”

凯丽严肃得不苟一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厨一样。我的腿因为蜷得太久已经有点发酸了,我只好把腿伸开来坐。我的手机又响了,我的心又咯噔一下。我有点儿急了,我实在是记不起来上一次我这么久没有翻看我的“现场”主页(当然睡觉除外)是何时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当我和吉迪恩在为凯丽串一串糖果项链时,我出于习惯还是去碰了碰大腿放手机那块儿,想拿出手机,但为了遵守诺言,我还是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别碰手机,我不断麻痹自己。

吉迪恩抱着肚子,说:“我觉得我刚才吃的那些纸杯蛋糕现在在我的肚子里面不老实。”

我听后乐得不行。

“你知道卫生间在哪儿的。”我提醒他。

他点了点头,弯着腰跑向了卫生间。

“我在他的那里面多加了点蜂蜜,”凯丽偷偷对我说。

“然后呢?”

“然后他就吃坏肚子了啊,”她回答。

我听得目瞪口呆。我觉得这出戏真是又逗又怪。“你干嘛想让他吃坏肚子?”

“因为他喜欢妈妈。”

我正准备追问她从何看出这一点的,就听到前门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打声。这时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这么晚了也不该有人来了。我走进客厅,取出了吉迪恩藏在夹克包里的瓦尔特380手枪,紧紧地抓住枪柄,上好膛,以备不测。

“谁在敲门?”我隔着前门向外面发问。

没人回应。

我悄悄地开了门,向外张望。风一直在吹,雨打在水泥地上在这静谧的夜里发出噪声。

“有人来了?”吉迪恩在我身后问我。

“没,但我觉得我是听见什么的。”我关上了门。“就像是有人敲了一下门。”

“没人敢过来动你一根汗毛的,”他说。我把枪递回给了他,他瞅了瞅枪,说:“你竟然上膛了?”

“我可不敢拿我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你知道洛德瑞克派我过来就是来保护你们娘俩儿的对不?他觉得世上所有人想得都跟他一样。他觉得要是有人惹了他,那他的敌人的所有朋友都会立马成为他的敌人。但实际上哪有人会这么想,要是真的人人都这么想了的话,那这世界就会像他一样疯狂了。”

“谢天谢地吧。”

我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开始问他他和洛德瑞克是怎么认识的——我一直都很好奇,如此大相径庭的两人竟然会最终成为朋友。我知道他们是在牢里认识的,但他们的故事还不止这么多。吉迪恩跟我说他们的认识本来就是个偶然。狱方把他俩安排在了一个牢房,最初的时候他们几乎没对对方说过超出两个字的话。过了段时间,他们都开始一起为了省钱而做菜,就在这段时间他们竟然发现对方也喜欢商业频道的财经节目。他还注意到洛德瑞克是一名狂热的基督徒,他甚至抱着本圣经给吉迪恩讲个不停,他们也因此没少吵过。吉迪恩信教,但他并不为此严守清规戒律。洛德瑞克也曾想过换间牢室,但他们互相之间也始终保持着尊敬。他们承诺出狱之后一起混。

我还想听更多关于他们的故事。我喜欢听监狱里的那些故事!我问他他为何进的号子里,洛德瑞克曾告诫我说别问以前蹲过号子的人为何被捕,但我不管,我就是想听。

吉迪恩楞了一下。他看起来正在整理思绪,不知从何说起。“我杀了我的妻子,”他说。

我惊呆了。

“哈哈,我开玩笑的,”他笑我说。

“我的天啊!我真的信了!”我亲切地推了他一把。“那你结婚了吗?”

“没结过。”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雷鸣随之而至,在整间房子里发出轰鸣。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往复两次,然后就好了。

“我先把凯丽给哄上床了再接着聊。”我对吉迪恩说。

随着第二道闪电划过,房里的电也停了,我们只好坐着等待恢复供电。在寻找蜡烛的途中,我们摸着黑撞进了对方的怀里三次。我们找到了三支蜡烛,点燃,摆在沙发前的咖啡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还想知道关于对方的更多的故事。

“我可没对社交网络上瘾,”我说。“上瘾有点言重了。”

“那你觉得用哪个词来形容更准确呢?”他问我。

“着迷。”

他笑着说:“这两者有区别吗?”

“从词义上来说,区别可大着呢。如果我对社交网络上瘾的话,我就会随时随地地刷状态,像一个网虫一样。可我只是对它着迷,而且我觉得我着迷的程度还不及大多数人。我不会把自己每个小时都干了些什么都发到网上。大多数时候,我每天只发三条动态——起床的时候打个表,中午和晚上然后各发一条。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发到网上的话,我尽量保持每天只发三条动态。”

“那对我来说也算是挺多的了。”

“说实话,那并不多,”我说。“你为啥不自己开个个人主页呢?你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没,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让我的生活成天围绕着网络来过。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对社交网络情有独钟。在网络上就根本没秘密存活的空间。打个比方,要是我对你感兴趣了,想要了解你。”他的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那我只用载入你的个人主页,点击‘个人信息’这个选项,就什么都搞定了。在网上你根本就藏不了什么秘密。曾经仅限于对话双方的亲密关系如今在社交网络上已经被剥光给全世界的人看了。”

“但是……”我插了一句,“……那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啊。你能通过我的个人主页足够地了解我,也能确认我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它为那些追求者们节省了太多不必要浪费的时间。在每一条动态,或是一千条动态中,你不可能把关于自己的所有情况都公之于众。在生活中,只有那些真正爱你的人才会注意到那些你从未注意的细节、你的一言一颦、你的特殊癖好——不管那些是好是坏。你的个人主页只是一个站点,一个属于你的平台,一个结交朋友的地方。在当今社会中这已经是大势所趋了,但还是有像你这样的冥顽不化的家伙”——我照着他的胸膛就来了一拳——“没有开个人主页,你们这些背离了时代潮流的老家伙,迟早会被时代淘汰的。你们干嘛还那么扭扭捏捏的?难不成你们生怕透过自己的动态暴露出自己的某些奇怪的癖好?是你们的生活没劲到根本没东西和他人分享还是你们付不起网费呀?”

“老子有的是钱,”吉迪恩说。“老子的生活可丰富多彩了。”

我大笑:“就说说而已嘛,我又不是特指你。”

烛光闪了闪,我觉得这蜡烛是要灭了。

“当然,我也得承认,社交媒体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躲避那些网上的偷窥狂。我不想说,即使众所周知我现在在和洛德瑞克拍拖,可还是有不少狗日的往我的私信里成天发骚扰信息。”

“但你也没法责怪他们啊。你确实长得太迷人了。在充斥着好人和美人的社交网络平台上,你又怎么可能对这些家伙大发雷霆呢?你的心地很好,我从你的动态里分析出来的。我敢断定,那些家伙是在看了你上传的你和凯丽的合照后,发现你是如此的具有母爱,他们也希望他们和你的孩子能够得到相同的母爱,因此才会不断骚扰你。要是我也开了个个人主页的话,我说不定也会给你发私信呢。我会每五分钟编一条发给你,直到你回我。我十分理解那些哥们的感受,即使他们知道他们煞费苦心编好的私信很有可能被你一点就删了。”

我羞得脸都红了。但还好屋里一片昏暗,吉迪恩并未察觉。我开始一边笑着听他的美言,一边咬着自己发亮的指甲。在心底,我深知,我是一个好女人,但我也想知道是否有别人也看出了我的这一点。反正洛德瑞克肯定不是。

突然,吉迪恩抓起我的手腕,用自己的唇代替了我放在嘴里咬着的手指。

更奇怪的是,蜡烛在此时也灭了。

他的嘴唇与我的紧紧交合在一起,几乎要吸干我口中的唾液。我使劲推开他,试图与他保持一定距离,让他知晓我不想这样。

“怎么了?”他呼吸急促地问我。

“吉迪恩,对不起,我是有男人的人了。我不能背着洛德瑞克这样做。”

“但他背着你做过这档子事。”

“我不管,反正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他清了清嗓子,挪了挪身子,给我让出了足够的空间。“我知道,嗯,实在是不好意思。看来是我会错意了。看来是我脑子刚才出了点问题。”

“没关系,”我说。“刚才发生的我并不会告诉洛德瑞克的。”

“即使你跟他说我也不在意。”

在一团漆黑中我们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了几分钟。这之后,我告诉他要是他乐意的话,他可以在我的IPad上看节目来度过漫漫长夜。我跑到卧室里取出了我的IPad,递给了他,屏幕发出的光太过亮眼,以至于他得眯着眼睛去看。

“感谢你今天过来保护我们。”我说。

“我的荣幸。”他沉闷地答道。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躺在床上,我不断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情况是:我宝贝女儿的父亲的朋友刚刚亲了我。情况是:我不知道他干嘛要这样做。情况是:他的嘴上功夫的确不错。呃,我为何还对此评头论足了?

我的大脑转得飞快,手指也在头发上穿梭个不停。他就像想要把我的脸都给吃了一样!这可真滑稽,同时也真他妈荒谬。我知道我把他推开这事没有做错。因为我正在和洛德瑞克交往——尽管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稳定,但我们的关系在“现场”上已经得以公开了——而且我也听说好像吉迪恩和德亚两人最近正在拍拖。

出于好奇,我拿出了手机,

载入密苏里州通讯部的官网,输入了吉迪恩·拜尔斯的名字。他告诉我他所说的因为杀了他的妻子而入狱只是他开的一个玩笑,但我还想弄得更清楚一点。当他的面孔在网页上刷新出来时,我呆住了。图上的他蓄着胡子和一头脏辫——两种我最不喜欢的男性的特征。很明显,自从他出狱以来他对自己的面貌做了不小的改动。

当我滚动页面查看他的犯罪记录时,我得知他曾因一次运送毒品,两次持有毒品以及一次非法使用枪支被捕。并没有过谋杀记录。

安吉拉·年轻女孩·塞拉诺:纵使外面电闪雷鸣,我的男人在我身旁保护我就足够了。哈哈哈哈。

——和洛德瑞克·阿·巴舍尔在一起

10月16日,上午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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