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日。

事情的推测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后的第三天黄昏,有一个外形奇怪的男人来到G町找当地的警察。当时干部级以上的警方人员正聚集在局里的一个房间内,负责接待的人则走进房间,将一张名片交给局长。

局长看了名片一眼,原来那是他在警政署任职的前辈的名片,上面写着:

我特别介绍金田一耕助先生给你。这次的黑猫酒店杀人事件,若能得到金田一先生的协助,对你会有很大的助益。

局长皱着眉问道:

“这个人现在在那里?”

“就在接待室。”

“请他到这里来吧!”

局长再度望了名片一眼后,将它递到检察官的面前,问道:

“你知道这个人吗?”

检察官看完名片上的字,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摇摇头,又将名片交给村井刑警看。村井也不认识这个人。

“会不会是来作证的?”

“或许吧!”

由于这个人是局长的前辈特别介绍的,局长不禁感到有点紧张,再加上此人要协助案情的搜查工作,所以村井刑警也很好奇这位金田一耕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当大家看到走进来的人的模样时,不禁都傻眼了。

“你不是……”

村井刑警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

金田一耕助照例穿着老旧的和服,慢慢走入房间内,他并没有刻意对准谁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对着村井刑警促狭地笑着说:

“啊!昨天……哈哈哈!”

“你认识这个人?”

局长惊讶地回头望着村井刑警。

“嗯……”

村井刑警则露出怀疑的眼神望着金田一耕助。

当凶案原先的推测被否定后,村并刑警觉得有必要重新调查,便再度查访相关人士,谁知却在半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男人。

刚开始村井刑警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但连续遇上几次后,不禁觉得奇怪。所以当他在君子住的地方又遇到这个人时,就忍不住问他来此处的目的何在。而那个男人却回答说:

“我呀!我在找幽灵。”

说完之后,他就不理呆若木鸡的村井刑警自行离开了。

后来,村井刑警问君子那个男人的事情,君子回答说:

“我也不知道,你认识风间先生吗?风间先生说这个人是他的朋友。”

村井刑警听到这些话大为兴奋,毕竟风间是这个案件的重要人物,说不定涉有重嫌,而这个人是风间的朋友,也许和凶案也有关连。

村井刑警愈想愈可疑,就急忙离开君子的家跟踪那个男人。

那个人好像没有发现被人跟踪,怡然自得地搭火车从目黑到涩谷,再换地下铁来到G町,走入里坡。他的帽子向上翘,轻松地挥动着手中的藤杖,有如在散步一般。

当那个人来到莲华院的后面时,步伐变得越来越急促。村井刑警正想看他玩什么花样,却发现他倏地消失了。村井刑警大吃一惊,急忙跑向前去,才发现路边的围篱有一个缺口,正好可以让人穿过。村井刑警觉得那人的行动很可疑,便也钻进去瞧瞧。

围篱里面是茂密的杂树林,由于现在是早春时节,地上的草仍然是黄色的。

村井刑警环顾了周围一下,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不禁感到有些不安,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失去线索,便拨开枯草,朝树林里面走过去。不久,他发现刚才那个人又出现在对面,身体还靠在粗大的泽树上,两眼注视着正前方,脸上的表情似乎很紧张。

(他到底在看什么?)

村井刑警好奇地拉长脖子朝前看,可是从村井刑警站的位置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只好往前踏出一步,可是仍然看不到,所以又向前踏出第二步、第三步。当他踏到第四步时,突然发现自己失去重心,身边的树木都在旋转,同时听到很大的撞击声音,原来自己竟掉到洞里去了。

村井刑警摔得头昏目眩,等神志稍微清醒些,环顾四周时,发现刚才那个男人正从上往下望。

“哈哈!刑警先生,试着挖挖洞里,说不定可以找到狐仙哟!”

说完那个男人就走开了。

当然,那个男人就是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村井刑警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是金田一先生吗?”

局长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好一会儿后,才有气无力的问道。

“是的。”

“请坐。你和这个人很熟吗?”

说完,局长将手中的名片拿给他看。

“啊!嗯。”

“请问你有何贵事?”

“这个嘛,我昨天已经告诉这个刑警先生了,我想找出幽灵。”

“幽灵?”

局长和检察官听了,不禁对望一眼。检察官本想说话,却被局长用眼色制止。

“什么幽灵?”

“幽灵有很多种,但是我想让你们看到的幽灵,是黑猫酒店杀人事件的凶手。”

局长和检察官再度对望了一眼。局长很快坐直上半身,正色问道:

“你知道糸岛大伍及桑野鲇子在哪里吗?”

“我知道。”

金田一耕助的口气很平静,但是在座的人听了都显得很惊讶。

局长没有讲话,只是瞪着金田一,好像要看透他的心思似的。

(这个人如果不是脑筋不正常,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在哪里?他们躲在哪里?”

“我现在就是要带你们去找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叫莲华院的日兆再来这里一趟,我有点事情想问他。若能理清那件事,让整个案子真相大白,我才能带你们到糸岛及鲇子那儿去。”

局长盯着金田一耕助直看,随即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名片,最后转向检察官。

“麻烦你打电话到G町的派出所,请长谷川把日兆带到这里来。”

“请告诉他,一找到日兆,先打电话来联络一下。”

金田一耕助在旁边补充着。

检察官打完电话后,转身问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刚才提到幽灵,莫非你认为鲇子已经死了?”

金田一耕助瞪大眼睛回答道:

“那个女人怎么会死?我之所以说幽灵,是因为那人曾经死去,但现在却还活着。”

检察官没有答腔,他认为即使有了日兆的证词,被杀的人仍应该是鲇子,而凶手也应该是老板娘。

一直怀疑金田一耕助的说法的长谷川巡警,此时则插嘴说道:

“我想起来了,金田一先生,你好像和风间俊六相识嘛!”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笑了笑,说:

“哈哈,刑警先生怎么知道这件事呢?我知道了,你是听君子说的。”

“不管是谁告诉我的,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中学时候的同学。”

金田一耕助接着又说:

“我们的中学在东北地区。学校毕业后,我和他两个人来到东京,在神田住了一阵子。后来我前往美国,而他则留在日本,并且加入黑社会组织,是个狠角色。当我从美国回来后,他就脱离黑道,隐身在建筑业,俨然成为一个大企业家,当时我们又恢复交往,后来我去从军,便和他失去联络,这期间大约有六、七年没见面。

“去年我复员回乡,有事到懒户内海去,在回来的火车上发生了一件事。有一群专做黑市生意的人上车,他们目中无人的态度,使得善良的乘客觉得很害怕,却都敢怒不敢言。

“正当那群人嚣张跋扈地欺负我们时,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了。那个人直接找那一群人的头头说话,大家都担心会出事,谁知整个情势却完全改观,那群本来趾高气扬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还对那个男人行礼致敬。那群人离开之后,大家都一窝蜂拥到那个英雄的旁边。

“当我也在心中暗自钦佩那个人的胆识时:却突然发现原来他就是风间俊六,一时觉得很高兴,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他望着我好一阵子之后才认出我来。这就是我和风间俊六重逢的情形,因为当时我没有地方可去,他就叫我到他家,现在我还住在那里呢!”

局长、检察官和村井刑警听了,不禁呆呆地望着金田一耕助。三个人心中都在想着,想不到前辈竟然介绍了一个不简单的人物给我们认识。

过了一阵子,局长才勉强说出话来:

“你现在还住在风间那里吗?”

“是的。听说我住的那间是他姨太太的家,但谁知道那是第二号、第三号、第四号或第五号姨太太,反正那个女人还不错啦……哎,其实我对女人真的是一窍不通,也没有兴趣,所以,对她,我一直视而不见。”

局长听他这么说,不禁笑了出来,检察官也面带笑容,只有村井刑警的表情更加沉重,好像在怀疑金田一到底是不是男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不由得笑着说:

“很奇怪是不是?不错,我这个人是有点奇怪。”

他边说还边用手擦着脸。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后有一天,风间来找我,他的心情兴奋得有些反常,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却告诉我他是黑猫酒店杀人事件的关系人,而且对这件事感到有些迷惑,还请我为他调查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以前我曾经开过侦探社,所以……”

“咦?你说你开过什么?”

“侦探社,我就是私家侦探。”

局长听了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急忙将名片再拿出来重看一次。

“你说你刚从濑户内海回来,是濑户内海的狱门岛吗?”

“你知道那个事件?”

“知道,东京的报纸也有报导,那可是个麻烦事件呢!你就是那位金田一耕助先生?”

局长再度凝视着金田一耕助,检察官和村井刑警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这时候,村井刑警对金田一的怀疑总算完全消除了。

“没错,我就是那个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又笑了起来。

“难怪前辈要我诚恳地和你合作。”

局长边说边朝手上的名片望了一眼,然后把身体往前探一探,说道:

“失敬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要参与调查这个事件?”

“没错。虽然我欠他人情,但是一开始我就对这件事很有兴趣,因为这是一个无面尸案件。一般无面尸型侦探小说,是先将问题丢给读者,答案必须到最后才会出现;若事先就被读者看破谜点,则是作者的失败。它和密室杀人事件不同……”

金田一耕助很兴奋地说着,突然,他警觉到自己偏离主题了。

“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对了,我也是到昨天才解开谜团的。”

局长不了解金田一耕助的意思,皱起眉头望着他问:

“这个事件有谜团?”

“有,有很大的谜团,而且这个谜团很诡异。我并不因为自己解开这个谜团而觉得高兴,真正让我开心的是我比你们先获得非常重要的资料,而那个资料却是你们不知道的。”

说着,金田一耕助将脸转向村井刑警,解释道:

“风间要我向你道歉。当你到达松月旅馆时,他本来想告诉你,但是当时还不确定这个消息的真伪,所以才没说。”

“什么消息?”

村井刑警也急忙将身体探向前去。

“糸岛第一次到风间那里去时,曾经威胁过风间。”

“我知道这件事。”

“当时糸岛可能太兴奋了,不小心说出繁子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之所以会离开日本,就是因为在东京毒杀了以前的丈夫。”

“啊!”

在场的人听了,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局长插嘴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繁子曾有杀人前科?”

“正是。她在事发之前逃到中国去了,所以没有被审判。风间本来想告诉刑警先生这件事,可是当时无法确定这个消息的真伪,所以没有说出来。我就是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才比你们先解开谜团。风间告诉我这件事后,我就从繁子的背景开始调查。”

“有没有发现什么?”

“有。虽然目前没有确实的证人,但大致上不会错。我另外还有一个调查方向,那就是繁子无意间告诉风间,她到达满洲时正好发生中日战争。如果她是因为在日本做了坏事而逃走,那么时间上应该是昭和十二年的上半年。所以我就到报社找出当时的报纸,结果发现了一件事。”

金田一耕助取出他

胸前的笔记本,从里面抽出一张相片。局长拿过来一看,照片上是一个十七、八岁,长发垂下,穿着和服的女孩,长得挺可爱,但也不特别引人注意。

“这是……”

“这是我从报社借来的。这里有关那张相片的记载,请听我念:松田花子,十八岁(昭和十二年时)。深川的工人松田米造的长女,小学毕业,在银座的茶室——银月做招待,和油画家三宅顺平(二十三岁)结婚。三宅家相当富有,家中除了母亲以外,还有一个佣人。由于花子与丈夫教养不同,家庭中不断发生冲突。

“昭和十二年六月三日,花子想毒杀母亲及佣人,却误杀了自己的丈夫顺平,潜逃之后,一直行踪不明,有人认为花子可能已经自杀身亡。这张相片是昭和十一年三月花子在银月工作时照的,当时她只有十七岁。”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话,局长变得十分兴奋。当金田一耕助念完后,局长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说道:

“我记得这个事件。当时我在神乐板警察局工作,三宅的家就在附近。金田一先生,你说松田花子就是繁子?”

“是的。我怕有遗漏,所以从昭和十二年上半年度开始,一直往回查到十一年的报纸,其中类似糸岛所说的杀了丈夫之后随即失踪的女人,就只有松田花子一个。况且,花子的年龄也和繁子相近,所以我便把相片拿给风间、君子、加代子以及珠江等人看。”

“是繁子吗?”

像刻意打扮得和以前不一样,四个人都无法马上指认,只是觉得有点像。

每个人都静静地听金田一耕助说故事,就好像涨潮的夜晚,四周充满诡异的气氛。

局长发现自己紧握的手掌流着汗,赶紧拿出手帕来擦手。

“所以……”

当他正要说话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局长立即拿起听筒,听了一会儿,他说道:

“好的,我们正在等他。”

挂上电话后,他将头转向金田一耕助。

“是长谷川巡警来的电话,他说立刻将日兆带过来。”

金田一耕助听局长这么一说,突然站起来,吓了大家一跳。他收好相片,戴上帽子,嘴里催促着:

“我们快走吧!”

局长和检察官都搞不清楚金田一耕助要做什么。村井刑警慌忙站起来,好象只有他知道金田一耕助的想法。

“我们现在就出去,等我们回来之后再询问日兆。局长先生,请告诉局里的人,日兆来了之后,把他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我们走吧!”

局长和检察官听了急忙站起来。他们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将要带他们去解开大谜团。这时,村井刑警早已朝着门口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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