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八月底九月中旬,是芍药分株播种的最佳时机。恰逢夏南天身子大好,夏芍药再无后顾之忧,索性带着夫婿丫环一起住到了庄上去,亲自盯着下面的人做。

夏家花圃里除了种植着观赏性的芍药花,还种植着可入药的芍药。这个季节不但芍药要分株,或者将结出来的果实采摘下来,即采即播,还要在分株之时,将药用芍药粗大的根切下来晾晒之后入药,工作量十分的大。

往年这事儿都是夏南天住到庄上亲自监督,甚而上上品或者绝品芍药都是夏南天亲自分株,但今年他还在护国寺,这项重任便落到了夏芍药手中。

夏家庄子里也建得青砖大瓦房的主院,专留给主家来住的。庄上的婆子已经预先打扫过了,等到夏芍药到了之后,丫环们便将随车带的被褥日常用具铺摆开来,又有华元派来的厨子往厨房去了,怕她吃不惯庄上的饭。

华元操心惯了,夏南天不在府里,他便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夏芍药身上,连她的饮食都要过问。

进了卧房稍做休息,夏芍药便卸了钗环纱罗长裙,换了荆钗布裙,竟做个农人打扮,还催夏景行去换得葛衣,夫妻两个往畦田而去。

几个丫环要跟,被她给拒绝了:“你们细皮嫩肉的,小心别晒伤了脸蛋。”

榴花直笑:“奴婢们难道还比姑娘娇贵了不成?”素娥也直说不妥,但见姑爷在旁笑微微的不反对,又拗不过她,只能跟在后面再三叮嘱:“姑娘若是觉得晒就早点回来啊,奴婢让厨房煮好了绿豆汤凉着。”

“知道了,真隆!

等出了院子夏芍药才笑:“这些丫头好不晓事,我是已经成了亲的人,夫君若是嫌弃我去种花晒黑了脸,那也没办法了。她们可还都未定亲呢,还是白嫩嫩的好。”

夏景行不由失笑:“原来你这是为着丫环们的终身着想啊。”见她点头应和,这才道:“我怎么觉着……你是嫌丫头们跟着麻烦?”

“你……你你……”

怎么就教他看出来了呢?

往年夏南天来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来住几日,但身边丫环环绕,她若是去花田,素娥提一句:“姑娘万一晒伤了可如何是好?”夏南天必是只让她傍晚才能去略看一看他分株时的情景,心情上来还会给女儿指点一番,但若她伸出白生生的手来要亲自学习一番,必是不被允许的。

“没得脏了手,乖孩子,回房去让素娥给你切了西瓜,吃两片去去暑气,爹爹就干完了啊。”

夏芍药:“……”

今年没人能阻止得了,夏芍药可是准备大干一番的,就算是让夏景行瞧破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是拦不住她的。

她先跟夏景行去了药田那边巡视一番,见得小厮们都做的甚是用心,又是熟手,分株切肥根做药一点都不带含糊的,便稍稍放下心来,再转去上上品芍药处,夏正平满手是泥,正小心翼翼挖着一株芍药,怕用力太过伤了根系。

见这小夫妻俩携手过来了,打了声招呼便准备继续干,夏芍药才往上挽一点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腕子来,腕上一串赤红的珊瑚串子却忘了取下来,引的夏景行多瞧了两眼,红的鲜艳的珊瑚珠子,尤显她腕子雪白,这样一双玉手,哪里能去抓那满是泥巴的芍药根?

他立刻伸手将她的袖子拉了下来:“娘子在旁边看着,为夫去跟平叔学学怎么分株。”

夏芍药还待再挽袖子,他便立刻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乖,娘子在旁看着就好。你必然懂得比为夫多,为夫哪里做错了你教我,哪里用得着自己沾手?”

夏正平听得这话,还接了一句:“往年老爷分株,就不肯让姑娘沾手做的,只让姑娘看着就行。这等粗活,哪里用得着姑娘亲自来做?”

夏芍药使劲瞪夏正平,气鼓鼓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未长大的小女孩样儿,“平叔你就会拆我的台!爹爹又不在!”倒与平日那从容镇定,凡事自有决断的当家姑娘大相径庭。

夏正平大笑:“姑娘别瞪我,我很害怕的,万一老爷知道我让姑娘在花田里干活,回头不得扒了我的皮?”

有了他这话,夏景行就更放心了,还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越发的温柔了:“娘子就看看,若是晒的慌就找个阴凉的地儿站着,若是你真下手分株,下次去护国寺看爹爹,他必说我没将你照顾周到,到时候他老人家生气责备起我来,可怎么好?就当为我着想,乖啊。”

夏芍药一腔热情让这两人给各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气哼哼看着他们,见他们都没有要妥协的样子,一副她若是下手就必会被阻拦的样子,索性往远处走一走,去瞧瞧这附近种着的芍药花品种。

等她走出去十几步远,夏正平才低笑:“老爷病了,姑娘立时就能顶起大梁来,最是个有决断的,可等老爷病一好,她就又成了个最娇的小姑娘,真是好。”

夏景行亦笑,下手去挖芍药根,“娘子还是娇娇的样子更好。”有人宠有人疼自然有撒娇的地方,迫不得已的坚强只会让人心疼。

他原就在夏正平手底下跟着干过些活,再经了夏正平指点,两人干起来很快,等到夏芍药一圈转回来,他们都已经分了十几株芍药了。

当日回去,素娥倚门盼着,见姑爷满手是泥,姑娘手上一点泥也未沾,顿时眉开眼笑,立时唤了几个丫头打水,服侍夏景行洗手净面,又拿出家常衣服放在床上,“这是姑爷换洗的衣裳。”待他这番周到,倒是比之往日的只尽本份更强上许多。

夏芍药自来不曾见过素娥对夏景行这么周到亲切的,还小声跟他嘀咕:“夫君去花田里干活,素娥就待你立时不一样了起来,若是我下手去干,她会不会将我供在头上呢?”

“你猜呢?”夏景行在她额头上轻轻弹得一记,“傻丫头!”

夏芍药这才回过味来。感情素娥今日待夏景行不同,大异于往常,都是因着夏景行拦着她没沾得满手泥巴回来啊?

“这丫头……”都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了。

晚上的饭菜却甚是可口,炖了一整天的鸡汤,撇去上面浮油,下得细细的鸡汤面,上面洒着翠绿的葱花,地里现摘的小菜凉拌了两个,还有府里拿来的糟鸭子糟鹅掌,大热的天吃下去发一身的汗,等消了食再洗个澡,说不出的舒爽。

夏芍药披散着头发让丁香拿布巾子吸水,等头发半干了再拿梳子通头发。等夏景行洗完了,她这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几个丫环见他头发滴着水,虽递了布巾子给他,却都不肯上手去贴身侍候,还是素娥小声跟夏芍药道:“姑娘去帮姑爷擦擦头发吧?”

夏芍药见一屋子丫环巴巴的看着自己,倒想起小时候夏日里,沐浴完了,唐氏也是时常替夏南天擦头发的,这在夫妻间想来也是寻常,便过去从他手里接了布巾子来,将他一把头发全裹了进去,一点一点吸头发上的水。

等房里丫环们都极有眼色的全出去之后,她才抱怨:“夫君这才下田干了一日,丫环们都开始指使我来侍候你了,若是干个十天半个月,真不敢想会成什么样儿。”

夏景行是万不曾想到还有这待遇的。在夏家老宅这些日子,贴身的事情都是自己料理,丫环们是不近他的身的。今日能得夏大姑娘亲自上手侍候,面上笑意都浓了,“她们这不是想着让我干活更卖力些嘛。为夫今儿分得上百株,明儿就要加倍努力了。好等晚上回来,能享受到娘子喂饭的待遇。”

夏芍药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记:“你想的倒美!”想想自己给夏南天喂饭喂药的半年,又补得一句:“你瞎说什么呢!”

夏景行听得她话音都不对了,立时也想到了此节,忙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还顺势在她白嫩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我哪里舍得娘子操劳?!”被夏芍药嗔了一句:“油嘴滑舌!自己去擦吧你!”将布贴子塞进他手里,自己扭身去旁边坐了,耳朵尖却渐泛起了红色。

夏景行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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