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像他不是很正常吗?毕竟,我从小就没有妈。”他低低嗤了声,语调缓慢,带了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他就是这么教你的!?”女人大约很擅长调整情绪,向倾挽能感觉到她的怒意,但只是一瞬她的声音便重新冷静下来,“怪不得把你教成这副模样。行了,今天过来不是和你争论的,李医生那边的复诊你必须去!”

“我很好。”他声音冷淡下来。

“好不好不由你说了算。你现在是公众人物,这一行里任何一点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你以为那些娱记都是吃素的?”

“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有关吗?”他的语调始终清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

“说的倒是轻松,你这种情况一旦出了事就迟了!你指望谁给你收场?我?”

“从来没有指望过你,以前快饿死的时候没有想过找你,现在和以后也都不会指望你。”

“你以为没有我的保驾护航,你在这个圈子里能这么顺利走到今天!”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女人大约是受够了他无视散漫的态度,打算离开,她的鞋跟击打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公寓的客厅和书房之间,隔着黑色的铁艺楼梯,向倾挽安静坐在沙发上,并不起眼。她抬头,视线穿过楼梯间隙,看到了对方的脸。

严格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在她照顾纪绯的那几年里,她从未露过面。她曾一度以为,她早已过世。

后来纪绯进了医院,她曾在病房外的走廊和一个女人擦身而过。当时对方脚步匆忙,穿了件很不起眼的深灰色大衣,整张脸都掩在厚实的围巾之下,鼻上架着黑超,连头发都用围巾挡得严严实实。

她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纪绯的生母,那是她仅有的一次露面,苗蕊说,她在病房的时候,甚至从头至尾没有将墨镜摘下过。

女人很美,纪绯明显遗传了她的长相。

一双顾盼分明的桃花眼,不像纪绯看人时那般清冷,而是要妩媚很多,这令人她看起来有种诱人的魅色。

向倾挽记得这张脸,在很多影视剧里出现过。

现年三十八岁的影后――于微翎。

她走出书房,离开的脚步又赫然顿住。

她回头看了眼书房门内的经纪人,朝他道:“我再给他一周时间,下个星期如果他还不去复诊,你就给他停掉所有的通告。”

旭峰和她对视,脸上带着愕然,并没有回应。

书房内的藤榻上,少年侧着身体半靠在那,勾唇嗤笑了声,“旭峰是我的经纪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于微翎回头,视线和房内的少年对上,她轻轻扬了扬眉,“你确定,他就只是你的经纪人?”

“于小姐――”旭峰已经预感到什么,但她想做的事想说的话,他终究没办法阻止。

纪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于微翎淡淡笑了笑,旋身离开公寓。

直至公寓门口传来关门声,善善才敢把提着的那口气吐出来。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善善看向向倾挽,他不知道刚才那些对话她听懂了多少,后者没有看他,只是眼神定定的看向书房。

室内安静到令人窒息,片刻后,旭峰朝藤榻上的人走了几步:“小绯,抱歉。”

“她说的都是真的?”他已经起身坐正,手肘抵着分开的长腿,原本线条柔和的下颚此刻紧绷着,视线从刘海下投射而来,带着静默的冷意。

旭峰不语。

他沉沉冷笑了声:“你就没有一点想要替自己辩解的想法?”

“那是我一开始得到这份工作的契机……我没办法否认。”

“所以,你当初根本就没有被人排挤处处被刁难?”

少年的脸色苍白,旭峰有些不忍,迟疑片刻依旧点了点头。

“我那么相信你……四年了!你居然骗了我整整四年!”

“这件事我稍后可以和你解释,你先冷静,如果你情绪失控,那就不得不去李医生那里――”

一个杯子被用力砸在旭峰脚前,砰的一声,玻璃在大理石地面碎了一地。

“滚。”纪绯低低吐出一个字。

“你冷静一下。”旭峰退了两步,“这几天如果不想工作,就暂时先休息吧,通告那里我会处理。”

看到旭峰离开,善善手足无措的站在书房门口,“小绯,旭峰哥一定是有苦衷的,大家都在一起四年了,如果他真的――”

“你也是她的人?”他蹙起眉心,眸色冷彻。

他没有说“她”是谁,但善善这会怎么可能听不懂。

“不不!当然不是!”他摇头摆手,“小绯,你可不能怀疑我的忠心啊!”

“那就别帮你不了解的人说话。你也先走吧,我想静一静。”

善善走的时候再次看向向倾挽,她从厨房取了工具,正在清理大理石地面上的玻璃碎渣。他其实想叫她和自己一起离开,可是纪绯并没有开口赶人,他不敢再多生事,看了两眼,最终还是一个人走了。

大门被关上,少年像是被人抽离了脊骨,通身的怒意瞬间溃散。

他跌坐在地上,靠着藤榻,屈起双腿,用双掌抵住额头。

从她的方向,看不见少年的脸,只能看见他无声颤抖的纤长手指。

她去厨房处理了玻璃碎渣,返回书房时,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她本来想走了,然而看着少年微颤的肩膀和收紧的拳头,内心复杂。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的病还没有痊愈?

当年她被他的行为吓到,借着和朋友出去旅行的机会避开他。可这并不是好主意,几天的躲避,令他情绪大变,等她回家后,开始日以继夜的缠着她。他清楚她所有的日常作息和经常会去的地方,频频跟踪。有时晚上还会站在她窗外的树荫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她绷不住,最后还是告诉了父母所有事,后来班里的教授给她来了电话,说有一个去北城音乐学院做学术交流的机会,问她想不想去。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火速逃离。

等到两个月后她再回来,纪绯已经入院了。

也是在这之后,她知道了他生病的事。

理智来说,她知道不应该怪他。

这并不是他愿意的,或者说,连他自己大概都深深排斥和厌恶着。

可是,那时她陷在局中,直到事过境迁数年后的现在,才渐渐能用理智去思考这件事。

但即便这样,当初和他再见,她第一反应也是礼貌客气的和他保持距离,一直想着,做好她该做的工作,等合约结束,不再见面就是。

可是……

她好像没办法做到自己计划中的无动于衷。

向倾挽无声叹了口气,她看着面前微微发抖的少年,走上前半蹲在他身侧,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浓密软绒的触感,似乎和当年并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动弹。

她从口袋里翻找出一颗糖,剥了包装,递到他唇边。指尖没多久就传来软糯湿润的触觉,他的唇碰到了她的指尖,将糖果吃了进去。

“如果你想一个人静一静的话,我先离开。”她才起身,手腕却被他拽住。

那拉住她手腕的手指细瘦微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克制着,不敢太过用力,怕把她弄痛。

他抬头看着她,脸色苍白,黑白分明的眸底带了点乞求:“别走。”他嘴里含着糖果,一侧脸颊微微鼓起一块,长睫似乎有些湿漉,看起来可怜极了,像是被抛弃的孤兽,“我不会……不会再那样了,别走。”

这一刻的纪绯,和刚才发怒的纪绯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又重新半蹲下,“以后再生气,也不能乱砸东西,容易伤到别人,也会伤到自己。”她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把她的话听进去,毕竟从以前到现在,这种坏毛病一直都没改。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隔了许久才出声,似乎带了点委屈:“今天是我生日。”

“我知道。”今天是他生日,亲生母亲来看他,却只是为了让他按时复诊,甚至不惜为此刺激他的情绪。她总觉得苗蕊不像个妈妈,可和于微翎相比,苗蕊简直是个天使。

她在他身侧坐下,他小心翼翼的歪过头,将额角轻轻靠在她肩膀上。

这是一个求庇护和安慰的姿势,以前他在不开心的时候偶尔也会这样。那时他小,脑袋靠在她肩上几乎没什么分量。现在他身高腿长,侧头靠过来时,带上了明显的沉甸感,发丝蹭着她锁骨,有些微的痒。

她不太适应的僵了身体。

他觉察到了,有些发闷的声音从她肩膀处传来:“就一小会。”

她淡淡嗯了声,却是令他心安的声音。

少年阖上眼。其实他想抱她,用那种将她嵌入自己怀里的方式,用尽全力抱住她,汲取她身上的气息,然后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些年,他有多想她。

可是他怕自己会把她吓走。

好不容易,她终于又在他身边了,他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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