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是在腊月二十三那天迎着风雪回来的,身上穿着一身棉布道袍,外面加了一间毛皮坎肩,头上带着狐裘帽,像是憔悴了不少,未施粉黛,脸色惨白惨白的。

是娄玉苏亲自去接她回来的,如今正扶着余氏的手走入了正门,往老太君的松鹤院走去。

金嬷嬷撑着伞在门前等候相迎,余氏瞧见金嬷嬷也就那么哭了起来,金嬷嬷对她安慰了两句后,才说道:“三夫人快别哭了,老太君正在里面候着呢。”

娄玉苏扶着余氏走入了松鹤院,穿过打扫干净的青石小径,跨上朱漆台阶,从抱夏掀帘子入内,经过一座古朴的山水大插屏,便有一股沉稳安定的檀香传来,打帘子的丫鬟对余氏和娄玉苏行了礼,掀开了万字不到头寿纹帘,进入了内里。

老太君和几个媳妇儿孙女正说笑着,见到娄玉苏扶着余氏进来,才停下了说话,余氏上前对老太君行礼,通红的眼睛苍白的脸,怎么看怎么可怜。

韩氏和包氏过来将她扶着入了座位,韩氏说道:“这些天,弟妹受苦了。”

余氏和韩氏双手交握,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苦的,就是想你们,想老太君了。”

包氏递了杯茶给她,说道:“回来就好了,三嫂喝茶。”

余氏道过谢之后,便低眉顺眼的坐在那里喝茶,老太君拍了拍薛宸,薛宸便起身,走到了余氏面前对她行礼道:

“三婶一路可有辛苦?”

余氏放下杯子看着薛宸,并不认识她,便看向了韩氏,韩氏对她解惑道:“这是庆哥儿媳妇儿,姓薛名宸,今年正月里入的门,你不在家,她也一直没来拜见。如今你一回来,她就来补全礼,也是个妥贴孩子。”

余氏看了她愣了好久,然后才呐呐的说了一句:“是,是庆哥儿媳妇儿啊。”

薛宸之前是听娄庆云说过这三夫人的事情的,所以,自然也明白她此刻的心里感受,毕竟她就是因为想走捷径给娄庆云介绍媳妇儿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的,她在外面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可回来之后,发现娄庆云居然已经娶了妻,心里多少总会有些不自在的。

薛宸直起了膝盖,余氏这才想起来要给薛宸包个红包,可是,她身上没有,上下摸了摸,才对薛宸说道:“瞧我,这刚回来还没准备好礼,庆哥儿媳妇千万别见怪。”

娄玉苏生怕薛宸要借题发挥,便赶忙从旁解围说道:“娘,大嫂是最和善的人,她不会介意的,等您回去之后再准备也是一样的。”

薛宸看了一眼娄玉苏,见他长身玉立,眉目清俊,满身的书卷气,说话谈吐皆为上等,眉眼似乎与娄庆云有些相似,只不过没有娄庆云的天生贵气。

上一世娄庆云死后,娄玉苏就是娄家最出息的子孙,不过,上一世他考中的是状元,这一世却是探花,可想而知,当年娄庆云死了之后,皇上钦点娄玉苏做状元也是有些人情在里面的,这一世娄庆云还活着,这份人情就不需要给了,因此才是探花。

不过娄玉苏本身也是有本事的,娶的是当朝三公主,做了驸马爷,之后又执掌刑部多年,位极人臣。只不过,那一切都是因为娄庆云不在了,难得娄家有一个这样出挑的子嗣出来,皇家少不得要对他特别照顾的,只这一世就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微微一笑,对余氏温和的说道:“我就是来拜见一下三婶娘,并没有讨礼的意思,三婶娘切莫见怪。”

说完这话之后,薛宸便又对余氏屈膝行了礼,又对娄玉苏点头之礼,然后才回到了小辈们坐的地方。

老太君看着余氏那憔悴的模样,也是有些不忍心的,不过口头上却还是要和她说清楚:

“玉哥儿挂念你这个母亲,要让你回来,那是他的孝心,从前也就罢了,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你这个做母亲的,德行上一定要慎之又慎,你之前和盛家的恩怨已经了了,盛家的那个小姐也给三老爷收入房中做了贵妾,你回来之后切莫再多生事端,可听到了?”

余氏低着头不说话,只有在听见那个盛小姐被三老爷收入房中的时候才稍稍抬了抬头,娄玉苏见她不说话,便利落的上前,对老太君说道:

“老太君请放心,母亲已经知道错了,今后必不会再犯糊涂。”

娄玉苏如今刚考中了探花,在娄家也有了不小的话语权,既然他开口替余氏作保,那老太君自然也没有继续说教的道理,点点头,就又说道:“行了,玉哥儿你带你娘回去歇着吧。”

娄玉苏对老太君行过了礼之后,便扶着有些精神不济的余氏走出了出去。

包氏看着余氏离去的背影,有些忧心的说道:“唉,三嫂回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韩氏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叹了口气,众所周知,三房如今就是那个贵妾盛千娇当家,她是盛家的嫡女,委身给三老爷娄海正做妾,三老爷不想亏待她,就让她进门后管着三房的事,老夫少妻,过的也算是和谐了,三老爷也觉得盛千娇很好,大家闺秀,又年轻又漂亮,很多时候,出席场合都要带着盛千娇,可那是余氏不在府里,随便他们怎么来都行,但余氏回来了,如今的局面就不知道能不能维持了。

娄玉苏扶着余氏走出了松鹤院之后,余氏才稍稍收起了些虚弱的样子,对娄玉苏问道:“你爹真的纳了那个贱人?”

余氏口中的贱人是谁,娄玉苏又怎会不知,点了点头后,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纳她,盛家根本不会放过爹,原本盛千娇想要做正妻的,幸好爹还不糊涂,说您才是他的结发妻子,只同意让她做了贵妾,当然了,这里面自然还有舅舅的功劳,也是舅舅压着爹,最后盛家才没有得逞。”

娄玉苏的话让余氏暗自恨在心中,那个盛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居然还想让盛千娇取代她正妻的位置,简直可恶!

“娘,您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去想太多,只要有舅舅和我在,爹就不会扶正盛千娇,你也别再去想其他什么了,好好过日子,我看老太君也不是那种偏心之人,至于大婶娘那边,你今后也少去走动,刚嫁入府的大嫂可不是大婶娘那样好糊弄的性子,你别平白的凑上去给人当了靶子。”

娄玉苏扶着余氏边走边说,余氏转头问他:“你是说那个庆哥儿媳妇儿?她叫什么来着?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叫薛宸,中书侍郎薛云涛的嫡长女,今年中秋的时候,大哥已经给她请封了一品诰命,所以您别看她年纪小,可是在娄家后院中,那就是三把手了。公主老太君之下就是她品级最高,就连二婶娘和四婶娘都要听她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插手大哥的婚事,他那样厉害,哪里是你能收服的?就算你给他送一百个一千个女人也没用,得了教训下回可千万别再犯糊涂了。”

余氏听了儿子的话,没有回答,却是对薛宸很感兴趣:“薛宸!竟然是她!”

余氏对薛宸这个名字有印象,就是那个和她抢景泰茶楼的女子,没想到最终嫁给娄庆云的居然是她!余氏在脑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时她以为娄庆云出手整治她完全就是因为盛千娇,可是现在想来,可能并不全是因为盛千娇,是因为薛宸!

她记得那时她收了魏家的银子,答应那个妇人要在公主面前告一告薛宸的状,被娄庆云听到了,所以才两罪并发,借着盛千娇的事情,把她给送去了家庙之中,直到今日。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那件事之后,余氏在家庙之中也想了很多,她的管家娘子在她出事前的一个晚上就失踪了,原因就因为之前娄庆云问过她关于薛宸的事情是听谁说的,她就顺口胡诌,说是听她的管家娘子从外头听来的,没想到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才在家庙中渡过了这么长时间,亏她还一心怨愤盛千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心中没有来得就升起了一股怒火,余氏呼出一口气,说道:

“我到今天终于想明白了。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娄玉苏见自家母亲变了个脸色,不禁蹙眉,说道:“娘,您是没听见我先前说的不成?不要去惹娄庆云和薛宸了,公主那里你也暂时少去亲近。我这刚考中了探花,这探花有多少水分我就不说了,是皇上想栽培娄家,我不过是适逢其会,抓住了这个机会,如今正是我关键时期,你帮不上忙,但也别拖我的后腿,不管你和那薛宸有什么恩怨,你也暂且放放,我入了朝之后,多的是地方要仰仗大哥和大伯呢。”

余氏瞧着儿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是一叹,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切都等你稳定之后再说吧。”

娄玉苏点点头,然后才扶着余氏回到了三房的院子。入门就正好遇见让人拿着大包小包走进门的盛千娇,余氏整个人都刺棱起来,盛千娇也没想到会在门口遇见余氏,脸上有点尴尬,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便想起来自己如今的身份,虽不是正妻,但她是贵妾,代正妻掌管着娄家三房的大小事宜,三老爷对她言听计从,宠爱有加,她这日子过的虽不显赫,但也潇洒的很。

她进门的时候,余氏已经被送去家庙之中,整个三房后院,就是她一人独大,早就养成她目中无人的脾性了,见着余氏这个正牌主母,也不想着跪拜,就那么站着,定定的瞧着余氏,两人对峙片刻后,她才开口说道: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回来了。怎么样?家庙的日子过的舒服吗?”

余氏冷冷一哼,刚要上前争执,却被娄玉苏拉住了,不再看盛千娇一眼,娄玉苏就把余氏给拉进了偏院,余氏瞧着不对,看着这院子对娄玉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如何不带我去主院?”

娄玉苏看了看外面,对余氏说道:“今晚您先在这里住一晚,等今晚父亲回来之后,我去和他说说。”

余氏越听越不对劲,眯着眼对娄玉苏问道:“怎么?我不在的时候,你父亲让那个女人住到主院去了?”

娄玉苏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余氏进门之后,憋着的气终于在这一刻给发了出来,一拍桌子,指着外头怒骂道:

“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侍!她凭什么住主院?你父亲也是糊涂了吗?让一个妾侍住主院,她也配!我就说我不能走,一走这些魑魅魍魉还都没个怕惧,什么都敢骑到我头上撒野来了,那个淫妇,勾引了你父亲不说,现在还敢堂而皇之的住进我的院子里?这件事儿,老太君就没管过吗?你还说她不偏心,我看她那心都快偏到身子外头去了,不就是盛家嘛,有什么呀,难道就欺负我娘家没人吗?明天,明天就让你舅舅过来,我倒要看看那个小女表子拿什么和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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