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公夫人来过东府之后,宁氏就让薛宸在院子里待着,哪里都不能去,院子里还有婆子像模像样的看着,让薛宸想回去都不能。

傍晚的时候,天就开始下雨了,是那种磅礴大雨,二月里下这么大的雨,本身就奇怪的很,外间三四个肥壮婆子真领着衾凤和枕鸳做针线,薛宸不用人伺候,就趴在连着庭院的窗户前看雨,下巴枕着手臂,百无聊赖。

心里却是像这雨一般难以平静。

看来宁氏是打定了主意要给信国公夫人面子,三日之后,信国公夫人再上门,宁氏应该就会答应长宁候府的提亲吧。上一世她是迫不得已嫁给宋安堂的,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场劫难。

脑中突然想起娄庆云来,也不知道他身体恢复了没有,如果他知道长宁候府派人来跟她提亲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可是她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那小子来找她,薛宸的心里别提有多打鼓了,一来是担心娄庆云的身子还没恢复,二来则是担心他突然想开了,并不想与她多加牵扯。

可三天之后,信国公夫人上门,那时没准就会连庚帖一同换了,只要两家换了庚帖,那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娄庆云之后回过味来,要来阻止,那也得宋家同意,并且两人都会背上不好的名声。

叹了口气,薛宸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就看着那雨点打在院子里的花朵之上,那娇嫩的花没几下就变得残败起来。

薛绣顶着蓑衣进了院子,由两名丫鬟给她打着伞,飞快的奔到了廊下,薛宸从窗户那儿看见她了,直起身子走到屏风那儿的时候,她就已经除了蓑衣进门,正和外室那些婆子说话。

“绣姑娘来了,我们姑娘在里屋呢。”一个婆子如实说道。

薛绣进来之后,薛宸就给她递了一块干净的棉巾,薛绣擦了擦手之后,才坐到了她的炕上,看着她说道:

“长宁候府来提亲,听说你不愿意?”

薛宸看着薛绣,知道她三月里就要嫁入元家了,此时难得出院子,现在她冒雨前来,应该就是为了她这件事吧,在她对面坐下,薛宸闷闷不乐的点点头,说道:

“不愿意。就是三天之后,拼了自己的名声,我也不会嫁给宋安堂的。”

薛绣是过来人,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她剔透的目光在薛宸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拉过薛宸,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薛宸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玩、弄自己腰间的系带,薛绣瞧她这幅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呢,凑紧到她身边,贴身问道:“是谁?”

薛宸依旧低头没有说话,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毕竟现在娄庆云根本还不知道情况,她若是贸贸然说起他,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反应,毕竟两人虽然有交往,可是他也没有正式的说一定会来提亲,或者说一定要娶她为妻啊。唯一的一次,就是他前年自京城启程去广陵时,那天夜里说的,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天夜里,她自己也有点喝多了,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所以,让她如何跟薛绣坦白呢。

薛绣见她不说话,也不逼问,想了想后,便下了炕,就要出去,薛宸拉住了她:“哎呀,你干什么去。”

薛绣回头说道:“我去跟老夫人说说,其实我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靠谱,真要来跟你说呢,那宋安堂既然能和许建文他们做朋友,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品行的人,如今他家让信国公府来说亲,明摆着就是要借信国公府的名头来压着咱们薛家,让咱们不得不同意,这样的人家,说句不好听的,婚前就这样欺辱我们,若是婚后,还不定怎么欺负你呢。我去和老妇人说,这亲事不能答应。”

说着她就要往外头冲去,薛宸也拉住了她,说道:“没用的,老夫人有她的考量,在她的眼中,咱们是薛家的女儿,平日里受大家供养和尊重的大小姐,在婚姻大事上,她总归要让我们往对家族最好的那条路上走,和她说再多感情的事也是枉然,毕竟这回是信国公府出面说的,老夫人纵然心中不愿,也不会为了我去得罪信国公府的。况且宋安堂是长宁候世子,这身家条件,最起码从外在看来是不错的,我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啊。”

薛绣想了想,说道:“反正不能就这样受人摆布,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若是不能挑个如意的,将来哪儿来的勇气去面对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问题?更别说,还要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若是没有喜欢的成分在里面,岂不是就跟个石头似的,了无生趣嘛。”

薛宸看着薛绣半晌没说话,她向来就知道薛绣有想法,可没想到她想的确实很透彻,两人又对坐了一会儿,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的架势。

薛绣又说道:“除非咱们找一家比信国公府还要来头大的站出来拒绝。我待会儿就去找韩钰,让她去找兆云表哥,他是卫国公府娄家的人,信国公府在厉害,总不能越过卫国公府去吧,若是兆云表哥能够说动她母亲,也就是韩钰的姑母站出来的话,这件事估计就还能有转机。”

听到卫国公府四个字,薛宸的心中一紧,瞪着薛绣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薛绣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靠谱,说道:

“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若是可行,我待会儿就去找韩钰,老太太不让你出门,却没说不让我出门,我替你去奔走,定要将这事儿抹了才行。”

说着就要离开,却又被薛宸拉住了手,薛绣回头,就看见神色与先前完全不同了的薛宸,只见她凑到薛绣耳边,郑重的说了一句话:

“与其去找韩钰,还不如你替我跑一趟燕子巷,找到严洛东,替我给他传句话,让他给我把事情办妥。”

薛绣不解的看着薛宸,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见薛宸这般慎重,便也不敢怠慢,薛宸在她耳边说了一长串的话之后,薛绣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最后回头都有些僵硬了,蹙眉疑惑说道:

“你……确定要这么做?这严护卫进得去卫国公府?”

薛宸点头:“你只管去说,进不进得去是他的问题,放心吧,他本事大着呢。”

薛绣知道事关重大,心中虽有百般疑团,可却也不敢耽误,握住薛宸的手说道:“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一定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说完这些之后,薛绣便神色如常的走了出去,走到门边还故意回身对薛宸说,让她好生修养,她明日再来瞧她的话,那些婆子将薛绣送出了门,两个丫鬟替她穿上了所以,然后又在她头顶打了两把雨伞,主仆三人,才又冲入了雨中。

薛宸这一夜睡的都不是很安稳,总是不断的回忆起上一世在长宁候府过的日子,那样艰辛和烧心,这一世她说什么都不愿再进那侯府一步,不愿面对宋安堂和郁氏那对自私自利的母子。

迷迷糊糊的睡了个糊涂觉,第二天早晨天刚亮,衾凤就来喊她起床,说是老夫人今日要去白马寺还愿,让她一同随行。

薛宸起身换过衣服,去老夫人那里用过早点之后,便与宁氏和几个老姨娘,还有薛氏一同坐上了马车,往白马寺烧香还愿去。

马车里坐的是宁氏,薛氏和薛宸三人,薛宸一直不说话,只掀开帘子一角,看着街面窗外,宁氏和薛氏对视一眼,薛氏叹了口气,将薛宸拉正了身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

“你那事儿就别多想了,女人一辈子总要嫁人的,这是一道坎儿,纵然出嫁时有些不如意,可是日子总是慢慢过出来的,长宁候世子虽不是顶有出息,可今后总少不了他的爵位,你从小就懂事,若是和他成了夫妻,有你在旁边帮衬着他一些,他又哪里会真的不长进呢。我也知你心中不痛快,可忍一忍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毕竟是信国公夫人亲口来说的亲,这意义和普通人来说并不一样,你知道吗?”

薛氏的话算是比较中肯的,薛宸好好的听着,并没有回话,只是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见她点了头,宁氏的脸色才稍微好些,故意换了声调来与她说话道:

“好了好了。这事儿你就不要别扭了,说实在的,祖母也想将你在家里多留两年,要不然三日之后,信国公夫人再上门,我提出来,让你在家待到十七八再出门,总可以了吧。”

薛宸也知道宁氏是在说笑话逗她,哪有把早就定亲的姑娘留到十七八再嫁人的。她心中忐忑极了,也不知道昨天薛绣有没有找到严洛东,而严洛东又知不知道她的心意,有没有替她潜入卫国公府把话给她带到,也不知娄庆云知道这事儿,会不会有什么反应,若是他没有反应,她又该怎么办?

是顺应宁氏的要求,答应长宁候府的亲事,还是另外做出些什么事来拒绝呢?难道这一世,她就真的只能靠毁名声来躲避宋家的婚事吗?

想着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如今也不是不怕的,就算被薛家整个儿扫地出门,她有卢氏留下的嫁妆,就不会饿死,独门独户的,也是落得个清净不是,将来等年岁再大些,她就带着所有的钱到山上去,建一座姑子庵,自己当主持,清清静静的过上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马车一颠簸,车身就倾斜了过去,薛宸幸好抓住了车壁没有摔倒,可薛氏就整个人撞到了对面车壁上,宁氏也歪在了中间的软榻之上,薛宸将薛氏扶起来,外头就传来车夫的声音:

“老夫人,大小姐,又开始下雨了,这山路太过泥泞,咱们的车轱辘陷在烂泥里了,还请您们下车一趟,好让我们把把车从泥潭中抬起来。”

先前在在车里只顾着说话,竟没发现外头又下起了雨,车轱辘陷在泥泞之中,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三人无奈,只好相携下了马车,丫鬟婆子一个个都撑着伞过来,将三个主子送到了道路旁边等候。

可车轱辘陷得太深,凭他们带出府的人手根本抬不起宁氏专用的那架马车来,眼看着雨越来越大,似乎就像是瓢泼一般,若是再不能将马车抬起,那不用多久,所有人就都会变成落汤鸡,狼狈不堪了。

就在此时,从山脚下奔腾而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声势之浩大,都让宁氏和薛氏这样的深宅妇人感到害怕,几乎是风卷残云般,马蹄声踢踏而来,气势万钧之时,为首那马背上跳下一人来,身穿玄黑色金线云团纹长袍,头戴紫玉发冠,腰际戴着双鱼佩,另一柄镶嵌七彩宝石的寸长匕首,那人面如冠玉,身躯凛凛,色若春山,芝兰玉树,秀颀如松,眼若星辰,俊逸温雅,如玉端方,不是卫国公府世子娄庆云又会是谁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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