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宸的几家铺子开出来之后,她让每家铺子每半个月就送一回帐过来,她根据没间铺子的账面情况,再做一些细致的调整,已经日渐上了轨道。

春然茶楼的掌柜姚大一早便来求见,得知薛宸还没起身,便主动在抱夏中等候,半点不敢逾距,他们这位大小姐,虽说年纪小,可是看样子是真的和已故的太太学了不少做生意的手腕,管起帐来头头是道,就连一些老账房都不得不服气。

薛宸早起之后,吃了一碗绿豆粥,两块山楂糕,然后便去了花厅,让姚大进来回话,姚大是个四十多岁的的中年男人,生的比较朴实,穿着普通长衫,看见薛宸从外头走入,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薛宸行礼。

“姚掌柜不必多礼,请坐吧。”

薛宸对各个掌柜和庄头都很尊重,自从接手卢氏的产业之后,她就先将所有掌柜和庄头的薪资翻了一倍,然后再逐步查看账册和店铺田庄经营情况,遇见问题,若是有吃里扒外,奴大欺主的,就直接辞退,以副掌柜上位接替,少了些人情,却多了些规矩,做对了赏,做错了罚,这就是薛宸的一套管理方法,简单却很有效。

而这个姚大是在中央大道的转角上经营茶楼的,之前随众掌柜一同来府里见过她,他的春然茶楼算是京城之中比较有名的好买卖了,地处优势,迎来送往,茶楼便居于正中,开设已经有十多年的资历,至今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而茶楼的经营模式既然已经固定,更加不会有行情上的困扰,这回来找她,定是有其他方面的需求,遂问道:

“姚掌柜这么早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姚大从刚才就没敢坐下来,如今听到薛宸主动问话,就更加不敢坐了,站到薛宸面前来作揖,说道:

“叨扰小姐休息,实属不该,只是最近茶楼不太平,眼看就要闹出大事,不能不告诉小姐知道。”

薛宸端着茶杯正要喝茶,听他这么说,便不喝了,抬头看着他,问道:

“什么事,说吧。”

薛宸在管理人这方面很有经验,对待下属她从来不吝啬,只要能帮到他们的,就一定会做到,而相反的,如果有人背叛,那么她眼里也是揉不下沙子的,该怎么处置绝不会手软就是了。

“三天前,有个人过来说要两百两买咱们茶楼,先不说这价格低的没谱,就是价格好,我也不肯卖的,那人说了一堆话,我给赶出去了,然后第二天,就有人来茶楼闹,起先我以为是地痞来找麻烦,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了,别说那茶楼开了十多年,刚开的那一年里,有一半儿的时间会遇上这些打秋风收钱的,后来年代多了,这种事儿才绝了去,没想到最近还遇上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来了也不点茶,就把客人赶跑了去,以往遇上这种事儿,能解决的就算是奉上点盘缠银子也没什么,可这些人油盐不进,说什么不走,我没法儿,只好去喊了官差来,官差和咱们也是熟悉的,平日里多有交往,地痞们瞧着官差来了,怎么都会给点儿面,可这帮人牛气冲天,连官差都不放在眼里,就在茶楼里闹了起来,那个要买咱们铺子的昨儿又来了,对着官差说话都不软,直说趁早把铺子卖给他们,他们上头有人,咱们惹不起。后来那人就把官差喊去了一边,告诉了官差他的身份,官差一看惹不起,就走了。那些人一直堵在门口,咱们生意也没法做,当天晚上,我就去了那兵头家里,往年过节没少过他家的礼,一直处着的关系,那兵头就告诉了我,说对方背景很厉害,让我回来跟东主说一声儿,这铺子卖了就当是给个人情,别到时候惹了大麻烦。”

薛宸听到这里,也蹙起了眉头,冷声问道:“什么背景,多大麻烦?”

姚大想了想之后,就决定不隐瞒了,稍稍上前了半步,对薛宸小声的说了一句:

“那人据说跟皇家沾着亲,不知是什么身份,只说后台大着呢,小姐,您看这人情给吗?”

薛宸冷哼一声,说道:“两百两,也亏他说的出口,只凭一句皇亲就让咱们贱卖十多年的老铺子,未免太可笑了。”

姚大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强权压人!不仅仅是咱们铺子,后头左右还有几家被他们骚扰了,有一家糕点铺子和糖果铺子,他们就开价五十两,老板见他们凶神恶煞,不敢惹,只能答应下来了。咱们若是不答应,他们今天肯定还会再来。”

薛宸想了想之后,对姚大说道:

“那人今日再来,你且拖着他,把他的来历弄清楚了来回我,到时候我再定夺。”见姚大有些害怕的样子,薛宸又接着说道:“让两个护卫随你回去,有消息就差他们回来找我。”

姚大得了大小姐的准话,又得了两个护卫,最起码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了,便对薛宸行了礼,从侧门出了薛家的院子。

薛宸在府中等到了辰时三刻,果然姚大掌柜不负所托,派了护卫回来报信,只说了一句话来:“那人姓戴。”

姓戴……

薛宸在书房中踱步,脑中回想京城之中,有哪个姓戴之人沾着皇亲,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了一点点的眉目。

仁恩伯爵府的长媳似乎就是姓戴的,本身出身不太高,上一世薛宸做生意时曾与这人打过交道,做生意没什么本事,但脾气却是一等一的差,她记得,这个戴氏从前总是跟着太史令家的嫡小姐余氏身后做事。

而余氏……正是卫国公府的三夫人,而他们所说的沾着皇亲,只怕就是卫国公府的长媳绥阳公主了——也就是娄庆云的亲生母亲。

猜透了这一层关系,薛宸心里就更加纳闷而来,绥阳公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缺这一点钱来弄店面的人,如果真是她下的令,她也没理由让手下的人去张扬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薛宸敢断定,这件事绥阳公主定然是不知道的,而这些人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薛宸让衾凤去喊严洛东过来,然后自己便去了书案后头,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书信写好的同时,严洛东也来了。

对薛宸行过了礼,薛宸说道:“你去替我查查仁恩伯爵府的戴氏,看看她最近都见了什么人,打算做什么事。”

严洛东点点头,问了一句:“仁恩伯爵府要顺带查一下吗?”

薛宸想想他的能耐,遂点了点头:“你若是方便,一并查了也好。”

严洛东离去之后,薛宸就喊了枕鸳进来,交给她一封沾着她独有花笺的书信,说道:

“你带着这封信去大理寺门口守着,看见少卿车马出来就去拦着,将信交给他。”

枕鸳不解:“小姐,您是让我拦路告状去吗?大理寺少卿的车马如何是我这种小丫鬟能去拦的,听说平民拦路告状,首先就得打十板子。”

薛宸瞥了一眼怕怕的枕鸳,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说道:“你把信交到他手上,他若还打你,回来我让你打回来。”

枕鸳揉着额头,说道:

“小姐,我哪儿敢打您啊。要不若我真给打了,您折合现银给我吧。一板子十两。”

“……”

薛宸差点没忍住一脚把这个财迷的小丫头给踢出去。

她这封信是要交给娄庆云的,毕竟这件事牵涉着他的母亲绥阳公主,先给他事先告知一下,免得到时候若是冲撞了公主,也没个说得上话的人,尽管薛宸不敢保证娄庆云一定会帮她,但直觉他总不会害她就是了。

而这封信送出去之后,薛宸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有期待娄庆云会百忙之中给她回信,甚至有可能这封信娄庆云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她把信送出去了,将来若是闹出了官司,总也算是个凭证。

下午的时候,严洛东就幸不辱命回来了,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自然又是将仁恩伯爵府调查了个底朝天,就连仁恩伯昨天晚上睡在哪个小妾院里的他似乎都打探出来了,而戴氏的一切就更加不用说了,尽数全显山露水了。

“仁恩伯爵府近年来入不敷支,戴氏勉强维持,最近她与卫国公府三夫人余氏看中了中央道那转角的位置,想要把那里盘下来开酒楼,但是戴氏没有钱,而余氏也不打算出钱,于是就安排了戴氏的娘家兄弟戴建荣招了地痞去威胁每家铺子,小姐您的春然茶楼亦在其中,您那儿是打头的位置,估计他们势在必得。”

薛宸冷笑:“势在必得,也要有那个本事。”

严洛东看着薛宸这幅表情,想起上回她在田庄里的那番作为,知道小姐不是个好惹的,有胆色,有谋略,幸而身为女子,她若是男子,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小姐打算如何?”

对于严洛东的问题,薛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句:“对了,你知道仁恩伯世子在烟花巷藏了个外室吗?”

严洛东愣住了,但也只是片刻,然后便点点头,说道:

“这个,我可没跟小姐说过,小姐是怎么知道的?”这种桃色消息,严洛东还是对薛宸有些顾及的,毕竟薛宸是未出阁的小姐,这些事情听多了总不是好的,可没想到,即便他不说,小姐竟然也知道这个。

薛宸就知道他有所隐瞒,笑着说道:“上回去东府里听京兆尹夫人说起过。这个外室姓单,听说很得仁恩伯府大公子的宠爱,除了正妻的名分不能给她,其他什么都给足了,戴氏见了她都得规避三分,你说我要是把戴氏想买咱们茶楼的消息告诉单氏,她会怎么做?”

这个消息可不是在东府听来的,而是薛宸上一世特意打听来的,仁恩伯大公子对这个外室简直是掏心掏肺的宠,虽不说宠妾灭妻,但也好不了多少,戴氏在这个外室手里没少吃亏。

正妻和外室见面,那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戴氏要的东西,单氏自然有兴趣,只要单氏出了手,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严洛东从前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计,对妇人内宅之事并不是很懂,便很谦虚的站在那里等待薛宸下命令,薛宸前后踱了两步之后,心里就有了主意,对严洛东说道:

“找些人,去烟花巷一带散布消息,就说仁恩伯爵府大公子出手豪气,要花重金买下春然茶楼,送给大夫人,其他什么都不用说。”

卫国公府三房内院之中,余氏和戴氏正凑在一张桌子前算账,戴氏高兴的对余氏回禀:

“现在已经有四家铺子同意卖,最难搞的春然茶楼都已经有了意向,开始跟咱们谈价钱了,和之前的嘴硬完全不同,看来还是咱们打出去的招牌太响亮,那茶楼的老板怕了,这才妥协的。”

余氏心满意足的喝了口茶,看了看自己刚刚用凤仙花染成的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

“怎么不怕,这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我就不信还真有那不要命的。”

戴氏以余氏马首是瞻,听她这么说,立刻趋身上前拍马道:“是是是,三夫人英明。只不过,公主那里知道这事儿吗?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人给闹出来,公主那儿不会怪罪吧。”

戴氏虽然也觉得打着公主的旗号在外头办事实在是爽利,但也怕今后出事,牵连了自己。

余氏瞧她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不禁冷冷一哼,说道:

“哼,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吗?公主那儿自然是没事的,我与公主那可是正经妯娌,我说的话,公主平时都能听进去,这事儿我之前就和她打过招呼了,就说咱们酒楼开张算她一份股,她就稀里糊涂的同意了,若真遇上个不怕死的,那你也别对他客气,该怎么着怎么着,到时候自然有公主兜着,量那京兆也不敢把事情闹到公主面前,就算真闹了,我也不怕,公主的性子我门儿清着呢。”

得了余氏这个吩咐,戴氏也就放心了。又是一番奉承,然后便离开了卫国公府。

薛云涛派人回来传话,说是今晚就不回来吃饭了,天气越来越热,薛宸也觉得没什么胃口,就想先回房里梳洗一番然后清清凉凉的再决定要吃什么。

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花瓣澡,薛宸站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磨磨蹭蹭的走出了澡房,换上一身满是花香的衣裳,坐到了梳妆台前。

就看见桌上放了一封信,她拿起来对衾凤和枕鸳扬了扬,衾凤枕鸳都表示不知道是什么,薛宸看了看这没有写字的空白信封,心中有个猜测,也不敢贸贸然打开,便让衾凤去给她倒茶,让枕鸳去拿扇子。

等到支开她们俩之后,薛宸才敢飞快的打开了信,看了看上头的写的字,眉头果真就蹙了起来,只见一张大大的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戌时芙蓉园,老地方。

芙蓉园,老地方……娄庆云。

这家伙还真懂得拿着鸡毛当令箭,她不过是给他送去一封陈情信,他倒好,将之当做是邀约,还堂而皇之的回信……可严洛东不在府里,她竟然连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都不知道。

实在不想去赴这莫名其妙的约,可是薛宸又想着今日戴氏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算是牵扯上了绥阳公主,若是娄庆云拿这件事说的话,她还真没有说不去的理由。

无奈的收起了信,神色平常的让枕鸳替她干发梳头,枕鸳奇道:“小姐,这么晚了还梳这坠马髻做什么?”

薛宸有些心虚,手里捏着那封信,硬着头皮说道:“韩钰约我出去。”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拿韩钰来做借口了,反正那丫头是出了名的疯癫,谁也不会对她的举措感到奇怪的。

果然,枕鸳听说是韩钰,也就不再多问了,乖乖的给薛宸梳了头,衾凤去让管家套马车,问薛宸要不要她们跟随,薛宸只说去将军府,不需要带她们,两人将薛宸送上了车,便转身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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