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的嘴角有些抽动,旁边的两个姨娘面面相觑,只有薛氏依旧端正的坐在那里,似乎对薛宸说的这句话并无任何异议一般。

看着面前这个娇俏的像个小仙女一样的孙女,宁氏内心极其矛盾,先前的确是她把这把刀送到了薛宸手中,原本是想让她再把刀递回来,因为她已经明确是说了,那个女人虽然是外室,可是她毕竟给你爹生了两个孩子,要是聪明善良一点的话,很容易就会说出‘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再不济也能把这事儿交到她这个祖母手上,到时候怎么处理,也就是她的事了。

说白了,宁氏把这个话题给薛宸,为的就是不让别人抓住她的话柄,说她这个老夫人做的不公平,但如果她对薛宸进行了询问,那么今后,无论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她都能推说,是这丫头同意的,事先问过她了。

可是如今呢?这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出这么一句让人如鲠在喉的话来,这让她怎么往下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薛宸赚足了所有人的惊愕,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冷冷的哼笑,听着叫人毛骨悚然,奈何她容貌生的太好,就连这种诡异的笑容都使她加分不少,凭添了艳丽之感。

薛云涛站在那里对薛宸为难的开口说道:“辰光,这件事不是儿戏,你切莫信口开河,还是交给祖母处置吧,好不好?”

薛宸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盯着薛云涛和躲在他身后的薛婉,果决的说道:

“不好。祖母不是问我想怎么办吗?弟弟和妹妹是爹爹的亲生骨肉,是爹爹的血脉,自然不能看着他们流落在外,可是他们的母亲虽说为薛家生出了两个孩子,可却是个道德败坏的,正经人家的女人,哪里就肯做人家外室这么多年,连个名分都没有,这般自甘堕落,难道爹爹还想将其迎进门做主母不成?”

薛云涛被薛宸说的哑口无言,有心再替徐素娥说道两句,可是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处辩驳,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薛宸所言句句属实,徐素娥的确是毫无名分的跟着他做了好些年外室。

“留子去母,也算是给她的体面了,要不然,像她这种品行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我还怕认回来以后会坏了薛家的门风呢。”

薛宸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般,一下下砍在薛婉的心头,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此刻这般愤怒,就连刚才被张宝盈冤枉,可她心里也没这么愤怒,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张宝盈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来找薛云涛的理由,可是现在呢,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个薛宸怎么敢说出这些话来,毫不避讳的说她娘道德败坏,她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说她的娘亲。她想让她爹将这个口不择言的姐姐骂一顿,打一顿,就像是她们隔壁的三花家,三花那么凶悍,她爹两个巴掌下去之后,也像个鹌鹑似的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在薛婉看来,薛宸就该被薛云涛打几个巴掌好好的教训教训,可是她现在还不敢把这个主意当众说出来,因为,她也确实有些惧怕那个站在祖母身旁的嫡姐,尽管对她恨之入骨,可是却又不敢站出来和她对抗,薛婉低下了头,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薛云涛身上。

而事实上,薛云涛也被薛宸这番话震惊到了,他真的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出言狠辣的孩子是他前几天还对他十分依赖的女儿,怀疑这些话是有谁教她说的,语气变得不好起来,说道: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娘吗?她还真是教出了好女儿。”卢氏去世之前,薛宸接触最多的人就是她了,所以难怪薛云涛会第一个怀疑到卢氏身上。

薛宸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了握,然后又松开,这并不是说,她对卢氏没有感情了,任由薛云涛对她污蔑了,而是她已经不是一个会被别人一句话激怒的孩子了,如果非要按照年龄来算,她上一世病死时的年龄甚至比现在的薛云涛还要大一些,所以薛宸很冷静,知道现在的话题是什么,最重要的又是什么,至于薛云涛对卢氏的不信任……她也不是第一回见识到了,上一世,像这样生动的课,早就已经经验丰富,练就成了如今刀枪不入,再也无法被言语伤害的一颗心。

“爹爹的话好奇怪。我说的这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难道爹爹认为我说的不对?那要让爹爹来说,这件事儿该如何处置?爹爹是想迎那个女人入府做嫡妻,要我喊她一声母亲,要她来教导我做人做事吗?”

薛宸的冷静让薛云涛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他自己也知道刚才那句怀疑卢氏的话重了一些,原本以为女儿会受不了和他大闹,或者委屈的哭出来,可是女儿坚强的令他想起了那日她垫着蒲团,也要爬上棺木,看卢氏最后一眼的画面。

想起了卢氏,这个没什么学问,与他没有共同语言,却又处处为他着想,处处维护他的女人,瞬间觉得恍惚起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侵袭而来,就连嘴唇都开始有些颤抖,支支吾吾的话听起来并不是很清楚。

“不,我没这么说过。但是留子去母也实在是太……太不近人情了。”

薛宸看着心神恍惚的薛云涛,暗自叹了口气,还没开口,却听一直沉默到现在的薛氏主动开口说道:

“大哥,这件事我觉得宸姐儿说的对。对于这么一个女人,大哥实在没有必要维护,她若做你的外室这么多年,要么是她不知廉耻,要么是她野心太大,不论是哪一种,她都不适合留下来,这样的品行,也实在没法教出什么好的孩子出来,正如宸姐儿说的,留子去母,该是给她的最大体面了。子嗣咱们可以认下,但是那个女人却休想进门。”

听到这里,薛婉终于忍不住了,却也不敢大声的否决她们的话,而是不住的拉扯薛云涛的衣袖,抽抽噎噎的说道:

“爹,您不能抛起我娘,您也不能抛起我和弟弟,您和她们说去,她们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薛云涛如今心乱如麻,头脑里一片浆糊,自己都捋不清思绪,哪里还听得进薛婉的话。

薛氏却是冷哼一声,转身对宁氏说道:

“母亲,这件事原也不该我这个出嫁女来说道,可是您也看见了,大哥是个糊涂的,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最是容易遭人诟病,他却稀里糊涂这么多年,被一个女人摆布至今,这事儿要不闹出来也就罢了,将来他想怎么办那都是他的事,可如今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那不知礼数的丫头冒冒失失的跑过来认爹,这是想把咱们薛家架到火上去烤,父亲一生清名可不能毁在这上头。”

薛氏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弯下了腰,凑近宁氏耳旁,轻言道:

“事情闹出来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纵然大哥子嗣艰难,但大嫂已故,只要今后另寻嫡妻,又不是再生不出来,母亲何必绑紧在那一棵树上,说到底全都是命,母亲可要顾全大局啊。”

听到这里,宁氏那里终于有些动摇起来。

是啊,她是心疼子嗣,曾动过把徐素娥娶进府来的心思,那是玲珑心肝的人,难得儿子也喜欢,她肚子又争气,不同于卢氏的出身市井,满身铜臭,可徐素娥再好,如今怕也只能放下了。

至于子嗣方面,将来若是替儿子另寻一房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来续弦,再把儿子寄养到嫡母名下,也是一样,只是留子去母……难道真要做的那样绝吗?

两个孩子已经都大了,知道认识自家亲娘是谁,若是此刻将他们分离,只怕今后就算进了薛家,也会日夜不宁。

薛氏对宁氏说完那些话以后,就看了一眼薛宸,薛宸立刻明白这位姑母是在帮她,不动声色的磕下了眼睑,就听宁氏沉吟片刻后,说道:

“宸姐儿,你说的那个建议,祖母不赞成。留子去母这样的事,不该发生在咱们薛家。”

宁氏的话,在屋内响起,薛婉满怀希望的仰望着这个一句话就能够决定她们命运的祖母,只希望她能给自己做主,能给她娘亲做主,好好的杀一杀薛宸的威风,让她知道,薛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

可是,宁氏接下来的话,又让薛婉刚刚升起的希望,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就觉得耳膜震动不已,回荡着宁氏的那句话:

“就让她进来做妾吧。随便寻个院子养着,不过是多双筷子,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到时候,你依旧做你的大小姐,她一个妾侍,怎么着也越不过你去。这样的话,你怎么看?”

这就是跟薛宸商量的意思了。

薛宸暗自松开了在袖中紧捏的双手,转过身去,对宁氏屈膝而下,收起了先前快要炸裂的锋芒,变得乖顺无比,对宁氏说道:

“是,祖母总是考虑周全的,这件事就烦请祖母费心了。”

宁氏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低眉顺眼起来的孙女,没由来的,心头闪过一抹被骗了的感觉,可没等那感觉成型,薛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一下子又敲在了宁氏的眉头之上。

“不,我娘不做妾!我娘说什么都不会做妾的。”直到现在,薛婉才知道,自己今日这样莽撞的上门,是有多不明智。可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

这下轮到所有人的目光去注视薛婉这不知分寸的孩子了。

要说薛宸说话刻薄,但她说的都在理,而且她也是正经的嫡长女身份,又嫡又长,无论说什么话,那都是有一定分量的,就算没有分量,但她最起码也有一个嫡女才有的发言权,话说的绝了,那也叫嫡女底气。

可薛婉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还未被认祖归宗,外室生的女儿,姑且不论她说的话有没有意义,单就说在这个场合里,她有没有说话的资格!

宁氏对她可没有对薛宸的耐性,眯着眼,沉着声回了一句:

“不做妾,还想做嫡妻不成?她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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