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灵听了妹喜的话,来回踱步,徘徊良久,才说道:“姐姐,方寸山我没去过,不过那里既然是本门根基所在,应该对我们很有利才对。”

妹喜道:“想来如此,不过我也没去过。而且有莘羖那男人是知道昆仑的,他留给桑谷隽的虎魄之中是否另外藏有对付本门的秘密也未可知。所以我实在没什么把握。”

雒灵道:“那师姐你的意思是……”

妹喜道:“妹妹,你这次能否帮帮姐姐的忙?虽然这次是为了维护师门重地,但姐姐也不愿意搬出掌门的架子来压你。只是这次事关重大,你的本事又远胜姐姐,不得已,姐姐只能求你了。”

雒灵忙道:“姐姐快别这样说。”

妹喜道:“若这次来寻仇的人是妹夫,那姐姐我也不好开口了。可桑谷隽毕竟和妹妹没什么关系,他桑家也表明不会直接介入夏商争端,你帮姐姐对付他,无关大局。”

雒灵道:“桑谷隽毕竟是不破的好朋友。我知道,不破心里很重视他的。这次他前来报仇,只怕非决生死不肯罢休。若我死在他手上那就万事休提,若桑谷隽死在我手上,只怕我和不破再难相处。”

妹喜一听也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也知妹妹为难,可是……”着急了好久,突然道:“妹妹,我有个主意,或者能让你出手对付桑谷隽而妹夫也不会怪你。”

“哦?”雒灵问道:“姐姐有何妙策?”

妹喜道:“我们姐妹俩宗派相近,师从一脉,灵体相似。若在自愿的情况下,彼此的身体对对方的灵魂都不会有什么抵触……”

雒灵道:“姐姐的意思是说……交换身体么?”

妹喜道:“不错。本门之要义在于乃以心术制人,妹妹你换上姐姐的身体,对实力的影响不大。那样子就算你杀了桑谷隽,妹夫也只会把罪名怪到我头上。”

雒灵踌躇道:“这样……真的妥当么?”

妹喜道:“这已经是姐姐这笨脑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妹妹你可有其他更好的、能够两全其美的主意?还是说你压根儿不想管这件事情?”

“姐姐,你快别这么说,我……”答应两字,雒灵始终不肯轻易启齿。“姐姐,你让我静一静,再想想。”

这个梦境早已在雒灵的主控之下,此时她虽不说话,但随着思绪的起伏,梦境一会呈现出千重大山,一会幻化出万丈巨浪,时而春花飘香,时而夏日迫人,时而秋风扫叶,时而冬雪漫天——片刻间转化了几十次景象,妹喜也知道这个师妹心中的念头已经转了几十转了。

终于,明空一朗,雒灵顿足抬头,说道:“姐姐,这件事情,妹妹实在不能轻易答应。虽然桑谷隽的目的是报仇,但他的举动明显是对不破有利的。如果我去阻止他,虽然说是为了师门,可仍然是间接与商人作对。姐姐,师父说过,我们能在这次鼎革中置身事外最好。如若不能,则公归公,私归私,各助其心上人便是。我可以为了师门不帮不破的忙,但我无论如何不能拖他的后腿。河·洛·中·文·社·区”

妹喜脸上一片平静,心中却不免有些失望,正要说话,却听雒灵话锋一转,说道:“所以,姐姐要让我出手对付桑谷隽,除非姐姐也作出相应的牺牲,让我对不破和他的家国都有所交代。”

妹喜一怔,道:“交换的条件?”

雒灵道:“本来,妹妹我不该跟姐姐讲条件,但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因为不这样做,对我的丈夫和儿子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妹喜沉吟道:“你要什么条件?”

雒灵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妹喜道:“妹妹?”

雒灵道:“姐姐,伊挚大人和太一宗宗主祝宗人补天的事情,你知道吧?”

妹喜道:“知道一些。”

雒灵道:“那他们的约定姐姐可知道?”

妹喜奇道:“约定?什么约定?”

雒灵道:“那个约定,我们回来之后伊挚大人和不破讲过,他们不视我为外人,也不避我。原来这次补天既是两位前辈的一个心愿,也是他们的一次赌赛。”

妹喜心中一震,知道这两大宗师这次赌赛几乎都赔上了性命,那个赌约多半非同小可!表面上则仍保持平静,问道:“请妹妹为姐姐叙说。”

雒灵道:“当初赌赛的因由,据说与江离有关,这非我们关心的重点,不去理它。后来伊挚大人和祝宗人大人各下赌注,以能先一步补天成功者为胜。”

妹喜道:“赌注是什么?”

雒灵道:“伊挚大人要祝宗人大人下的赌注是:一旦天下形势倾向于东方,他需助伊挚大人夺取天下。祝宗人大人要伊挚大人下的赌注是:若商人得天下,则需继续奉太一宗为正道,贬斥群邪。”

妹喜动容道:“伊挚只是商国之尹,他有资格下这赌注么?”

雒灵道:“且不说伊挚大人在商国的影响,其实不破的祖父本身亦甚崇敬太一宗,只是伊挚大人心中另有一全新的理念,影响所及,不破的祖父才对四宗均抱保留的态度。不过若伊挚大人也同意而太一宗愿意接受改朝的事实,那么要奉太一宗为正道也并非难事。”

妹喜沉吟道:“后来结果如何了?我们虽知道两人一死一伤,却不知道胜负如何。”

雒灵叹道:“没有胜负。或者说,两个人都输了。”

妹喜道:“这从何说起?”

雒灵道:“补天一事之难,出乎他们两位意料之外。一开始他们分头行事,后来事情做到关键处才发现不妥,两人联手也未能力挽狂澜。补天之事,终告失败。至于后果,伊挚大人当时却不肯详言,说是三千年后的事情,此时多说无益。只是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刻在玄武之甲上,留待后人。”

妹喜道:“那么赌注怎么办?”

雒灵道:“两人既然都失败了,那两个赌注便都难以兑现了。”她仰头出神良久,说道:“姐姐,其实两个赌注是很有问题的。若祝宗人大人胜了,他要商人奉他太一宗为正宗,那他岂能在鼎革这一事情上无所贡献?若伊挚大人胜了,他要太一宗背叛家族帮助商人,则鼎定天下后商人岂能不给太一宗一个名分?所以我想,这两个约定或者表明祝宗人大人已知大夏之势已不可为,开始为宗门预谋出路。同时伊挚大人或者也考虑到他心中理念其实未必能完全超越太一宗的范畴,所以才有重新接受或部分接受太一宗的打算。这个赌注看似针锋相对,其实他们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妹喜点头道:“可惜他们却都失败了。”

“是啊。”雒灵道:“知道这件事情后,我偶尔念及,心想或许上天并不希望天下正统继续沿着太一宗的路子走,也许……也许鼎革之后,道统格局也是一个全新的景象。”

妹喜听到这话愣住了,看雒灵时,只见这个小师妹并没有看着自己,她正在想什么呢?那复杂的眼神竟然妹喜想到了独苏儿!那个为情所累,为情所苦却仍不忘师门、不忘道统的独苏儿!那个看似脆弱,肩膀却比任何男人更能担当的独苏儿!

“难道师妹才是师父真正的传人?”这个念头在妹喜脑中一闪而过,随即拒绝再想起它。

“师妹,”妹喜道:“天下是否鼎革现在还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吧。”

雒灵点头道:“是,姐姐。其实我提起这件事并非无因,因为我想模仿他们,和师姐你定一个约。”

妹喜道:“什么约?”

雒灵道:“上次大禹定天下、启王家天下之际,无数宗师高手陷身其间,修为绝高却被大变洪流吞没者不计其数。妹妹我修为难望那些前辈高人之项背,岂敢斗胆以为自己能身处鼎革漩涡之中必能自保?所以我这次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全身远害的。但师门之事,妹妹我不敢不管。不管则以,既然打算插手,那便是把性命也拿来赌上一把了。桑谷隽不来则以,若敢来犯,哪怕是杀了他我也绝不退让。所以,我自己的赌注就是,在桑谷隽对姐姐还有威胁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帮姐姐守住是非之界,一直守护到桑谷隽死……或者我死。”

妹喜心中暗喜,点头道:“那妹妹要姐姐下什么赌注?”

雒灵道:“妹妹斗胆,要心宗宗主之位。”

妹喜惊道:“你说什么?”

雒灵道:“此次事件,姐姐助姐夫是情理中事,但妹妹所为显然却妨碍了不破。所以妹妹才斗胆如此。不过妹妹也不是为了自己来夺姐姐的宗主之位,只是想请姐姐许诺:若天下仍然为大夏之天下,则姐姐仍作宗主;若天下归商,则妹妹为心宗正传。”

妹喜犹豫了好久,说道:“若在这次事件中,我们姐妹出了意外当如何?”

雒灵道:“宗主之位,夏胜则归姐姐之传人,商胜则归妹妹之传人。”

妹喜微微一笑道:“姐姐我还没找到传人,妹妹你已经有了不成?”

雒灵道:“姐姐,你听过洞天派‘传宗之发’的传统么?”

妹喜道:“我听一个人说过。”

雒灵道:“将记忆与知识存储在一根头发中,这分明是我心宗的拿手本事,只是旁及血门之学而已。”

妹喜道:“藐姑射修为绝高,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旁通诸门也不奇怪。”

雒灵道:“既然他们能用,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梦醒之后我会留下一发,以待不测。”

妹喜却没心思去收徒弟、传道统,心中道:“事若成,宗主仍然是我;大夏若败,我与大王同生死,这宗主之位对我何用?”当下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雒灵道:“且学前辈,击掌为盟!”

梦中三声掌声过后,一声啼哭惊醒了雒灵,她抱起儿子,哄得他安宁。她亲着孩子的脸,闭目良久,才摘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来,捻成毫毛大小,植入儿子的头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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