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李玉把一位五六十岁的中医请进房。筱月桂下楼来,中医给她把脉诊断,确认她没有怀孕,月经不正常是焦虑过分。连续两年演戏排戏,没有断过,太投入,夜里就多梦;休息不足,阴阳失调虚炎上升。“吃几副药就会好。”

筱月桂怪自己沉不住气。如果她能怀上黄佩玉的孩子,才是奇谈!

送走医生后,她坐在花园看笼子里的相思鸟,“秀芳回来,我们就去戏场。告诉她再上一趟街抓药。”

“晚上我有点事。”李玉说。

筱月桂记得李玉有一门远亲在上海,要请她去吃饭,“你若是安排不过来,我一人去戏场。”筱月桂说。

“小姐,我们等一会儿一道走。没事。”

余其扬一身白西服坐在包厢里看《少奶奶的扇子》,如痴如醉。筱月桂猛地发现他坐在那儿,心里一惊,拿着檀香扇在台上空走了一圈。

筱月桂想起,在余其扬走掉之前,他就很少来,回到上海后,更是一直没有露面。她虽然不知道他如何执行黄佩玉布置的任务,但知道他肯定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可能领了赏,一副好心情来看她的戏!这让她心里乱糟糟的,不能集中心思,竟然疯傻傻地走着忘了戏!

看到后台的李玉焦急地望着她,她马上回过神,成了少奶奶,对恶少说,要与他私奔。恶少装着很高兴,等少奶奶转过身去,却并不十分情愿,看来玩玩这少奶奶的人还不少。

少奶奶回到后台,变回筱月桂,李玉端来一碗清茶给她。

她叫添口红,化妆师赶快给她添上。

她明白自己完全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就像她不如以前那么牵肠挂肚地对待余其扬一样,这段时间,她想明白了好多事。

台上,那丈夫的相好——交际花找来,恶少招待。

她回到舞台上,成了少奶奶,与交际花对唱,两人各怀心思。最后交际花舍己为人,伤心地离开这个城市,让少奶奶回到她的丈夫身边去。

潮水般的掌声中,筱月桂在台上谢幕。她朝余其扬那个包厢望去,那儿已经没有他。她有些失望,余其扬有些像戏里的恶少,说走就走。女人就是这么怪,她想自己也脱不了这个说不清楚的怪圈。行了行了,好不容易已经不再想这个余其扬了,今天差点被他弄砸了戏,这是筱月桂从未做过的事。戏迷看得起她,她也要对得起戏迷。

没想到的是,余其扬提前退了席,绕道走近路。看着筱月桂跨入化妆室,他便出现。他敲门的方式特别,有节奏地敲门:当当,当当。

筱月桂马上猜到是他,不耐烦扔出一句话:“什么事?”

余其扬贴着门说:“黄老板说,他今晚到康脑脱路。”

筱月桂故意不说话,这个黄佩玉把她当成一个什么人了?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对待她跟家里那些姨太太们没有什么不同,反正是他的了,好似他自己的一件衣服或一个可用的瓶子。自从六姨太“跟人私奔到外地”后,黄佩玉对她态度反而变了,开始注意新的女人,来她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把我当成擦臭皮鞋的布?”她“啪”地一下把桌上的茶碗掀到地上,“去你这跟屁股虫!”

门外的余其扬听到声音了,问:“怎么啦?”

筱月桂猛地把门拉开,不顾自己只穿着内衣,身体显得一清二楚。余其扬没想到,上下打量她。她愤怒地说:“告诉黄大老板,到四马路拉个野鸡到康脑脱路去!我喜欢住在戏院里。”她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筱月桂掏出手绢,擦眼角。余其扬等了一会儿,又开始敲门。没人做声。他再轻轻敲,筱月桂没办法,只得将门开了,坐回镜子前。余其扬自己推门进来,见她脸上有泪痕,手绢擦得脸花花的。她的头发却已经梳得整整齐齐,也穿得漂漂亮亮,一根丝纱披肩,里面是紫色晚装。

“我是奉命而来。”余其扬想解释,却不知往下如何说。他想用微笑化解一下,却笑不出来。

“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陪他去那个好来香书寓,美名是和洋人谈生意,却是在玩婊子。”筱月桂说,“别以为我在吃醋,我没有,而是他几次事先说要来过夜,结果呢,我左等右等不见人,也不打个电话,也不道个歉。今天,又不知道什么个结果。”

余其扬不说话。

筱月桂没有看他一眼,便头一低,身子一转,走出了化妆室,不耐烦地对他说:“走啊,还等什么?等死?”

余其扬开着车,从汽车后视镜看看筱月桂,轻声说:“脸上。”

筱月桂从手挎包里取出化妆盒打开,照上面的镜子,余其扬给她开亮车内灯,让她赶忙补救了。

汽车到了,但康脑脱路那栋花园小洋房的灯是暗的。筱月桂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正要开门,秀芳已打开了大门。“小姐,我一直在等你。李玉打了电话,她的亲戚家有点事,明天才回来。”

“知道了,你去睡吧。”筱月桂说。

“这红枣鸡汤,你趁热先喝了。”秀芳从一托盘里端出一盎来,摆好。

“黄老板在楼上吗?”

“还没有。”

“打过电话来吗?几点到?”筱月桂眉头皱了皱,看看墙上的吊钟,已经十一点了。

“没有打来过。”秀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筱月桂坐了下来,喝鸡汤。她喝完了,把盎收到托盘里,放回厨房。洗完手,突然有种感觉,急忙走到大门前,她打开门看,余其扬的车没走,还在门口。门前那些白玫瑰都开始谢了,花瓣掉在台阶上,这个有月光的夜晚,夜凉如水。她想了想,向前走了几步,对余其扬招手。

他没有看见,她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次余其扬正好抬起头来,看见了,他手指指自己,再指指房子。筱月桂点点头。

余其扬稍微迟疑了几秒钟,便把车门打开,走了出来。

客厅的沙发换过一种印花淡绿色,与窗帘的白色,很相配。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筱月桂给余其扬端来一杯茶,这才坐下。

“怎么家具少了些?”余其扬没话找话说。

“还得谢六姨太,砸得好。砸烂了家具,本想添,后想想,少些家具未尝不是好事。”筱月桂盯着他的眼睛说。

“也是,显得宽敞。”

“你好久没来这儿了。”筱月桂说,“整整两个月半。”

“其实没几天。”余其扬把茶杯放下。

秀芳开门那阵,筱月桂看见月亮在窗角,现在余其扬进来,月亮移至窗户正中。筱月桂没有看墙上吊钟,那上面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对余其扬说:“劳你打个电话问一下你家老板,在哪家妓院住下了?”

余其扬笑了,说:“你叫我朝哪家打?”

“一家一家打!”筱月桂走过去把电话本扔给他,“今夜非找到他不可。他叫我早些回来,我奉命回来,却不见他人影。不管是大事或是小事,不过来连个电话都不必打。不把我当一回事,已经多少次了,阿其你说说,像话吗?”

“好好,我就打。”余其扬劝解地说。他把西服脱了下来,里面白衬衫上是领带和西服裤的吊带。他一本正经地打电话:“一品楼吗?我叫新黛玉出局,对,就是赴茶会。老啦?她还没老,一点不老,还是个标致美人。”

筱月桂被逗笑了,“别拿老太太开心,要不了几年,我也会变成老太太,让你逗笑的。行了,你给黄府去个电话问一问吧。”

余其扬犹豫了。

筱月桂说:“怎么不打了?我来打的话,不把黄府全家吓死?”

余其扬迟迟疑疑地说:“我打也不行,这时间太晚了。我从你这里打电话,不好。”

筱月桂猛地一醒悟,她抬起头看着余其扬,他出落得一表人才,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很干练,显得英气逼人。也是的,有好久她不再打量他,如她对李玉说的,再也不把他搁在心里了。也许正是这样,他才敢向她靠近,这么晚了,叫他进屋来,他也敢进屋来。

余其扬也看着她。一时两人没有了话,犹如把一层盖得严严实实的纸捅了一个洞。筱月桂站起来,余其扬也跟着站起来。“我去给你换热茶。”筱月桂赶紧说。

余其扬坐了下去。

筱月桂在厨房,忽然想起来,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今天是他的生日,李玉仔细说过他生母的事。这么巧?

她笑眯眯地端着托盘出来,两个酒杯在里面,一瓶法国红葡萄酒,外加一盘cheese饼。

余其扬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笑,一副鬼胎。”

“来,我们今天为一个人的出生好好喝。”筱月桂说。

“你的生日,”余其扬高兴起来,“不对,你早过了,你看我。”他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天哪,今天是我的生日!”他想想,摇摇头,大概他一生很少想起生日,他的出生本来就不是什么应当记住的事。但是筱月桂和他一样,不名誉不容易,所以,他觉得在这里庆祝二十五年前生在这世上,倒也不是坏事。

“为寿星风华正茂干杯!”

“哪里,为美人青春永驻干杯!”

筱月桂喝得很慢,拿着酒杯,余其扬也是如此。两个人本来就不太喜欢喝酒,跟不喝酒的人一样。本来这个晚上她是为黄佩玉专门打扮的,肩上的丝纱巾揭掉后,露肩晚装把身材显露出来。二十三岁的好年华,她并不想轻易醉,醉太容易,醒来后自觉难堪。

吊钟当当地响了十二下。筱月桂把高跟鞋踢掉,双手垫着头在长沙发上倒坐下来,斜着眼瞧着余其扬,柔声细语地说:“其扬,你连电话都不敢打,那么黄老板这时候走进来,你怎么逃过这嫌疑?”

余其扬不安地笑了,他抿了一下嘴唇,放下手里的酒杯,伸手去拿他的外套,“所以,我这就走。”

“想逃?”筱月桂更深地躺进沙发,“如果我不让你跑呢?”

余其扬看着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老板随时可能进来。”他的声音的确是害怕。

“我们没有喝醉,对不对?”

“完全不错。”

茶几上的酒瓶里还剩有一大半酒。她的目光从茶几转向他,站起来,“我要把自己当做一个生日礼物送给你。”

余其扬低下头,“别,别。”他真的开始移动脚步。

“告诉我,那天在美国人的假面舞会上,那个白巾道士是不是你?”

他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仅仅停顿了两秒钟,他还是想往门外走,可是她已靠近他,仰起脸来深深地凝视他,说:“黄佩玉是个男人,你余其扬就不是个男人!”她抱住他,把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肩上。

余其扬的手还是抓着外衣,想脱身,“你知道黄老板是上海王。”

这句话把筱月桂气上了心,她松开他,转身让开两步。余其扬以为她要走,就去拦住她,“听我把话说完。”

筱月桂不听,他也急了,扔了外衣,小心翼翼地站在她的身后。两人之间彼此听得见心跳,那吊钟的走动也一清二楚。筱月桂觉得房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好像要把她软化似的,好像要把她整个心整个人都改变。她感觉自己站在一品楼那棵桃树下,他躺在树下,月光照着他们。她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仅仅一步,她就与他贴在一起了,她握住了他的手,脸转过去一下子把他吻住,嘴和嘴贴上就拉不开了。

她等了太久,犹豫了太久,她得把这漫长的时间都吻满,一边移动脚步,把他压在沙发上。

“凭什么你就不能做这个上海王?我上海女王爱跟的男人,就是上海王!”

余其扬喘着气,不顾她反应,强行从她的怀抱里挣脱,默默地拾起地上的衣服。筱月桂没有站起来拦阻,静静地扯过裙子的一角盖上腿。

余其扬站在沙发边,羞愧地望着筱月桂说:“黄老板耳目众多,杀人时绝不手软,杀我杀你,像捏死两只笼中鸟。不需要花力气,就有人给他办妥,他布置一个现场,没有人会追究漏洞。”

“当然。”筱月桂沉吟半晌,才试探性地说,“我早感觉到这个人敢下手杀人。”

“你想过?”他反问她。

“难道你不怀疑当年常爷是死在他手里?”她把话递过去,凭女人天生的直觉,凭她对常爷的感情,她心中一直存有这个芥蒂。

他点点头。

她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余其扬嘴唇一咬,似乎下了决心似的,才说:“我现在已经弄清楚,的确是这个人布置的枪杀。”他叹了一口长气,“但是现在还有谁愿意为常爷报仇?洪帮上上下下还得吃上海滩这碗饭,像换了皇帝一样,一朝臣跟一朝天子。”

筱月桂听了他这番话,闭上眼睛,心里悬了这么多年的疑团终于有了答案。

余其扬接着说,七年前那个晚上,他在与青帮的枪战拼杀之后,并没有赶紧随洪门兄弟一起躲到乡下去,而是千方百计冲进青帮阵中,想抓一个头目拷问。结果真给他抓到一个,刀子架在喉咙上逼着那人说出来:确实那天有布置,叫不要朝驾马车的人打枪,其余的人一律打死。

那天黄佩玉跳上驾驶座,让马车冲出枪阵,他和三爷攀在马车上,也逃过了性命。黄佩玉的行动“勇敢”得让大家佩服,原来却是布置好的陷阵。

“那个人呢?”筱月桂问。

“当时我没法把他抓到师爷那里去!对方的人追了上来。”余其扬垂头丧气地说,“只能一刀把他杀了,所以才弄得一身是血。我首先想来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最想为常爷报仇,这才到了一品楼。最后反而弄得我自己要靠黄佩玉救出牢来。”

筱月桂长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她想起黄佩玉有一次与她说洪门里的事时,认为常爷的确是了不起,曾感叹地说:“人生有多少违背心愿而为之的憾事!”看来,佩服并不妨碍取而代之。

“黄佩玉借帮派之间的旧仇杀人,又拉租界做靠山,当了洪帮新山主之后,把洪门的人都摆平了,大家服了这个新主。我查明的事,又能去告诉谁呢?说了也没有用!漏一点风声就是送命,不要说师爷三爷那些人,我自己也得拍新老板马屁,才能混个人样。”

“所以,你甘心成为他的走狗。”筱月桂恨恨地说,“有奶便是娘!连狗都不如!”

“随便你怎么说吧。”他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说,“不能不承认,黄佩玉会对付洋人,洋人也靠他。他结交政客军阀,上海洪门才兴旺起来,大家有利。”

“你是说常爷不如黄佩玉有本事?”筱月桂几乎跳起来。

余其扬看到她提起常爷,眼睛都发着光,连忙改口,说:“月桂,我是常爷亲手提拔的人,怎么能忘恩?但是时势变了,哪怕报了仇,下文怎么做?我们怎么往下活?你的戏班子怎么演?我给谁做跑腿赚几文钱糊口?”

看到筱月桂气得咬牙切齿,他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转身离开房子,在门口还回过头来说:“千万慎重,不能莽

撞。千万,听我的话!“想想不放心,他又走进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她说:”你要做什么事,必须先与我商量。记住,假定连我都不能相信,这世界上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房门哐当一声合上。筱月桂慢慢走上楼,走进卧室,呆呆地躺在床上。她突然想,常爷怎么会不知道黄佩玉是个危险人物?只是他一旦认定这人能成就洪门反清大业,就舍生取义了。

她七年来一直在想,常爷可能是被黄佩玉害死的。今天余其扬证实了一切。常爷死时周身是血,连眼睛都没有闭,他要她拾起他手中的枪,难道是知道有一天会轮到她来采取行动?

一个女人家,男人做不到的事,她怎么能做到?

她翻过身,眼望天花板,听着外面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看着那汽车的灯光在天花板上划过,迅速消失。半明半暗中,听得见她低低的哭泣声,轻微的叹气。她喃喃地说:“上海,上海还有男人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她与黄佩玉七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每个细节。当时黄佩玉忙得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在最后那个七星剑延阵时,她看到他正要拿错酒杯,眼睛眨了一下,而这个人竟然明白了,改成了正确的破阵法。由此常爷认定此人为洪门心腹人物。后来黄佩玉提起此事,作为筱月桂一开始就对他感兴趣的证明。

现在她记起这一幕幕,明白了自己那个眼神,使黄佩玉过了最后一关,常爷从此对他深信不疑,一直到死!这么说,是她引入内奸,害了常爷。如果她不眨眼,这人破错阵,常爷当场就把这人赶走,至少会小心提防,当然不会留他彻夜长谈至凌晨。那样,暗杀者的阴谋就不会得逞,因为前半夜洪门大批人都在一品楼!

这想法,像一道锋利的闪电,把筱月桂周身上下打得发麻。是她,是她本人害了常爷!而她眨眼,只是在炫耀自己的记忆力:常爷叫新黛玉教她两天各种洪门规矩,她马上就全部记得一清二楚!她当时太年轻,不知好歹,那一秒钟的卖弄,就害死了常爷!

她感到撕心裂肺地痛!新黛玉曾经骂她是“丧门神”、“克夫星”,真是骂得对,千真万确。

她一身大汗,气喘吁吁,几乎要晕倒。亏得余其扬这时已经走了,不然她如何解释得清白?

等到她清醒过来,把这事再来回仔细想想,只有一个办法,她必须自己来治疗这个伤口,不然,她简直无法再活下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李玉回来,筱月桂通常这时已经梳洗完毕,坐在花园吃早点喝牛奶。李玉发现秀芳为筱月桂准备的早点却一点未动。她与秀芳各有分工:她负责在戏园照顾筱月桂,并且总管家务经济开支;秀芳则是照顾这个家,收拾房间,换洗衣服,如果筱月桂在家吃的话,她便买菜做饭——她们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般她们总留一个人在家里,不管筱月桂在不在家。

这两个女人关系很好,互相挺照应。可能筱月桂付的工钱相当高,也可能是因为筱月桂对她们很信任,两人从无掂酸争闹之事。

李玉端着牛奶去楼上,卧室门大开着,筱月桂还在床上,不过黄佩玉不在。黄佩玉留宿在这里,一般起床较早,这时也应该早走了。

筱月桂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还早。”

“我头有点痛。”筱月桂欠起身来,靠着床头半依半坐,她头发蓬乱,眼泡虚肿。

“不舒服?”李玉说。

“我喝了点酒,昨天晚上。”

“黄老板昨夜没来吧?”李玉很聪明,马上猜着了。

“阿其来了。”筱月桂接着说,这种事她从来不瞒两个佣人,瞒也瞒不住。

“小姐,为什么不——”李玉说了半句话,突然停住转过头,“我去给你准备点醒酒的汤。你先把这牛奶喝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筱月桂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尤其是这种事,勉强不得。”

“你总是为阿其说话。”

“这次我不想为他说话了。”筱月桂喝了一口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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