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哭泣。

暮晚摇茫然又心疼地抱住他,替他挡住眼泪。

而他发抖着,握住她的手。他眼前模糊,看着她纤细玉白的手指,他一根根地摸过去。

言尚眼眶中噙着的泪顺着睫毛向下滴,他轻声:“手指是好的。”

他终是没有酿成大错。

她全身上下,除了脸上沾着的土和裙子上溅上的灰,她都是完好的。

言尚再次紧抱住暮晚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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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深渊,是污泥。这个深渊拉着所有人向下沉,向下淹没。而后污泥覆体,一抔黄土。

没有不会牺牲的战争,没有不残酷的战争。人妄图以绵薄之力阻止战争中的死亡,你再如何才华出众、手段了得,也不过是枉费心机。

言尚便是这样。

剑南战事已平,只留了将军在那里镇守、清扫战场。言尚回到广州,只花了一日时间,就让城下本就精疲力尽的南蛮兵投降,活捉了阿勒王。

阿勒王不愿降,在营中想自尽了结,被及时闯入的魏军阻止。到今日,阿勒王必死,必然要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但阿勒王应该被带去长安,在所有人眼皮下谢罪。

他不值得死的悄无声息。

到此,只剩下河西战场还未收尾。但言尚离开剑南的时候,已经让几位将军领着一半军马去助河西。再加上当日救援长安的勤王兵、韦树向四方诸国求来的异国兵马,南蛮那部分兵马被困在河西,已经进退维谷。

投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言尚要去河西作战的将士,在一月内结束战争。

即到八月,言尚要大魏和南蛮的战事彻底平息。南蛮那片不毛之地,大魏并看不上,大魏要采取羁縻统治,扶持一个大魏放心的新王上位。到时候,便要从俘虏中选出合适的王,选出合适的人,来和大魏谈判。

不知不觉,言尚将大魏的军政全都抓在了手中。这种大规模的战争,最快程度地让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话语权前所未有的高。尤其在刘相公牺牲后,兵部尚书被关押后,言尚实际上已经成为大魏朝堂上说一不二的领导者。

他唯一的缺陷是他人不在中枢。

中枢另有韦树在。

不知多少人等着看言尚回长安,和韦树争权。

这些都是后事。

看似言尚官运亨通,权势大握。但暮晚摇知道,若有选择,言尚宁可不要这些,也想换回那些死去的人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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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战争对言尚来说比剑南轻松得多,他和暮晚摇重逢后,暮晚摇心惊他状态之差。她哄着言尚睡下后,才问清了外面发生的事。

广州封城半年,与外界全无联系,暮晚摇到现在才知道,死了那么多故人。

尤其是刘相公,杨嗣。

这二人的死,对言尚而言,恐怕是摧毁性的打击。

深夜时分,言尚在帐中睡得不安稳,暮晚摇点了一点儿他一直用惯的降真香,看他紧蹙的眉头平下去,暮晚摇才出了寝舍。

吩咐一声要侍女们盯着驸马后,暮晚摇去书房,询问这半年来她缺失的故事。

坐在书案旁,公主长裙曳地,颜色姣好,气势极稳。

跟随言尚行军的这个卫士,只看这般美丽的公主一眼,就红了眼眶。他都心酸,何况言尚?

卫士哽咽:“……三郎死的消息传来时,正是那可恶的南蛮人一直跟我们说殿下在他们手里。他们还用了一截手指头说是殿下的,来骗我们。二郎本就痛苦,那般一来,就直接吐血了。”

暮晚摇眸子微缩。

她手指蜷缩,用力地抓紧凭几。

她一时间大脑空荡荡的,心脏痛得让她弯下腰,喘息困难。

她眸中很快凝起了水雾。

这么多人战死,他的老师没了,她的青梅竹马没了……她只是听到就这么难受,言尚忍了那么久,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下来,才见到她时,会落泪?

如他那般人,若非痛到极致,岂会哽咽难言。

暮晚摇闭目,颤声:“下去吧。”

她需要冷静,她需要自己将心脏上的伤口舔干净。她消化这一切,才能让言尚好起来。

昔日总是言尚安抚她。

而今,必须是她来撑着他不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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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一晚上都睡得不好。

那些每日每夜都会折磨他的噩梦,即使在他回到暮晚摇身边,依然没有结束。

他梦到太多的死尸,太多的兵刀相向。他梦到自己的老师,也梦到杨嗣满脸血地跪在地上,任由万箭穿心。

——为什么他救不了。

“吱呀”。

木门推开。

暮晚摇蹑手蹑脚地提裙进来,本想看一看言尚如何了。她见言尚长发披散,坐在床榻上发呆。日光照在他身上,单薄无比。

他侧过脸来看她,青年眼圈仍有些红,眼底也尽是红血丝。暮晚摇怔了一下。

心想他一看就没睡好。

暮晚摇面上笑盈盈:“你醒了呀?醒得好早,正好我们一起去你阿父家吃早膳吧?你嫂嫂今日熬了粥,你阿父和兄长都想见你呢。”

她掰手指算着今日要忙的事:“城战中塌了好多房子,许多百姓无家可归,还有你带来的粮食,也要分一分。百姓们都涌到府衙前,想给我和你磕头呢。

“这么多人,都要见一见吧。”

言尚开口时,声音有点儿哑:“今天就算了吧。”

暮晚摇面不改色:“那就明日再说吧。你先起来吧。我今天不出门,就在家中陪你。我们什么也不做,就晒晒太阳,赏赏花,怎么样?”

言尚漆黑的眼睛盯着她。

暮晚摇低头:“玉佩……确实弄丢了嘛。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要因此生我气了吧?咱们之间,定情信物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信那些,我们之间的缘分不是靠那些来维持的。

“我已经跟你阿父认错了!你阿父也原谅我了啊。”

言尚端详着她。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他焦躁的情绪好似慢慢平复下来。他开始重新变得温和,语调很慢:“我把玉佩给你带回来了。你没有翻我的衣物,没有找到么?”

暮晚摇睁大眼:“没有哇。”

言尚盯着她。

他忍不住笑:“撒谎。”

他道:“你怎么可能不翻我的东西。在殿下眼中,我整个人都是殿下的所有物,一年不见,殿下难道不会确认一下自己的所有物是不是还是你的么。不查不问,殿下怎能放下心。”

暮晚摇:“……”

她抱怨:“你现在说话好直白啊,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

言尚:“抱歉,我有点儿累,没心情注意哪些。”

暮晚摇却抿唇笑:“没关系,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发脾气,很喜欢你不去顾忌别人的心情。我就喜欢任性的言二哥哥。”

言尚怔忡半晌,见她俏丽地立在他几步外,嘀嘀咕咕地跟他说很多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她却仍是快乐的,高兴的,在他面前踱步。她像花蝴蝶一样,华丽无比。明明战事还没结束,明明她也知道了那些消息,她却还能撑得住。

言尚轻声打断她的话:“殿下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暮晚摇一顿,偏头看来。

看他坐在榻上,向她伸手笑:“摇摇,你过来。”

暮晚摇见他这么憔悴虚弱,脸色雪白,她心疼死了,哪里还会摆架子。她听话地走过去,想按照言尚的习惯,他肯定要抱她了。他需要抱她,来确认她是活着的,确认她是存在的。

言尚果然伸手将她拥住,拥着她坐在他身边。

暮晚摇有些得意自己对言尚的了解,就见他低头,手指在她锁骨下轻轻一划,就将她衣带撩开。

肌肤光润似雪,丘陵巍峨泠泠。

跳将而出。

暮晚摇呆住。

这不是言尚会做的事……他从不会突然这样。

但他这一次就真的突然这样了。

他漫不经心地摘掉纱帛、衣带,在暮晚摇错愕茫然之际,他将她抱入他怀中,低头亲上了她。

刚刚天亮,鸟鸣啾啾,屋内就染上了一室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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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有些放纵,有些和以前的他不太一样。

他以前总是温柔的,总是顾着她的感受先。她舒服了,他才会顾自己。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心无旁骛。

他全程盯着她,可是他漆黑的眼睛空洞无比。他眼前是鲜活的美人,他心里也许并没有装进美人。

何况一年未见,二人初次来,其实有些困难,艰涩。

暮晚摇强忍下去,努力让自己尽快进入状态。只有她放松了,他们两个才会都好过。男女之间身体的碰触,永远是最简单的、靠拢彼此的方式。大汗淋漓是他们宣泄的口子,一切琐事,于此发泄,效果都会好。

一次结束,暖日融融。暮晚摇靠在他肩上恨恨地咬一口。她秀丽的眉目舒展开,仰头看他,对他露出笑。

他并没有笑。

他手拢着她的秀发,看青丝在指缝间穿梭,说:“头发短了。”

暮晚摇:“哪有那么大的区别?我还是很好看呀。”

言尚低声:“我不喜欢。”

暮晚摇瞪眼:“你敢不喜欢!”

言尚:“我还是喜欢你长发到脚踝,喜欢你没有经过任何苦难才得以保养好的长发。”

暮晚摇怔住。

言尚低头,一手捧着她的面颊,另一手温凉地擦过她的眉心眼鼻:“我喜欢你眉目间的傲气,喜欢你瞪人时那凌厉的神态。我喜欢你娇嫩的肌肤,养得像雪一样,手一捧,就好像要化在掌心。我唯恐你化了,更加用心地呵护你。于是你就更加软,更加让我舍不得。

“我喜欢你的嘴巴。这般红,好像一直涂着口脂一样。但其实你天生目黑唇红,长得好看,你不涂口脂,晚上卸了妆容的时候,嘴巴还是那么红。小小的,软软的,我亲一亲,觉得这应该是我吃过天下最甜的糖了。”

暮晚摇面颊滚烫。

她衣衫不整,一身冰雪,若隐若现,欲盖弥彰。她就是要当个妖精来引诱他,可是他这么直白地夸,她仍是害羞了。

暮晚摇捂脸从他怀里躲走:“你怎么突然说这么好听的话儿……”

言尚箍住她的腰将她抱回来:“别走。”

暮晚摇抱怨:“我没有要走啊。”

他没理会她,而是将她抱起来。他起身,将她横抱在怀中。暮晚摇以为他的劳碌病发作,要抱着她去净室洗浴。谁知他抱着她出了里间,将她抱在了原本摆着花的架子上坐好。

他拂开她面颊上的青丝,又低头来亲她了。

言尚低声:“再来。”

暮晚摇哗然色变:“再来?!”

欢、爱有时候并不是全然痛快,那种舒适与不适来回徘徊,让人难受无比。白日原本是不可以的,出了里间原本是不可以的,在外面架子上做更是完全不可以的。

但是现在都可以了。

言尚用暮晚摇教会他的东西来折磨她。

他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情绪。

大刀阔斧,冷酷刚烈。

暮晚摇初时享受,后来已经是痛苦了。他蹙着眉峰,显然他也不是很舒服。可他手抓着她纤软的腰肢不放,像是痴了一样。暮晚摇便掩口强忍,又趴在他肩头呜呜咽咽,小声求他不要了。

连续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迟迟不结束,他发泄不出来,她饱受摧残,跟着着急。两人从里间到外间,最后又回到摆在屏风后的小榻上。闷热又狭窄,多亏二人都是这般瘦。

最后结束的时候,言尚手仍搭在暮晚摇的腰上,他闷不吭声,直接向后倒下。床褥被扔到了地上,言尚“咚”一声倒在了榻上,头磕在木板上。

暮晚摇吓一跳,忙俯身看他。

见他只是睡着了。

暮晚摇低头,忍着酸楚,手指拂过他清和的眉眼,扫过他脸上的疲色。

暮晚摇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原来你也有靠欲来发泄情绪的时候。

“原来你也会结束就倒……你也会有其他男人都有的情绪。

“言二哥哥,我很高兴你这般信赖我。这段路,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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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没有在广州耽误多长时间,言尚那次发泄后,暮晚摇肉眼所见,他一日日好了起来,开始恢复他平日的样子了。广州事毕,二人即刻回长安,处理战争后续事件。

这个时候,河西战场上的南蛮人终于投降了。

七月底,整个长安的臣子都在等着言尚夫妻回京,主持政务。而长安如今的隐患,只留下了关闭宫门、靠北衙军队守着宫门和禁卫军对抗的刘文吉。

但是这种对抗也要结束了。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八月上旬,宫门已经要守不住,北衙军队抵抗不住攻宫门的人。满长安人的声讨,刘文吉狼藉无比。

战火焚烧,有一处宫门被从外撞开,下方兵士来报时,刘文吉呆呆地立在一处宫舍前的御湖边。他提着刀的手发抖,他咬牙切齿,想自己不能认输。他沙哑着声音要继续让人去堵宫门,后方传来喧哗声。

内宦声音:“娘娘!娘娘!你不能去!”

刘文吉回头,见是身为娴妃的春华。

那些内宦没有拦住春华,春华见到刘文吉回头,便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她衣裳有些乱,显然一路跑来匆忙。刘文吉低头看她,平复呼吸。

他咬牙哑声道:“你来干什么?还不去和太后那些后宫女子躲起来……即使宫门破了,你们是先帝妃嫔,那些大臣一个个自诩君子,不会杀你们这些被我挟持的后宫女子的。”

春华抓紧他的衣袖,如同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她将一个药瓶塞进他手中,语气急促的:“我听说一道宫门被破了,那些人很快就会杀进来。你、你快逃,不要管这些了……”

刘文吉淡漠:“四方皆是要杀我的人,我往哪里逃?”

春华:“这是我找宫中御医配的药,可以在二十个时辰里造成人假死。我原本打算、原本打算……但是你拿着这药吧!你来用吧!”

刘文吉发呆。

他低头看她塞过来的药瓶。他抬头再看她如春眉眼,低声:“你原本打算如何?”

春华:“那些不重要……你活着最重要。”

刘文吉:“所有人都想我死。”

春华含泪:“可是你对我很好……”

刘文吉:“你抛弃你的公主了。”

春华:“我在宫中能当这么久的娘娘,能不受陛下宠爱还能不受欺负,岳儿能平安长大……都是你关照的。我知道你一直在照顾我,你口上凶巴巴,对我却一直很好。”

她哽咽:“我希望你活下去。只是……你远离这一切吧。不要再作恶了。”

刘文吉如同没听到她的劝诫一般,她将药送来就想走,却被刘文吉一把拽住手腕。

他扭曲地看着她,阴鸷地笑:“你希望一个太监好好地活着!”

春华脸色微白,因他的“太监”二字而心尖刺痛。

刘文吉阴声:“照拂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算什么东西!我根本没有对你很好!我骗那个废物写罪己诏,立新的天子。新天子本是我打算向士人团体投靠的,本是我用来讨好那些人的!所以新天子就是皇后的儿子!不是你儿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连你儿子的未来都不给你……你凭什么说我对你好?凭什么觉得我对你掏心掏肺?”

春华仰望着他阴沉的眉眼,她手腕被他冰凉的手抓的刺痛。他当着内宦和军士的面点破两人的关系,其他人面色一变,纷纷低头,春华也脸色苍白。

她却仍是温柔的。

她固执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我错了,你不要计较……如今更重要的,是你快逃命吧。

“殿下要回来了,言二郎要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你是必死的!”

她哽咽:“我不想你死。”

刘文吉呆呆看她。

他突然在这一刻感到颓废,接受自己大势已去。他眼角余光又看到有将军神情仓促地来找他报告什么,而他厌烦了这个——总是输!总是要败给那些想杀他的人。何必问个不停!

刘文吉忽然抓住春华的手,将她拖拽起来跟着他:“你跟我走!”

春华跌跌撞撞地被刘文吉推进一处宫舍,她摔进去时,见到满室的孩童登时站起,错愕看着她。

宫门在二人背后禁闭,刘文吉怒吼着让所有人都去堵宫门,他提着剑,走向那些孩童。

其中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站起来,他向门口走,脱口而出:“母妃!母妃,你来救我们了么?”

另一个穿着改小的龙袍的一脸稚嫩的男童,警惕的抓着春华儿子的手,拉着他后退:“阿岳,别过去!”

这就是被立为新帝的小皇帝。

小皇帝是先皇后、如今太后的儿子,但是当了皇帝又有什么用。刘文吉将他和他的一众兄弟姐妹关起来,他们都在坐牢。

刘文吉提剑走向这些孩子。

孩子们后退。

春华扶着膝盖站起来,惊道:“你要做什么?!”

刘文吉残忍地看着这些孩子。

他麻木又阴狠地盯着那个小皇帝。小皇帝往后退,孩子们一起退,刘文吉手里的剑举起来。

他喃声:“我本来打算囚禁你们,挟持你们,最后靠你们来换一命。只要小皇帝在我手里,那些大臣还是不得不放我走!但是春华,你说得对,到了今日,那些臣子可能并不在乎了……尤其是言尚。

“你看言尚对皇帝恭敬,可他实则最是一个目中无君的人!他就是目中无君,才敢尚公主!我想拿小皇帝威胁他放我走,他根本不会同意。

“你说我对你好,其实我对你并不好。我是为了权势,我只要权势……但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从来不为你做什么,但现在我要为你做一件事。

“这些孩子都死了,小皇帝都死光了,你的儿子才能当皇帝!你会成为太后,荣华富贵,你替我享受!”

春华尖叫:“你疯了!”

暮岳惊惧:“你不要过来!”

小皇帝:“来人,来人,护驾——”

那些照顾皇子公主们的内宦宫女们扑过去保护孩子们,春华也从后扑上。可是刘文吉如同已经疯了一般,没有人能够拦住他。他哈哈大笑,他又不解春华为什么要拦。

而刘文吉带进来的那些内宦,又心中恐惧地帮着刘文吉去杀害旁人。

那个叫暮岳的小孩,明明是春华的儿子,可这个孩子把小皇帝挡在自己身后。

刘文吉哄道:“暮岳,你不想做天子么,不想万人之上么?他们都死光了,言尚和暮晚摇没有选择了,你才能成为天子!成为天子,就要心狠!”

他一剑挥去,一个宫人死在他脚下,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他走。刘文吉再一剑挥下,血溅上他的脸。

暮岳拼命让小天子往自己身后躲,先皇后不喜欢他母亲的柔弱,可是他从小和小天子一起长大,两个孩子关系一直很好。

他以前也不平自己母亲在宫里待遇不够好,自己身为长子待遇不够好。可是他没想过让弟弟死,没想过让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全都给自己让路。

暮岳大声哭:“你疯了,你疯了!放过我弟弟!放过我弟弟!”

春华崩溃:“刘文吉——”

她却被刘文吉带进来的宫人拖住,动弹不得。

宫室一派混乱,血流成河。

正在这时,“砰——”一声巨响,宫殿门从外砸开,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脸上沾血的刘文吉回头,见是浩浩荡荡的人群立在宫门口,各个庄严肃穆。

为首的是言尚、暮晚摇夫妻,之后是韦树,张相公,再之后是其他朝臣。

再有兵士们手持武器,冲入宫殿。

他们看到地上的尸体,各个目眦欲裂:“刘文吉!”

刘文吉看着言尚和暮晚摇,他大笑:“你们回来了——你们是回来杀我的么?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突然转身,推开发愣的暮岳,要杀掉小天子。而言尚身后,一个将军一个匕首掷来,砸中刘文吉抬起来的手臂。

一个颤巍巍的老人被一个人搀扶着站出来,他悲愤:“刘文吉,你谋杀先帝,现在还要杀小皇子,你作恶多端,不知悔改!”

那是成安。

刘文吉眼中神情更疯狂,手中剑挥下。

刘文吉身后,暮岳又扑过来抱住他大腿,一口咬上去。

暮岳哭道:“你奸淫我母妃,现在还想杀我弟弟!言相,姑姑,你们快杀了他、杀了他……”

奸淫。

二字一出,不只刘文吉呆住,就连春华都跌坐在地,脸色苍白。

刘文吉低头看挂在自己腿上的小孩子,暮岳抬头,眼中尽是对他的恨。刘文吉恍惚,心想自己一心为了让他当皇帝,他为什么要恨自己。

刘文吉再看向成安,看向大臣,看向言尚,看向暮晚摇。

他们冰冷,淡漠。

眼中都写着他该杀。

刘文吉跌宕后退,手扶着剑不肯倒,他哑声高吼:“我何错之有——”

言尚打断:“你大错特错!”

刘文吉怔怔看去。

见言尚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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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错在谋杀皇帝,将错推给原先的太子。

“你错在与敌勾结,里通外国!你和先帝一起害死了数十万边关将士,害死了一国宰相,害死了无数肱骨之臣……你让大魏风雨凋零,百姓苦难。

“你错在杀罗修,错在一开始就包藏祸心,错在越走越歪,越走越狠毒。”

言尚一字一句,步步上前。

他语气激动,目中甚至染了水雾。而他话头一转,轻声:“我也有错。”

他道:“我错在早早发现你不对,却总想着给你机会,心想你不是天生恶人,你还能回头。我错在对你心软,错在……早早不杀你!

“我早该杀了你!早该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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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吉愣愣地看着言尚。

他忽然弃了剑,语气哽咽:“这都是你的错。我对你那般好,我在宫里一直关心你,你却从不回头看我。当日先太子谋反,先秦王谋反,密的援兵迟迟不到……你还是瞧不起我,还是不把我当朋友。”

他哽咽:“你还是不信任我。”

言尚闭目。

暮晚摇脸色有点儿白,神情有点儿懒怠。她却握住言尚的手,转向刘文吉:“你罪大恶极,到头来只怪我们对你不够好。这天下都负了你么?”

她和言尚不同。

她永远凌厉尖锐:“做错就是做错,莫给自己那么多借口!”

刘文吉看着她。

刘文吉点头:“杀皇帝,通外国,诱皇帝堕落……还有呢,怎么不说了?公主殿下?我的罪,你怎么不说干净了?”

他大笑:“说不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也有心是不是?你也不想让你的人……你的人……!”

他突然失声,他整个人呆呆地站着。然后他颓然倒地,被人从后抱住。

所有人看得清楚明白,一把匕首从后扎入他的心脏。他倒下去,全身痉挛,他不想回头。

而春华满脸是泪,抱住了他。

她崩溃到极致,自己也快要疯了。她痴痴的:“你还错在,和后宫妃子苟且。”

刘文吉倒在春华怀中,他眼中失神,胸前流血。春华眼泪滴在他脸上,她握着匕首,她自己手上也渗着血。她再用那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暮晚摇目中一缩,向前:“春华!”

暮岳尖叫:“母妃!”

从来柔弱的春华,第一次高声大喊:“谁也不要过来!”

她抱紧怀中的刘文吉,哭泣起来。

她自进晋王府那一刻,她的人生就如同泡在泪水中一般。她整日在哭,永远在哭。她人生的苦太多,而她自己又太柔弱。

爱不得爱,恨不得恨。

儿子用异样眼神看她,主母用厌恶眼神看她,先主用很不成钢的眼神看她。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不好。

春华抱紧自己怀中的刘文吉,她哭得厉害,从没有一次哭得这么厉害。她哆哆嗦嗦地去抚摸他胸口的血,她又颤抖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没有进王府……一切都会不一样。

“文吉,文吉……是我害了你,是我误了你。

“阿岳,我知道你恨我与一个太监苟且,恨我背叛你父皇。你没有告诉你父皇,没有告诉皇后,我感激你……但是文吉不是一般的太监。他是我的爱人,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是我唯一的爱人!我在进你父皇的府门前就有他了,我们根本不是背叛你父皇。

“是你父皇强要的我,强拆散了我们。我是为了生下你才这样的。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文吉。

“殿下、殿下……我让你失望,我知道文吉做了太多恶事,死不足惜。我只求我们死后,让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再不想、再不想和晋王、和皇帝在一起了!我再不想那样了!”

她悲声痛哭,抱紧刘文吉。刘文吉怔怔的,目中的阴鸷却渐渐消失。他死前听到了她的心声,他终于有些释然了。

刘文吉心想,那就……这样吧。

他遥遥地想到那一年的冬日暖阳,惊鸿一面,她立在言家,回头对她一笑。

他目中噙了泪,喃声:“相亲勿相忘,努力爱春华……”

他手颤抖地向上伸,想最后摸一摸她的脸。她低头将脸埋下,肩膀颤抖。

相亲勿相忘,努力爱春华。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也许最开始就不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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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火烧了此宫,言尚和暮晚摇离开时,暮已昏昏,天地大暗。

但是新的一天,又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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